《炮灰总想当主角[穿书]》作者:管红衣 文案: 睁眼醒来,景繁生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本书中一路充当男主垫脚石的悲催大炮灰。 ——笑话,老子走到哪儿都得是主角! 于是努力修炼积攒人品,顺便把真·男主收到麾下做小弟。几百年下来,倒真成了名满天下、基友成群、有无数妹子为他倾倒的人生赢家。 然而明明已经将小说情节改的面目全非,一场无妄之灾却将他这个天之骄子打下了云端。真·男主随后上位,兜兜转转,原来自己还是那块垫脚石。 坑爹的是虽然暂时摆脱了被炮灰的命运,但是肚子里头却多了个……球。 更坑爹的是多年以后,昔日的小弟、如今吊炸天的男主化身成了一条金大腿,满世界地追他。 景繁生:老子不要抱大腿!老子要当主角!(╯‵□′)╯︵┻━┻ 颜萧然:书粉们都说受也是主角。 黑化冷面心机攻×万人迷浪荡妖孽受 【一句话文案】穿成炮灰对抗设定改变世界,最终终于逆袭成主角……受的故事。 【高大上别名】《妖邪祸世》《炮灰的二次逆袭》《818那条非要我抱的金大腿》 【食用指南】 ◆主受。年下 ◆全程1V1。HE ◆这是一个关于互为对方金手指、掰弯与被掰弯、心机攻把浪荡受追到手的扯蛋故事 ◆排雷:1.狗血,苏,全家开挂。 2.本文生子!受已经有了个儿子 内容标签: 穿书 生子 年下 搜索关键字:主角:景繁生,颜渊(颜萧然) ┃ 配角:陈繁树,秦风韵,刑倾墨 ┃ 其它:神经病不正经没正形,狗血苏苏苏 (每日更新精彩耽美小说,敬请关注:https://www.256wx.com/ 256文学。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第1章 楔子 十五年前。 绝地谷口。 "不好!那景繁生跑进谷中去了!"一个身着蓝衣的修士御着剑,被身边的青衣同伴拉了一把,在冲进漫天迷雾之前堪堪停住了脚步。 "你疯了!这绝地谷四周的瘴气剧毒无比,便是合体期大能也无法抵挡,你怎么敢这么直接冲进去?!" 云雾深重的谷口,一块一丈多高的巨石上面刻着四个血红鲜明的大字:擅闯者死。 蓝衣修士不服气地道:"不追过去,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妖邪从咱们眼前跑了?他可是杀了我们潇湘宫的两名长老!" "嗨!我好心拉你,你却这般不领情面!难道就你们潇湘宫损失惨重,我们昆仑就没有折损了么?" "都够了!你们两门的那点损失算得了什么,要比谁惨就去重明山上看看,全门上下幸存的还不到十人!听说现在落日岭上的血迹还没干呢,啧啧。" "兄台你这么说话就不对了。若不是景繁生叛出宗门堕入魔道,做出了那血洗重明山的事情让咱们大家伙儿实在看不过去了,我们今日又怎么会出动这么多人来围剿他?"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音落,四周稍稍安静了一些,"如今临此形势,诸位道友还是暂行冷静下来,共同商讨对策才是。" 众人安静了下来,都不由想道:对策?还能有什么对策?绝地谷护山大阵一旦开启,满山的毒雾烟瘴无人可破无药可解,他们又能去哪儿寻一个合体期以上的大能把那妖邪给抓出来? 良久,一名白衣修士摇头叹道: "想不到伏魔镇围杀预谋了这么久,那么多好手到头来竟也奈何不了一个景繁生。" "何止是奈何不了?我看这繁生道人当真是堕入魔道了,伏魔镇那么多修士,竟然无一幸免,全让他给废了!" "哼!在下倒觉得那景繁生一路跑到这里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果不是秦荣救他,他早就被咱们伏诛了!" "真想不到绝地谷的医仙竟是与那妖邪同流合污的!" "既然秦荣与这妖邪沆瀣一气,自然是不会让我们进谷的了。" "废话不要多说!那妖邪如今已经被我们重伤,如果不能趁此机会斩糙除根,恐怕日后会祸患无穷……" "所以,我们该怎么办?" 即便真能进得了绝地谷,他们剩下的这些人,能降得住那景繁生吗?所有人都心有顾忌,但并没有人把这话问出口。 这时候,已经有几百号修士下了飞剑围在谷前,大家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表情当中看见了同样的茫然和疑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谁能想到令所有修士惧怕的绝地谷,深处却是无烟无雾,一派鸟语花香的精致景象。 一位钟灵毓秀的少女正坐在院前翻晒糙药,突然听见一阵悉悉索索地动静,她抬头望去,不由得道:"爹?你怎么突然回来……这个是……景真人?!" 那少女模样的人看清楚那个虽身着黑衣、但浑身上下已犹如在血泊里头浸过的男子时,连忙提着裙角跑了过去,不顾对方身上的脏污血垢,帮着自己爹爹将人往屋子里头抬去。 秦风昀一边架着人,一边嗔道:"他这是又招惹谁啦,怎么这次伤的如此之重?" 想不到那原本浑身疲软犹如没有骨头一般、脑袋几乎垂至胸口的人竟然还是清醒着的。 他微微抬起头,现如今虽说是满脸的血污,倒也没有失了往日里风华绝代的样子。 听到秦风昀的话,景繁生习惯性地嘿嘿笑了两声,还有闲心跟她打招呼:"秦姑娘,咱们好久没见了啊。" 秦风昀见他还能说话,一颗心稍稍放下了些许,遂忍不住啐了一声,凶道:"你是不是又去招惹哪家的姑娘了,让人打成这样,还要不要命了?" 景繁生的声音异常沙哑,虽然脱了力,说起话来倒还中气十足。他嘴里直道:"要得,要得!我这条命,金贵着呢,可不能不要。" 一路把人半拖半抱地抬到了c黄上,秦荣面无表情地说:"想活命就给我闭嘴。" "好好好,我闭嘴。话说回来秦大侠,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可得好好医我……别瞪我,我这就闭嘴还不成!" 他这般说着,勉强撑着c黄沿刚刚躺下,到底是没忍住,朝着地上吐了一大口血。 秦荣心道不妙,手疾眼快地直接将一根银针刺进了他的天灵盖。景繁生眼皮子抖了两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晕了过去。 临昏过去前,前世今生都浮现在他眼前,并以极快的速度在脑海中掠过。 要说他现在会有这般境遇,全都是作者养喵的豚鼠写的那本叫做《妖邪祸世》的小说给害的。 前世的景繁生其实叫景期。他家世好,长得帅,从小就是众星捧月般的天之骄子、混吃等死型的二世祖。可是有一天睁眼醒来,景繁生发现自己穿进了一本书中。 落点小说网上头的修真题材种马小说非常火,他不知不觉地也看了不少本,然而却悲催地发现自己偏偏穿进了他所看过的最狗血、无逻辑、满地大坑,甚至还没有完结的那本小说里。 更悲催地是,本来小说的唯一亮点就是够苏,主角升级勾搭妹子的过程一路慡慡慡,然而他偏偏变成了这本小说里头的超级圣母白莲花、一路充当男主垫脚石、最后还被残忍炮灰了的……悲催大炮灰! ……特么的连个反派小BOSS都不算! 没有错,刚刚看完炮灰景繁生因为身份特殊被迫站在了好基友男主的对立面被炮灰了以后,他就进入了这个世界,变成景繁生了。 想让他充当男主的垫脚石、作者前期安排给男主的金手指,然后再被卸磨杀驴的被残忍杀害? ——笑话,老子走到哪儿都得是主角! 幸好他穿过来的时候景繁生刚刚只有二十几岁,真·男主这时候还没有出生。而这景繁生既然能做为男主前期的一根金手指,那便也是具有出身名门正派、相貌气质尤为不凡等多种优良属性。条件如此得天独厚,想要改变剧情也未必不可能。 下定了决心,景繁生一路辛苦修炼,积攒人品,还顺道把真·男主颜萧然也收在麾下做小弟。 几百年下来,倒真叫他成了名满天下、基友成群、有无数妹子为之倾倒的那种落点流男主。 然而明明已经将小说剧情改得面目全非,明明几百年都相安无事,一场原著中并没有的无妄之灾,还是将他打下了云端。 兜兜转转折腾了几百年,他还是成了不容于世的妖邪。 最可恨的是,他还是成了真·男主上位的那块垫脚石。 伏魔镇围杀,倒是原著中存在的、也就是繁生道人被围攻身陨的地方。 幸亏多年的努力并不是完全白费的。原著中景繁生这个时候已经是众叛亲离,就连男主也已经下定决心要除了他。但现在,从前结识的好基友秦荣,却在生死关头上救了他一命。 而且阴错阳差,他身体里头还多了一个似乎是帮助他突破了伏魔镇围杀,却并不令他感到丝毫欣喜的……球。 幸亏这会儿倒没空管什么球不球的了。 他虽然逃了出来,但是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毕竟努力了几百年也难逃厄运,按照原著在这个世界的影响力,作者既然让他死,这一次他八成是活不了了。 而至于真·男主萧然君颜渊么……果然是被原著作者偏爱的男人! 明明已被自己收在麾下做小弟压制了几百年,他妈的说翻身就翻身! ——这天下,日后便是他颜萧然的了。 景繁生最后想到。 秦风昀见景繁生前一刻还谈笑风生,一眨眼的功夫就气若游丝了,手有些发抖地抓住了自己爹爹的衣袖,"他……他不会有事吧?" "不好说。"秦荣面色凝重道:"我去取些丹药和银针,你先照看他一下。" "好、好。" 将固本培元用以续命的上好仙药给c黄上的人服了一颗,秦风昀站在c黄前手足无措了一阵,才想起来这人现在满身血污,她至少应该帮他把外袍脱下来方便她爹下一步的救治。 手指刚刚触上了那沾染了血迹的黑色外袍,秦风昀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由于没有防备,她惊得连忙收回了手。 仔细看去,昏迷着的景繁生正平躺在c黄上,原本应该是极其平坦的腹部,如今却有些微微隆起的感觉。 秦风昀心中起疑,盯着他肚子看了一会,发觉那宽大的衣袍下面,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动。 忽然,她浑身一震,似是看见了什么令人惊恐的景象,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大步,嘴里惊叫道:"爹!你快过来!" 第2章 两仪1 两仪城门口,几名士兵正尽职尽责地把守城门,无论是进城还是出城,都要被一一盘查身份、查验包裹后再放行。 临近午时,城外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倒不是进城的人真有很多。只是队伍当中许多家境殷实的少爷和小姐都坐在马车里等着,还有一些用马车驴车驮运货物的货郎也在等候,是以才显得队伍很长。 烈日当空,阳光直射下来,晒得大伙儿都心浮气躁,看着队伍还长,不禁都开始抱怨起来。 队伍当中的年轻人,倒也不是全部都娇生惯养着的。 一个头梳双髻齐刘海,身着华丽白纱裙的小姑娘就大大方方的站在太阳底下,似乎并不畏惧阳光的毒辣。她对身边同样身着华服,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抱怨道:"我此前听我舅舅提到过这两仪城,没听说还要排队进城的啊!早知道咱们就不这么走了,凭白的浪费了时间!" 这小姑娘看起来仅是豆蔻之年,却已经杏脸桃腮粉妆玉琢,生的很是标致可爱。她腰间挂着一把女式佩剑,虽然样式质朴没有任何珠光佩饰存在,但在阳光下却仍旧是炫彩流光,似乎自身就能发出光芒一般。 她旁边的年轻公子也是一副十分俊俏的模样,同样腰上挂剑,听到她的抱怨,有些忍俊不禁地说:"想必师叔上次来的时间已是很久以前?这也并不奇怪。" "这位公子你可就说错了。"他们身后一个货郎模样的人开口说道。 他说:"本来城门口儿也有守卫,但从不刻意盘查过往的行人……只要不是形迹可疑之人就不会过问。之所以现在这般谨慎,乃是因为城中近日来出现了一宗怪事。" 虽然小姑娘也知道她师兄口中的"很久以前"应该确实是很久以前。也许要久到这货郎出生之前也说不定。 但她还是小孩子心性,仍忍不住好奇地问:"哦?是什么怪事?" 那货郎本也是愿意与人攀谈之人,见已经吊起了别人的胃口,就心满意足地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还能是什么事?这城里头闹鬼了!" 少女挑唇一笑,似乎并不害怕,问道:"是什么鬼?" "此事乃是发生在城中首富的家中,这首富刘大官人又是县太爷的把兄弟,是以……" 那货郎还没说完,忽然被一声响亮的打哈欠的声音给打断了。 这哈欠的声音也不知怎么会这么大。惊得三个人都不由得循声望去,原来是一直排在那小姑娘之前的、原本伏在一头毛驴身上一动不动的男人发出的。 那人打着哈欠,缓缓的坐起来,在毛驴上抻了个懒腰。 其实之前这两位衣着华贵的青年和小姑娘就注意到了自己前面的人。 不过他们统统忽略了驴上趴着的那个,而是留意到了他旁边那名牵驴的少年。 这少年穿着一袭普通黑衣,腰上佩着剑,看身量应该十五六岁左右,梳着整齐的发髻,在冗长的等待中几乎一动不动。他面冲前方,腰杆挺的笔直,就仿佛等待的时候站着不累、太阳不晒似的。 任何一个人见了这比那城门口的侍卫站得还直的少年,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 可惜少年除了牵着毛驴跟着队伍一点点龟速前行以外,连个头都没有偏过,他们之前也只能见到个背影。 如果不是少年的衣服和佩剑都很普通,连个法器都不算,他们就要以为这少年是出自哪个名门正派或者哪个律下甚严的大家族了。 至于那个趴在驴上半死不活的人,此刻就算他们想要刻意忽略,也实在是不得不注意了。 这人一身的酒气。现在天气这么热,他一起身,那酒味就被风刮了过来。 青年男子和少女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们从小就被严加管教,尤其是那少女,由于宗门里头禁酒,她出生至今还没沾过一丁点酒气,如今被这人一熏,连忙捂住了鼻子。 驴上那人衣衫褴褛,发髻凌乱不堪。 他狠狠地抻了个懒腰,好像并没有发觉到自己正被别人嫌恶着,俯身从挂在驴脖子一侧的布袋中捞出个小酒坛,仰头喝了一口。 他那驴也是奇怪。驴头两端各系了一个布袋,一边放酒,一边放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布袋很深很旧,可以看见那布袋口中露出的一把已经生锈了的破剑。 "老子都睡醒一觉了,怎么还没进城?"那人很是不满地嘟囔了一声,捞起酒坛又喝了一口。 他身侧牵驴的少年并未理会他,依旧面朝前方。 那人也不介意,嘿嘿一乐,颇没有正形地将酒坛递了出去,"天气这么热,要不要喝一口凉快一下?" 少女俏眉一皱,手作势按在了自己腰间的佩剑上,心里想着:这人怎么这样?那少年才多大,就教唆他喝酒?! 她旁边的青年抬手拦住了她,轻轻说道:"玲珑师妹,那是人家的家事。" 少年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了驴上的人一眼。 颜玲珑碰巧看到了他的半张侧脸。 少年的皮肤很白很嫩,有着一双淡色的、削薄的唇,唇形很正。再往上看,少年的鼻子应该是相当的笔挺……之所以说是应该,是因为这少年半个鼻子以上的脸部都被一个黑色的面具罩住了。 那面具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通体乌黑锃亮,在炎炎烈日下也能泛着一丝寒光。 这是一件灵器!颜玲珑和她身边的青年楚云观几乎同时认了出来。 只是楚云观想的是,这少年穿着普普通通,怎么偏偏脸上带着的却是一件灵器?这灵器的作用又是什么? 而颜玲珑想的却是:这少年为何要带着面具将半边脸尽数挡上?莫不是他脸上有何损伤?如果是,那真是可惜了这样的面容。 驴上之人一边喝酒一边喋喋不休,少年却再也没理会过他。 几个人向前打量了一番便收回目光。队伍依旧还排的老长,那货郎又开始跟他们说城中刘员外家的怪事了。 终于要到他们进城的时候。 一个面无表情的守卫麻木地问:"干什么的?进城是要做什么?" 骑在驴上的人说:"捉妖抓鬼的,听说城里现在不太平,特来看看。" 他这么一说,他身后耳力极佳的两个人才发现,这人确实穿着一身道袍。只是那衣服太过破旧,早就脱了型,如果不是后背上那五行八卦的图案还依稀可辨,恐怕还真没人会觉得他是个道士。 这几日声称要来抓鬼的人不少,守城的侍卫见得太多了,但那些人怕都是进城去骗人的。不然如果当真有谁做到斩妖除魔了,他们又何必还如此兴师动众的严进严出? 另一个侍卫仔细检查了他们的包裹行囊,准确地说就是那两个破布袋,见里面并没什么特别的可疑之物便轻易放行了。 如果不是上面非要要求他们这么做,这大热的天谁又愿意在外面站着?可虽说是命令不得不服从,但他们心里还总是忍不住嘀咕,这若真是有妖魔作祟闹鬼了,查探普通人又有什么用呢? 直到两个人过了城门,楚云观他们被拦住检查,颜玲珑的目光还停留在那少年的背影上。 楚云观看在眼里,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他虽然是她的师兄,但他实际年龄却比表面上看起来的要大得多,自然不会去管这十三四岁的少女心中所想的是什么。 况且萧然君的外甥女,也不是他能管的。 一想到他们马上就要跟萧然君在这城中会合了,楚云观便在心中松了口气。 第3章 两仪2 两仪城坐落在两仪山的前面,背靠大山,青山绿水围绕出的环境很是雅致清幽。要说这城中数量最多的,应该就数酒肆客栈了。 只因这里背靠两仪山,而两仪山后,就是魔修的地界了。做为人、魔两修交汇的重要城市,不仅是在修者当中颇具盛名,便是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这也是个有望得窥仙家的著名地方。 虽然修士大都喜欢御剑飞在天上,通常并不会在这凡人聚集的城市里头现身或多做停留。 进了城门以后,景繁生手里的那坛子酒也喝的差不多了。 景十一牵着那头毛驴想要直奔那首富刘家去抓鬼,可景繁生死活不愿意走了。十一说往东,他就非要往西,闻着飘到街上的酒香味儿,非得往那酒肆饭店里头凑。 景十一无奈,只能牵着毛驴走到一家景繁生声称酒最香的酒肆门口。 那酒肆有两层楼高,生意十分兴隆。 店中的小二见他们二人,一个面相尤为普通还衣着破烂,一个小孩儿戴着面具牵得还是一头驴,便有些心生不屑。但又见那小公子衣着华贵,言谈举止不俗,想来也定应个不差钱的人家,便帮他们把驴拴了,恭恭敬敬地把人请了进去。 至于一身破破烂烂的黑袍道人,他自动把他当成了那小公子的仆人。心中还有些奇怪,怎么人家的下人都是循规蹈矩妥帖服侍的,这位却喝的满身酒气还要自家少爷亲自牵驴? 景繁生背着手一路走上了二楼,见对着主街的那个靠窗的位子正好空着,就忙不迭地小跑过去,一屁股坐下了。 小二为难道:"这位客官,这个位子已经被订出去了。" 景繁生说:"订出去了?那人呢?人什么时候来?" 小二说:"一会儿就来了,要不您还是动一动?这二楼其他的位置也不错。" 景繁生说:"既然其他位置也不错,为什么不让别人换地方?难道对方还有指明非要坐这儿?"他说着就对那小少年招了招手,"来来来,站着干嘛?还不过来坐!" 景十一将剑解下放在桌子上,面无表情地坐在了他对面。 那小二心中不屑又不愿。但见这小公子面无表情地将剑拍在桌子上的气势倒颇有几分骇人,心中不知怎的就生出了些许怯意。 这时候,黑袍道人扭头对他说:"要不这样,你先给我们上两坛酒过来,如果你那客人来了,我们便走,你说怎么样?" 那小二不禁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等会儿订这桌的人真来了,他肯定也是不会动的。想到这里,他有些没好气地问:"那客官你看看要什么酒?" "要你们这最香最醇的!" "呃……只要酒吗?" 景繁生瞅了瞅对面的十一,笑了笑说:"再给他来壶茶!哦,要菊花茶,那个败火!" "……只要茶和酒?"小二不相信地又确认了一遍:"客官不来点什么别的吃食?" "嗯对对,就要这些!" 小二下了单,心里更加鄙视。他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赶着饭点来不点东西吃,只喝酒喝茶的人。 景繁生见少年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己的对面,屁股便脱离凳子板儿把半个身子探过去,爪子一欠,伸手在对方还带了点儿婴儿肥的脸上戳了戳,"你怎么啦?怎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十一正在默默回想着昨日所学的炼器内容,被他一打扰,只得无奈地抬头看他一眼。 景繁生把头凑过去诶嘿嘿地笑着说,"哎呀,你不是已经可以辟谷了嘛,那些没有灵力的食物吃多了反而不好。" 他见十一又不理他,又接着说:"等咱们干成了这一单,爹就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去!" 小二正端着两小坛酒上来,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吃惊地看了他们好几眼……他没听错吧?这俩人竟然是父子俩?!这这这……这差距也太大了一些吧? 这小二每日迎来客走的也算是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了,他心里泛着嘀咕,不说这人的面目太过普通,毕竟也不知道这小公子面具下面的模样,但单就气质来说,那都是云泥之别! 而且那男子虽然面相普通,但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的模样,怎么就生出了个这么大的儿子? 景繁生见酒被端了来,顿时心花怒放起来,哪里还会去管那小二想什么。他先迫不及待地闻了闻,后就乐呵呵地去揭那酒坛子上的封泥。 十一回过神来,见景繁生竟然一口气要了两坛酒,皱眉道:"你今日已经喝了一坛了。" 景繁生说:"那是一小坛。" 十一寸步不让:"只准再喝一坛,另外那坛不许动。" 景繁生顿时委委屈屈地抽了抽鼻子。 但他这人一贯的想得很开,毕竟今日还能再喝一坛不是。 "罢了、罢了。"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心头一高兴,嘴里头忍不住放声吟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深巷卖杏花儿!" 景十一:"……" 景繁生其实并不怎么能喝,如今已有七八分的醉意。但他这人是一有酒喝就高兴,这会儿酒劲上来,头脑晕晕乎乎,便摇头晃脑地一边喝酒,一边哼着听不出什么调子的小曲儿。 他自己喝了一会儿酒,见十一抱着胳膊煞有介事地正沉思着什么,就知道这又是在想他那些小玩意儿了。 外面的大地被太阳烘烤的极热,这里临着窗口,总有小风吹过,却是凉快的很。景繁生百无聊赖的探头向下望去,忽然眼睛一亮,硬是将景十一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唉?你看,那不是进城时走在我们后面的那个小姑娘?" 十一颇为无奈地向下望了一眼,不感兴趣地应和:"是吗?" 景繁生说:"小姑娘别看年纪小,就已经出落成这幅摸样了,这要是长大了那还了得?" 十一漫不经心地答:"是吗。" "我看人还能有错?"景繁生恨铁不成钢:"你不感兴趣么?你怎么能对漂亮的小姑娘不感兴趣?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总角风流'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十一看了他一眼,眼含警告。 但景繁生就跟看不出他的眼色似的,嘴里叹道:"你说说你,怎么就没有你爹年轻时的半点风采?" 十一干脆懒得理他。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年轻不美,老了迈不开腿儿!年轻不浪,老了上不去炕!'哈哈哈……"景繁生说着说着,倒把自己给逗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十一这次连看都不看他了。 "舅舅!" 他正笑着,那个刚刚才被他评头论足鉴定了一番的小姑娘就从他身边走过,看样子是直奔他背对着的那桌去的。 单纯是下意识的,景繁生追随着少女的身影,跟着回了个头。 之前他一直背对着的人正好也抬头看了过来,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有了个短暂的交汇。 几乎就是那么一瞬间,景繁生的酒便顿时醒了一大半。 他默默地把头扭了回来,安生了。 心中暗暗叫苦地想着:要命,真是要命!怎么偏偏在这里撞上他了?自己明明已经跑得不能再远了! 景繁生突然不作怪,十一倒觉得反常了起来,问:"怎么了?" 景繁生默默地抹了把脸,这一次收敛了声音,随口说道:"没什么,被那桌的帅哥晃到了眼睛而已。" 十一早习惯他口无遮拦了,但听他这么说,还是下意识地透过景繁生往邻桌看了看。 对面果然坐着个身着白衣、气场强大、面容英俊到完全不容人忽视的男人。 奇怪的是,这男人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冷漠的像外面罩着一层冰壳子似的,但是却目光如炬,现在正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们这里。 准确地说,是盯着景繁生的背影在看。 十一微微皱眉,可惜他正戴着面具,并没有人发现他的表情变化。 景繁生没想到向来对什么事情都不大感兴趣的景十一会真的往那桌看去,登时心中不慡了起来,他晃着身子试图阻碍十一的视线,嘴里说着:"瞅什么瞅什么,刚才还一副不感兴趣地样子,这么快就看人家小姑娘看的移不开眼啦!" 景十一略微收回了些目光,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如果这酒楼里但凡还有一个见过什么世面的修士,都能认出那一身白衣、极度俊朗的男子正是当今修真界四大门派之一,无量剑宗的宗主萧然君颜渊。 就算没亲眼见过,当今的修士当中,也没有几个是没听说过玉临剑萧然君的名头的。 几十年前,颜萧然的亲爹,也就是上一任无量剑的宗主被同宗的长老所害,颜萧然也惨遭毒手,身受重伤流落在外。 外人不知其中缘故,皆以为他们父子二人全都死于意外。直到十五年前,颜萧然只身回到无量山,人们才发现他不只没有死,反而另有机缘,功力没减反增,竟已经是分神后期的修为。 颜萧然一人一剑,只身独闯无量剑宗,杀叛徒除奸细,一步步一剑剑地为父报仇顺便夺回了宗主之位的事情,十几年过去仍然是人人称颂的英雄事迹。 而萧然君除了境界高剑法绝妙,还是这片大陆上数一数二的炼器大师。萧然君手底下从来不出凡品,这些年不知有多少人在无量山下徘徊不去,只为求得一件他炼制的法宝仙器。 可惜景繁生现在对这些可没有半点兴趣。 要么说做人不能太过张扬。说话声音太大没什么,说话声音太大还吸引了老熟人也就是真·男主的注意,那可就不大妙了。 第4章 两仪3 在修真题材火热到烂大街的年代,《妖邪祸世》的作者为了吸引读者的眼球,硬是另辟了条蹊径。 这一点从小说的名字当中就能看出来。 别人家的后宫种马文题目都是类似《狂霸修真路》、《修真酷炫吊》之类的,但养喵的豚鼠的标题却是以文中的大反派来命名的。 虽然题目标新立异,然而套路还是通常升级流的那么个套路。 故事讲述了身为无量剑宗主之子的颜渊,从小就天赋异禀、相貌出众且异常勤奋认真。因为足够的出色,即使是个严肃苛刻的冰山面瘫,身边的好基友漂亮妹子也从来没有断过。他年少成名,不仅在试炼之征上拔得了头筹,还是修真界公认赫赫有名的廊亭七公子当中年龄最小的那个。 只是中途门中遭受巨变,他身受重伤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头却另有机缘。多年以后变成一个虽然看起来还是一身正气其实内心早就黑化了的大能重出江湖大杀四方,执掌宗门。 小说的前期用一个个主角和不同的基友、妹子一起打怪升级的小故事贯穿,因为写的够苏够慡后宫的阵容也有够强大,虽然小白了一点,但还是引得不少粉丝的追捧。 但也许是写新手村做任务的小故事已经引得读者的审美疲劳,且这年头白莲花也不流行了,男主内心公正没有偏颇宁折不弯等美好品质对应着后面的情节眼瞅着就要写不下去,作者便安排了他遭逢巨变的黑化情节。只是在小世界里面到底发生些什么事情,因为作者写作手法的问题,还并没有被交待出来。 原本以种马和升级流为主小说在男主重新杀回来执掌宗门了以后套路就变了。原来故事到这里只进行了一半,按照作者自己的话来说,主角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颜萧然统领了无量剑以后,作者养喵的豚鼠就为他开启了与小说名字相互照应的新副本——妖邪祸世。 养喵的豚鼠虽然留下了很多的大坑没填,但伏笔还真没少埋。在小说开头的时候他就提到过这文设定当中人与妖的冲突。 一千多年以前,这片大陆还是妖修的天下。 与人修和魔修不同,妖修乃天地智灵所化,他们天生拥有灵力,且不需要借助任何功法就可以吸收天地间的灵气,是生下来就直接开挂的强大种族。 也是修者炼器炼药的上好材料。 一千多年前人修和魔修联手开始了伐妖之战,但凡是天地智灵,无论开化的没开化的、植物还是动物,都被大规模屠杀,或者抓回去做为极好的材料炼丹炼药了。 至于那些生命力顽强又十分不好对付、打不死也抓不住,即使被抓住也因为灵气太盛而不能被炼制或杀死的大妖们,则被分别困在了炼妖塔和伏魔圈中。 炼妖塔,现位于人修的地界,就伫立于万象寺和无量山两大宗门之间。乃是六十位分神期高手自愿牺牲性命,以鲜血画伏魔阵,以躯体化炼妖塔,以死后英灵守之,万世万年不可溃矣的存在。 妖,人人得而诛之! 一千多年下来,除了个别秘境开启时会有从其他小世界掉落的个别妖物,现如今别说是妖,这整块大陆连一个半开化的智灵也没有了。 而就算有的秘境当中真的掉落了妖物,也会被前去猎宴寻宝的人瞬间杀死或抓去黑市上交易。 妖邪祸世这个副本的开端就是被困在炼妖塔中还没有被炼化的大妖被奸邪小人刻意放出,藏身在了白莲花男配景繁生识海里面作怪。 要么说景繁生这个角色,当真是一个大写的悲剧——当年景期看小说的时候就无数次要动用洪荒之力才能忍住砸电脑显示屏的冲动——他不仅无脑无智商,还白莲花圣母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从前期开始,两个人一起参加试炼之征,他便成了男主的垫脚石,帮颜萧然拔得头筹踩在自己头上不说,还依旧对对方多加照拂。 哪怕是后来心爱的未婚妻也被男主抢跑收进后宫了,他竟然还能痛定思痛过后真心的祝福他们两个。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的那种。 总结来说就是男主有难他必到,男主修炼有困惑需要指导他必到,而男主做任务升级四处交基友把妹子的时候就没有他的什么事了。 最气人的是,这样一路护持男主、前期几乎每一次男主有难都挺身而出的景繁生,不仅老婆被人抢跑了,还成了这本书中最大的炮灰。 他因为被寄宿在识海的大妖所cao控,被迫做了一些坏事便被所有修士联合追杀。最终大妖找到了新的宿主,他便在恢复了心智以后身陨在了伏魔镇围杀当中。 向来严肃刻板却莫名能够吸引好基友和漂亮妹子围着他转的男主自然也参加了这场围剿。 而为了维护男主虽然黑化了但仍然很重情义的形象,避免自己被男主的铁粉拍砖,养喵的豚鼠就故意设计了景繁生被大妖控制,做出屠尽同门,血洗重明山等诸多天理难容的事情。这样一来,在不知道是炼妖塔中的大妖跑出来作怪的情况下男主将景繁生诛杀,却也显得情有可原。 当然景繁生死了以后男主知道真相后是个什么样的反应,景期也不知道了。 因为刚刚看完了作者最新更新的景繁生身陨的这一章,他就莫名其妙地穿过来了!后面的剧情到底是什么,到底是谁把那大妖放出来的,他完全不知道啊喂! 不仅仅是后面的剧情,前面的剧情也有很多坑没有填啊!就比如说男主被流放到了小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黑化逆袭了,作者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过! 当然,对于绝大多数读者和景期来说,景繁生这样的无脑白莲花角色还是赶紧炮灰了的好—— 景繁生虽然一路都很悲惨,结局也很悲惨,但他那莫名其妙的性格实在是不讨喜啊!反正大家想看的都是男主一路升级把妹慡慡慡的故事,他一个炮灰总出来晃荡,让人见了还会生气,还不如早点被KO了。 但是睡了一觉一睁眼睛发现自己成了那个被读者讨厌、就算枉死也没在粉丝当中掀起什么浪花的大炮灰时,景繁生就不得不考虑一下自己的正面形象和春秋霸业了。 一番努力过后,曾有一段时间,也就是他最辉煌、最得意的那段时间里,景繁生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脱离了剧情,成为了这个世界真正拥有主角光环的第一赢家。 不仅把属于男主的风光和地位都抢了去,为了防止炼妖塔的那位跑出来cao控自己,景繁生还改革了新政,呼吁几大宗门轮番守卫炼妖塔,将原本已经十分牛叉的禁制变得更加固若金汤,决不让奸邪小人有一丝混进去放出那大妖的机会。 为了防止有一天自己成了众叛亲离、被男主带头伐诛的妖邪,他还拼命地笼络人心,跟各大门派最出色的弟子交好,甚至还把男主拐回家做了自己的头号小弟。 最辉煌的那几百年,景繁生真的不在乎《妖邪祸世》这本小说最后到底怎么样了。事实上,他还曾一度忘记了自己其实是在一本小说中。 只是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虽然剧情已经彻底被打乱,那大妖也并没有被人放出来,但是现在的情形似乎与原著并没有什么差别了。 重明山上的人被屠得个一干二净。落日岭上的血迹仿佛过去数年也依旧没有干涸。 他从云端坠下,几乎一无所有。 从前的风光不在,名声变得臭不可闻,结交的好基友们满天下追杀他,曾经倾心于他的妹子们也都不知身在何处了。 ——虽然他还活着,但也不得不隐姓埋名。现如今,哪里敢叫人认出来? 为了不让人给认出来,他这会儿尽量浑身放松,仍是一边喝酒一边信手拈来一些他自创的风花雪月。 隔壁桌的那个少女,也就是颜玲珑欢欢喜喜地说:"想不到舅舅还是比我们先到。" 那个俊朗的有些过分的冷面男人,声音竟然十分的温柔。他语带宠溺地问:"玲珑一路上可遇到了什么麻烦?" 颜玲珑道:"没有,楚师兄把我照顾的可好啦!" 她一边说着,目光还一边往十一那边瞟。 终于看见那戴面具的少年的正脸了!颜玲珑默默地想,没想到这少年露出的部分正脸,竟然比侧脸还要耐看!虽然有点婴儿肥,不过……还挺可爱的! 景十一虽然少年早熟,十几岁就开始板着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了,但此时婴儿肥还没有完全消退。可是这完全不影响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女的审美。 "你辛苦了。"能从鼎鼎大名高高在上的萧然君口中听到这四个字,就足以让楚云观受宠若惊了。 他连忙道:"师叔客气了,玲珑一路上都很听话。" 颜萧然点点头,顺着颜玲珑的目光,又向那桌看了一眼,略微皱了皱眉。 虽然在旁人看起来,他的表情并没有一丝变化。 这时候,方才的那个小二端着个大托盘走了过来,将一叠叠的吃食一一摆上桌。 他嘴里说着:"客官对不住了,本来咱们酒楼最好的位置是靠窗户的那张桌子,但是那里被客人先占了,就只好委屈您……" 他说的极大声,仿佛不只是给这桌听的,更是要说给那个占了最好的位子却只点了酒的人听的。 "无妨。" "……那客官您慢用。"那小二本来还在脑中构想了下那无耻之人被教训的画面,但既然这位虽然十分英俊却似乎浑身都能散发出寒意的客人都这般说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拿着托盘下楼去了。 景繁生却听得身上险些冒出了冷汗。 如果早知道这位子就是颜萧然定的,他哪里还敢来抢?不一口气跑到两仪山那头去都算他景繁生是个有骨气的! 十一最了解他,见到他这幅样子,更是皱眉不语了起来。 哪知道景繁生这头正在考虑要不要直接翻过两仪山,那头颜玲珑就说:"舅舅,你真的要越过两仪山去魔修的地界吗?带上我好不好?" …… 原来萧然君他这是要去魔界。 景繁生决定自己要果断刹住脚步掉头往回跑。 颜萧然面无表情,声音还是那么温润,语气却带着一些斥责,他说:"胡闹。你这次出门也玩的差不多了吧,是时候该回宗门了。" 颜玲珑极不情愿的嘟起了嘴巴。 景繁生故作镇定地呵呵一乐,收起竖着偷听的耳朵,他几乎是用灌的将那坛酒全部喝进肚中。用袖子抹了抹嘴,说:"吃完了没?吃完了就走吧!咱还得干活那!" 说着就当先起身往楼下走去。 走到一半,他还不忘回头,板起他那张平凡至极的脸,催促景十一:"快,快点儿!" 十一拿起剑来,没有任何异议地跟上。 颜萧然抬眼望过去,在没有人能看见的桌底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第5章 两仪4 出了店门,十一直接问:"咱们现在去刘府?" 景繁生点了点头。 "可你现在喝成这样,我们怎么去?" 景繁生听了这话,走了两步又走回来,也不管人孩子愿意不愿意,伸手点了点他的脑袋瓜说:"我喝成什么样儿了?我没走直线么我?" 十一说:"明明没什么酒量,还非要一口气全喝了。"当然他是皱着眉的,只是面具下面没有人能看见。 "少废话。"景繁生冲着十一的后脑勺挥了挥手。 景十一当然不会被他打到。 "嗨,"景繁生呲出一口白牙,"你到底还是不是我儿子?怎么老子碰你下你就躲那么远?"他一边叫一边去追景十一,很快就远离了这家酒楼的范围。 其实在颜萧然的那个位置也是能看见楼下的,只是位置要比景繁生之前占的那个偏上许多。 他一直看着窗外的楼下,直到那两个人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刘府……"颜萧然看得出神,他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吐出了两个字。 颜玲珑和楚云观对视了一眼。 今天舅舅/师叔明显有点不一样。 颜玲珑还是问道:"舅舅也听说刘府的事情了吗?" 颜萧然收回视线看向她,问:"你们知道刘府?" 颜玲珑笑嘻嘻地说,"刚才进城的时候听一个大叔说了些这城中发生的事情。舅舅一定是直接飞过来的,没看见城门的守卫很是森严,听说就是刘府的事情给闹的。"说到这里她又皱着眉头嘟起了嘴巴,"我和师兄在城门外排了好久的队才进来。" 颜萧然一贯很宠爱他的这个外甥女,换做是别人谁还敢在他面前抱怨。他听她这么说便道:"是你自己说要下山看看凡尘的世界,当然要守这常人的规矩。不过此城的东南角确实妖气冲天,想必就是那刘府了。" "舅舅你好厉害,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颜玲珑说着还特意抻脖子往窗外看了看。 别说是颜玲珑,就是楚云观看颜萧然的眼神也是满满的崇拜。他如今二百来岁,已经是金丹期的修为。虽然刚刚结丹不久,在无量山云字辈弟子中却已经算是个佼佼者了。 可是修士的修为等级分为筑基、凝脉、金丹、元婴、分神、合体、渡劫。想要由金丹达到分神的境界,又谈何容易? 单说元婴期的修士可以活到的寿数最高约为一千三百年,许多人穷尽这一千三百年都没能突破元婴迈向分神。 何况从凝脉晋级为金丹,从金丹晋级到元婴也都是要看自身实力和造化机缘的。 而萧然君之所以如此出名如此受人景仰崇拜,便是因为他如今仅仅只有五百岁,却已经是分神后期的修为了。 当真是修真界的第一人。 更何况伐妖之战以后,人修和魔修的高手都折损严重。在如今修士的地界里,一个金丹就已经是别人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了。 元婴更是可以在修真界里横着走,许多小门派的掌门都是元婴期的修为。 分神期的大能已经拥有弹指间毁天灭地的能力,如今便是整个修真界也没有几个。 至于分神再往上的合体期大能就更少了。他们多半都不再掺合俗事,只一心参悟天机大道,为渡劫做准备。 修士的修为,达到筑基后可以辟谷,凝脉后可以容颜永固,结丹后的寿命可延长至八百岁,碎丹成婴后的寿命可延长到一千三百岁,且元婴期的修者可以不再借助任何的灵器法宝,只凭自身灵力腾云驾雾。 达到分神期,就可以看见空气中弥漫的,常人所不能看见的气场。当然用"看见"这个词来形容并不贴切,应该唤作"感知"更好一些。 简单一点来说,分神期以上的修士可以单靠感觉就察觉出妖气。只是清晰程度和准确程度因人而异,主要还是与修为的高低有关。 可颜萧然有一个没有多少人知道的秘密。他与其他修士有些不一样,那就是如果他想,他便可以用ròu眼实实在在地看见那团妖气。 其实现在人们所说的妖气也只能说是鬼气。 毕竟这个世界如今已经没有妖的存在了。 鬼气乃人死后的记忆、灵魂或怨气所结,产生的原因和强烈程度因生前之人的魂体和遭遇而异。 像现在这种黑的程度,只能算是下等。 颜萧然思索了一下,忽然说:"你们想不想历练一下?" 他这话其实主要还是对颜玲珑说的,以楚云观的修为想要降服一只下等鬼怪还是绰绰有余。 有鼎鼎大名的萧然君压阵,颜玲珑和楚云观自然不想失去这么个降鬼历练的机会。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纷纷跃跃欲试了起来。 景繁生带着景十一和毛驴直奔刘府的方向。 景十一不解地问:"你之前还慢吞吞的,怎么现在跟打了鸡血似的?" 景繁生被他气到,但也不好解释,只能故作深沉地说:"你还小,不懂。" "是跟那个白衣人有关?" "既然你这么问了,那我也只好对你实话实说。"他拉着景十一越走越快,头也不回地说:"没错!那个人跟你老子我有仇!虽然他现在应该是认不出我了哈哈哈……" 景繁生说着,有些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又回头叮嘱道:"对了,还有个事,你千万不能跟别人说你老子我是谁。" 十一翻了个白眼,这样的叮嘱景繁生几乎每天都要跟他唠叨一遍。 "还有,在那个白衣人面前也不要提你叫什么……尤其不要提'景'这个姓!那个人心眼忒小不说,还特别多疑!" 景十一并不接话。 说到这个景繁生就气的直跺脚,又开始唠叨道:"你说你在外面就不能用个化名?你是多喜欢你老子我给你起的这个名字?你不知道'景'这个姓有多么少见吗?" 景繁生拿这事数落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十一按照惯例,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地回答:"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个屁!"景繁生又自己嘟囔了起来,"幸好现在没有人能认出老子,要不然这要是被人发现了……那老子还不得被那群人烦死!" 景繁生十五年前血洗重明山、屠尽同门、堕入魔道的事情,与萧然君那一年只身整肃宗门被并列放在这十几年来修真界经久不衰、热度不减的话题榜首。 只是他们两个,一个是匡扶正义修为高绝的一门之主;一个是叛出师门堕入魔道的旷世妖邪。 一个人人敬畏,一个人人诛之。 十一并不理解景繁生怕他们什么。在他的想法里,如果有人上门来找麻烦,直接打回去便是。 他从前也不是没询问过,但景繁生总是一副抓耳挠腮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模样,最后也只硬生生地憋出一句:"你还小、不懂。" 在景繁生看来,十一确实是不懂。 他自己虽然从某些方面来讲的确是个惹祸精,但其实打从上一世开始他就是个最怕麻烦的人了。这些年他一直隐姓埋名地住在绝地谷中,即使出谷也易了容且并不往修士多的地方凑,只在这种凡人居住之地出没,倒一直没有被什么人认出来。 没有被认出来,就没有被人找上门过,十一便自然没有体会过那些修士的麻烦。也因为没有体会过,所以便没有放进心里头去过。 但十一从小就成熟稳重,并不是会主动去找麻烦的性子。是以他也不会故意暴露他们的身份。在这方面景繁生不得不承认十一做得要比他好。 十一忽然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刚才那个人是谁?" 景繁生顿了顿,说:"不是谁。管他是谁?" 十一说:"他刚才一直在看你。" 景繁生又顿了顿,这次用的时间明显要比之前多得多,他才忽然没心没肺似的哈哈笑起来,嘴里兀自说着,"绝不可能!他不可能这样子都能认出我来。" 两个人这个时候已经走到了刘府的门口。 景繁生烦恼地抓了抓已经散乱的不成样子的发髻,他怕十一心中还惦记着颜萧然,便说道:"总之呢,那个人很麻烦,非常非常麻烦!你记住,以后我们见到他就躲着走!哦对了,还有那个小姑娘,你也不要去招惹了,爹以后教你怎么去找更漂亮的哈……" 这么说完,他不等十一再说话,就紧走了几步去敲那看起来十分厚重的朱漆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修士修为等级划分:筑基、凝脉、金丹、元婴、分神、合体、渡劫筑基后可以辟谷凝脉后可以容颜永固, 结丹后的寿命可延长至八百岁, 元婴后的寿命可延长到一千三百岁,且元婴期的修者可以不再借助任何的灵器法宝,只凭自身灵力腾云驾雾嗯,大概就是这么个设定吧…不过本文不是升级流,好朋友们大概知道下有个印象就行~后面如果需要的话我还会提到哒(*^-^*) 第6章 怨女1 这刘府的上空即使是在白日也被一片寻常人看不见的黑云所笼罩,可见怨气浓重。府中之人大概真的被折磨怕了——即使门内的管事见景繁生衣衫破烂浑身酒气,与之前那些来骗吃骗喝骗钱的人气质形象都相差无几——一听说他们是来降妖除魔的,就没有一丝犹豫地把人恭敬地请了进去。 十一在后面拉着那头不甚勤快的毛驴,闷头跟了进去。 那管家说他们老爷正好也在会客,就把他们一并领到了正堂。 这刘家不愧是是城中的首富,宅子占地极大,布置的也十分奢华,只恨不得雕梁画柱都要用金漆涂上一层似的。 景繁生看着眼晕,习惯性地跟那管事搭话道:"都说这刘大官人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富户,如今见了,果然是令人大开眼界。只是不晓得你家老爷是做什么营生的?" 那管事当然不会什么都跟景繁生说,他只是含糊道:"城中的买卖我家老爷都做过。" 景繁生点点头,不置可否,又跟这管事谈了些别的。 他们走了一会儿,才走到了会客的正堂。 堂正中坐着个锦衣华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想必就是那刘大官人了。 今日也是赶巧,正堂当中还坐着一个穿着黄袍的道人,身后站着两个身着米灰色道服的小童子。 景繁生暗笑,并未把那道人当回事,还有闲心上来就给那刘大官人戴了顶高帽:"哎呀,怪不得官人能敛财聚宝!您看您这颧骨有ròu,下巴丰腴的,不止能聚财,还能守财呐!"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刘大官人冷不丁听到这么中气十足的声音还被吓了一跳,可等听完了话中的内容,不由得面露喜色。 见景繁生他们进来,他就问那管事道:"这位是……" 景繁生给他行了个抱拳礼,嘿嘿笑道:"小生不才,路过此地见此处黑气凝集,想必是有妖魔作祟,特来帮刘老爷对付一二。" 那黄袍道人鼻孔朝天,听他这么一说,抢先说道:"好个黄口小儿,你师承何门何派,竟敢在本道面前张扬显摆耀武扬威?" 刘大官人最是迷信,平生也最喜欢听别人夸他的面相能聚财。他做生意多年也知道不该以貌取人,原本已对景繁生心生好感,但听了黄袍道人的话,见对方还是个青年模样,实在是太年轻了,不由得也心生疑虑。 景繁生并不理那道人,只对刘大官人说:"敢问官人,您是否每日每夜只要睡着都会做噩梦,而且梦中的内容总是一模一样?" "对,对!"那刘大官人只要一想起那噩梦就打寒颤,忙说道:"确实是这样!实不相瞒,我已经许久都没有睡个好觉了!" 那道人却说:"说中这个有什么稀奇?就算官人现下的所处之境不是满城皆知,但只要细心打探又有何难?" 景繁生笑了笑,薄唇轻启,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说:"道长说这些又有何用?你若是不服我,那你倒是说说,是什么样的鬼,因何事而作祟?" "自然是女鬼,因为被人杀害心有不甘而作祟。" "那还请道长说说,她是如何作祟的?" 那道人傲然一笑:"此女虽然怨气深重,但此宅乃是一处风水宝地,极难形成怨魂,是以这女鬼只能靠托梦来扰人清静,并不能给人带来什么实质伤害。" 景繁生点点头:"对对对,你说的都对,可道长可知,此女所托之噩梦是何内容?" "这……" 景繁生见他答不上来,嘿嘿一笑说:"不如我们分别说给刘大官人听听,看谁说的对?毕竟既然道长也不知道,那想必大官人并没有将梦中所见泄露出去。" 他这话的意思,俨然是那道人之前说对了的,其实是通过多方打探得来的消息。 那黄袍道人听懂了他的意思,不禁被气得面红耳赤。 刘大官人这时候却说到:"我确实没有跟任何人提过梦中的景象。" 因为太恐怖了,连想想都会打寒颤,想的多了还容易被记住又在脑中反复回荡,故而实在是说不出口。 景繁生当先走上去两步,在刘大官人的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 刘大官人登时用看见救星的神情看着他,激动地拉着他的手说:"先生真乃神人也!不瞒先生说,你是第一个知道我这梦境的人!" 他似乎又想起了那噩梦,不禁浑身发起抖来。 景繁生大笑着说:"无妨无妨,员外你这不是遇上我了吗!" 黄袍道人见自己被戳穿了,还不肯灰溜溜地离开,反而说了些狠话,"真是无知小儿!那女鬼若不是怨气极重,又怎会在此地形成气候?你今日若是收不了它,可当心被反噬了!" 景繁生完全不理他,自行坐下来捻起桌上的小果子往嘴里扔了一个。 刘大官人现在眼里只有景繁生,哪里还想理会那黄袍道人,又听他说什么收不了,就面色不善地命人送客。 等人被送走,便改成这刘大官人给景繁生行礼道:"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景繁生想也不想地随口答道:"叫我十五就行。" 景十一:"……" 那刘大官人却完全没觉得他这名字有什么问题,只继续拉着景繁生述说自己这段时间所遭受的折磨。尤其是他说道如果离开这宅子睡觉,反而会噩梦加重的时候,简直是声泪俱下。 景繁生点头说:"嗯嗯嗯,你这宅子风水确实不错,又有不少开过光的宝器存在,你在这里头不会受到伤害,但若是离开了这宅子……之前那也只能算刘老爷你运气不错。" 景繁生被拉着袖子,也完全不耽误他进食。等那刘大官人一把眼泪地说的差不多,他才说:"想收这个女鬼吧,区区不才还是有十足把握的。可是不瞒大官人说,在下所用的法器却不是可以轻易催动的……" 那刘大官人眼珠一转,连忙说道:"先生需要什么催动那法器?但说无妨!" 景繁生笑道:"自然是灵石了。" "这……那是仙家之物,这让在下去哪里给先生寻去?" 景繁生又是露齿一笑,他这个笑容甚至可以说有些邪恶,他说:"这两仪城虽然地方偏了点,但背靠两仪山,大官人你既是城中的首富,又是县太爷的把兄弟,恐怕没少在山中开采矿石吧?虽然两仪山已经是魔修的地界了没什么灵气也很难出灵石,但我就不信,官人手中会一块都没有?" "这……" "刘员外若舍不得那灵石,那在下也没办法除了那女鬼了。不仅如此,若催动不了法器,即便是在下也得趁着天还没黑尽早离开此处,先行告辞!" 景繁生说走就真要走,那刘大官人哪里肯让?本来他留那些晶石也是为了等哪路修士路过之时为了孝敬对方时用的。 寻常若是发现灵山,凡人是决计不能去挖,被人发现了可是要掉脑袋的。因此灵石在凡人聚集居住的地方是十分珍贵罕见的东西。 现在邪祟未除就要他交出那些灵石,他还有些犹豫。 景繁生自然看出了他的想法,当即说:"大官人就不奇怪,那女鬼并非是被你所害,怎么就偏偏缠着你不放?" 刘大官人立时一副请教的样子,苦恼着说:"怎么会没想过?可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景繁生笑道:"我知道大官人你现在还不是完全信任我,这样吧,反正要驱鬼也得等晚上阳气褪去才能引她出来,不如刘老爷你一会儿就先去睡一觉。" 刘大官人继续苦恼:"这……这虽是白天,可我若睡下了还是会做噩梦……可不敢睡了。" 景繁生摆摆手说:"我既然敢让大官人去睡觉,自然可以保证你今日下午能睡得安稳。" 刘大官人登时面露喜色道:"如此,先生有何妙计?" 景繁生说:"那女鬼之所以认定了大官人你,皆是因为她临死之前最后的残念与你有关,刚才那黄袍道人有一样说的却是对的,此地乃风水宝地,并不容易聚成阴气。那女子的魂魄虽化为了鬼魂,却也是三魂七魄不全,记忆有损。她是只记得大官人您了。"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空白的符纸递了过去,"你把这符纸放在贴身之处,保证她今日下午不会过来找你。记住,一定要贴身,挨着皮ròu的那种!" 刘大官人听他这么一说,忙恭敬地双手将那张符纸接了过来,只恨不得立刻用浆糊糊在身上。 第7章 怨女2 景繁生说抓鬼要等晚上她敢出来的时候再抓,刘大官人就给他们安排了个房间暂时休息。 他们进了房间以后,景繁生就把自己陷进了c黄里。 十一年纪尚小,这还是第一次跟他爹一起出谷,不禁好奇地问道:"你真能给人看面相风水?" "不能。"景繁生四仰八叉地躺在c黄上,语气桀骜地说:"那些普通人才需要的东西,我会他做什么?"他难得的耐心给十一解释道:"你看那刘大官人肠肥脑满的样子,说他是个有钱人的命、我那就是随口一说。我自己都没当真哈哈哈……" "那风水呢?风水到底是什么?"景十一是个认真严谨的性子,从小有不懂的地方就会问。 跟他爹完全是两个样儿。 景繁生躺在c黄上翘起了二郎腿,毫不脸红地说:"不知道,都说了,那些是普通人的东西,用不上用不上!" 十一说:"那你怎么知道这宅子风水好?" "猜的。"景繁生翻身起坐,道:"那女鬼确实只有残存的一魂一魄了。可如果真的怨气深重,又怎么会三魂七魄不全到连自己前世的仇人都忘记而报复到刘员外的身上?既然那老道那么说了,我也就是顺便盗用一下他的观点。" 十一也知道那黄袍道人就是一普普通通的凡人,想要降鬼哪里有那么容易?那女鬼现在应该是心智不全,基本上逮到谁就会缠上谁,不缠上近期内也要倒霉的,景繁生将他赶走也是变相的救他一命。 他又问道:"你那张破符一笔画都没有,真能驱鬼让刘员外睡个好觉?" 景繁生嘿嘿一笑,摇头晃脑道:"当然不能!那就是张普通符纸而已。不过既然我都在这儿了,她哪里还敢出来撒野?来,过来这儿,喂!你坐那么远干嘛?" 十一在房中雕花的梨木桌子前坐下,头也不回地问:"干嘛?" 景繁生说:"离晚上还早呢,先睡一会儿。" 景十一迈入凝脉期以后就可以不吃不睡了,但是他爹懒得很,每日都要四仰八叉地睡上一觉。为此十一时常感到很困惑,因为自从不需要睡眠了以后他累过但是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困过,真不知道景繁生的每天一觉是怎么做到的。 景繁生又说:"这屋里就咱俩,你还不把面具摘了放松放松?" 十一说:"反正一会还得戴,麻烦。" 他这么说完,就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枚玉简,捏在手里将灵力探了进去,识海中便出现了这玉简上面记刻的内容。 标题是带着书名号的几个大字:《炼器入门篇——高级篇》。 景繁生见他家儿子又兀自沉进自己的小世界里去了,嘟囔了一句"无趣",就再次仰头躺在了c黄上。 闭上眼睛半梦半醒间他还略带自豪地想,别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不是上树掏鸟蛋就是下水抓活鱼,管都管不住。就他家的小子,都不用他这个爹督促,每天一有空闲就会把他那枚小玉简掏出来钻研,真是太让他这个当爹的省心了! 景繁生睡了个好觉。醒了以后在c黄上抻了个懒腰,坐起来就发现景十一正在鼓捣着一个储物袋。 这小子虽然戴着面具看不出来表情,但景繁生从他翻来覆去的研看就知道他心中正焦急,便问道:"怎么了?" 十一有些失落地说:"又失败了。" 失望、失落、烦恼,他这时候的语气才像是个小少年所应该有的语气。 景繁生翻身下c黄,从他手中夺过那个储物袋,探进神识看了看,说:"哪里失败了?这个的空间比上次的要大!" 景十一不开心地望着他,问题就出在了"比上次的要大"上。他这次追求的不是要比上次好,他这次本来是打算做个比上一次做的空间至少大上一倍的储物袋的。 将玉简又翻出来看了一遍,没有任何错误。 储物袋的材料极其珍贵,乃是用上好的天极蚕丝和蓝炉石混合做成,他掏空了整个绝地谷的仓库也只够做出四个储物袋的。 做出了的四个储物袋当然是空的。这里的"空"不是指没有装东西,而是指没有空间。要被打上阵法以后才能用成为一个真正的储物袋。 《炼器入门篇》是时下最大众的炼器基础教材。 初级篇讲述的是最基本的东西,类似于对于一门炼器的梗概。中级篇开始介绍一些材料,主要是教人如何处理常见的初级材料。高级篇在中级篇处理了材料的基础上,开始介绍一些成品的炼制详解了。 十一对这枚玉简的内容已经研习过无数遍了,在绝地谷的时候他就没少练习处理材料,这几个储物袋虽然有一种材料也就是蓝炉石超出了初级材料的范围,但他之前就已经用低一等的绿炉石炼制过无数次了,绝对不会出错。 不是袋子本身的毛病,那么问题就应该出现在了阵法上。 他之前听景繁生说过,那些灵力深厚炼器熟练的大能们可以像御剑一样,凭空cao控材料自己画出阵法。可十一一是灵力不够,二是还不够熟练,只能借助工具来完成。 难道是因为太重视太紧张,所以这阵法出了什么问题? 他之前在中级篇的时候确实每日都跟材料打交道,最近才进入高级篇,对于阵法的画法确实还不熟练。 空的储物袋还剩下两个。十一攥拳,决定先用自己之前练手的产物绿炉石来多加练习。 虽然以绿炉石做出的储物袋所能开辟的最大空间他已经做出来了,再要加上更加精密的阵法那些储物袋很可能会因为不能承受而爆裂。可谁让他现在材料和灵石都紧缺呢,要想提高熟练度,只得多加练习。 景繁生摸了摸十一的脑袋瓜,关于炼器的问题他实在是懂得不多,也帮不上什么忙。 十一当即就翻出以前做的那些空的绿炉石储物袋,又掏出特制的画笔和出门前已经炼制好的用来画阵法的材料。 景繁生见他那格外认真的模样,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等十一将两个绿炉石储物袋画爆了以后,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刘大官人亲自来请他们两个。 "先生!先生真乃神人也!"他神情激动的扑了过来,"这还是这许多日子以来我睡得第一个好觉!" 这次不仅是刘大官人来了,就是他夫人也跟了过来,向景繁生道谢。 景繁生一闪身,没让刘员外扑到他。他抖了抖袖子说:"时辰差不多了,咱们早整完早了事儿。" "唉,是是!"刘员外一摆手,管家端着一个红色锦缎蒙着的托盘走了上来。 景繁生隔着红布看了一眼,笑眯眯地看着刘大官人:"就这么点儿?刘老爷你这个诚意……哎呀,我怎么没感受到呢?!" 刘大官人擦了擦汗,他怕这十五先生真的撂挑子走人,就忙说:"确实没有多少了,还有一些零碎的恐怕入不了先生的眼就没有拿出来。先生放心,等降了那鬼以后,我自有重谢!" 景繁生本欲再说什么,忽然脸色一变。 他摆手说:"罢了罢了,时间紧迫。等除了魔再说报酬的事情也不迟。" 他说着,手一挥,那托盘带着红布就一并被他收进了袖中。 刘家的人都看的惊奇。毕竟那托盘那么大,这人一挥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景繁生径直走向院中的毛驴,在那个装着破剑的布兜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了一面铜镜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这面铜镜很大,明明是被一根绳拴着挂在脖子上的,却垂到了胸前,像个铠甲一般几乎将他整个上身都护住,看起来倒有几分……滑稽。 他又将那把生了锈的剑抽了出来。 刘家的人一致想到:这就是传说中的法器? 刘夫人问:"道长可要开坛设法?" "不开不开,"景繁生摆了摆手,说:"夫人只需把我带到当初你把那女子害死的地方即可。" 他这么一说,连景十一都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个雍容华贵,略显富态的中年妇人。 刘夫人大惊失色,刘员外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名死了的女子本是这府中的一名丫鬟,因为长得有几分姿色,刘大官人没经受住诱惑,就跟她好上了。 刘夫人知道这事情以后大发雷霆。她向来蛮横善妒,但她是两仪城县太爷的亲妹,刘员外想要在两仪山采矿还得仰仗县太爷,因此纵然不喜也不敢得罪。 那名丫鬟是怎么死的,这刘大官人早就知道了。 因为这些日子以来日日夜夜纠缠他的噩梦,就是那名丫鬟死亡过程的不断重复。 只是梦中他变成了那个丫鬟。 第8章 怨女3 景繁生一行人来到宅中一座小花园的枯井前。 这口枯井已经干枯多年无人问津,是最近才在井口上压了块大石封上的。 那丫鬟就是被活生生的扔进了井中的。但是这井虽然因为地下河改道而干枯了,井底却还是布满淤泥,所以从那么高处落下来,那丫鬟并没有被摔死。 她没被摔死,心中不甘心就这么死去,自然会不断大喊大叫希望可以引谁来救她出去。 可引来是只是刘夫人命人堵在井口的一座大石。 按刘员外梦中的体验,这女鬼生前应该是因为井中空气不流通给活活憋死的。 井底的冰冷,窒息的痛苦,生命的流逝,死亡的畏惧,对负心汉的愤怒统统成了这女子死后化成厉鬼的原由。 景繁生心知自己在这里,那女鬼就势必不敢出来作怪——就算这女鬼现在的认知十分混乱,心怀歹意也决计不会出来,这是一种身为鬼怪对他身上气息的本能畏惧。 他只看了一眼,就说:"还请大官人命人把那具尸体打捞上来。" 刘员外听他这么说就有点胆颤。 毕竟这大黑天的要捞那已经化成厉鬼的女尸,想想就十分骇人。 但他转念一想,眼下的情况没什么不能豁出去的了,就令管家去招呼众人搬开石头,打捞尸体。 人多力量大,半个时辰的功夫,那井底的女尸就被捞了上来。 刚刚将这具尸体捞出来的糙汉们一个个本是五大三粗,但看了一眼那女尸后,就忍不住将尸体摔在了地上,纷纷四散逃开了。 他们一跑,刘员外和刘夫人都吓得一哆嗦,还以为发生了什么,都又心惊又小心地跟在景繁生的后面望了过去。 那女子身上穿着的正是府中丫鬟穿的衣服,之前陷在井中的淤泥里,刚被捞上来还是湿的。然而这倒是没什么,诡异的是这女子的脸上却没有沾染到任何淤泥,且死去这么多时日竟然一点腐烂的迹象都没有。 她双目微闭,肤色嫩白,眉目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睁开眼睛一般。 景繁生抬头看了看头上的一轮新月。 月光澄澈明亮,正好罩在那女尸身上。 景繁生绕着女尸走了一圈,忽然摸了摸下巴笑起来,说:"还别说,这小丫头倒真有几分姿色,怪不得刘老爷你也没经得住诱惑。" 他笑完了,又开口想说什么,刘夫人突然惊叫了一声:"她的嘴!" 她这一声叫的极其凄厉,把景繁生都给吓了一跳。忙低头望过去,那女尸仍闭着双眼,只是她的嘴不知道什么时候微微张了开来。 刘夫人刚刚说完那句话,表情猛地一沉,面色惨白如纸,风一般的伸出手臂掐上了刘员外的脖子。 眼看那刘大官人挣扎不得,脸上瞬间涨成猪肝色,景繁生张口喊了一声:"小翠!" 小翠正是那女鬼生前的名字。 此时在景繁生的眼中,那掐着刘员外的已经不是刘夫人了,她脸上罩着一团黑气,如果仔细辨认,形状与地上的女尸的脸倒有几分相似。 这女鬼现在认知混沌,恐怕连自己生前是谁都不记得了。 景繁生见她没有反应,便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叫了一声又一声。他每叫一声就退一步,叫到第五声的时候,刘夫人忽然撒了手,改向他这个方向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景繁生正想用手中的那把根本没有开刃的破剑抵挡,景十一却忽然动了。 他挡在了景繁生的前面,用剑鞘隔开了刘夫人伶俐的攻势。 刘夫人的口中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十一紧抿着唇,下手极为果断,无论那刘夫人身法怎么快,他都只用剑鞘去敲刘夫人的头部。他每敲一下,那缠在她头上的怨气就稀薄了一些。 景十一这点倒是随了他爹,他天生就能用眼睛看见灵体。 景繁生气得跳脚,在旁边大骂道:"臭小子!你竟然敢抢你老子的威风!" 可惜十一干脆就不理他,他表情不动,略带婴儿肥的小脸板着,格外认真的样子。 被十一又敲了一下,那女鬼又发出一声更加刺耳的叫声,刘夫人忽然倒地不动了。 这次换成刘员外混身抖动了一下,翻着白眼向景繁生袭来。 就说这女鬼现在极为混沌,心智不全。景繁生不过叫破了她的身份,她就记上仇来,连刘家夫妇都忘记了,眼里只有景繁生。 景繁生这时候离原本的刘员外只有六七步远,但他早有准备,正想举起破剑继续敲打,忽然一个身着白衣、娇小玲珑的身影从天而降。 景繁生:"……" 还让不让人好好的驱鬼伏魔了! 那身影不是别人,正是颜玲珑。她刚一跳下来,就学刚才十一的样子,下手毫不留情面的猛敲刘员外的头。虽然在她眼中并没有什么黑雾,但她方才在空中见这招确实有用,便就效仿了。 景繁生都不用抬头,就知道萧然君一定就在他头上的什么地方观看下面的战局。 原本他还想得挺美,准备把这对自私黑心的刘氏夫妇捉弄一番,再好心把这丫鬟超度了,现下却是一点儿心情都没有了。 反正他只是在城外远远望见这城中有黑气弥漫,便转道过来,想要驱驱魔顺便赚些灵石和银钱的。 灵石现在已经被他收进了乾坤袖里,谁也拿不走。他再随便从这金碧辉煌的刘府里顺手牵走几样东西,卖了以后就够买酒喝的了。 既然已经被正义凛然的真男主萧然君撞见,这里的残局他便不会袖手不管。 景繁生在心中一拍大腿,觉得自己的计划简直堪称完美!打定了主意,他拉住还要去打的景十一准备撤退。 正在这时,天上忽然响起了一声响亮的佛号,明明人还在百里之外,声音却已经传了过来,笼罩在刘府上空,铿锵有力、石破天惊。 那"刘员外"在听到这声佛号以后,动作明显一滞,反而更容易让颜玲珑得手了。 景繁生听到这声佛号,心里想着:要糟!就听那声音的主人说道:"想不到会在这小小的两仪城中碰到萧然君。" 景十一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抬头望了上去。 景繁生明显感到他浑身一僵。 景十一一抬头便看见空中悬着一柄巨大的飞剑。中午在酒楼里的那名白衣男子和那个叫楚云观的青年都站在剑上。 那极为英俊的白衣男子五官犹如石刻一般俊朗,他有一双乌黑鎏金又灿若星河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下面,似乎并没有被那道声音所吸引。 景繁生见景十一站着一动不动,咬咬牙,他临时变卦,装成一副惧怕女鬼的样子,拉着景十一不由分说地跑走了。 颜萧然一直盯着那黑袍道人。见他一动,他就要从飞剑上下去,可惜那声佛号的主人已经赶到了近前。 颜萧然顿时顿住脚步。 "萧然君?你怎么不理我?在看什么?"白一尘已经飞到了他的旁边,也向下望去,这时候景繁生已经跑得没有影子了,他只看到下面的颜玲珑正在与一团看不见但可以感觉得到的鬼气作战。 白一尘手拿禅杖,月光照得他那颗光头亮灿灿的,他笑道:"一只怨灵而已,那小姑娘就算对付不了也不会出什么事,萧然君不用这么紧张。" 这时候因为景十一已经不在了,楚云观跟白一尘行了一礼便跳了下去帮颜玲珑,把空中单独留给他们两个。 颜萧然收回目光,没有任何表情地看了白一尘一眼,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响起:"此女怨气深重,既然如此巧合碰上了一尘长老,一会儿还望你出手超度一二。" 白一尘乃是四大宗门之一的万象寺住持的嫡传大弟子,虽然比颜萧然年龄大上了个几百岁,但也是个年少成名的天才,前不久成功地迈入了分神期,如今已经是万象寺的长老之一了。 他笑道:"这是自然。" 四大宗门除了修炼功法各有千秋外,还另外各有所长。 正所谓昆仑的神器无量的剑,潇湘的符篆万象的号。 意思是昆仑山的弟子最擅长炼器,他们除了日常修炼以外所有人都要学习炼器,目前这世间唯一一把神器就出自昆仑。潇湘宫的符篆天下第一,所有弟子除了提升修为以外还要学习关于阵法、画符的知识。而万象寺全是佛修,修炼看重佛法心性,一声佛号响彻云霄,最擅长清心和超度。 虽然修真界里头绝大多数的修士都是剑修。但是四大门派里,只有无量山的剑最纯粹,他们的弟子不用学习旁的知识,每日的功课只有两项:打坐、练剑。 至于萧然君为什么小小年纪就会成为实力直超昆仑的炼器大师?有人说或许与他母亲出身昆仑有关,有人干脆则说是因为萧然君他天生就是这块料。 当然,书粉们都知道这也只是作者给他开的金手指之一而已。 ### 有了楚云观的加入,下面的打斗很快就结束了。 那女鬼见自己不敌,头上方又有两个她绝对招惹不起的人释放威压,只得退回那具尸体里面。 管家和其他护院早跑的没有影子了,刘氏夫妇被打成了猪头,现在都昏迷倒地不起。 颜萧然就当先落在了地上,对白一尘做了个"请"的手势。 白一尘也落了下来,又念了一声佛号。 他右手拿着禅杖,左手捻着念珠,对着那女尸就开始念起了经文。 那女鬼就是怨气再足再贪恋凡尘,在分神期佛修面前也犹如蝼蚁一般。 白一尘念经不停,很快的,那女尸的尸体开始冒起了白气。却原来是那尸体从内部开始烧了起来。 颜玲珑还是第一次见分神期的佛修亲自超度怨魂的景象,不禁小小的惊叫了一声。 尸体很快被燃成了一滩灰烬,被夜晚的风一吹,登时散了。 白一尘念完了经,又念了句佛号,才睁开眼睛。 他面露疑色,自言自语道:"奇怪?" 颜萧然问:"一尘长老觉得哪里奇怪?" 白一尘说:"我在百里之外就感觉这里有妖气,可那妖气的强度却不像是这区区怨魂能散发出来的。" 颜萧然神色不动地说:"也许是因为之前已经被玲珑他们打散了一些?" 白一尘被成功转移了话题。他瞪大眼睛问:"这位就是你那外甥女?都长这么大了!" 时间之于修道以后的修真之人来说早已与常人不同。对于白一尘来说十几年的时光也许还不够他一次打坐冥想的,但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已经足够她从襁褓婴儿长成豆蔻少女。 颜玲珑也是听说过白一尘的,笑嘻嘻地上前去给他行礼,"一尘长老好。" 白一尘下意识地细细打量起颜玲珑的眉眼。等发现自己正在盯着一个小女孩看,就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咳,笑着说:"你也好。" 颜萧然对白一尘拱了拱手,"多谢一尘长老施以援手。" 萧然君家教甚好,极有教养,从来都是彬彬有礼的。但他脸上一直就没有什么表情,这一点白一尘也是知道的。他们虽然年龄相差得比较大,但也算是同辈之人,白一尘并不在意颜萧然的不苟言笑。 可是多少年后故人再遇,他却发现萧然君比从前还要冷上了许多。 以前只是面冷。现在却似乎是整个人都带着寒意,仿佛靠的太近就会被冻住一般。 白一尘不免有些唏嘘感叹。他之前为了突破分神期闭关了近二十年,想不到一出关才知道外面的情形已经大变。 素来与他相交甚好的景繁生叛出师门,堕入魔道。听说重明山的人几乎被他屠了个干净,只有一批之前就下山去做任务的人幸免于难没有被杀害。 一贯勤奋努力,但修为到底因为年龄太小而跟他们差上一截的颜萧然竟直接越过他们提前进入了分神期。而且听说他回到无量山,一现身就已经是分神后期的修为。 这两件事情,都让白一尘觉得太过不同寻常。 颜萧然接着说:"我们也是偶然路过此处,还有要事在身,事情既然已经解决,便先行一步了。" 白一尘说:"贫僧也还有事不能耽搁太久,萧然君请。" 颜萧然果然先行了一步。 他走了以后,白一尘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了起来。 但是他此次出门确实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目前也没空去管这个萧然君了。 白一尘紧了紧手中的禅杖,奔着两仪山的方向去了。 第9章 十一1 景繁生连毛驴都没来得及牵,那两个破布袋被他收回了乾坤袖中,他脖子上还挂着那面作用其实就是充当摆设的铜镜,正拉着十一御剑远离两仪城。 景繁生一边全力御着那把破剑疾行,一边嘴里骂骂咧咧地道:"真是晦气!这么个怨灵、但凡有点道行的都能给她收了,可是这么长时间竟然都没有人路过这里管上一管!还有怎么他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我来了以后才来?!" 就这个程度的厉鬼,哪怕是被十一这样的凝脉后期撞上也能给摆平了。 那刘员外一家本就罪有应得。就像不是所有人看见蚂蚁在自己面前偷东西都会特意伸手碾死它一样。也许就因为太好摆平,所以修真之人就算是路过看见了也懒得去管。 话说回来,只有别人懒得去管的事情,他才敢去管一管。但是没想到他刚刚出绝地谷,只在那两仪城的四周转了转,就先后被颜萧然和白一尘给撞见了。 简直是哔了狗了! 其实比起颜萧然,景繁生现在更害怕碰见的却是白一尘。 白一尘身为万象寺主持的嫡传大弟子,也是容貌俊朗体态阳刚、地位超然修为高绝的人物,是作者在原著中给男主颜萧然钦定的最好的基友。 因为白一尘是个一身正气的佛修,他不仅修为高,在打斗上能成为萧然君的左膀右臂助他一臂之力,同时他的清心寡欲也注定了在颜萧然开拓后宫的道路上不会与他产生冲突。 就算白一尘看不惯男主广纳后宫的行为,但请记住这本小说男主的设定可是个外表清心寡欲的千年冰山脸,那些愿意充当男主后宫的女修绝大多数都是自愿的。既然大家是你情我愿,对于好基友的修炼风格,白一尘便也说不出来什么了。 养喵的豚鼠给了白一尘很重的戏份,可以说他是这本书的男二也不为过。而且作者在写作中还给他附加了反差萌属性,是以虽然这位男二是个清心寡欲的佛修,粉丝数量倒也不小。 当年景繁生刚刚穿到这个世界来,为了将这个一贯严肃正经认真、却因为不太接地气而总是做出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的小和尚收做好基友,还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白一尘那个时候确实是个情商不太高、脑筋太死不会转弯儿、呆萌呆萌的小和尚。而且还是跟他最没有共同语言的那种。 但是当年越是要好,现在的景繁生见到他就越是想跑。 因为他太了解白一尘的那颗除魔卫道的心了。 如果说颜萧然匡扶正义是因为他想做个侠士,想树立正面、良好又完美的形象,那么白一尘却完全是道法使然,没有一丁点儿私心的那种。 虽说十五年前的那次围剿白一尘因为闭关突破分神期而没有参与进来。但是现在,虽然炼妖塔里头的大妖还被关的好好的没被放出来控制他,景繁生却因为发现了养喵的豚鼠还没有来得及交代的隐藏剧情,知道了自己这具身体的真实身份而不敢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要知道,万象寺的佛法素来神秘精深,他们对于妖气的感知向来都极为敏锐。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结交到的好基友,这会儿很可能正跟设定当中的真·好基友叙旧,两个人又极有可能成为未来带头诛杀自己的主力,景繁生便心头有气,忍不住要再骂上一骂这个坑爹的世界和设定—— "为了赚这么点灵石我容易么我?啊啊啊!真是憋屈死了!" 他兀自气了一阵,却发现十一在他身后一点声音都没有。 "十一?" "喂!你小子又怎么了?" "景!十!一!" 十一刚开始一直沉默着,后来似乎是被他烦得实在受不了,才忽然说:"那个人就是萧然君。" 这次换景繁生浑身徒然一僵。 十一的语带失望:"可你竟然都没告诉我。" 从小时候就开始的用灵土捏一些小动物再烧制成型,到后来他自己制作一些简单的法器,景十一是越来越喜欢炼器了。绝地谷中没有人能教他,材料也不足,他只能自己按照玉简上的内容一点点摸索。 即便是这样艰苦的条件他也从没有放弃过。 因为他有一个想法。 他想要像萧然君颜渊那样,成为既实力强大,又可令整个修真界都轰动的炼器大师。 几个时辰前,他从小向往的偶像就坐在他旁边的那张桌子旁。 可是景繁生却没有告诉他。现在反而还将他带到愈加远离萧然君的地方…… 景繁生之前全力御剑,他们早已经脱离两仪山的地界了。 十一再次没有了声音,景繁生也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只是依旧御剑疾驰着。 黑夜里,一道不太明亮流光划破天际,一瞬间又消失地无影无踪。 此刻,正翻越两仪山准备去魔修的地界走一遭的白一尘并不知道,萧然君一行人在他离开以后又折返回了刘家。 刘氏夫妇还双双肿着脸,顶着满头包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颜萧然令楚云观去把他们弄醒。 "舅舅?"颜玲珑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楚云观探手入怀,拿出了个小瓷瓶,将盖子去了,放在那对夫妻的鼻息下面让他们闻了闻。 刘氏夫妇立刻呻吟着转醒了过来。 可是等他们彻底醒了以后,又傻了眼。 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睁眼就发现之前那衣着破烂的道士和那黑衣黑面具的小公子已经不见了,转而换成了三个白衣飘飘,混身上下透着仙气的人站在他们面前。 ……尤其是中间的那个身材高挑的男子,未免也太英俊了些。 颜萧然直接了当地问:"刚才那个胸前挂着铜镜的人,他有没有说他叫什么?" 刘大官人捂着自己被打破的脸,颤颤巍巍地说:"他他他……他说他叫十五。" 颜萧然神色微凛,"你还知道什么?把所有的详情都细细说与我听!" 萧然君通常都是没有什么表情的,这也就意味着他一旦开始皱眉,就说明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颜玲珑本来还想再问,现在却不敢问出口了。 她心中隐隐有一种猜测,却又觉得绝不可能。 她年龄尚小别的可能还不知道,但却知道舅舅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可是个眉目如画风华绝代,据说是比她舅舅还要好看的人。 可是那人……颜玲珑想起那穿着破道袍的人的相貌,哪里是有一丝能跟"好看"挂钩的? 修为达到凝脉期以后,就可以容颜永固。 永固的意思便是,除了身体还没有长成型修为就已经进入凝脉期的人容貌还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所变化以外,其他人除了被特殊的手法毁容,否则根本无法改变容貌。 若说是易容……那人的表情那般丰富也没有破绽,怎么可能是易容。 那刘员外只好把那先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说了一遍。 颜萧然越听,剑眉竖的就越高,眉头也变得越来越皱。 他有八成的把握,那个人就是景繁生。 因为背影太像了。 动作举止、说话的腔调和神态都跟那人太像了。 以及,他带着的那个孩子……竟也同传说中景繁生与绝地谷秦荣之女所出的私生子年龄相仿…… 再加上他一现身便把对魔气等非人气息比较敏锐的白一尘给招来的事实…那人的这些特征都与景繁生太过相似了。 至于容貌的问题,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清楚楚地知道景繁生最是擅长炼制丹药,他能练出一种吃了以后可以令修士改变容貌的东西,景繁生曾给它起名叫易容丹。 可之所以只有八成的把握,问题也出在这容貌上。 景繁生是他所见过的人中,最自恋最爱臭美的一个。 毕竟是廊亭七公子排行榜首的人物,他也有这个资本。 至于景繁生到底对自己的容颜自恋到了何种程度?——颜萧然就曾亲眼所见,他简直恨不得天天什么都不干,只蹲在河边看自己在河中的倒影。 说起来,当初景繁生想炼的本是提高颜值的丹药,丹药炼成的时候,他担心效果不敢自己吃,还是自己帮他试的药。 所以以颜萧然对他的了解,景繁生可是个宁愿把脸挡上或干脆不出门见人,也不会吃这种服下之后会让人变得面相普通的丹药的。 至于另外一分不确定,是因为景繁生从不喝酒。 他天生讨厌酒气,酒量也是极浅。 别说这凡人酿的酒了,就是那些富含灵力的灵酒他都是不碰的。 颜萧然拿着剑的手紧紧握住通体银白的剑身,指尖血色尽褪。他周身的温度似乎又低了一些。 所以,那个人,他到底是不是景繁生? 第10章 十一2 景繁生带着景十一一路疾驰了大半宿,直到天空微微有些发亮,他们才在离两仪城千里之外的一个小城镇落脚。 这一回景繁生依旧在客栈要了个房间。 十一一宿一句话也没说,进屋以后就自己坐在桌子旁边,把那些储物袋又都掏出来鼓捣了起来。 景繁生御剑连飞了一夜,灵力消耗巨大,现在十分虚弱。本应该去睡上一觉的,但他还是坐在了十一旁边,犹犹豫豫可怜巴巴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向来觉得自己这张嘴一张,就能把人说的天上有地下无的。可唯独现在这种情况,他自知理亏,又觉得跟儿子道歉有点跌份儿……简直不知该如何应对。 而且他知道景十一需要的也不是他的道歉。 比起道歉,十一现在更需要的是一个解释。 比如为什么一看见颜萧然就要跑。为什么他们俩明明是认识的还有仇,这么多年每一次他提到萧然君的时候景繁生都不说。 甚至从前他还小的时候,景繁生还会给他讲一些萧然君小时候炼器发生的趣事。虽然长大以后十一以为那些应该是景繁生自己编的——他并不觉得自己的爹能跟大名鼎鼎的萧然君是相熟的关系。 可就连这一点他现在也不能确定了,毕竟景繁生连他们之前是相识的这件事都没有告诉过他。 景繁生无声地叹气,并不想再继续让这个话题发展下去。他是真没法告诉十一自己跟他多年以来崇拜的偶像萧然君之间的那点破事。 景繁生不说话,十一更不会先开口。 两个人冷战了一会,还是景繁生先受不了了。 他忽然没心没肺的哈哈一笑,说:"你也别多想,我跟颜……萧然君以前吧确实是认识的,毕竟大家年龄相仿只相差个一二百岁嘛嘿嘿……不过也不是很熟。而且你也知道啊,我现在身败名裂人人喊打,萧然君却是降妖伏魔的正义之士,我见了他自然是要躲一躲的。" 十一忽然抬头看他,认真地说:"可你不是妖魔。" 景繁生以为孩子这是心疼自己,心生感动,说道:"唉,无所谓啦,既然他们说我是,那我便是吧……" 没想到十一又用更加坚定的语气说道:"我相信萧然君一定可以明辨是非的。" 景繁生:"……" 景十一又说:"萧然君匡扶正义一身正气,最是能明辨是非曲直,说不定他还能还你个公道。" 景繁生:"……" 他现在是越来越搞不懂,十一这样的盲目崇拜到底是怎么来的?这孩子离开绝地谷接触外人的次数算上这次也才第三次,他到底是打哪里听说、又是为什么会这么这么崇拜颜萧然啊! 所以说这个世界特么的完全是为了那个叫颜萧然的男人创造的是吗?不只那些莺莺燕燕的妹子见到颜萧然会跟看见绿豆糕的苍蝇似的往上扑,连他家儿子也是不可避免的吗?!这么一想,自己当年成功地把颜萧然的风头都抢了去,那还真是得亏了自己骨骼清奇才华横溢……呵呵哒! 景繁生表示他很生气很吃醋很头疼,干脆拂袖而去,倒到c黄上睡觉去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了,景十一还一动不动地坐在桌边,神情专注地一笔一笔画着阵法。 这孩子此时已经摘掉了之前那个罩着半边脸的面具,把整张脸露了出来。一双璀璨的星目,淡色的、削薄的唇,唇形很正,是一张非常俊秀的面容。再加上那么一点婴儿肥,看起来还有些可爱,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去揉搓几下。 景繁生心中自豪的兀自欣赏了一会儿,又开始犯愁了起来。 他想,十一终有一天是要在这满是修者的世界里闯荡的,他还这么小,可不能像他一样永远呆在绝地谷里面。也不能让他小小年纪就被打上了妖邪的身份。 出谷前,景繁生就把自己现在的名声跟景十一一五一十的交待了。 可这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懂得外面的险恶,还是并不嫌弃他的拖累,死活都不要改名换姓,还说如果有人问起就绝不会否认他爹就是景繁生,甚至宁愿终日带着面具也不要改变容貌。 想到这景繁生就无声的笑了起来。又心生自豪地想,景十一真不愧是他的儿子。 景繁生又仰躺在c黄上,将自己的双手抬起来举到眼前。 这是一双非常干净漂亮的双手,与手腕上那截破旧道袍的袖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葱白的指尖指节修长,白净的手背上还清晰地透露出一些血管的纹路。 这个世界的剧情明明已经被他打乱,然而男主还是说逆袭就逆袭,他也是一夜之间就恢复了炮灰的身份,虽然没死,但也没啥区别。 景繁生不想承认,却也得承认,十五年前的那场巨变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其实一直都是个天之骄子。 哪怕是小说中景繁生的设定是个白莲花傻白甜的炮灰,但也不能否认他一出生就已经拥有令许多人望尘莫及的卓越优势——出身重明山这样的医学名宗(为了救男主)、炼药技能开挂天生满级(为了救男主兼用各种丹药给他提升修为)、练剑天赋天生满级(为了救男主兼指导其修炼)。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在灵魂被换成芯子一点都不白莲花的自己以后,剧情便有了极大幅度的变化。 说来也令人觉得有些好笑,他已经活了几百年,两世以来第一次受到挫折还是十五年前的那件事儿。 也许是因为此前从没摔过跟头——还是一下子从天堂掉进地狱的大跟头,所以尽管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景繁生却发现自己还是有点儿无法重新站起来的意思。 虽然自尊心并不允许自己承认,但景繁生却总忍不住要想,也许胳膊扭不过大腿,自己这一回是拗不过这个世界以《妖邪祸世》小说为蓝本的那些金规铁律了。 这个想法让他很长时间都有些心灰意懒。 如果不是因为不放心十一一个人单独出谷闯荡,他这会儿还极可能在绝地谷中与世无争地晒太阳呢。 ……就算知道自己是在一本书中,也许现在的一切只是一组虚拟的数据,景繁生也无法不对这个自己的亲生儿子产生喜爱之情。 虽然上一世的家境好到在福布斯排行榜上都能排进前十的程度,但其实亲情却是他们那个家中最最凉薄的东西。 以前的景繁生,或者说景期,并不懂得任何感情。 只是在重明山那个和谐的氛围里头生活了几百年,让景繁生已经可以体味人间的真情。后来景十一出生以后,他便渐渐地懂得了许多……舐犊之情。 有了这样的情感在,便想要为景十一谋划出一片天地。 可惜现在的剧情全部都乱了套。可笑的是,就是因为他当年太过自信张扬、狂妄自大,肆无忌惮地篡改剧情,才导致他现如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毕竟在被定义为后宫种马小说的原著里,是绝对不会有景十一的存在的。 他将双手握成了拳头,忽然打了个响亮的哈欠,有些懒散地翻身坐了起来。 景十一正用手指摩擦着那枚已经被他摸得十分圆润发亮的玉简,被突如其来的哈欠声拉回了思绪,扭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思索自己的东西去了。 景繁生翻身下c黄,说:"走吧,我们现在出发!" 十一闹不明白他又要干嘛,警惕地问道:"去哪?" "嗯……去哪儿呢?"景繁生抓了抓头发,忽然手指东边说:"不如我们去昆仑吧!" 十一表情一动。 景繁生嘿嘿一笑,说:"我看你这个炼器初级篇也学得差不多了,应该可以算入门了,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如就去昆仑溜达溜达,说不定还能给你找个好师傅……" "真的?"十一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终于翘起了嘴角。 景繁生最受不了他这样的目光,但见他终于笑了,心中还是高兴的,于是拉了拉他的脸颊说:"对嘛,就应该是这样的,你个小孩家家平时老板着脸会成小老头的。" 他让景十一去准备一些路上要带的东西,自己在房间的椅子上摇头晃脑了一阵,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从乾坤袖中把那面大铜镜翻了出来。 这铜镜虽然没有任何作用,但却也是件法器,优点就是比凡间的普通铜镜照出的景象要清晰很多,倒是跟自己穿过来之前的普通镜子效果差不多。 景繁生一手举着铜镜,一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嘴里还不时地发出类似于欣赏的"嗞嗞"声。 看了好一阵,又将自己因为睡觉打滚已经完全不成型的发髻重新束好用一条黑色布袋随意绑紧,才将镜子收了回去。他又从袖子里头掏出来一个小药瓶,倒出了一粒丹药扔进了嘴里。 景繁生将丹药咽下,又坐不住椅子似的忍不住晃来晃去。 他闭着眼睛,强行忍住了想要抓头发的冲动,有些苦恼地想道:"昆仑!……我以前好像没杀过昆仑的什么太过重要的人吧?" 第11章 十一3 在这片修士聚集的大陆上,两仪山在最西面,昆仑在最东面,如果凡人单靠车马赶路的话,走这一趟恐怕也要用上将近十年的时间。 可是这对于景繁生他们来说倒无所谓,十年的时间在他那儿完全可以只是睡了一觉那么长。既然本就是想要出谷历练的,他们现下里走走停停倒也不着急。况且依景繁生现在的实力,想要御剑一路飞到昆仑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是在制定路线上,景繁生又犯了难。 从两仪山的地界到昆仑,他们就要穿过这一整片大陆,途中势必就要路过万象、无量和潇湘。 潇湘宫还好,一面背靠万顷荒芜的大凤凰山,可以从山上绕道过去。但是在此之前万象在北,无量地处南方,中间夹着个炼妖塔,三个地方串成了一条线横跨了整个陆地,想要绕过这些地方,那只能从海上走了。 虽然景繁生有信心现在没有人能认得出他来,他也并不真的很怕被人认出,但能避免麻烦还是要避免的。 最后景繁生决定路过万象寺和无量剑派的时候就直接用飞剑飞过去,其他时候还是乘交通工具走。 从刘大官人那里顺来了不少报酬。景繁生鸟枪换炮,也不骑毛驴了,直接换成马车前进。 连雇个车夫把他们送出这地界的钱都够了。 马车行了三日,这天,景繁生百无聊赖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打哈欠。 十一又进入自己的小世界里去了。 景繁生有个毛病,一无聊的时候就想要撩拨这孩子,他忽然抓住十一的手腕,问:"你现在凝脉几层了?" 十一说:"七层。" 景繁生点了点他的脑袋,说:"你说说你,你都进入凝脉期几年了?怎么才第七层?" 十一翻了个白眼,在黑色面具的映衬下显得极为醒目,他说:"你怎么不说像我这么大的孩子,别说是凝脉了,就是筑基的又哪有几个?" "……"登时被顶了个哑口无言,景繁生想了想,好像十一说的确实是……挺有道理的。 按照正常的情况来讲,十岁左右就筑基,十五岁左右进入凝脉的就是天才了,这样的人除了天赋要好,运气也要够好——如果不是从小就在仙门中长大,也没有机缘碰到什么修士传授,是决计不能自己筑基的。 就算是他,当年好像也是在十一这么大年龄的时候才堪堪进入凝脉期。 但是景繁生要说的可不是这个。他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也承认自己在对十一的教育上总是时常会觉得力不从心。 他本来是想说,钻研炼器确实重要,但是再重要也没有武力值重要。即便是炼器也是需要修为和灵力做基础的。何况世间险恶,没有什么比拳头够硬更好使…… 可是他憋了半天,脑海中掠过各种说辞,最后千不该万不该,却说了一句:"颜萧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是每天都要挥剑一万次,再打坐练功的……" 十一的动作骤然停住。 景繁生自觉说错了话,暗骂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又连忙说:"我可不是让你学他,我这就是给你举个例子。嗯,其实你爹我小时候也挺厉害的……唉,不对不对,我的意思是说,你整日把精力用在炼器上面没什么不好,但是呢,咱们也要全面发展,你说对不对?" 十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景繁生又说:"你天赋好,应该趁年轻多加修炼,也许以后你就是修真界第一人了呢?" 十一敏锐地问:"你干嘛突然跟我说这些?" 以前在绝地谷的时候,景繁生可从来没管过他的事情。更别提现在他态度还这么正经,简直称得上苦口婆心。 景繁生继续挠头说:"我不是怕你吃亏么,这外面的世界哪里像在绝地谷里头那般和平?" 景繁生无厘头想一出是一出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十一懒得理他。 他现在可是很忙的。景繁生见他初级篇已经自学的差不多,做出来的成品储物袋也一个比一个好,便把《炼器中级篇》给了他。 这枚玉简的内容可比炼器初级篇要多上不知道多少倍,光是介绍的材料就有上万种,更何况还有如何处理材料、如何炼制其他灵器,内容丰富的简直目不暇接。十一虽然神识强大,但想要把这么多东西都消化吸收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 他现在忙的很,又哪有时间去想修为的事情? 而且他们一路走来,十一还在暗中还特意观察过——他虽没见过多少修士——但是那个跟在萧然君旁边的青年,容颜虽然已经固定看不出真实年龄,可看他现在的面相也至少得是二十岁左右才进入凝脉期。 何况自己今年不过只有十四岁。景十一不禁有些得意又充满自信地想到,如果那样的人都能跟在萧然君的身边,那自己岂不是更加没有问题了? 景繁生见十一又去探看那枚玉简了,无趣地在车上滚了一圈儿,又把之前挂在驴脖子上的那两个破布口袋从乾坤袋里掏了出来。 一顿翻淘,他从那破布袋里掏出了一把糙药。 现在的修真界中,最少也最珍贵的就是那些医修了。 景繁生从前所在的宗门重明山就是个十分擅长炼药和治疗的仙门。曾几何时重明山也是位列仙门四大门派之中的,只是重明山上上下下都是一心只喜欢炼丹和治病救人,不喜争斗,综合排名后来就被突起的潇湘宫给挤了下去。 但虽然被挤了下去,重明山的大名却是连寻常百姓都知晓的。其他四大门派对这个宗门也满是尊敬和讨好。毕竟大家还都指望着重明山出品的丹药。 可是自从十五年前重明山被血洗过了一次,这个宗门就彻底的没落了。现在也只是前宗主的遗孤在苦苦支撑着,却也仍是名存实亡。 景繁生右手食指忽然冒出一簇火焰。他摊开手掌,那火焰也徒然变得大了起来,直至在他的掌中翻腾燃烧。 景十一被这忽然冒出的蓝色火焰吸引去了注意力。 景繁生掏出的这一把中约莫有十几种不同的品种、数量也不同的糙药,都是事先炮制好被妥善保存起来的。 依次将那些糙药分别放入掌中的火上翻烤,一味一味,动作不急不缓,神情也十分的轻松自如。 无论是炼器还是炼药,用专门的炉子来炼制是最好的。 但是炉子也是要分等级和品级的,这种等级品级也对应着炼器师或者炼丹师的实力。对于一些大能来说,使用不好的炉子还不如他们直接用自己的火种来炼制。而好的炉子,更是可遇不可求。 但是想要不借助炉子,直接用保存在识海中的火种来炼制又哪有那么容易。 首先你得有火种。这就要求修士识海的空间得足够大,神识也要足够强大,至少要能保证能够压制住自己所纳入的火焰。 其次,火焰也是有等级的。等级越高的火焰炼制出来的成品越好,许多品级高的仙器和丹药也不是什么等级的火焰都能炼制出来的。而且在炼制过程中等级高的火焰也可以为修士省下不少灵力和力气。 但是等级越高的火焰越不容易被收服、纳入识海。 收服的前提还是修为要够,神识要足够强大。 景繁生一面哼着不成调子的小曲,一面状似轻松地控制着火焰。这火焰时强时弱,看起来被控制的极为得当,没有浪费一点热量。不多时,那些糙药便全部都被炼化,按景繁生的意愿,重新分解结合成了一大颗药丸的形状。 火焰再次将药丸包围,又过了一会儿,大药丸裂开,裂成了四瓣。这四小瓣又被景繁生cao控的火焰继续炼化,直到变成了四个滴溜圆还泛着蓝光的小丹药落在掌中。 火焰突然从掌中消失。景繁生哼着小曲将这四粒药丸装进了一个琉璃瓶中。 他捞起旁边的酒坛,动作一气呵成地仰脖喝了一大口酒。 十一看的眼睛都直了。 他从前也没少见过景繁生炼药。但不用炼丹炉直接炼药,这一手儿他还是头一回见。 景十一吞了吞口水:"你炼的是什么?" "入门丹。" "……那是什么?" "就是可以帮助普通人提高筑基几率的丹药。"景繁生嘿嘿一笑,"想要冲出三界之外脱离五行之中,连筑基都做不到可怎么能行?" 十一听了便没什么兴趣了,他并不觉得筑基有什么难的……那时候他还太小,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筑基了的。 景繁生将瓶子举到眼前满意一笑,"等会儿找个大点的修者聚集的城镇,就把它卖了。哎呀,我还真是宝刀未老。" 景十一不知道,但景繁生却知道,像这样品级的入门丹,无论什么时期那可都是有市无价的。 而他这次炼制还只是注意了一下成功度,并没有发挥出自己全部的实力。 成功度也可以说是糙药的利用率,那么一把糙药炼成了四颗入门丹,不论品质,放眼整个修真界应该都没几个人能做到。景繁生无不自恋地想到。 可是…… 他透过无色琉璃瓶看着里面丹药泛着的蓝光叹气。如果不是担心这入门丹品级太高流入市场以后会暴露身份,那光芒至少还可以再盛一倍。 比起景繁生仅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徒手炼成了四枚入门丹这事,景十一对那火焰更感兴趣。他之前炼制的那些储物袋都是在绝地谷中用炉子炼成的,离开绝地谷可以不借助炉子画阵法,只是因为他本身火木双灵根的体质,可以用自身的火属性完成一些比较简单的。 以前也听说过一些大能可以不借助炉子炼东西……没想到能做到的人其实就在他旁边! 景繁生特意在他面前露了这么一手儿,见效果甚佳,好心情地说:"你本来就是火木双属性,想要收服火种本身就比别人要容易的多。但是一般的火种我觉得你是看不上眼的,不如这样,等你进了金丹期,咱们就去寻个不错的……" 十一点头,一双眼睛亮的可比星光。 景繁生点了点太阳穴,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行了,自个儿玩去吧,老子先睡一会儿。" 第12章 妖邪1 景繁生这一觉睡得时间格外长,他几乎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这令早已习惯看他睡觉的景十一都觉得有些异常了。 爬起来抓了抓自己的一头乱发,景繁生把脑袋伸出窗去看了看,问:"咱们现在这是到哪儿了?" 前面赶车的车夫回道:"已经快进入幽州界了。大概还有不到一天的时间。" "这么快就要到幽州了?"他还没有发现自己睡了很长时间。 "是。"车夫礼貌恭敬的回答。 景繁生笑着说,"到了幽州你就可以放我们下来折返回去了。" 再穿过幽州界,外面就是个两岔路口。 一条通向炼妖塔,一条通向无量山。 还是他当年出的主意,现在四大宗门每年都要有一个宗门派出修士去看守炼妖塔,今年也不知道轮到谁家了,总之是去不得。 万象寺的地界佛修遍地,景繁生现在怎么说也是个邪魔歪道的妖邪了,虽然能不能看出自己有问题还得看对方的修为和本事,但佛修本就对妖邪之气比较敏感,再加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产生的心理作用,他现在一接触和尚就混身都起鸡皮疙瘩。 最后想来想去,还是从无量的地界绕过去能好上一些。 毕竟现在萧然君出门在外的,无量山的那些人比那群佛修还呆板,整日除了修炼就是练剑,想来也懒得理他。 景繁生觉得自己的计划简直天衣无fèng,他高兴起来,干脆蹿出了马车,跟车夫聊了起来。 那车夫姓向,也是喜欢交谈的性子,见景繁生有兴趣跟他聊天,便不再拘束,什么家长里短赶车的所见所闻都说给景繁生听了。 景繁生边听边点头,越听越感兴趣。 这车夫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好说话又没有架子的修者。现在的那些修士,哪个不是表面上一副仙风道骨,实际鼻孔朝天的嘴脸。他见景繁生也是乐于攀谈之人,便把自己是在一个小宗门长大,因天赋一般活到三十岁也只是个筑基修为,却前几年得了个儿子,且资质尚佳已经被其他宗门看上纳入外门弟子的事都说了出来。 修真之人无论修为高低都已经是个逆了天道的存在。既然已经是天理不容,便也极难延续出后代。是以对于自己得了个儿子这件事,每每想起来向师傅都兴奋不已。何况自家儿子的根骨天赋说不上不错,却也比寻常人要好了许多。 "如果左儿今年能筑基,就可以进内门了。"向姓师傅的表情充满憧憬。 "嗯嗯嗯,"景繁生点头,"那一定没问题的。" 他坐在马车上,把腿伸到外面一个劲的晃啊晃,一边晃一边把头扭回去看景十一。 景十一这会儿正闭着眼盘膝坐在车里,想来又是进识海里去钻研炼器去了。 看着那张仅露出下半边的俊脸,景繁生叹气。 那向师傅不解地问:"先生,你作何要叹气啊?" 景繁生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半晌才摇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平常人家的父亲烦恼的都是如何让自己的孩子成才啊之类的,他家这个小子本身就是个天才了,他烦恼的却是另一些……一些干脆就无解可求的事情。 又行了一日,进入幽州界中最大最繁华的城镇幽州城了,景繁生便付清了银子将那名车夫打发了回去。 临走,还给了他一颗自己在车上炼制的入门丹。 那车夫是筑基的修为,是以也算是见过市面的人,知道这泛着蓝光的入门丹已经不是价格很高的问题了,是市面上根本就难以寻得的好东西。便很是千恩万谢了一番才拜别了景繁生。 景繁生下了马车以后伸伸胳膊踢踢腿,就带着景十一去了一家客栈里头买酒喝。 与两仪不同,这幽州城就是地地道道的修士聚集的地方了。交易东西用的都是灵石,食物和茶酒之类的也都是带着灵气的,在这里开店做生意的,最少也要是个筑基以上的修为。 幽州界虽然跟无量界接壤,但并不归无量管。这地界里头倒是有几个小宗门,都是各自占个山头,井水不犯河水。至于幽州城,却是个不归任何宗门管辖的地方。 城主据说是一个合体期的大能。 要做一座城的城主可比做一个宗门的宗主要难得多,因为这里修士聚集什么人都有,城主最起码要有能压制住他们的力量,才不会有人在城中捣乱。 如今的修真界,修为达到合体期的修士满世界也没有几个。 因此就算城主不常在这城中呆着,也没有人敢轻易坏了这幽州城的规矩。 幽州城的第一条规矩,就是禁止任何人在城中私自打架斗殴。 城中有专门的擂台,如果想要切磋的话可以去那里。 其实这条规矩还是非常符合情理的。因为但凡是一个金丹期以上的修士,一出手少说也要破坏了半座城,如果任由别人打架斗殴,那这城主什么都不用做,天天都修补城池就行了。 景繁生仍旧选了个二楼靠窗的位子,将这城中的规矩一一说给十一听。毕竟这世上像幽州城这样繁华的城镇着实不少,规矩也都大同小异。 幽州城的擂台是城中的一个重要标志。每天都会有人去那里切磋或者比斗,还会有不少人去观看。擂台有专门的防护阵法,能经得住分神期修士的全力一击,因此并不会给看客造成什么伤害。虽然观看比斗需要交付灵石,但去看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可景十一向来跟一般人都不大一样,比起打架斗殴他更喜欢炼器。比起比武场他更想去集市上看看。 景繁生本不想在这幽州界里多呆,但奈何十一是第一次来这么大的修士聚集的城镇,不让他看看那些被大炼器师炼出来的物件他哪里肯走。 景繁生拗不过他,便答应他一会儿就带他去市集里头转转。 他们从刘员外那顺来的灵石不多,如果十一要买什么东西,就得先把他手中的那三枚入门丹先卖了。 景繁生正盘算着灵石的问题,他之前要的灵酒就被端上来了。 他还是穿着那身破旧的早就变了形的道袍。只是进城之前用了个清衣诀,虽然看起来还是破破烂烂的。 但这幽州城里什么样的修士没有,这里的小二都是见过市面的,知道有许多修士格外注意自己的衣着外表,也有一小部分人完全不介意自己的外在是什么样的。他们平时都训练有素,倒没有出现像两仪城的那个小二狗眼看人低的情况。 这酒楼里只卖灵泉酿造的灵酒,景繁生揭开封泥嗅了嗅,果然灵气扑鼻,顿时高兴地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他自斟自饮、自言自语地叹道:"顿顿一杯酒,活到九千九!" 对面的十一:"……" 景繁生刚把酒杯放下,正准备继续跟十一说说关于这两仪城的规矩和八卦,就听邻桌的人大声讨论起来。 "这景繁生真是太可恶了!之前已经劫了我们镖行一次!简直是无耻之徒!如果不是我们这一次及时跑进了城,恐怕也被他给劫了!"说话这人,正是个镖师打扮的人。 他旁边还有两个镖师打扮的人,另外还坐着一个小沙弥和几个皆穿白衣的少年,听他这样说,便有一白衣少年皱眉道:"听说这景繁生堕入魔道了,他现在难道不是在魔界呆着吗?" …… 一看见他们景繁生头就大了。一方面自然是因为他们讨论的内容,另一方面却是因为那群白衣少年的衣服。 那种白衣是无量剑宗内门弟子统一的制服。 这制服本身也是件法器,功效虽然简单了点,不能抵抗攻击什么的,只能自带个类似于清衣诀的法阵,能做到自动清洁。但是也许是有这么个属性就够了的原因,在无量剑上至宗主长老,下至最新入门的内门弟子,都是要穿这种衣服的。唯有上面绣着的花纹会因为在宗门之中的地位不同而略不一样。 上次萧然君也是穿着这一身。 只是他气场太过强大,硬是把全门上下都统一的制服穿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派风范。 如果说景繁生见了万象的和尚就心突突,那么他见了无量的剑修,不,应该说见到有人穿着无量剑的衣服就会头疼…… 至于那小沙弥,因为年龄看起来跟十一差不多,虽然感觉他像是万象出来的和尚,但景繁生暂时还没功夫把太多心思放在他身上。 十一带着面具,眼神冰冷的看了他们那桌一眼。 那问问题的青年一瞅年龄就不大,应该是无量剑里头新收的年轻弟子。 另一个镖师没好气说:"能把自己宗门上上下下杀了个溜干净的人,既然已经判入魔道了,谁能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阿弥陀佛。"那小沙弥念了一句佛号:"当年重明山之事究竟是否是景真人所为还有待对质,至于判入魔道之事也未有切实的证据……" "对质?哪里还需要什么对质?"一名身形较瘦弱的镖师讽笑道:"当年重明山出事的时候可只有他一个人活着从山上走了下来,而那山上除了他以外连根可疑的毛都没有,更别提有什么其他凶手的痕迹了!……何况他不是还将潇湘宫老宫主派去支援的人全都杀了么?这可是许多人有目共睹的啊!" "更何况当年伏魔镇围杀,有多少人是死在他手上的?又有多少人是被他给废了从此与仙路无缘的?更遑论他的那些个狠毒功法……啧啧啧,那不是堕入魔道了又是什么?" "可是……" "小师傅你就是年龄太小还不懂人心险恶。那景繁生若是问心无愧,怎么这么久过去了他仍要鬼鬼祟祟、不敢现身人前与大家当面对质呢?" 那小沙弥不再说话,只是眉头越皱越紧。 "好了!"身形魁梧的镖师阻止了那瘦弱男子继续说下去,对那几个白衣青年和那小和尚拱了拱手说:"不管怎么说,还得谢谢子觉小师傅和几位少侠前来相助,帮上我们一程。"毕竟把货物安全运到是镖局的职责,如果连这都做不到或者总是要人来帮,那他们的生意也不用做了。 一个看起来年龄也不大,面容姣好的白衣美少年说:"既然对方是景繁生,那自然不好应付。正好我们也是要回宗门的,一起走也好有个应对。" 那个小沙弥又念了声佛号,也说:"既如此,小僧便也与各位同行。" …… 看来这群镖师是要给无量山送货的。 其实送货并不奇怪,但是劫镖的在这年头却是少了。因为镖局的人都是把货物放在特制的空间法器当中,这些空间法器都要跟使用者的神识绑定在一起,除非使用者自己的意愿,否则其他人都不能打开。 如果旁人可以打开,那只能说明这个法器的使用者已经死了。 劫财倒还可以原谅,毕竟这个世界就是这般弱ròu强食。但是杀人越货,那就说不过去了。 何况镖师也是一个蛮受敬重的职业。每个镖局建立的基础都要有一个至少是分神期的大能坐镇。劫杀镖师也属于重罪,涉事当地的宗门和镖局都不会罢休。 如今放眼整个修真界,好像也就只有景繁生这个无恶不作的魔头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景繁生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群白衣少年中的一个依旧愤愤不平,"这人胆子怎么这么大?竟敢劫咱们无量剑的东西?" 一个镖师就说了,"小兄弟,这你就不懂了吧。那厮一向作恶多端,且不把任何修士放在眼里,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 景繁生听了以后表示很无辜。 他心想:"要知道我就算再丧心病狂、再作恶多端,也真没有那个胆子去招惹你们无量剑啊!" 第13章 妖邪2 两个人出了酒楼,十一闷闷不乐,连去集市的兴致都没有那么高涨了。 景繁生不着调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婴儿肥:"这是怎么了?" 十一抬眼看他,眼神堪称幽怨,但并不说话。 景繁生抓了抓头发,说:"不要太介意别人说什么。还记得出门前你跟我的约定不?不要……" "不要泄漏你和我的身份,我知道了。"十一抢先回答,接着就不理他了,一个人闷头走在前面。 景繁生又苦恼地抓了抓头发,紧走两步跟了过去。 修者的市集开放的时间是不分昼夜的,就连一些大型的拍卖行,虽然不常开张举行拍卖,但却也是十二个时辰都有掌柜守在里头。 是以这里的集市总是十分热闹,一走近这条街就能听到各种商贩的吆喝声。 "重明山陈真人的丹药,给您所想要的!假一赔十!假一赔十!" "仿湘斋,为您量身订做的阵法符篆!" "瞧一瞧看一看,萧然君独家出品,最新法器!" 进了集市,景十一紧绷的小脸似乎就缓和了一些。他追随着那吆喝声,便找到了声称是颜萧然出品的法器上。 景繁生撇嘴,心里嘀咕道:"一听就是骗人的!颜萧然早多少年前闭着眼睛炼出来的东西都至少是个灵器,这年头要真还能有萧然君出品的法器,那没准还能值不少钱呢哈哈哈!" 按照小说的设定,无论是人修还是魔修的地界,法宝的等级由低到高都依次分为法器,灵器,仙器和神器。所有法宝都可用灵石催动,其中法器不可用灵力催动,否认容易碎裂。灵器是市面上最常见、用处最广的法宝了,需要的灵力不多,但一般也至少需要一颗中品灵石来催动。仙器的数量就少上许多了,但威力也不是灵器可以比拟的。至于神器级的法宝,目前这世上也就只有一个。 景十一长年在绝地谷里居住外加年龄又小,倒没有发现那卖法宝的喊得有什么漏洞。 见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景繁生也不戳破,就负着手跟在他后面或走或停。 这集市上卖法宝还真不少,景十一明显看的眼花缭乱了。但他是个顶聪明的孩子,加上已经有了些炼器基础,很快就能甄别哪些是真货哪些又只是夸大其词的赝品。 能够吸引他的法宝还是很多的。想要成为一个炼器大师除了本身炼器技能和修为以外,最重要的是要能够创新。而为了做到这一点,就需要一个人有丰富的想象力和阅历。 十一从小就在绝地谷中呆着鲜少出门,自然没见过什么世面。景繁生一边打哈欠一边想着,反正让我打怵的萧然君这会儿应该已经在魔界了,我在他家地头附近转悠转悠大概也不会被旁人认出来,倒不用那么着急离开…… 刚打完了个哈欠,景繁生用余光一瞟,就看见了个门脸颇为雅致的拍卖行。 他看了看十一,感觉他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完,便叮嘱道:"你在这儿先看着,我去去就回。" 景十一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去哪?" "喏。"景繁生冲着拍卖行的位置努了努嘴,又手欠地摸了摸孩子的头毛说:"有什么事儿就去那找我。" 他说完摸完满意了,便一步三晃地往拍卖行走去。 虽然已经故意收敛,但景繁生炼出来的入门丹还是品级太高。这家拍卖行的掌柜人不错也很会做生意,见景繁生的丹药品质极佳,料想他一定是哪个大宗门里头出来的,也有心结交,便把行情跟他实话实说了:如果他着急要卖的话,他们商行也是可以先行买下的,但价格肯定会要比在拍卖会上卖出的要低。 如果不着急,可以将东西先寄存在这里,两天后就会有一个拍卖会,如果商品卖出,当天就可以取得赚回的晶石。虽然这个过程拍卖行是要收中间的手续费的,但据这掌柜估计景繁生最后得到的灵石也会比直接卖给拍卖行要多很多。 景繁生考虑了一下,如果这次的收入少,他虽然可以再炼丹拿出来卖,但终究是要经过拍卖行的,与其再麻烦一次,不如就趁这次多赚点。反正两天的时间他还是等的起的。于是就欣然地接受了拍卖的建议。 那掌柜便取出了一枚无字的白玉牌,放出灵力在玉牌上刻上景繁生要拍卖的东西和时间,至于名字倒是不用刻上的。玉牌的背面则早就刻有一些拍卖行的规矩,如果客人的东西被拍出去,则可以拿着玉牌来换灵石。 等景繁生拿着玉牌哼着小曲出来以后,却发现原来十一所在的那个摊子前面已经看不见那孩子的身影了。 景十一不会自己乱跑。第一时间想到这一点的景繁生骤然生出一身冷汗,他几乎是有些慌乱地跑到了那个摊子前,问道:"老板,刚才那个小孩儿,就是脸上带着面具的那个,这么高的小孩儿去哪了?" 那老板见这青年神色慌张,便连忙说道:"他刚才不知道怎么的,放下东西就走了。" "他是自己走的?"景繁生的心稍稍回落了一些。 "是啊,看起来还挺生气的样子。" 景繁生点点头,跟老板道谢。 刚才也是他想多了,如果真要有人来抓十一,那么近的距离他不可能没发觉。 "个臭小子!"得知十一是自己走掉的,景繁生气的直跳脚。 幸亏他有独门秘法可以探寻十一的踪迹。但是集市中的人太多,景繁生会受到干扰不说,他自己本身也不敢弄出太大动静。 他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一边寻了过去。 终于在一个小巷子口听见里头打斗的声音,而十一的气息正是从那巷子里头传出来的。 景繁生心思电转,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作死啊你们!竟然敢在这里私斗!"景繁生几个大步走进了巷中,果然看见几个白衣少年和一个一身黑袍的少年打成了一团。 是真的打成了一团。 城内不许私斗,但凡是动用灵力太过都会引来城中的护卫,所以这几个孩子别说是灵力了,连剑都没拔,就那么滚作一团的拳打脚踢。 景繁生上前去把最上面的白衣少年拎起来扔了出去,又把第二个白衣少年也扔了出去。没想到第一个少年已经打红了眼,被扔出去又自己跑了回来加入战局。 景繁生无奈,只得放出了他多年都没有用武之地的、属于元婴期的威压。 这群少年或者青年最厉害的修为也只在凝脉期,哪里经得住元婴期大能的威压,登时全部老实了。 景繁生又生气又心疼地把景十一从最底下拽了出来。 景十一的面具还在,但是一身黑袍已经破烂不堪,他脸上没有被面具遮住的部分挂了彩,明显肿的厉害。这张面具虽然是件灵器,但可不吸收攻击,估计面具底下也好不到哪去。 景繁生见十一这样,也没心情嬉皮笑脸了,他冷冷地说:"无量剑的弟子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不觉得害臊吗?" "是他先攻击我们的!"一个白衣少年,也就是方才客栈里最爱说话的那个少年说道:"是他先偷袭我们,把我们的一个同门裹挟到这里!" 那少年说着就把一个鼻青脸肿的已经看不清原来是什么模样的人拉了出来。 "咳咳……"望了望天,景繁生顿时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景十一站在他旁边,做错了事仍腰杆挺得笔直,一声不吭。 他给了十一一个"回去收拾你"的表情,就说,"那你们也不能五六个人一起打他一个啊!" "亦翔你不要与他多说,这小杂种还敢来偷袭我!小爷我今天非得跟他拼了!"那个伤的最重的少年不服气地还要打,连忙被他几个同门拉住了。 对方身份不明,又是个元婴期的修士,他们是不会轻易招惹的。 这少年大概真是被打急眼了,要不然是万万不会在一个元婴期修士面前这般无礼。 "你说什么?"景繁生面色阴沉地问道。 他本来还心中有些愧疚,但哪想到这小子竟然敢骂自己的儿子是杂种,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次不用十一出手,他都想出手了。 在这件事情上面,他可不管对方是谁,就算这人无论资历还是年龄都可以说是他的徒子徒孙辈的了。 景繁生脸色一沉,那些少年就立刻噤了声。两个少年将那个说错了话的少年挡在了身后,其中一个是叫亦翔的那个,另一个则是之前在客栈见过的那个美少年。 他们两个都严阵以待,甚至已经摆开了随时都会拔剑的架势。 "你们可不是我的对手。"景繁生负手而立,信步游庭,"赶紧让那小子出来给我儿子道个歉,今天这事就算是完了。" "凭什么要我们道歉?"他们明明才是挨打的那个! "就是!你还讲不讲道理!别以为我们无量剑不想惹事就是怕了你!" 几个少年也是年轻气盛。他们虽然宗训森严不许他们私自在外面打架斗殴挑起事端,可此时他们集体想的都是:人家都欺负到他们的头上了,他们若再忍气吞声,岂不是丢了无量剑的脸? 那个美少年探手入怀,将一枚无量剑联络用的响箭放了出去。 景繁生头痛地揉了揉额角,"你放响箭干嘛?不知道城中不许斗殴吗?我哪儿敢动你们?" 虽然他这么说,但几个少年同仇敌忾,纷纷表示:你那样子一瞅就是要动我们的样子! 景繁生向前走了一步,几个少年便往后退了一步。景十一拉住他爹的衣角刚刚想说算了,反正他打了一架气也出的差不多了…… 正这时,一个白衣翻飞的英俊男子突然从天而降。 这男子身材高大挺拔,英气十足。一头乌黑的青丝一半被一丝不苟地用白玉银冠束上,另有一半随意散落在肩上。他周身似乎都泛着寒气又带着一股冷香,在烈日底下使人有种仙气十足的感觉。白衣白靴,样式与那群少年所着的衣服无异,只是上面还以银丝绣着一些精致复杂的花纹图案,以彰显这人与普通弟子的不同身份。他腰上挂了把银鞘仙剑,整个人气质出尘,仿佛行在人间都不会沾染一片尘埃似的。 许是入目所及皆是一片清净素雅的白,便衬得那眸子格外的漆黑如墨。 对方有一双狭长的凤目。景繁生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一不小心就撞进了这样一双眼瞳里。 男人落下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但就这么片刻的功夫,也足以让景繁生、景十一和几位少年怔愣的了。 陈亦翔和美少年柳亦踪看着这个忽然落在他们与那元婴修士之间的高大身影,皆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紧接着惊讶变成了惊喜,他们两个几乎同时喊了出来:"宗主!" 颜萧然一张白净英俊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但是周身的寒气却是在告诉所有人,他现在的心情并不怎么好。 被他那双瞳仁分外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景繁生下意识地就想跑。 虽然多年以前已经在萧然君的手里和剑下成功逃脱过了几次,但按照这个世界的尿性,景繁生觉得自己终有一天会死在颜萧然的手里。他不想死,所以之前总尽量躲着他。 但是今天这事儿没完,他跑不了,也不想跑。 于是在萧然君如注的目光下,他咬咬牙,硬是强迫自己站着不动。 颜萧然已经是分神后期的大能了,就算收敛着威压没有刻意放出,但那散布在其周身的冷气也够他受的了。 被萧然君那如有实质的目光上上下下地不知打量了多少圈,景繁生终于忍不住要说点什么,没想到颜萧然却率先开口了。 两个人此时贴的极近,他用很轻的、几乎只有两个人能听到声音低低地唤了一声:"景期。" …… "轰隆!" 这一声明明那么小,落在景繁生的耳中却犹如春雷炸响一般,直接将他震得头晕目眩了起来。 第14章 妖邪3 景期不仅是他前世的名字,也是景繁生筑基以前的名字。 重明山的风俗习惯与其他宗门相差无几,筑基以后被收做内门弟子会被重新赐字。而他从小就在重明山长大,也早早地就筑了基,那年正好赶上"繁"字辈,被赐了"生"字,于是他的道号便变成了"繁生"。 有了道号以后世人便都叫他"繁生道长"或者"景真人",倒是没有人会去喊他本来的名字了。久而久之,景期这个名字也逐渐被人遗忘。 哪怕是他自己都不大记得了。 毕竟景繁生几岁以前的事情他干脆就没经历过,如今他也已经是六七百岁的年龄,就连上一世的记忆都没剩下多少,更何况是这个名字。 后来重明山被血洗,他所有的师尊、长辈和同辈几乎都已经身故,景繁生从没想过还会有谁记得他原本叫什么。 颜萧然叫他景期而不叫景繁生,大概是不想大庭广众的叫破他的身份,其中寓意为何,景繁生来不及多想。 他仍是震惊在萧然君这一声叫的,语气未免太过肯定了些。 强行把自己的心神拉了回来,景繁生眼珠一转,笑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萧然君的目光还是一动不动。 景繁生被盯得有些发毛——这人是不用眨眼睛的吗? 他又做出一副从迷茫到恍然大悟的样子:"无量剑的宗主……原来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萧然君!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颜萧然的修为如今已经远在他之上了,这么近的距离,自己几斤几两对方必定能看得出来。江湖人的辈分通常都是按彼此修为高低定的。这般想着,他便干脆用了晚辈见到前辈大能的礼节,将两只手扣在一起,样子有点滑稽的作了一揖。 只是颜萧然还没等他弯下腰呢,就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右手的手腕儿。 不仅仅是握住,他四指按压在脉门上,突然将那只手腕翻转了过来,手心朝上地暴漏在空中。 景繁生似乎被吓了一大跳,但也任由颜萧然抓着他,一副完全不敢反抗的样子。 颜萧然终于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了。他竟是以常人ròu眼可见的幅度凛了下神色。 景繁生见状,忽然就觉得如果继续追究下去势必会引来好些麻烦。他连忙有些慌张地说:"哎呀,小孩子打仗不用当真的,连灵力都没有用上,这点儿小伤过两天就好,这次不如就这么算了吧!啊?哈哈哈!" 说着就从颜萧然的手中把自己的手腕抽了出来,回身拍了下景十一,怒道:"还看什么看?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拍完了人,便拉着十一头也不回地跑了。 颜萧然还保持着那个握着他手腕的姿势。 身后的几个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萧然君为什么要把那人放跑。 最后还是曾经在宗门内被萧然君亲口夸奖过的美少年柳亦踪上前问道:"宗主?缘何放那人离开啊?" 颜萧然缓缓地用四指摩挲了下自己的掌心,在外人看起来就是微微握成拳头的样子。 只是旁人并不知道,那掌心处有一道白色突起的疤痕,摸起来十分明显。 听见别人叫,他这才回过神来,缓缓地将那只手放下。 萧然君又恢复了往日里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深黑色的眸子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 不是他。 这个人也不是他。 ### 景繁生拉着十一一路头也不回地窜进了市集人流多的地方。 他一边走一边骂,完全想不明白这会儿明明应该在魔界的颜萧然怎么又突然跑到幽州城里来了,更想不明白为何这大马路上全是男人,颜萧然就偏偏认出他来了?! 他对自己的丹药有信心,在容貌上绝不会露馅。 就算颜萧然知道他有易容丹,就算他已经认定景繁生一定是换了容貌了,可他怎么就单单认定了自己就是景繁生? ……他该不会满马路抓身形像的人,都要问问人家是不是叫景期吧?! 想到这儿景繁生气愤之余又有点小得意。 幸亏他机智,没有躲开颜萧然探他的脉。 毕竟现在自己的身体与从前迥然不同。看萧然君的神情和举动,现在他应该一定不会再怀疑自己了。 哈哈哈! 景繁生拉着景十一,一路冲回了客栈。 刚关上门,景繁生便点着十一的脑袋道:"你你你,你简直要气死你爹我了!" 景十一不为所动,兀自坐在桌子边上。 "我不是告诉过你那些人是无量剑的么!你怎么还去招惹他们?" 十一依旧不说话,只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看着他。 景繁生伸手将他的面具扯下来。 这面具除非主人愿意,否则就是有人去摘也摘不掉,所以方才打斗的时候这张面具还好好地挂在十一的脸上。 当然,这张面具也就是个灵器而已,如果是颜萧然那样修为的人还是可以一把扯去的。 但如今景繁生能摘下来,则是因为十一并没有反抗。 景繁生看着那张布满青青紫紫的小花脸叹气。虽然知道只是皮ròu伤没什么事,但他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一盒小膏药瓶扭了开。 十一一动不动地任由景繁生给他抹药,就算疼也不出声。 这药膏见效很快,但就是刚刚抹上接触血液的时候会有十分强烈的刺痛感。 景十一强行忍着不发出声音,但眼睛里还是疼得自动生出了泪水,蓄在了眼中还没流下来。 景繁生不禁下手更加轻柔了些,他放软了语气,但依旧严厉地问:"你到底为什么和那群人打起来?景十一你长能耐了啊,都敢在这城中招惹别人了。" "他们骂你。"景十一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他们一直在骂你。" 景繁生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我不是说没什……" 他的声音顿住。 这小孩竟然还真哭了。 十一懂事了以后就没怎么哭过……景繁生最不会哄人,顿时手足无措了起来。 "可你明明没有做那些事!你明明没有去劫镖!"景十一一反常态,他红着眼睛喊出声,几乎声嘶力竭,"你为什么不去解释?那些人!但凡是个人做了什么坏事都可以冒充你、诬陷你!你为什么就不去解释?!" "我……" "他们都欺负你、冤枉你,可你为什么不反抗,你为什么就甘心过这样的日子!"十一狠狠地抹了把泪水。 景繁生被问得哑口无言。 为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呢? 他倒不是怕了。他景繁生绝不会有害怕、认怂的时候。 他只是总懒得与人纠缠,便得过且过了罢了。反正算在他头上的人命那么多,是他杀的,不是他杀的,多一条少一条,又有什么关系呢? 以前他总觉得,自己去解释、去反抗又有什么用?无论别人是否相信他,无论他在别人口中是现在的妖邪还是从前的景真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重明山上那么多条人命,没了便是没了。 他的师尊、师叔,兄弟姐妹们,一夜之间都没了。 也都不会再回来了。 就连他自己……也再也无法做回以前的景繁生了。 他从前就是这样想的。 他重伤难愈、精神又总是恍恍惚惚的,萎靡不振。似乎这么一过,就过去了十几年。 可他真的一无所有了吗?景繁生看着十一那张充满委屈和不甘、与自己的容貌有七分相近的小脸,默默地想,是谁说,他是一无所有了的?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孤家寡人。 他可以不理会外人的评价,混混沌沌地度日,做一个人人惧怕和厌恶的妖邪,可是十一呢? 这个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改口说自己不是他景繁生的儿子的十一呢? 难道要他也像自己一样,或者永远躲躲藏藏,或者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或者也成为一个没有朋友、没有同伴的妖邪之辈? 景十一他今年可只有十四岁! 看着十一那张倔强的小脸,景繁生觉得自己的心疼的就像要被什么法宝炸碎了一般。 他想,他真的是这世上最不尽责的父亲了。 他想起他刚刚知道有了十一的时候自己糟糕的状态,想着这孩子小的时候他就没有怎么管过,现在,更是要连累他…… 可他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 是前面已经无路可走了,还是他太过留恋过去,一直都在回头看? 景繁生似乎是幡然醒悟了一般,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想通了一些关节,有了目标,整个人就轻快了起来。但他还是以往的那个样子,嘿嘿地笑了笑,说:"先不说这个了,把衣服脱了,我来给你上药!" 十一:"……" 十一不明白景繁生怎么跳戏跳的这么快,但见他仍是没心没肺地笑着,便更不想理他了。 景繁生只好哄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以后无论是谁,无论是冒充我还是冤枉我,只要是被我碰见了,老子就打的他爹都不认识他!行了吧?" 景繁生一副恶狠狠的表情,浮现在他这张没有任何特色的平凡的脸上,倒显得十分搞笑。 景十一终于绷不住,虽没有破涕为笑,但看他的神情应该是心情已经不那么糟了。 景繁生什么样儿他这个做儿子的最清楚了,景十一暗想,自己要是跟他计较,那还不得被活生生气死。 景繁生见他不信,还特意强调道:"我说真的!"他撸胳膊网袖子气势汹汹地说:"冒充我劫镖的人,老子第一个拿他开刀!" 这年头假借昆仑山或者萧然君的名义卖灵器,假借陈繁树的名字卖丹药,假借潇湘宫的名义卖符篆的人比比皆是,但是假借他景繁生的名义干坏事的人……景繁生真想给他们竖个大拇指,夸上一声兄弟你真够机智的。 如此一来,无论是去劫财还是去害人性命,只要通通都自称自己是景繁生就没错了。反正事儿过了以后换了个身份,别人也只会把罪过记在他这个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身上罢了。 ……搞的就像自己是那些坏人的祖师爷一样。景繁生想到这里就自动脑补了一出,那些人出门作案之前对着他的画像祈求参拜的样子,一不小心便又把自己逗了个笑的前仰后合。 景十一:"……你说的是真的?" 十一努力地试图把景繁生的注意力拉回到他们之前正在谈论的话题上。 "当、当然是真的!"景繁生拍了拍自己笑的发红的脸蛋,又正色道:"你放心吧,那个人我是一定要教训一番,杀鸡儆猴!" 但是说来也奇怪,这十几年来他虽然隐居在绝地谷中极少出来,可每每出谷都要听说一两件景繁生又作案的消息或者传闻。可是十几年下来,怎么别人数落他的,前前后后还是十五年前的那档子事儿?难道是这十几年别人冒充他的事情都太小了、小到不值一提? 但是劫镖可就是件大事。 没想到一出谷就给自己碰上了,真是运气不错。 景繁生在心中拍手。嗯,他没准还可以借这件事情好好谋划一下,争取顺道给自己正个名……之类的。 第15章 妖邪4 颜萧然扭头看了看脸上多少都挂了些彩的门中弟子,脸上的表情更是冷若冰霜,连带着空气中的那股冷香也仿佛都凝结住了一般。 看见萧然君那张冷峻的容颜,几个弟子还没有从刚刚被解救的激动中缓过神来,就都不约而同地意识到,目前的局势怎么看起来都像是他们私自斗殴被掌门抓到了的情况? "宗主。"美少年柳亦踪咬咬牙又一次站了出来,对颜萧然行了一礼说:"是那个黑衣少年先攻击我们的,他抓去了亦凡……" "舅舅!"楚云观和颜玲珑这时候也赶到了,"发生了什么事?" 楚云观是云字辈的,算这群小辈的师兄,几个白衣少年又赶紧向他行礼。 颜玲珑见自己的师兄们脸上都挂了彩,不禁惊讶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我们老远就看见了联络响箭,又在城外看见了求救信号,谁欺负你们啦?!" 这几个少年年龄都不大,最大的也就十八九岁,平时在山上跟颜玲珑玩的都不错。对于这个容姿甜美的小姑娘他们多多少少都有着不同程度上的喜爱或爱慕之情,再加上萧然君素来对待颜玲珑都极其宽容,几个少年见是她来了,倒不那么害怕了。 "哼,还不是那个有爹生没娘教的臭小子!"刘亦凡捂着被打破的嘴角忍不住骂道:"我看他跟他那个爹一样!都是疯子!" "亦凡!"其他几个少年同时喝止住他——没看见宗主刀子似的目光已经过来了吗?! 颜萧然终于开口了,"发生了什么事,原原本本地说给本座听。" 颜玲珑见几个少年形容狼狈,便说道:"师兄们都受伤了,舅舅,不如我们先找个歇脚的地方再慢慢说?" 颜萧然环视了下四周,好像觉得这确实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便点了点头率先走出了这条小巷。 一群穿着无量剑宗制服的少年被打的鼻青脸肿,虽然走出巷子以前,清衣诀自动运转,原本满是灰尘的衣服现在已经变得干干净净。但这么走在街上,场面仍旧有些壮观。 颜萧然大概是觉得丢不起这个人,便径直走进了最近的一家酒楼客栈。 要了一大间房间,颜萧然没有任何表情地坐在桌子前,颜玲珑和楚云观坐在他旁边,几个少年只能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等着回话。 其实这几个少年对于发生的事情也很是摸不着头脑。他们本来是在城门外遇见了险些被人袭击了的镖局修士和子觉小和尚,得知他们也是要运镖去无量的,便顺道与他们一起进了城。 因为知道有可能是景繁生那个大魔头在作案,几个少年担心应付不了,才放出了门派用的联络响箭据守城中等待支援。 没成想就在他们刚刚在集市上遛弯瞎转悠的时候,刘亦凡忽然被人捂住嘴拖进了一旁的巷子里。 这些少年虽然年龄还小,但他们小小年纪就已经是无量的内门弟子,只说明他们个个都是天赋异禀早就迈入玄门的修士了,修为最浅的也是筑基后期。是以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回见到不使用灵力,只单纯用蛮力把人拖走的情况。 其他的少年虽然发现的及时,但登时就傻了眼了,等追过去的时候刘亦凡已经被打成了猪头。 少年人都是血气方刚,看见同伴被打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他们能记住城中不许斗殴的规矩已经算不错。 于是一场拳打脚踢的硬战便开始了。 "他没有说为什么要打你么?"颜玲珑一边问着,一边给伤的最重的刘亦凡涂药。 其他几个少年述说完经过,便开始互相给彼此涂药。 修士的伤口愈合能力比普通人要好得多,也基本不会留疤,但是这样鼻青脸肿的实在太不好看,如果能赶紧好起来自然是最好。 刘亦凡面带愤恨地说:"没有!那小子一声不吭的,下手又快又狠,还专往头脸上打!" 颜玲珑听他们描述,便自然想到了在两仪城中见到的那个戴着面具的少年。结合那少年的面具和行为举止,还有他那个看起来有些疯癫的爹,觉得八成就是这对父子。想起那黑衣少年腰杆挺直不弯不折的模样,她有些不敢相信地说:"他总不会无缘无故地打你呀。" "我不是说了么,那小子他有病!"刘亦凡痛骂道。 倒是一贯心思细腻的柳亦踪忽然想到:"难道是因为亦凡骂了……景真人的缘故?" 听他这么说,陈亦翔也忽然想到,他们刚刚与那群镖师暂时分别,要去集市逛逛,亦凡一贯嘴不好,在集市上他确实没少骂那个景繁生。 然而萧然君却没有继续把注意力放在一群小孩子打架的事儿上。 这些少年虽然犯了私自打架斗殴的门规,但毕竟是其他人先挑衅,且是实实在在的ròu搏,并没有动用灵力,颜萧然便没有怪罪他们的意思。 比起这些内门弟子触犯门规,他似乎更在意他们打架之前的事情。 他问道:"进城之前你们遇见的那伙镖师现在何处?" 陈亦翔道:"他们说沿途赶路又遭到劫杀,累了,先回客栈休息。" 颜萧然点头,又问:"他们说遭到景真人的劫杀,那你们可见到劫镖之人了?" "这……"几个少年面面相觑,虽不知宗主为什么这么问,但仔细想想,他们确实没见到那景妖邪。 陈亦翔是这群人里修为最高的,也最为耿直正派,这群少年都以他马首是瞻,这时候他便说:"这……倒确实没有,我们只是见到那几个镖师身上带伤又十分狼狈,还与一个小和尚走在一起。也是好奇才向他们打听了下发生了什么事的。" 柳亦踪忽然说:"奇怪的是那几个镖师最开始的时候还吱吱唔唔地不肯说发生了什么事,倒是那小师傅对我们交代了情况。"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另一个少年说道:"亦踪你就是想的太多。那些镖师本就是往咱们山上送货的,如果被咱们帮了忙恐怕会觉得脸上无光吧。" 柳亦踪:"可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 颜萧然又点了下头,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擦了下,道:"我知道了。" 几个少年虽然都是内门弟子,但平时他们宗主本就总不在山上,他们的资历又太小不够时常接触萧然君的,如今虽然已经快被萧然君自带的寒气冻成渣渣,在他所面前也不敢多说话,却仍旧不想离开。 少年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最终把相对来说与颜萧然接触的要多上一些的柳亦踪推了出来。 柳亦踪小心翼翼地问:"那宗主您看……那些镖师……" 颜萧然道:"既然他们也是去无量剑的,那你们一会就去通知他们,等他们休息好了就一起出发。" "宗主您也要回宗门了?"而且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去!一个少年欣喜道。 然而萧然君从不会回答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他继续道:"你们结伴回去,我会在暗中保护你们。" "是……" 几名少年顿时有些垂头丧气。 不过想想也是。如果宗主与他们同行,那景繁生怎么还敢出现呢?如果他不现身,他们又怎么抓住他? 想到这,几名少年都目光闪烁,里面满满的都是崇拜。 若不是知道萧然君向来严肃刻板不喜废话和恭维,他们定是要说上一句"宗主英明"的。 颜萧然又环视了他们一周,目光在东南角处稍稍多停留了一会儿,道:"都下去休息吧……"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一晃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这下几个少年连同颜玲珑和楚云观在内都有些傻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然君一走,所有人都看向了楚云观。 无量山跟其他大宗门一样,因为弟子一批批的收进来,弟子的弟子又一批批的收弟子,几千年下来即使年龄相仿的人也可能出现辈分相差好几代的情况,所以除了掌门和长老的亲传弟子以外,其余人只能按字排辈。 楚云观虽然年龄已经过百,但亦字辈与云字辈相差的不远,所以这些小辈们统统都叫他师兄。 陈亦翔问:"楚师兄,那我们现在……" 楚云观说:"都下去休息吧,宗主回来前不要出这个客栈。" "是。" ### 景繁生虽然平日里说起话来满嘴跑火车、口无遮拦的惯了,但他从不是轻易许诺之人。 因为但凡是自己承诺过的,对他来说都是万分重要的。所以如果说了出来,就无论如何都要做到。 安抚好了十一,把小孩儿留在房间里休息,景繁生便打算自己出去打探一些消息。 没想到刚刚闪身出了客栈,就看见一蓝一白两个身影相继从空中掠了过去,速度极快,只能让人看见两道色彩的残影。 景繁生身形顿了顿,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跺了跺脚,祭出飞剑追了过去。 第16章 妖邪5 幽州城城外,一白一蓝两道身影在逐渐拉近。直近到那个白色的身影马上就能碰到蓝色身影的衣角了,那身穿蓝衣的人才落到了地上。 飞剑还鞘,刑染歌转了个身,似笑非笑地说:"萧然君不愧是分神后期的大能了,一开始听他们这么说,我还不信呢。" 这是一个明眸皓齿,美如冠玉的年轻女子,着了一身锦缎蓝衣,蓝衣外还罩着一层水蓝色的纱袍,模样端庄,尤其是在空中之时,看起来当真是美艳绝伦、飘然若仙。 颜萧然也落在了地上,他现在的修为已经不用借助任何法宝飞剑就能飞天揽月了。 对方没借助任何法宝,自己竟也跑不过他。这点倒让已经是元婴期的刑染歌脸色有些不好。 颜萧然面无表情地说:"邢姑娘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我的房门外,不知所为何事?" 刑染歌显然十分不认同"鬼鬼祟祟"这个词,她皱着眉头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我听说萧然君在四处寻找景繁生的下落,便想来看看。" 两个人在郁郁青青满是大树的林间对峙着,谁也没有发现就在他们旁边不远的地方,有一棵与四周的参天古木格格不入、只有一人高的纤细树苗长在那里。 本身就是木属性的,身体又特殊,对于自己变身成大树的能力景繁生还是有几分自信的。即使是分神后期,想来也不会察觉。 他这边刚刚变成小树苗一点一点儿不动声色地向两个人那边靠近,就听到颜萧然冷着声音说:"那邢姑娘又是如何找到本座的?这里离潇湘宫可不近。" 刑染歌见他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不禁想到:"怎么说他们也是认识多年了,这颜萧然现在见到我倒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想到这里,她心中更加不愉快了,也懒得跟他废话,直接问道:"你可找到他了?" 颜萧然的眸子动了动,目光终于落到了她的身上。 刑染歌现在还只是元婴期的修士,即使颜萧然没有过于释放威压,她面对这样的目光只觉得有万顷大山突然压在了胸口。 颜萧然薄唇轻启,声音缥缈的宛如谪仙:"是谁说我找到他了的?" 刑染歌皓齿轻咬,不愉悦地说道:"萧然君都到了两仪城又折了回来,如果不是找到人了,你怎么会不继续往魔界去寻找?" 等等……小树苗版的景繁生表示他有些发懵。 这气氛不对呀! 邢染歌是潇湘宫老宫主的女儿,也是原著中景繁生的未婚妻,更是《妖邪祸世》这本小说里头人气最高的女主之一。 也就是之前提到过的,那个后来被男主迷住,抛弃了炮灰景繁生自动填充颜萧然后宫的那个女子。当然也是原著中景繁生心心念念喜欢着的、最后也只能真诚地祝她幸福的那个女人。 景繁生清楚地记得,原著伏魔镇围杀的时候,邢染歌也是参与在其中的。而且为了维护人气较高的女主的形象,养喵的豚鼠还对于她当时的纠结心情做出了很详细的描写——一部分是对于被自己辜负了的景繁生的愧疚、一部分是对自己所爱的男人的支持,还有一部分是素来伸张正义眼里容不下沙的女主本身的那种除魔卫道的情怀,总之就是,邢染歌纠结来纠结去,最终还是参加了那次对"景繁生"的围剿行动。 当然出于某种景繁生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那年他身陷伏魔镇围杀的时候,并没有邢染歌的身影。事实上虽然说她是个戏份很重的女主角,可因为景繁生已经从剧情中了解到了这个女人对景炮灰的狠绝和无情,所以在自己成了景繁生以后,便无论如何都对她喜欢不起来了。 虽然这也确实是个大美女。 可这个世界美女那么多,景繁生觉得自己也不必非要招惹这位不可。 总之就是两个人虽然订了亲,但几百年下来,景繁生对于邢染歌其实并没有什么很深刻的印象。 可是现在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自从十五年前的那场巨变开始,景繁生便觉得这个世界其实还是按照小说的情节来演变的。 他还以为,自己这个搅乱世界规则的元素声名狼藉地消失了这么多年,想必这期间逐渐走上了巅峰的萧然君也勾搭了不少妹子了。 但是说好的你侬我侬暗生情愫呢?!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到底是怎么回事?萧然君你对后宫的头号女主角之一释放的威压有点过了吧?! 景繁生自认是个极为怜香惜玉的人,就算面对日后会抛弃自己的妹子,见到对方马上就要被压得吐血了的样子,还是忍不住会觉得有些过了。 颜萧然却仍是冷冰冰地说:"你一直在派人跟踪我。" 他没有询问,而是语气很肯定地说。 刑染歌的模样依旧端庄不失风度,但她的语气却已经变得十分勉强,她坚持着说道:"那又怎样?" 颜萧然负手而立,"潇湘宫与我无量剑虽然不常有往来,但还没到关系决裂的地步……令尊知道你派人跟踪一宗之主的事情吗?" 刑染歌面色一白,倔强道:"那又怎么样!只要找到了景……只要找到了他,问清楚来龙去脉还他清白,我爹爹也不会怪罪于我的!" 小树苗版的景繁生这下子彻底愣住了。他现在的位置距离两个人已经很近了,可以看清楚邢染歌略带痛苦和期翼的表情。 等等等等。 这是拿错剧本了吧?还是他其实穿错了世界? 难道自己之前那几百年的努力确实是没有白费的?怎么设定当中一见到男主就立刻变得双商为负、无条件维护的女主这会儿正为了自己站在了男主的对立面?而且好像这么多年来她不像别人似的满世界追杀他,倒是在满世界的找他? 还有,萧然君你是不是太不怜香惜玉了一些?原著里你虽然是个大面瘫,但在漂亮妹子面前向来是情话技能满级又温柔备至的啊! 在景繁生看不见的地方,颜萧然虽然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他审视的目光总让刑染歌觉得他是在看一个笑话。 第17章 妖邪6 看着颜萧然略带鄙夷的神色和目光,邢染歌不服气地说:"那你又为什么要找他?身为一派掌门,你却长年不在山中坐镇,你……" "这不关你的事。"颜萧然直接打断她。 说起来邢染歌的年龄比颜萧然还要大上一些,可他这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教训一个晚辈一样。 刑染歌登时就愣住了。 她身为潇湘宫老宫主的独女,从小便被捧在手心里,受万人爱护拥戴,活了几百年被人这样对待的经历也没有几次。 可是眼下自己打也打不过,对方又是一派宗主,她也不能拿他怎么办,只好直接道:"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找到景繁生?我告诉你,你休想骗我,在巷子里的事情我可都看见了!你说,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 颜萧然不为所动:"刑二小姐如果觉得是,大可以去找他便是,又何必来问我?" "我、我跟他,又没有你跟他那么熟……"刑染歌说这话的时候不免觉得有些别扭。 明明她才是跟景繁生订过亲的、对方没过门的妻子。 当年重明山掌门和她爹是关系极好的旧友,是以她从小就跟身为重明山首座大弟子的景繁生有了道侣婚约。 可就因为她是他的未婚妻,两个人的背后又都跟着个大宗门,是以不能像寻常修士那般随便……为了避嫌,他们倒不会时常见面。反而是颜萧然从前跟景繁生的关系极好,给人的感觉便是两个人总是形影不离、亲密无间。 "不是。" "你说什么?" 颜萧然看着她的眼睛,又重新重复了一遍,"我说那个人他不是。" 他从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此刻竟然给人一种失望和落寞的感觉,这本就是一张俊脸,哪怕稍稍示弱,就会让人打心底里不由自主地生出怜惜和喜爱之情。 "……真的不是?"仔仔细细地分辨了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像在作伪,邢染歌有些失神地问道。这感觉就像是自己期盼已久辛苦寻找的宝贝临要到手却又要一次失踪似的,让人不禁有些失落。 颜萧然这一次却不再说话了。 他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从来冷冰冰、总是与人疏离的萧然君竟然能为了那个人露出这样的神色,刑染歌见了,心下顿觉诧异。 她虽然做什么事都任意妄为不计后果惯了,在修真界是出了名的刁蛮任性,可毕竟已经活了几百岁,早就不是个小女孩了。 如今修者的地界上谁提到景繁生不是一副恨不得除魔扶正的架势,可是颜萧然的这个表情,分明是…… "你……你竟然……"刑染歌有些说不出口。 两个人就这么相对而立地静默了一会儿,颜萧然对于她说不出口的话连一丝丝要反驳的意思都没有。 刑染歌觉得,她妄图利用颜萧然寻找景繁生的行为简直就犹如送羊入虎口一般。 既然景繁生不在这里,莫不如就早些回去,再派些人手仔细寻找,务必要抢在他前面把人找到…… "既然他不在这里,那我便告辞了。萧然君,咱们后会有期。" 颜萧然点点头,好教养又回来了,仿佛刚才对着一个只是元婴期、年龄比他大不了多少岁的女修释放威压的那个不是他似的:"替我向老宫主和你兄长问好。" 刑染歌对他拱了拱手,重新祭出飞剑,一扭身人就不见了。 颜萧然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看见刑染歌完好无损地离开,景繁生略微松了口气。实在是方才的气氛太过严肃和诡异。 但是一想到如今这片林中只剩下他和萧然君两个人,却不免有些提心吊胆了起来,连方才对于新发现的震惊都削减下去不少。 毕竟萧然君的修为远在他之上,他虽然有自信不会被发现,却也害怕有什么意外。 所以刚才偷偷往这边挪的时候就选了颜萧然背对着的方向,如今他也只能看见对方高大挺拔的背影。 无论如何,颜萧然把刑染歌打发走,少了一个找他的人,景繁生还是觉得压力小了一些。 虽然对方其实并不是想害他,这样想感觉很对不起这个一直惦记着他的那个漂亮妹子。 可是……这个世界终究还是属于颜萧然的天下。 对于邢染歌现在对自己念念不忘的事情,景繁生表示他还是很理解的。毕竟自己怎么说也是独领风骚数百年的人物,让人一下子就把他风华绝代的时候忘了,似乎是与常理不合。 ……也许一大堆包括从前的好基友在内的男人都会想要杀死他,但在他看来,漂亮的妹子从来都是柔软的、柔情似水般的,不对他表示出太杀伐果断也是理所当然。 但景繁生已经不会自恋到以为邢染歌会一直这么满天下地找他、为他证明清白的。 也许今日的这一幕就是男主和女主接触的一个良好契机也说不定。没见到颜萧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直看着人家妹子离去的方向吗? 这么想想就能够解释了。毕竟自己的设定除了是个炮灰以外还是一块男主的垫脚石。 ——女主角有情有义地找了自己的未婚夫十五年,为了证明他的清白还特意派人冒险一路跟踪男主,遂被男主发现,为她美好的痴情品格所动容,对之产生好感——这桥段要不要这么狗血这么俗套?! 养喵的豚鼠你敢不敢不把我这炮灰的作用发挥的这么淋漓尽致?不仅让我当垫脚石,连男女主角的红线作用都让老子给包了! 颜萧然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站了好久。 久到已经酣畅淋漓脑补完毕的景繁生以为他早就发现了自己、正等着自己出去自首呢。毕竟女主已经离开了好久,早就看不见影子了。 没有什么枝桠叶子的小树苗轻轻地晃动起来,看起来就像是被风吹的一样。 景繁生无声的叹气,心里想着:真是时过境迁啊时过境迁。曾几何时,颜渊也是个有着婴儿肥的呆萌小少年,每天绕在自己身前身后的,一口一个景哥哥叫的那个欢实。 没想到现如今颜渊还是追着他跑,只是角色却是调转了。颜渊追着他跑,不再是为了抱他大腿,反而是他自己,每次见到高高在上的萧然君都有种想要膜拜的冲动…… 景繁生正胡思乱想着呢,颜萧然终于动了。他没有飞回城去,而是一步步地往幽州城的方向走过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惊得景繁生的树杈儿抖得更加厉害了。 幸好,萧然君还真没发现他。只是他身上自带的冷气和冷香让景繁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错开身子以后,景繁生的眼睛又转到了小树干的背面,不怕死地偷看了起来。 肩膀很宽,腰杆笔直,萧然君的背影依旧高大。 可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把这景象看在眼中,平白无故地便让人觉得有几分萧索和寂寥的味道。 第18章 妖邪7 等颜萧然走了以后,景繁生抖擞了下枝桠,正准备变回原型,忽然感觉森林的那头又有人过来了。 ……今儿这是怎么了?难道自己真是传说中的妖邪体质,走哪哪儿事多? 景繁生一面思考这种说法的可能性一面又想要抓头了,可惜现在抓不了。 连颜萧然都没看出来的变身,景繁生更加有自信了些。他心想:"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不如就再去凑个热闹!"于是便缓慢地移动地底的树根,向有声音的那头走去。 半晌的功夫,就看见了几个人影。 再移得近了,景繁生便觉得这几个人略微有些眼熟。等可以看清楚这些人的衣服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在酒楼里头见过的那几个镖师吗? 这几个镖师一人拿着个铲子,正在那边翻土。 也许是怕弄出什么大动静,所以只是手动翻土,并没有用灵力去掀动土壤。 景繁生看得有趣,暗自想到,按照他们的说法,这些人应该确实是从这个方向进幽州城的。 不过方才刑染歌和颜萧然一跑一追,倾刻间便能飞出百里的距离,此处与幽州城距离尚远,他们来这里挖坑做什么? 还没用景繁生费脑筋多想,一个身材彪悍的镖师便啐道:"那小和尚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早知道就不用他了!" 另外一个彪形大汉也说:"谁能想到咱们还没进幽州城就碰上一伙无量剑的人了?还好他们是一群小孩儿,傻里傻气的心思单纯,要不然就那小和尚那口无遮拦的傻样,早晚是要让咱们露馅的。" "还说什么说,既然已经被无量剑的人碰上还非要跟咱们一起上山,那这批货也只能送过去了。赶紧把东西挖出来!别让那小和尚发现咱们离开客栈了!" 一个身形较瘦弱的男人抓耳挠撒地说:"……大哥,这批货可都是炼器的好材料,拿出去就是能卖大钱的,咱们当真不要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现在万象和无量的人都要跟我们同行,你难道真要我找个跟景繁生差不多的人来劫镖?" 听到这儿,景繁生已经明白今日这场闹剧的前因后果了。 另一个镖师也说:"是啊,你说咱们当初干嘛跟那小秃驴说东西没丢?直接说被景繁生劫走了不就好了?!现在既然东西没丢,那到了无量山就自然得把货物拿出来……" 那瘦弱男子道:"镖局的规矩,东西在人在,东西没了这人也没了。咱们这么多人好端端的站在那里,你说劫走了谁会信?" 一个彪形大汉憨笑着说:"嘿嘿,一回生两回熟,第三次就有经验啦!" 景繁生:"……"你还想栽赃我三次?! 如果不是这群人里有一个元婴后期的修士,其他人也修为不弱,景繁生势必要现在就跳出去把他们打成猪头! 也不知是流年不利还是当真青黄不接了,这群镖师竟然不顾自己的招牌,打起了监守自盗的主意。还自以为很聪明地把罪名扣在了他头上。 仔细想想……还别说,这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景繁生暗搓搓地想。 这群人故意扮成形容狼狈的样子,现在满世界行(hao)侠(guan)仗(xian)义(shi)的人那么多,势必会碰上几个好奇的来打听他们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就就坡下驴,先把妖邪要抢他们货物的事情铺垫一番,把屎盆子都扣在自己的头上。 反正景繁生都消失十多年了,来无影去无踪的,又是世上有名的邪魔外道,哪有人会怀疑这群镖师说话的真伪? 东西丢了是镖局的责任。既然东西丢了,那人也就自然被杀了,他们便直接裹挟财物从此消失。等过几年风头过去,再重新换个身份,反正修为也都在,到哪里都有地位。 这些人也算心思缜密了。想要先铺垫一下,把景繁生四处劫杀镖师的事情先宣扬出去。 只是大概没想到散步谣言的过程中,碰见的那万象寺的小和尚太过耿直,听说他们被景繁生盯上,便要同他们一起上路。后来还被无量山的人撞到,队伍越来越庞大……"被劫镖"的事也越来越渺茫。 毕竟若是货物还在,从幽州到无量山的路上也再没碰到过劫匪,那到了山上他们就必须把东西拿出来。 一个镖师也说:"无量的东西咱们不碰也是对的,我听说他们宗主常年冷冰冰,修为又那么高,还是不得罪的好。" "你心还真大!"那个偏瘦弱的镖师说:"萧然君长年外出云游不理门中俗事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再说了就这么点东西,在咱们眼里是宝贝,在他老人家那里,哪儿能看的进眼去?" 身体最壮,之前被叫老大的人明显也心有不甘,问道:"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他们这么说着,那之前就被转移到这里的那批货物便逐渐被挖了出来。 看着那一口口红木箱子里头的珍贵材料,几名镖师更加舍不得了。 那个偏瘦弱的镖师咽了咽口水说道:"老大,依我看,那个小和尚和那几个小孩儿的修为都不高,不如我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他们给……" 他声音压得极低,景繁生要努力舒张枝桠才能听清楚他的话。不过就算没听清楚,看见这人做的那个"咔嚓"的手势,也明白他们要干什么了。 有野心有远见也有胆识……可惜就是运气不太好。景繁生在心中默默地给这几位点了根蜡烛。 那名镖师也真可以说得上是聪明。反正景繁生入了魔道以后性情大变杀戮成性,也不是没劫杀过四大宗门的人,他出手劫镖,自然不会把那几个无量剑最高只是凝脉期的小辈放在眼里,顺手杀了也没有人会觉得不对。 可惜他们想的倒是挺美,却不知道无量剑的人最是刻板严谨,那几个小鬼自觉对付不了景繁生,便绝不会强出头。他们应该更加想不到,那区区几个小辈放出的联络响箭,却是把他们的宗主颜萧然给招来了。 又是颜萧然! 虽然觉得有一身正气的萧然君在,又是自家门徒被歹人盯上,这盆翔应该就扣不到自己头上了,但景繁生仍觉得无故烦躁。 ……莫不如就趁颜萧然陪自己家小辈玩儿的时候,自己赶紧过了无量山的地界,早点摆脱这里的缠人琐事才是。 反正搞了半天原来并不是有人在冒充他,这里的小小闹剧还不值得他多做留意。 景繁生想到就做。他绕开了几名窃窃私语暗中谋划的镖师,化成了人型,回幽州城去找十一了。 回到了之前落脚的那家客栈,十一还在那里摆弄自己手头上的那些小玩意。 刚才在集市上他看到不少中级篇中提到的法器,本想要买回来几个研究研究,但是他身上没有灵石,当时景繁生也不在旁边,后来又因为听到那几个无量剑的少年口无遮拦便去跟他们打了一仗,买法器的事情就被搁浅了。 如今也只能把中级篇的玉简再拿出来看上一遍。 景繁生回来,将那几个镖师监守自盗的事情跟十一讲了,就张罗着收拾东西离开。 十一看他风风火火的样子,不禁皱眉道:"你干嘛?" "事情已经解决了,当然是赶紧离开这里了!" "哪里有解决了?" 景繁生一边低头检查那两个破布口袋里的东西,一边说:"我刚才不是都跟你说了吗,萧然君现在就在幽州城里,有他在那群镖师可翻不出什么浪花儿来。" "可我不相信他。" "什么?"景繁生诧异的抬起头,觉得有些好笑。那个前几天还义正言辞地说萧然君会还他公道的小孩去哪儿了?! 景十一想了想,他没有带面具,眉毛首端有些纠结地说:"他跟我所想的不一样。" 以前他崇拜的萧然君是高高在上的一门宗主,是大侠,是他所以为的勤勤恳恳、意志坚韧的炼器大师。也不是没听说过他的冷漠,可在十一的心中,大能就是应该板着脸不苟言笑的。 但想是一回事,真正见到本尊,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尤其是本尊还明显站在自家废柴老爹的对立面的时候。十一现在还尤为清楚地记得,刚才抓着景繁生的手腕儿,萧然君的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还有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也够让人不寒而栗的了。即使是现在想想,那股寒意仿佛还附着在皮肤上。 景繁生看着十一纠结的小模样,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 这时候他倒是很想说些个身为父亲该说的话,可话到嘴边偏偏又开始犹豫。 像景十一这个年纪的小孩,世界观的建立尤为重要。他不好在十一面前说颜萧然的坏话,但是要告诉十一说萧然君在某些方面还是十分信得过的,他又有些说不出口—— 他私心里,下意识地并不想让十一与颜萧然靠的太近。也很邪恶的,不想要让他们俩人有什么接触和交集。 ……真是,一遇到与颜萧然有关的事情就头疼! 景繁生痛苦地闭着眼睛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忽然打了个哈欠,说:"唉?中午的酒劲儿好像上来了,我得先睡一会儿!" 景十一:"……" 景繁生这时已经爬上了c黄,还不放心地说:"我睡了以后你千万不要乱跑!" 景十一牙根一撮,勉强挤出几个字,"以后不许再喝酒。" 景繁生嘿嘿地乐了两声,便没有声音了。 第19章 妖邪8 景繁生睡醒了以后发现外面天色已黑。房间里也已经没有景十一的身影了。 景繁生翻身坐起,从怀中掏出特制的法宝日晷看了看,自己大概只睡了两个时辰。 对于十一的感应还比较强烈,说明那小子并没有走远。 景繁生气得大骂:"这臭小子,明明说不让他乱跑!" 他下了c黄,将屋里的烛火点上,发现景十一因为上药而摘下的面具还摆在桌上,便知道他不会走远,觉得更加安心了。 坐在桌边把铜镜掏了出来,将因为睡觉而变得凌乱不堪的发髻重新整理了下梳好,又兀自盯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才将这铜镜收起放好。 慢腾腾地从乾坤袖中掏出了个小小的琉璃瓶,将从里面倒出来的一小颗药丸吞下。 刚刚把琉璃瓶收起来,景繁生忽然觉得景十一跟他之间的联系变得微弱了起来。 这种情况的发生,一种可能是十一正以极其迅猛的速度远离他,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对方的生命在急速流逝……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够让景繁生心惊的。 他本来想着让一个小孩子在这狭小的房间内呆一下午也是很累的,腿长在人孩子自己身上,他想趁着这个功夫出去溜溜也没什么。 可是…… 几乎是那一瞬就冲出了房门,景繁生祭出那把破剑,向着十一所往的方向飞去。 ### 景繁生不知道在他睡觉的期间,那几个镖师已经又悄悄地潜回了幽州城中,并与那几名白衣少年和那小沙弥汇合了。 这群白衣少年虽然都已经上了药,但脸上的伤青青紫紫的还十分醒目。 几名镖师和子觉小师傅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几个白衣少年也自觉丢脸,并没有向他们解释什么。 倒是楚云观这次也出现在了这群白衣少年当中,颜玲珑则跟着她舅舅,准备等他们动身出发的时候就远远的坠在后面。 陈亦翔对那群镖师解释道:"之前听说是景繁生作案,我们怕他再出现应付不来,就发出了门派的联络响箭,幸好楚师兄就在附近,也可与我们一道回宗门。" 这群少年现在想着的是,如果想要引出景妖邪,他们的宗主就势必不能跟在队伍里,但多了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却不会让那景繁生胆怯止步。 毕竟当年景繁生面对上百名金丹和元婴期修士的联合围歼,还不是完好无损、大摇大摆的脱身了? ……不只是脱身,他还魔性大发地以妖术废了所有人的修为。那些本来是去讨要说法先礼后兵的修士,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全都成了废人。 当真是妖邪! 而那些镖师想的却是,反正不过多了个金丹期的修士,他们这几个人中光元婴就有两个,而金丹和元婴之间可是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的。既然这小子想死,那就一并杀了! 修士都可以不吃不睡,因此对夜晚赶路也没有什么忌讳。等到都准备妥当了,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幽州城是幽州界最繁华的城市,但在城外也只有临着城门的几里空地上视野还算开阔,再往外依旧是一片荒山野岭,显少会有人烟。 出了城,众人就纷纷祭出了法宝和飞剑。金丹期的修士尚不能凭空飞起,更何况这群人里金丹以上、元婴修为的人只有两名镖师。 古往今来,兵家百种唯以用剑者居多。 除了子觉小和尚,所有人都是用飞剑的。 小沙弥的法宝是他的那根禅杖。这禅杖是个灵器,可以伸缩,平时的长度与他的身高差不过,只有用来充当飞剑的时候才会变长变粗。 由于几个少年的修为尚低,所以御着剑也走不快。使用法宝也是相当耗损灵力的,大约行了一个时辰,便有人提议要休息。 一行人便在崇山峻岭里头落了脚。 此时月色高悬,他们仍处于幽州境内,四周荒无人烟。 月黑风高,正是行恶之人作乱之时! 一条捆仙索从一个元婴期的修士袖中悄悄地滑了出来。出手的正是这几名镖师当中被叫做老大的那个人! 捆仙索由一名元婴期的修士cao控,自然不是几个凝脉期的小孩儿可以躲开的,一瞬间,包括子觉小和尚在内的所有小少年都被那一根长长的法宝捆了个结结实实。 楚云观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但他也只来得及堪堪躲过,还没有出言提醒,另一名元婴期的修士便向他袭来。 一个金丹单独对上元婴是没有丝毫胜算可言的。就算楚云观出身于无论功法剑法都最纯正的无量山,就算他身上有许多助战的法宝。 "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那名元婴期修为的镖师得意地笑道。 楚云观自知没有胜算,如果只是他自己一人,倒还可以通过自爆法宝运用传送符等途径逃走,但那些小辈现在通通被抓了起来,他便不能独自离开,就只能站着不动了。 "啊?这是怎么了?"有的白衣少年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心思细腻的柳亦踪最先反应过来了是怎么回事,他恨得咬牙切齿,骂道:"无耻之徒!" 这时候几名镖师都掏出了捆仙索,上来把他们绑的更结实些,保证没有任何人会有挣脱的可能。 看着那几个镖师得意洋洋的嘴脸,几名少年就是再蠢也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子觉跟一群少年被背靠着背地紧紧捆在一起,手也被束住,只能张口念了一句佛号。 "唉,要我说你们这些大宗门出来弟子就是没事吃饱了撑的,喜好多管闲事儿!"那个身材偏瘦弱的镖师走了出来说道。 此时正看着楚云观的那个相貌年轻修士也说道:"大宗门果然跟我这些市井散修不一样,瞧他们这群小孩的衣着打扮,他妈的,咱们这么多人身上的法宝都没有这小子一个人身上的多!" "老二,别在那废话,把那小子也捆起来!完事儿以后把他们身上值钱的法宝全部拿走,一个不留!"老大说着,便从袖中又取出一条捆仙索扔给了老二。 "你们想干什么?!"陈亦翔皱着眉头问道。 "干什么?"那偏瘦弱的男子奸笑了一声:"既然是景繁生作案,自然不能留下活口。放心,我们会把你们的尸体妥善处理的,毕竟我们兄弟就此失踪,没道理你们的尸体还留在原地啊。" "你……你们一直在是在骗我们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妖邪作乱?"子觉小和尚脸色惨白地说。 "还不是你这多嘴的小和尚惹出来的事端!本以为你是万象寺的和尚,说出的话容易叫人信服。可你跟什么人说不好,偏偏要跟无量剑的人说!"那老大怒道:"放心吧,你们死后我们会再散布些风声出去,绝对不会让你们白死的!" 几个少年虽然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心里也很害怕,但他们知道自家宗主就在附近跟着,倒也没有表现出很惊慌的样子。 可是他们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小孩儿,第一次被捆得手无缚鸡之力地扔到或是元婴或是金丹修为的人面前,心里难免会觉得有些害怕和惊慌。 几名镖师本就都是些散修,自来拥有的资源就比不上在大宗门里头修炼的人,因此便时常需要混迹在市井当中做些活计赚点灵石。是以个个都是老江湖了。他们见几个少年脸色惨白,神情虽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慌张但也差不了多少,便没有多作怀疑。 那老二拿着捆仙索一步步的向楚云观走去,其他几名镖师也都纷纷驱着自己的剑出鞘——本就想毁尸灭迹了,也不用在意是否需要伪装下伤口这类的了。 颜玲珑一路跟在颜萧然的身边,虽然她只是筑基的修为,却不用刻意收敛声息。 两个人在远处的天边把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 颜萧然甚至让她拿着一个可以刻录一段时间影像和声音的法宝,将远处地面上发生的一切都刻录了下来。 "舅舅?" 眼瞅着那些镖师要动手了,颜玲珑扭头仰起脖子看了一眼颜萧然。 颜萧然几乎是在她发声的同时动了,只是他没有向那群少年的方向移动,而是回了个身,抬手将一个黑色的物体接住了。 双手将那"东西"接住,颜萧然看都没看,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原本是他们后方的方向。 颜玲珑被他这一举动吓了一跳,直到颜萧然把那"东西"放在飞剑上,颜玲珑才发现那并不是一件什么东西,而是一个黑衣少年! 这少年的身量不高,明显还没有长开,看起来最多也就十五六左右的样子。一身黑衣,身上挂着个黑色剑鞘的普通宝剑,面容却是及其俊秀的……虽然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带着伤,尤其是一只眼睛的周围,那眼眶更是紫的可怕,好像半张脸都肿起来了似的……可这并不影响别人判断他是个相当俊俏的小公子。 这正是她之前在两仪城遇见的那个少年!只是他为何没带面具?颜玲珑心里这般想着,已经伸手去扶这小公子了。 可谁知道这人刚刚落到飞剑上,就自己倔强的爬起来,像只被攻击了的小兽一样,虎视眈眈地看着远方。 颜玲珑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一白一黑、一高一矮两个背影并肩而立共同剑拔弩张地看着同一个方向的样子,不禁觉得这画面有些莫名的和谐…… 然而一切都只是发生在一瞬间而已。他们共同盯着的方向眨眼间便出现了一个一身锦缎蓝衣、腰挂蓝色剑鞘,手拿折扇的贵公子模样的人。 又一眨眼间,那公子已经到了近前。 他"唰"的一声打开折扇于胸前扇了几下,轻挑起嘴角,那样子,三分俊俏里头带着七分邪气:"萧然君何必如此心急?" 第20章 妖邪9 看见那蓝衣男子,颜萧然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道:"刑少宫主,令妹刚刚离开一个下午,想必是回潇湘宫了,你现在去追还来的及。" 刑倾墨依然笑道:"我不找她,我是来找景繁生的。" 景十一恶狠狠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颜萧然却是没有任何反应,语气平淡却十分肯定地说:"我已经确认过,这孩子的父亲并不是景真人。倾墨君又何必为难这对无辜的父子?" "景繁生那人从来都鬼的很,他若是不想被你发现,萧然君又怎么能看出来呢?"刑倾墨的眼睛十分狭长,嘴角天生上扬,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还是个气质不俗长相也很顺眼的贵公子,可是笑起来的样子却有点像狐狸,总让人觉得他是在不怀好意。 将目光转到景十一的身上,他笑得颇有几分意味深长,说:"大家盛传十五年前景真人逃进了绝地谷,便跟里头的秦氏女有了个孩子,算起来也该像是他这么大了……我看这孩子跟景繁生长得就很像,嗞嗞,你发现没?都是那一双寡情薄幸的薄唇!" 景十一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地将手按在剑上。 颜萧然当真低头看了一眼景十一。 但是他的目光很快从这孩子的脸上掠过。 他回了个身去看不远处自己门下那几个少年的情况,复又对刑倾墨说:"刑少宫主,有什么事情还是等本座救出门下弟子以后再说吧。" "唉,你急什么!"刑倾墨忙上前拦住他,颜萧然下意识地向前半步把景十一护在了身后,哪知刑倾墨只是用扇子在空中划了一道,一张透明的结界便将他们包围在了其中。 刑倾墨继续笑道:"萧然君你忙什么?你看,那儿不已经有人去救你的徒子徒孙们了么?" 他话音刚落,一道划破夜空的怒吼声就传了来。 "我cao!谁敢动我儿子试试!" 很快的,不止是吼声传来,一道黑色的身影迅速从他们的结界旁掠过,向着那几个镖师所在的位置冲了过去。 景十一惊得险些掉了下巴,颜萧然也不动了,刑倾墨大笑了一声,重新展开扇子扇了起来。 空中四人齐齐往那几个小辈所在的地方望去。 景繁生一路追着十一的气息而来,夜晚的野外太黑,他离老远也只能看见一群少年像一锅粘豆包一样,紧紧地挨在一起被捆了个结实。 远远的他也看不见那些少年里头有没有景十一,但是此处已经没有其他人了,连颜萧然都不知道去了哪。眼瞅着那些人都已经拔出了灵剑,情急之下他哪里能想得了那么多。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景繁生裹挟着万顷的雷霆之怒冲了过去,人还在空中,便已经从怀里掏出一颗能够放出烟雾阻碍人的视线的法宝扔了出去。 远处瞬间变成了烟尘弥漫,一旁的景十一见他爹不管不顾地就冲了过去,立刻就大声叫了起来。可无论他怎么喊,结界外的人都听不到一点声音。 景十一情急之下只得将佩剑拔了出来,不断地劈砍着结界。颜玲珑见状,也连忙抽出灵剑帮忙。 虽然情况紧急,但她却发现这黑衣少年的佩剑原来也是把灵剑。 这把剑就像他的面具一样,通体乌黑,在漆黑的夜晚里也泛着寒光。也许是那剑鞘特殊,可以掩盖灵气,这把剑看上去才像是一把普通的剑。 颜萧然没有动,他只是回头看了刑倾墨一眼,语带寒意地问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刑倾墨看着不断试图从结界中冲出去,却总是被弹回来的景十一,有些玩世不恭地笑道:"做什么?既然萧然君的办法测不出那是不是景繁生,不如就用我的法子试试。" 颜萧然静默。 刑倾墨将折扇又聚拢到一起,一下下地用扇骨敲着自己的另一只手的手心,笑得更加张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如果这个身着黑袍的元婴期修士可以在两名元婴和几名金丹期修士的围攻下仍旧救出那几个少年,那么便能说明这个人八成就是景繁生。 毕竟无门无派的江湖散修当中知名的也就那么几位,高手更是寥寥无几。而恣意张狂、修为高绝的繁生道人显然便是其中之一。 在场的人没有出声,却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景十一突然回头,恶狠狠地瞪着刑倾墨,俨然就像一只被激怒的小兽。 刑倾墨却没有理会景十一,他重新摇着扇子,饶有兴趣地看着远处的情况。 远处的烟雾还没有散尽,几名白衣少年似乎是在混乱中被人割开绳子松了绑,从烟雾中统统都飞跑了出来。 楚云观因为视角的原因最先发现了那黑袍道人,他几乎是在他扔法宝放烟雾的同时就展开了反击。 几名被割断捆仙索跑出来的少年很快就跟那些金丹期的镖师战成了一团。 很快的,那穿着黑色破旧道袍的男人也从烟雾中跳了出来,不只是他,那个被叫做老大的元婴期修士也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追了出来。 两个人在空中展开了交战。 那名元婴期的镖师浮在空中,手指不断捏着法决,他的飞剑便不断地以各种剑招攻击着那黑袍男人。 身着破旧道袍的男人在空中依旧御着剑,很奇怪,他释放的威压明明是属于元婴期的修士的,但却并没有浮在空中,反而仍旧是以飞剑做为飞行法宝,只用自身的法术攻击。 他手心的部位忽然冒出了个绿芽,这小绿芽迅速成长为了一根挂满倒刺的纤细修长的柳条,被那黑袍道人握住了,劈头盖脸地就对那镖师展开了攻击。 "是木属性!" 刑倾墨喜道,那样子仿佛原本八成的信心如今又增加了一成,"是体修不是剑修,此人不是繁生道人又会是谁?!" 魔修多喜欢练体,大多都是体修。世传景繁生堕入了魔道他原还是不信的,如今见了,刑倾墨便已经确定这人就是景繁生无疑了。 颜萧然仍旧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的战局。 ### 这个一身蓝衣跟个花孔雀一般的神经病男的气息竟然跟萧然君的差不多,景十一知道刑倾墨也是分神期的修士,便也自知他的结界自己是破不了的。 打不过也破不了,他就只能愤恨地死死盯着这个人。 可是很快的,刑倾墨翘起的嘴角就稍微落回去了一些,景十一觉得不对,连忙扭头去看景繁生那边的情况。 这时候颜萧然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传了过来:"他输了。" 话音刚刚落下,远处在天上并没有开始多久的战局输赢已经显现了出来。 那镖师也是身经百战的剑修,他下手既快又狠,不仅以飞剑挡住了黑袍男人的所有攻击,还将他手中的枝条削了个粉碎。 剑尖直指上了黑袍道人的鼻尖,速度非常快,那黑袍道人被逼得只能不断驱剑后退。 以灵力化成的枝条被破坏殆尽,他消耗巨大,对方的飞剑尚没有碰到他,他竟忽然喷出一口血来,从空中栽下! "爹!"眼瞅着景繁生吐了口血从空中落下,景十一身心巨震。 可这时候他也只得忍着。 十四岁的少年目眦尽裂、眼中含泪,拳头死死的攥成了一团,指甲尽数陷入了血ròu里也不自知。 他紧紧的咬着牙强迫自己不要落泪,强迫自己不开口去叫破自己爹爹的身份,强迫自己不去说穿,说景繁生早就身受重伤,不能太过动用灵力的事情。 结界之中的人包括颜萧然在内,谁也没有料到这黑袍道人怎么说也是元婴期的修为,却竟然可以弱到这种程度。 此时,原本笑的张狂的刑倾墨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表情。 他几乎是整个人都震惊地倒退了一步,目光有些呆滞,嘴里忍不住喃喃道:"竟然真的不是他。" 没有人会在生死攸关的当口还会想着隐藏实力,甚至是连自己的本命飞剑都不祭出来迎敌。 他始终记得,当年试炼之征,景繁生仅凭一人一剑便拔得魁首时那恣意张扬的模样。 也无法忘记后来他们在玄芣秘境猎宴探宝的时候,惊鸿剑出。这人单手便将那把上古仙剑拔出时,那于令天地变色的龙啸声中依旧嘴角含笑、风轻云淡的样子。 更遑论后来廊亭集会上,他一身黑衣如墨,冠身笔直入云,将那柄仙剑舞出了花儿来,那又是何等令人惊艳并难以忘怀的景象。 惊鸿一出,莫敢相争。 那把破剑绝不是惊鸿剑。 那个不借助法宝都不能在空中稳住身形的人,他绝不会是景繁生。 景繁生是谁? 他可是当年身陷伏魔镇、面对四大宗门联合围剿也能如入无人之境的景繁生啊! 现如今就连无量剑的那个金丹初期的小辈在元婴修士手底下还尚能再支撑一阵,眼前的这么个人,他怎么会是那个景繁生? 景繁生喷了一口血出来就失去了意识。 "爹!"十一又惊叫了一声,他想要过去接住景繁生,可他凝脉期御剑的速度又哪里能比得上一个人坠落的速度? 何况还有这个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冲破的结界在阻挠着他! 景十一肝胆巨震,他瘫坐在地上,这个时候反而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做任何事情了。 无力和绝望的感觉打心底里一点点地升了起来,犹如深不见底的黑色泉水一般,不断地翻涌、扩散和蔓延。 景十一的双目变得赤红如血。 "咚!" "哗啦!" 忽然之间一声闷响传进了耳中,紧接着就像是什么东西破碎了一般。 一双面绣银花、一尘不染的白色靴子突然出现在了眼前,景十一有些怔愣,有些迷茫地缓缓抬头望了上去。 ### 身体直直地从空中坠下,景繁生不知道直逼他面门的飞剑并没有刺过来,自己也没有砸在地上,而是被一条长长的白色丝绫缎裹住,又被重新拉回了空中。 颜萧然藏在乾坤袖中的丝绫缎被主人cao控着快速地收回,里面裹着的人便自然地落在了他的手中。 他方才只轻轻地踏出了一步,刑倾墨的结界就瞬间破碎了。 这一系列的转变发生的太快,景十一只能傻傻地看着自己爹此时正被萧然君打横抱着,连原本的愤怒和绝望都忘记了。 颜萧然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看都不看一眼自己怀中的黑袍道人,只弯腰俯身,将他放在了景十一的身边。 可饶是如此,看到了这一幕,刑倾墨的脸上仍浮现出了一抹怪异的神色。 他半疑问半肯定地说:"看来这对儿父子对萧然君来说意义非凡那。" 颜萧然没有说话,将黑袍道人放下以后才扭过头去,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语气再正常不过地对刑倾墨说:"刑少宫主,戏已经看完。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本座可就要处理门中琐事了。" 虽然惊讶于颜萧然对待他人的态度,但如果对方不是景繁生的话他便也没有了任何想要探索的兴趣。刑倾墨这会儿既惊讶于自己竟然会看走了眼找错了人,又惊讶于短短十几年没见,颜萧然的修为竟然真的已经远远地在自己之上了。 但多年以来潇湘宫的少宫主也不是白当的,他又勾唇笑了起来,道:"既然颜宗主还有事情要忙,那我就不打扰了,咱们改日再见!" 刑倾墨走了以后,颜萧然简直跺跺脚就结束了这场战局。 他将自己分神后期的威压释放了出来,那些镖师便都不敢再造次了。 原本四散奔逃的白色粘豆包们看见自己的宗主突然出现在了上头空中,又都重新聚拢了回来,七嘴八舌地围在萧然君身旁叫宗主。 颜萧然亲自动手,用自己特制的捆仙索将那几个镖师都捆得严严实实,这下子,除了颜萧然自己,非合体期的大能都不能私自割开绳索了。 人证物证俱在,他们又被当场抓了个现行,这群镖师在萧然君面前更是连辩解的勇气都没有。 玉临剑从空中降了下来,颜玲珑、景十一和景繁生还都在上头。 风波平息,几个白衣少年劫后余生,没有人觉得害怕,大家反而都觉得十分兴奋。 可是等他们看见玉临剑上的景十一的时候,又都高兴不起来了。 不明白这臭小子怎么会跟萧然君在一起,而且,那可是萧然君的玉临剑啊!连他们都没有资格乘上去! 不过想起这小子的爹方才还救了他们……几个少年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蔫了下来。 楚云观问:"师叔,这些人现在该如何处理?" 颜萧然说:"既然人证物证俱在,把他们送去炼妖塔善恶堂公开处置吧。" "是。" 颜萧然说着就从腰间的乾坤芥子袋中掏出了一样手掌心大小的法宝,在灵力的催动下,这法宝瞬间长成了一艘巨大的方舟。 无风! 是萧然君的本命法宝之一无风号! 几名少年都有些目瞪口呆,直到萧然君没有什么温度的声音说:"都上去",才按个依次地登上了这法宝飞船。 以前也知道他们的宗主是实力数一数二的炼器大师,但这群少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能把如此大的飞船压缩到只有掌心那么大点的法宝。 何况这飞船又是那么的精致精美,雕栏画栋一应俱全,就是那船板上镶着的吊灯台柱都被精心雕琢的绝美非凡。 玉临剑自动还鞘回到了主人的身边,颜萧然这时候才看向了地上的那父子二人。 "舅舅……"颜玲珑走了过来,仰起脑袋,目光中含带这恳求。现在那少年的爹爹受伤了,少年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大好,她看着可怜,便想要萧然君把他们也一并带走。 颜萧然走了过去,他低头看着景十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十一。"这孩子的小脸还带着伤,方才虽然目中含泪,但他硬是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如今的表情更可以说得上是倔强。 颜萧然不置可否,依旧盯着他的眉眼,一动不动地细细打量着。 楚云观走上来,询问是否要把这对父子也带上。 颜萧然看了半天,表情不变,却是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然后他的下一个举动,却又让旁边的颜玲珑楚云观,还有已经将那群镖师压上了飞船并顺手打成猪头、此时正趴在栏杆上观望的少年们都十足地吃了一惊。 只见向来腰杆笔直的萧然君,竟然又一次为了地上的那个面目普通,衣衫破旧的男人弯下了腰。 不只是弯腰,他还把人从地上捞了起来,打横抱在了胸前。 萧然君似乎没有注意到四周的抽气声,他神情淡漠地说了一句:"都上船",便直接抱着人向飞船特设的楼梯走去。 景十一紧走了几步,拦在了颜萧然的面前。 他的黑色玄剑还没有还鞘,如今正用来指着萧然君,神色严肃地说:"把我爹放下!" …… 一转眼就忘恩负义地用剑指着刚刚救了自己和他爹一命的恩人,景十一也是有苦说不出……这若是让他爹醒来以后知道他就这么放任萧然君把他抱走,估计景繁生到时候还得跳脚。 颜萧然周身散布着寒气,面无表情地看了景十一一眼,说道:"你想来便跟着,否则就自己离开。" 他说着,便抱着景繁生从十一的身边绕了过去。 "阿弥陀佛。" 子觉小和尚念了一声佛号,对颜萧然道:"既然此处的事情已经了结,那小僧便先行告辞了。" 颜萧然回身看了他一眼:"子觉小师傅年少有为,不知师从何人?"他之前已经从那群少年口中知道了他的法号。 "阿弥陀佛,小僧师傅一尘法师。" "原来是一尘长老的弟子。"颜萧然点点头。 他没有问子觉,是早就发现这伙儿镖师有可疑之处才特地引来无量剑的人,还是真的只是凑巧。 但如果是第一种……那白一尘还真是收了个了不起的徒弟。 与子觉小和尚别过,一行人包括景十一在内全部上了飞船。 这飞船的造型与普通的大船构造无异,只是更加豪华别致了一些,光船身就有三层,甲板上面两层,甲板下面还有一层。 甲板第一层的房间大概就有三十个,第二层的空间很大,却没有隔段,看起来就像仅有一个房间似的。 颜萧然吩咐楚云观带着几名弟子去给飞船填上灵石以便出发。 他这会儿手里还抱着那黑袍道人,正被十一堵在通往二楼的梯阶前。 通过这一役,景十一又重新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又浑身带着寒气的萧然君有了新的看法。 至少跟那个蓝颜色花孔雀似的神经病比起来,萧然君虽然是冷了点儿,但起码人家是个地地道道的大侠士。 可是就这样让他把景繁生抱上楼去,十一还觉得有几分不放心。 两个人谁都没开口,就那么静默地对立着,只是颜萧然身上的冷气越来越盛。 几个原本还想看热闹的弟子都觉得胆儿寒,试问现在哪里还有人敢像这小子这样去拦萧然君的去路?被冻得牙关打颤的白衣少年再也不敢多待,都做鸟兽状散开纷纷跑回了自己房间。 颜玲珑见了,忙去劝十一道:"你拦着我舅舅干嘛?我舅舅又不会害人,你爹受伤了,需要救治!" 眼瞅着萧然君的脸上逐渐生出了一些愠色,景十一正陷入犹豫和动摇当中,景繁生却在这时候哼唧了一声,悠悠地醒了过来。 他这会儿面色苍白,嘴角还挂着一趟儿血色,冷不丁一睁眼睛就看见颜萧然那弧线优美的下巴,不由得有些回不过神。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了自己所处的位置有些不对。 "干嘛干嘛?放我下来!"景繁生挣扎了两下,却发现自己正被困在萧然君的臂弯里,无论怎么挣扎都被死死地扣住,纹丝不动。 景繁生:"……" 景十一见景繁生醒了过来,连忙眼睛一亮便让开了去路。 景繁生就这么被颜萧然抱着,一路又蹬又踹却没有半点效果的被抱上了二楼,后又被不怎么怜香惜玉地摔在了那张并不怎么柔软的大c黄上。 在心里把景十一那个小兔崽子骂了一遍,又把颜萧然这个大兔崽子骂了一百遍,景繁生哼唧着倒在c黄上起不来了。 一双孔武有力的手忽然按上了他的双肩,寒冷的气息跟随颜萧然的那张俊脸一起徒然逼近在眼前,景繁生俩眼一翻,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又晕了过去。 第21章 忆梦1 一个人的容貌都是可以改变的,但识海中的情形却无法伪装。 颜萧然的一缕神识一瞬间出现在了这名叫十五的黑袍道人的识海当中。 然而神识刚刚进入,本想通过识海来辨别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景繁生的他却一步都动不了了。 土地一块块的裂开,裂fèng之下是一片片虚无的黑暗,颜萧然就落在了一块只能容纳两只脚的地面上。 这里的光线十分暗淡,除了碎裂的土地和远处的一棵已经被拦腰截断的大树,整个识海空空如野。 向来面无表情的萧然君也不由得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神识同样受到过极其严重的损伤,但他却从没见过识海破碎到如此程度还能活着的人。 ……怪不得这人明明是元婴期的修为,实力竟连一个金丹初期都比不上。 因为是木属性的,远处的那棵大树便是这个人的神识。 那本应该是一棵郁郁葱葱,长势极好的树木。可惜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拦腰截断了,树冠就倒在树干的旁边,没有枯萎,只是上面的叶子已经掉光。 识海中没有风,那些叶子也没有干枯变黄,仍是绿色,就那么铺在碎裂的土地上。 可能有一些已经掉进了裂fèng当中的虚无空间,彻底消失了。 本想进这个人的识海里看看他究竟是不是景繁生,现在却也无从辨认了。 这般荒芜的景象,他也还是第一次见到。比起失望,震惊和后怕反而要多上了一些。 识海破碎,神识受损得这般严重,颜萧然完全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活下来的——想想自己重伤那会儿的情形,这人就算可以勉强保住性命,按理来说也应该无法再动用灵力了才是。 颜萧然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不敢过去去仔细地看看这个人的神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甚至一丝一毫都不敢乱动。 这个人的识海离彻底崩塌也只差了一步,已经经受不起任何异动。方才他强行闯入而没有造成什么不良的后果,完全是实属侥幸。 如果仅仅是神识破损,那还有修补的可能。 可如果连识海都不存在了,神识无以润养和归位,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呢? 普通人身死以后,灵魂无以附着,便不得不重返天地进入又一次的轮回转世。 可是修者追求成仙,所做的修行之事虽说是在参悟天道,其实就是些妄图逆天改命的勾当,灵魂早已在积年累月中化为神识,若是盛装神识的识海不在了,神识便会就此消散于这天地之间吧。 不入轮回,无以转世。 他方才差点害得一个人灰飞烟灭。 颜萧然忽然觉得心上一阵刺痛。是那种犹如针脚一般密密麻麻的,打心底而起、迅速蔓延开的疼痛,不强烈,却刺得他无处遁形。 这种感觉与他十五年来日日夜夜所体味的那种绝望和孤独还不大一样。硬要说的话,这应该是一种极度的恐惧——如果可以,他宁愿永不知道真相,也不希望这个被自己找到的人真的是景繁生。 而如果他真是景繁生的话…… 就好像浑身的血液都迅速凝结住了一般,连指尖都变得一片冰凉。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颜萧然的那一双原本黑白分明的眼中,忽然就闪过了一抹红光。 "宗主,我来给你送水了。" 陈亦翔在楼梯口处叫了两声,见没有人答话,便小心翼翼地上了阶梯,在门口又唤了几声,可是依旧没有人答话。 "宗主?"陈亦翔心中又惊又奇,终是推开了眼前的大门,探进了身子看去。 二楼只有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在炼制的时候被颜萧然动了点手脚,另设了张结界,是以大小空间可以随着他的意愿变换。 现在这个房间的大小只有普通居室那么大,房中没有任何摆设,只有一张木c黄,一盏屏风,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 所以刚刚进了房间,一眼就看见房中景象的陈亦翔便木若呆鸡,一动不动了。 宗、宗、宗主他这是在干什么? 陈亦翔正站在门口,透过半掩的屏风,并不能看得真切,只依稀可以看见个轮廓,那样子好像是他家宗主趴在c黄上,正在跟c黄上那人脸贴着脸儿,做,做一些令人无法说出口的事情…… 别说是做什么令人羞耻的事情了,他家宗主怎么可能有与人挨得那么近的时候?! 颜萧然从对方的识海中小心地退了出来,这会儿他俩还额头抵着额头,便很自然地发现这个人已经昏了过去。 血雾尚未褪尽的眸子中难以控制地又划过了一丝愧疚。 颜萧然撑起了上身,将修长的手覆在了这人的额头之上。 然后缓缓地扭过了头。 "那个……宗主,我是来给你送、送、送茶的。"甫一看见萧然君凉冰冰凉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便顿觉有一股冷气扑面而至,自觉撞破了什么的陈亦翔不自觉地磕巴了起来。 "放下吧。" "是!" "如无什么事的话,叫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我。" "……是。"陈亦翔将托盘放下,又忽然想起他上来的真正目的,恭恭敬敬地问:"楚师兄问咱们现在去哪里?" 颜萧然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便又是那双乌漆漆的眸子了。他半会功夫才道:"先去炼妖塔吧。那几个镖师你们要好生看管。" "是,弟子明白。" ### 一股清凉的气息从识海中渗入,顷刻间扩散到四肢百骸,沁人心脾的感觉很快便缓解了尖锐、一下下犹如刀片划过脑髓的疼痛。 景繁生做梦了。 古朴的阶梯上爬满了青苔,只有人时常走过的地方才露出了灰白色的青石原貌。 抬头向上看去,阶梯通往一个造型别致朴素的凉亭,凉亭正中的上空悬着一口大钟。 再往上看,穿过凉亭以后,仍是这样的阶梯,直漫延到上方云雾弥漫之处。 景繁生抬脚拾阶而上。 他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仿佛石阶两端的树木、当头的阳光、空气中青糙的香味都熟悉地令他犹如被浸在一滩温水里,舒适地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嗅着青糙的香,景繁生越走越快,直到看见山门口处的巨石上写着古朴的三个他只认识、但写不出的繁杂古字"重明山",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在哪里。 原来自己是回到了宗门里。 可是他是因何事下山的呢?景繁生抓了抓头发——想不起来了。 他像往常一样,背着手,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山门当中,重明山的弟子并不多,但也不失热闹。 一个梳着双髻身材袅袅多姿的女人刚好路过,看见了他,便甜甜地唤他:"大师兄。" 很奇怪,这个女人的面目极为模糊,叫人无论如何都看不太真切。 但就好像是对方的音容相貌都刻在了自己心上似的,景繁生知道这人是谁,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习惯性的挑起嘴角,露出自己认为最好看、有些玩世不恭又有些勾人地笑容,语气闲适道:"吴师妹,这是去哪儿啊?" 那女子声音甜甜的,说了句:"师傅让我去陈师兄那儿取些丹药,不过既然碰上了大师兄,那我就能少走一会儿了。"她这般说着,即使看不清眉目,景繁生也被对方俏皮的样子吸引住了。 顿时心旷神怡了起来。 他不禁一面探手入怀一面问道:"师叔要什么药?" 从他这得了丹药以后,那吴姓师妹道了谢,又袅袅地走了。 景繁生终于开始觉得有些奇怪,但说不上来是什么。 他此后一路往前走,也碰见了不少师弟师妹师叔师伯,皆是面目模糊不清。可即便是如此,景繁生的心中仍能对应出这些人的表情,他没有觉得惊恐,反而仍觉得亲切。 又行了一会儿,远远地看见一间高高地篱笆栏围住的茅糙屋。没觉得这茅糙屋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不对,景繁生脚步变得更加轻快了些,向那个方向走去。 篱笆栏中,一个可以看清眉目的俊俏白衣青年正抿着唇,神情严肃地挥着剑。 景繁生嘴角荡起笑容,刚想翻过篱笆去找那青年,忽然就听见有一个稚嫩的童音在叫他。 "大师兄!" 他一回身,一个身高只到他腰际的小孩儿扑在了他身上,小孩后面还跟着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胖胖的男子。 与园中那白衣少年只束起一半的头发不同,两个人皆将所有的头发束起,用冠尖笔直的发冠固定好,身着黑色的道士道袍。 这两个也是可以看清楚面相的。 那小男孩扬起脸来看他,笑道:"大师兄你去哪啊?跟我和陈师兄一起去玩吧!" 这小孩面若冠玉,生的极有灵性。景繁生对他笑,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此时心中却忽然想到——只有这三个人的面目是可以看清的。 这念头刚起,眼前的画面便变得扭曲破碎了起来。 再一看,还是那条通天的石阶古道,从前喜欢抱着他腰的小孩已经长大,正以飞剑指着他的心口,眼眶通红,眼珠子似乎都要瞪出来了似的,满脸都是愤恨的咬牙切齿。 景繁生恍然想起了这里是哪儿,正本能地想要退后和逃离,可还没有待他有所动作,那小孩便开口了,他的语气不急不缓,声音抑扬顿挫,内容字字诛心:"景繁生,你屠尽同门,堕入魔道。不孝、不忠、不仁、不义!自此以后,你不再是我重明山的弟子!今日我打不过你,待到来日我学有所成,必定将你碎尸万段,叫你永世不得超生!" "不、不是的……"尖锐的头痛又肆意蔓延了起来,耳畔传来了刺耳的轰鸣声。他不得不双手抱头,勉强的抬眼看去,阳光刺进了他的双眼,石阶之上的两个人逆着光,依旧可以看见他们面上陌生的、憎恶的表情。 "不……不是的,沈师弟,陈师弟,你们听我说……" 他这时候才徒然发现,自己竟是做了梦的。 修真之人不需要睡眠,即使睡着了也不会做梦。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做梦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而且这一做,还是个如此可怕的噩梦。 但既然已经知道自己身处噩梦当中,景繁生自然是挣扎着想要醒过来。 所有的画面消失,他似乎徒然跌进一片黑暗当中,却是犹如被万顷大山压着一般,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这个时候,鼻息当中忽然就多出了一丝冷香,那股清凉的气息又重新从额头渗进了识海当中。就仿佛是被极度轻柔又带着些水汽的风吹过了一般,景繁生不由得舒服地嘤咛了一声,再次沉睡了过去。 第22章 忆梦2 空气中泛着一股独特的冷香。 景繁生徐徐地醒来,一扭头就看见了一个身着白衣的挺拔背影。 "颜……"他这会儿脑袋还不大灵光,认出了那个背影是谁便下意识地就想叫人,话音一起又觉得不对,连忙改口道:"萧然君?" 颜萧然这人素来都刻板严谨到不苟言笑,一言一行都十分讲求气质风范,即使是在没有人的房间里头独坐,也要把腰杆挺得笔直。 他身上泛着一股极淡的、从前并没有的冷香味儿。不难闻,反而有一些清神醒脑的功效,却使颜萧然这整个人都凭添了几分清冷孤傲的感觉。 做了大宗门的宗主,果然就与从前不一样了。 景繁生一边心中想着,一边扶着自己的头坐了起来。 颜萧然白玉无暇的手上正托着一本看起来有些古旧泛黄的书,听见动静,回身看了他一眼。 景繁生的第一反应就是,颜萧然他竟然没有打坐!真是奇也怪哉,难道修炼到分神后期他就不需要那么用功了么?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被安置在c黄里头,颜萧然就坐在c黄边儿上看书…… 景繁生有些无语。他不信萧然君的乾坤芥子袋中会连一个蒲团都没有。 颜萧然平白跟他亲近了,意识到这点不禁让景繁生的心中警铃大作。 "哎呦,我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他一面坐起来一面哼唧道。 颜萧然坐在c黄边看他,一双有着黑色眸子的眼睛眨也不眨,缓缓开口道:"你受伤了,晕了过去。" 对方虽然总是板着脸,气质也是冷冷的,可是他的声音却十分温润,这大概是作者养喵的豚鼠为了不让那些莫名其妙被他吸引的妹子看起来太过脑残而给他加的天赋技能之一。 景繁生偷偷去看他的神情,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哦!我想起来了!"他忽然抓住了颜萧然的一只衣袖,道:"如此说来是萧然君你救了我?" 景繁生的手并不脏,只是那挂在腕子上的半截道袍灰突突的,才显得有些不干净。 但即便是这样,袖子被扯住的那一刻,颜萧然还是极不明显地皱了下眉头。 萧然君素来好涵养,又是个面瘫,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不满。但这也已经足够景繁生迅速摸清楚当前的情况的了——看萧然君这反应,似乎不像是发现了什么的样子。 颜萧然进过自己的识海了,对于这一点临昏过去之前景繁生还是有印象的。 他虽然对于颜萧然的鲁莽举动害他晕过去而气到无语,但是不知者不怪,他也不好太过计。而且现在他俩的角色设定,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无量剑宗主萧然君,一个是一穷二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命呜呼的民间散修,他这时候要是抓着那么点小事儿不放,那就太不懂规矩了。 幸亏颜萧然是这么个别人不说他便不会多问的性子,倒是让景繁生轻松许多,对于自己识海的事起码不用再另外编造什么理由了。 他松开了扯袖子的手,抓了抓头发,问道:"那啥,我晕了几天了?" 颜萧然看了他一眼,道:"三天。" 三天啊,幸好幸好。景繁生心中庆幸,暗想自己醒来的正是时候。 哪知道他这头还没来得及乐出来,那头就听到颜萧然说:"我们马上就要到无量山了,在此之前你就在这里养伤吧,哪里都不要去。" "什么?"景繁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颜萧然却不再看他,又背过身去,重新将手中的古书举了起来。 景繁生在萧然君看不见的地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盘着腿,手拖着腮,看着颜萧然的黑发如瀑般地下垂着,背影标板儿溜直,忍住了捻起他头发玩一玩的冲动,心里想着,颜萧然他这肯定是发现什么了。 说马上要到无量山,还说什么"在此之前哪里都不要去",也没说什么时候把他放下让他走之类的话,这不是变相软禁他这又是什么? 向来严谨刻板、持节守礼的萧然君竟然能对一个不相干的江湖散修说出这样的话,那他就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了! 哪里露出了马脚呢? 景繁生迅速地在自己的身上摸了摸,衣服还在,乾坤袖还在,储物袋还在,且统统都没有被强行打开过的痕迹,没道理会被他发现什么啊!难道…… 他迅速地把铜镜掏出来照了照。 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面颊。没什么问题,还是那张平凡的没有一丁点儿特色、连他自己都不想看见的容颜。 "内什么,萧然君?" 白色的背影一动不动。 景繁生无奈,只得半躺半趴的把脑袋探出去,争取能让萧然君屈尊降贵地看他一眼。 就在整个上半身都探出去,终于可以看见颜萧然的眼睛了以后,景繁生死死地抓着c黄板,恳求的说道:"您老人家不会是真打算让我一直在这房里头呆着吧?我我我、我这个人吧,闲不住……唉对了,我儿子呢?" "他在楼下。"颜萧然当真看了他一眼,说:"你可以去看他。" "得嘞!"景繁生听他这么一说,便一股脑地从c黄上翻身下地。 颜萧然用手捻着纸张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地继续说道:"这艘船外有结界,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出。还有便是,此船与我的神识相连,船内的任何人做了什么事,只要我想,我都会知道。" 景繁生刚刚跑到门口,忽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有些走不动了。 ……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颜萧然行事够光明磊落提前把这事儿告诉我了?话说回来萧然君你这么侵犯别人的隐私,你徒子徒孙们知道吗? 再说了,与神识相连的本命法宝一个人至多才可以绑定三个!能同时拥有三个的还得至少是分神期的修为,且法宝一旦与神识绑定就不能再调换了。 哪个修士不是把这宝贵的机会用在了灵剑和保命的法宝,也只有颜萧然这种既是土豪又是大能,更是被作者选中的男主才会任性地把一艘飞船做为自己的本命法宝。 出了房门走在下楼的楼梯上,景繁生脸色不好地想到,颜萧然一定是想起那个易容丹的事情,在等我自己掉马呢。 服下易容丹以后,人脸的肤色会变黑,肌ròu的形状也会发生变化,比如原本是高鼻梁,服药以后看起来会矮上了许多。原本是卧蚕,变化以后可能就变成眼袋了,总之多半是会把人变丑。 他刚刚炼制出易容丹的时候,服下以后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以后,药效过了,面容便会自己地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后来在绝地谷的时候他闲来无事地重新研制,已经可以将药效维持至五日左右。 ……最多还有两天。 如果他不吃药的话,那还谈什么露马脚?简直就是直接告诉别人他就是景繁生啊! 景繁生气得直跺脚,苦恼地抓着头发。 他们现在乘坐的这个法宝与颜萧然的神识相连,景繁生一丁点都不怀疑颜萧然说话的真假性。 萧然君可以不眠不休。可怜这么大一艘船,他连偷偷服下一颗丹药的机会都没有。 不禁在心里啐骂道,颜萧然这人,真是神烦。 由于原著剧情已经被自己破坏的乱七八糟无法可依,他本来是打算把景十一送去昆仑安顿好了以后,再独自去追查当年的事情。 现在一个颜萧然冒了出来,凭白把他所有的计划都打破了。 他这时候倒想,不如就一脚踹开房门,跟颜萧然说没错,老子就是景繁生!然后看看对方到底是个什么反应。 但是转念想到十年前他俩那次相遇,就好像自己欠他几万块儿灵石没还似的,颜萧然那愤怒悲伤又委屈的神色,恨不得把自己一剑捅死的狠戾和决然……虽然直到现在景繁生也没理解对方有啥可委屈的,但他还是连忙摇了摇头。 眼下颜萧然还没有认出自己那一切都还好说。这要是真被他认出来了,那便是这船正处在万丈高空当中他也得硬着头皮往下跳了。 曾几何时,当他春风得意、凭借自己的努力坐拥一切的时候,景繁生不仅会忘记自己正在一本书中,更加忘记了那个白衣胜雪的小青年其实就是这本书中被苍天庇佑、一路开挂,到了后来更是会带头围杀自己、对自己来说其实就是个定时炸弹的真·男主。 所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景繁生都只是把颜萧然当成了一个虽然严肃刻板,但十分勤奋认真;虽然不苟言笑,但性格其实还算不错的小师弟而已。 只是后来时过境迁,现如今面对那张俊颜,景繁生更多的是觉得他是《妖邪祸世》这本小说里头的男主角,是作者笔下的这个世界的中心,更是自己命定的宿敌。至于从前的那种颜渊其实是个萌萌的小少年,是个真真实实存在着的人的感觉,却是没有几分了。 多年以后再次相遇,便难免觉得这个人有些遥远和疏离。 更何况,他可一点儿都不想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人身上,毕竟外边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呢。 景繁生"砰"的一下把门关上了以后,颜萧然原本放在书本上的目光马上就转移到了那扇门上。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那门,就好像那里挂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冷香袅袅的房间里头却忽然响起了一声掺杂着矛盾的轻叹。 第23章 忆梦3 "呀!你醒了?!"陈亦翔第一个发现了景繁生,惊叫之余神色还有几分不自然,脸上甚至还带着一抹诡异的红晕。 三天过去,陈亦翔脸上的伤已经基本痊愈,只是破了的嘴角还有一些青紫的痕迹。景繁生没发现这孩子的举止有什么不对,习惯性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瓜,笑道:"干什么?见到我这么兴奋。" 出身名门世家、天资卓越、从小便是无量剑弟子的陈亦翔没想到这年头还会有人摸他脑袋,登时有些木若呆鸡。 景繁生四下张望,发现外面的甲板上,几个白衣少年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远远的看去还真像是白米面儿的粘豆包,可唯独不见他家儿子,便问陈亦翔道:"小豆包我问你,我儿子呢?" "什……"陈亦翔被这个面目普通的黑袍大叔盯着,想起前几天看到的情形,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些脸上起火,也没心情跟他计较,支吾着说:"那小子在后船板上。" 景繁生点点头,背着手往后舱走去。 跟前舱的热闹相比起来后舱的船板上只可以说得上是冷清。 因为飞在空中,外面一片云雾弥漫,目之所及的除了白色还是白色。身着黑衣,戴着黑色面具的景十一抿着嘴唇,手里挥舞着那把黑色玄剑,一下一下,样子十分认真地不断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旁边的颜玲珑坐在一个木头柜子上,晃动着小腿,手托着腮,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十一的动作。 "嗯哼。"景繁生背着手走了过去,景十一只看了他一眼,便又扭过头去重复自己之前的动作。 …… 景繁生已经忍不住要玻璃心的开始怀疑人生了。 怎么一觉醒来,自己仿佛又去了另一个世界了? 颜萧然不打坐修炼改看杂书了。 景十一不攥着那枚玉简研究炼器改练剑了。 他稀奇地倒抽了口气,问道:"你在干嘛?" 景十一依旧挥剑,颜玲珑眨着大眼睛解答道:"十一哥哥在练剑呀。" 景繁生绕着景十一转了整整一圈,还是觉得颇有些惊奇。 三天过去,十一脸上的伤已经全好了。 他虽然戴着略显冷硬的面具,但还是能依稀辨认出这是个俊俏小公子的模样。 景繁生又问道:"在这练什么剑啊,你们俩怎么不去前面跟那些小豆包玩?" 颜玲珑撅嘴道:"亦凡师兄他们总是为难十一哥哥。" 她不说景繁生也想到这点了,之前这群孩子就有冲突,十一又是个倔脾气,能与那些大宗门的子弟相处好了那才是怪事。 但是他现在更加在意的是颜玲珑的态度。 如果他没记错,三天前景十一被人抓走的时候,是没戴面具的。那时候这小子虽然脸上还有伤,但完全不影响他家儿子俊朗的相貌啊,反而还会给人几分脆弱颓废的美感,绝对很招与他同龄的小姑娘的喜欢。 颜玲珑大概一定是看见景十一的全貌了的。景繁生暗想,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 景繁生有些头痛地点了点太阳穴。 颜玲珑的生母颜子卿是颜萧然的远房表姐这事,在修真界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在原著中,颜子卿却也是颜萧然的后宫女主之一。因其是个性格温婉的漂亮妹子,又是个大家闺秀,在男主成长的过程中一直都默默地支持和陪伴而在书粉当中呼声很高。 很多人都投票表示应该让颜子卿做男主后宫的第一主角,也就是当家主母。 景繁生一直觉得,按照男主的种马属性,颜玲珑应该就是颜萧然和颜子卿的女儿。虽然这一世并没有他俩好上了的传闻,但颜玲珑的生父是谁,无量山一直都讳莫如深,对于外界的风言风语也一直都是压制,而没有给出个明确的说法。 虽然原著当中男主的后宫妹子很多却并没有任何子嗣,但是景繁生却不会天真到真就这么认为。毕竟这个世界的剧情早就被他这个蝴蝶翅膀扇得乱七八糟了……原著当中还没有景十一的存在呢。 …… 所以就算是要以防万一,也不能让这俩孩子看对眼了。 景繁生抬眼望去,这飞船外的结界虽然是透明的,但还是可以通过光芒的折射判断出结界一事所言非虚。 他心中想到,现在他们在颜萧然的本命法宝里头不好逃脱,可等到了无量山,他就不信,那么大一块山头,还没有个可以让他带着十一逃走的地方? 打定了主意,景繁生心下镇定了许多,他问十一道:"到底把你掳走的是什么人?怎么又会跟萧然君他们撞上。" 十一终于停住了动作,他这时候已经挥汗如雨,也不知道是练了多少个时辰了。 魔修多炼体,但修真之人即便不怎么注重锻炼身体,体质仍会随着修为而发生变化。像十一这种修为的人,想要出汗也已经很不容易了。 十一说:"就是个神经病。" 他虽然入世不深,但对于现在修真四大宗门还是有所耳闻的。从萧然君和那花孔雀的对话当中,便猜出了那人的大致身份。 但他并没有跟景繁生描述刑倾墨的具体特征,也没有说那人抓他只是想试探他爹到底是不是景繁生。 那个晚上的事情对于年纪尚小的景十一来说,是个暂时还无法抹去的噩梦。 对景繁生的担忧、对于自己破不了刑倾墨结界感到的无力、以为自己爹会就此死去的绝望,都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他此时才恍惚的明白,想要在这世上立足,便真如景繁生之前跟他唠叨的那般,修为和武力才是最重要的。 他和颜玲珑两个人无论如何都劈不开的结界,萧然君走出去却犹如闲庭信步。再没有什么比这更有说服力的东西了。 现如今除了炼器以外,想要变强几乎已经成了少年的执念。 然而这些心思景十一却从未对任何人提起,他只是换了个招式,继续一遍遍勤勤恳恳地练了起来。 景十一不想让景繁生cao心而什么都没有说,颜玲珑却管不得那些。她见景十一不吭声了,便道:"我舅舅管他叫刑少宫主。" "……刑倾墨?" 景繁生先前昏了过去,那时候十一一行人又在结界当中,他并没有看清楚谁是始作俑者。知道是这个人,景繁生一瞬间已经差不多明白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如果说景繁生是男主一路成长的垫脚石,那么刑倾墨就是恰巧起到了相反作用的大反派。 他身为潇湘宫的少宫主,同为大宗门的继承人,颜萧然便自动成了他的对比对象。然而刑倾墨虽说是个大宗门的少宫主,却如何能比得过一身主角光环环绕,势不可挡的真·男主? 原著当中的前半段男主升级的曲折情节,有一半都是刑倾墨在背后搞的鬼。 但是看养喵的豚鼠在妖邪祸世副本开启以后的剧情走向,他似乎是打算令之前处处与男主为敌抢妹子的反派变成男主的又一个好基友,好联手共同抵抗大妖的侵袭。 当然,作者会这么写也是因为他之前把刑倾墨这个反派描写的太过生动形象有血ròu,让不少书粉都喜欢上了这个反派。很多粉丝,尤其是怀揣着一颗腐女心自己YYCP的妹子就扬言说,让男主和反派小打小闹相爱相杀可以,但是如果反派BOSS真的被KO了,她们就会毫不手软的寄板砖! 景繁生这人本身是个主角控,就是支持主角光环势不可挡的那种读者,他又不懂那些腐女们的艺术,所以当年看文的时候对刑倾墨这个角色并没有什么感觉。 然而真正接触了刑倾墨这人,景繁生也有些摸不透他。这人的性格总是阴晴不定,行事也是亦正亦邪。 ……总结起来还真就像十一说的,其实就是个神经病。 然而在这个绝大多数人都是死脑筋地只知道变强、修炼的世界,曾几何时这个神经病还颇对景繁生的胃口。 做为一个思想开放的、从另一个世界穿过来的人,景繁生的某些普通行为在外人看来那就是离经叛道了。他这几百年结交下来的好基友,还就是刑倾墨这个神经病跟他最为志同道合。 想想也是,天底下能做出如此极端变态之事的人,也真没有几个了。 但是无论如何,敢把主意打到景十一的头上,敢利用他儿子,那就是不能原谅的! 景繁生背着手,一圈圈地走来走去,心中盘算着怎么样找个事情让刑倾墨付出点代价。 这时候景十一因为颜玲珑的多嘴,神色不善地看了她一眼。 颜玲珑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景十一带着面具,面无表情的时候嘴角不弯也不翘的拉成一条直线,看起来倒有些冷硬。 颜玲珑哪里被别人这样对待过。她的那些师兄弟哪个不是时时刻刻都哄着她的?更别提她现在为了陪这小子练剑,连前舱的热闹都不凑了! 她想到这里,对着景十一"哼"了一声,便别过了头去不再看他。 景繁生却没有注意到两个小辈的动作,因为他还没转上两圈,萧然君的身影便徒然的凭空出现在他面前。 有这么个本命法宝,有时候感觉也挺不错的……景繁生在心里中肯的点点头,努力按捺住自己因为被吓一跳而想要捂胸口和失声尖叫的冲动。 然而更加令人惊吓的事情还在后面。 颜萧然只说一句"到了",便防不胜防地弯腰抄起了他的腿,将他又一次打横抱了起来。 颜玲珑:"……" 景十一:"……" 还是当事人景繁生最先反应了过来,他努力地挣扎了两下,嘴里囔囔道:"唉,别抱别抱!我又不是不能走!我自己走、我自己走!" 颜萧然似乎是觉得他说得有理,便把人放了下来。 景繁生心中有些不愿意,想道:他这是怕我跑了?怎么萧然君不止知道这整座飞船内部的情况,连我心里想的是什么都知道? 事实证明,景繁生的猜测真的没有错。 颜萧然面无表情但声音温润地说:"进了无量剑宗,不许你离我半步。" "是是是。"景繁生连忙应道。心里想着,半步而已嘛,老子御个剑转瞬间就是百十里地,这还是踏在飞剑上一步未动的情况呢。 哪成想他这边想得正美,忽然觉得腕上一凉,低头一瞅,这回彻底傻眼了。 颜萧然竟然拿了根捆仙索绑到了他手腕儿上,而这捆仙索的另一端……萧然君正在自己的手腕上打着结。 萧然君独门秘制的捆仙索,除了结实以外,还附加了可以随施术者自由改变长短和粗细的功能。景繁生看着两个人手腕儿之间那截绳子的距离,果然只有成年人的半步那么长。 景繁生:"……" 颜萧然倒像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似的,依旧腰杆笔直的样子,头也不回地拉着他便往前舱走去。 第24章 无量1 幸好两个人的袖子都够长够宽大,靠的近一些并肩走在一起,外人若不特别观察,倒不会发现那截绳子的问题。 于是无量剑所有出来迎接宗主回门的长老和弟子,便都看见他们宗主跟一个墨发黑袍的青年并肩走在一起……一起从萧然君的本命法宝上走下来。 那青年的面相极为普通,看不出任何出彩的地方,身上的袍子也未免太旧了一些,看起来还挺脏的样子…… 还有,他们靠的是不是太近了一些? 几名长老面面相觑,但是无量剑一直都讲究持节守礼,见到宗主,几名年纪远在他之上的长老还是第一时间纷纷向颜萧然行礼。 景繁生被迫走在萧然君的边上,也连带着受了这一礼。 他却没怎么在乎,反而仰起头来四处打量着无量山的景貌。 山势陡峭险拔,山岩裸露,只有少许点点翠绿装饰。硬朗的山岩之间,有一条山石打磨的幽静小路,蔓延着从山下的山门处直通山上。远山直刺云霄,在云雾缠绕间有些看不真切。 就跟无量山上的人一样。通体见白,刻板冷硬,总给人有一种不接地气的感觉。 无量剑内不许驾驭任何法宝飞行,他们的飞船此刻正停在守山门石之外。 几乎每个大宗门都会有一块守山门石,上面的字一般是开宗先祖所提,距今也不知是有几千几万年了。 无量剑的这块上书着"无量剑宗"四个古字。这字体太过遥远古朴,景繁生依旧只是认识,但因为笔画太多太繁杂而写不出来。四个大字下面还横着刻了四个小字,乃是无量剑的宗训:严谨至诚。 这块山石也不知道是被哪个弟子负责的,擦的溜光锃亮。从前通往无量剑的山石小路上还能见到几棵杂糙,如今那石fèng当中却是连一块小青苔也看不见了。 这无量剑比他上一次来的时候,还要显得仙气十足却愈加刻板无趣了一些。 景繁生无奈地摇摇头,还未来得及叹气,那些人行完礼,便一起往山上走去。 从守山门石到真正的无量剑弟子居住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但大家都不是凡夫俗子的身躯,爬起山来没人会觉得累。 几名长老和出来迎接的弟子在前面开路,景繁生和颜萧然走在中间,后面跟着颜玲珑和十一,再后面就是那几个脸上伤势还未痊愈、一个个蔫头耷脑的少年们。 ……没想到宗主的本命飞船速度竟然这么快,他们先拐去炼妖塔把那几个镖师送去善恶堂,又重新出发回无量剑,竟然仅仅有了三天多一点的时间! 修真之人脸上带着伤,在同门师兄弟面前总觉得有些抬不起头来。 最气人的是那始作俑者现在却是已经完全好了的样子! 颜萧然回宗门的事情并没有事先派人去通知,会有人出来接完全是因为飞船撤掉了结界以后,守山弟子看见了他们宗主的本命法宝去通知了各大长老的原因。 因此萧然君突然回来,也并不打算立刻就去处理门派的事物,而是先带着景繁生回了他自己的住处。 萧然君身为一派的宗主,所居之地自然是山中地段最好最高的凌绝峰上了。 这山峰即使是站在无量山山顶上看,离地也至少还有百丈多高。而且高峰险拔,断壁陡峭直cha入云中,寻常人想要徒手攀爬当真是难于上青天。 是以元婴期以下的修士不借助法宝飞剑根本就飞不上去,而无量剑宗里头,却是禁止使用任何飞行法宝的。与幽州城不同,这里不需要有任何人查探,一旦有人使用了飞行法宝,则会被护山大阵自动打落。 景繁生仰头看了看那深藏在云朵之中并不能被看见的峰顶,吞了吞口水,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那几个少年还蔫头耷脑地跟在他们身后面。颜萧然转身,景繁生便也跟着他扭了个身,萧然君颇为冷酷地对那几个少年说:"回去找你们各自的师傅去吧。今次在门外的事,本座不会追究,但你们要从中吸取教训。" "是。"几名少年有些抬不起头,默默地应了。 颜萧然又对楚云观说:"十一的住处,你给安排一下。" "是。" 一切安排妥当,颜萧然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便提着景繁生上了凌绝峰。 对于这凌绝峰,毕竟是历代宗主居住的地方,景繁生还是第一次来。 脚刚刚落了地,他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 凌绝峰很高,但也许是因为有结界的关系,将云雾都隔离在外,峰上的视野很好,也没有什么风。 峰顶并不宽敞,大概只有几百亩地那么大,远远的可以看见前方有两处茅糙庐似的建筑。而令人震惊的是,从他们所站的位置,到那糙庐之间的这一段距离,竟然全是寸糙不生、沟壑纵横的褐黄土壤。 说是沟壑,倒是有些夸张了。因为这些痕迹深度是够了,却没有任何的宽度。 这些深坑,完全是被人用剑气划出来的。 那划在土地上,密密麻麻横七竖八的剑痕,乍一看还是挺让人头皮发麻的。 "呵呵……萧然君练剑可真不是一般的勤奋那。"景繁生勉强挤出了一句话用以缓解尴尬。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这得多大的仇啊,能把一块土地砍得跟地震了似的……也幸好这凌绝峰构造够结实,要不然早就塌了也说不定。 颜萧然表情不动也不说话,拉着他踏上了那片受过凌虐的土壤,紧走了几步就到了一间茅糙屋前,推门走了进去。 景繁生自然也被扯了进去。 这糙庐里头也有阵法结界,在外面看起来很小,进门以后却发现另有洞天。 但景繁生巡视了一圈,不由得有些嗤之以鼻。这内部空间看起来大概得有二三百平,可是就像颜萧然无风号二楼的布置一样,里头仅有一张c黄一副桌椅和一张屏风。 唯有桌上多出了一个香炉,泛着那种味道特殊的冷香。 本来修真之人并不介意这种凡间俗物,但颜萧然好歹是个大宗门的门主,这么简单的布置,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而且萧然君好像真的不喜欢蒲团啊!修真之人不用吃睡,一般都会选择坐在蒲团上打坐练功,可是这间屋子里却只有一张c黄。 所幸的是,景繁生却是个好c黄之人。 毕竟原本是躺在c黄上睡得好好的,睁眼起来就发现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让景繁生对于c黄有了一种极其莫名和特殊的依恋。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了好几百年,一穿过来就已经是凝脉修为可以不吃不睡的他也依旧喜欢躺在c黄上偷懒。 一进了屋,颜萧然便把两个人手腕儿上的绳子撤了。 景繁生不由得扁扁嘴心生愤怼,这峰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现在的实力也不敢妄想不依靠法宝就飞下去,萧然君可不是放心了。 哪想到这时候颜萧然的手又是一抖,便从须弥芥子袋中掏出了一件叠的十分整齐的白色衣服放在了c黄上。 景繁生:"……" 颜萧然掏衣服的时候他跟着瞄了一眼,那是一套标准的无量剑制服。瞧那颜色便知道是多么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萧然君的意思很明显,是要让他换衣服。 可景繁生心里明白:颜萧然这是要下他装备啊。 景繁生垂死挣扎:"那啥……我就不叨扰萧然君了,一会儿便走,这衣服也不必换了吧……" 颜萧然不说话,只用黑漆漆的眸子一个劲的盯着他。 景繁生知道这大概是没得商量的意思,继续挣扎道:"我又不是无量剑的人,干嘛穿你们的衣服?" "……行行行,非要换是吧,其实我自己也有带衣服的。"他说着,便笑嘻嘻地将那两个破布兜从乾坤袖里头掏了出来,在里面翻了翻,果然掏出了一件黑色的锦衣。 仔细看那款式跟景十一身上的那件差不多,竟然是一套父子装。 这身衣服虽然看起来华贵,但只是由普通的蚕丝银线织成的布料做成,乃是平常百姓当中的富庶人家所穿的衣服,连件法宝都不算。 颜萧然没有问他明明身上就带着干净的衣服,他干嘛非要穿他这件破道袍,而是依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景繁生将手放在自己的领口上,一副就势便要扯开的样子。这时,他忽然抬起头冲着颜萧然嘿嘿一乐,问道:"怎么?萧然君这么想看我换衣服?" 颜萧然果然抖动了下睫毛。大概因为他不常眨眼睛的缘故,这一下的抖动足可以堪称是剧烈。 但是下一秒,他依旧不躲不回避地紧紧盯着对方。 景繁生没了法子,见颜萧然的面皮比从前厚多了,觉得有些无趣,便不再闹了,痛痛快快地把自己的外袍脱了甩到了地上,又伸手去解自己里面的衣衫。 颜萧然十分自然地弯下腰去把那袍子拣了起来。 将里面的黑色外衫也脱了,附带着的乾坤袖便也自然落在了萧然君的手上。景繁生期期艾艾地把自己的新衣服套上,求饶道:"大爷,我到底哪儿得罪你了,您直说便是,你现在这样,又是何必?" 他虽然是满口求饶的语气,但人已经坐在了桌子旁边,兀自给自己倒了杯灵茶压惊。 这灵茶灵气十足,虽然放的时间久了灵气容易流逝,但起码数十年也不会变质坏掉,倒是不用担心喝出什么毛病。 颜萧然坐在了他旁边的椅子上,一碟新鲜的灵果被他从储物空间里头拿了出来顺手放在桌上,也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修长葱白的手指下意识地抹着杯壁,沉默了一息,他蓦地抬起那一双乌黑鎏金的眸子,语气肯定道:"你不必再骗我了,我知道我已经找到你了。景期。" 第25章 无量2 易容丹的药效还在,却被人这么坚定地叫破了身份,这感觉可以说是很不好,景繁生的脊背都不禁有些僵直了。 不过他倒也没有慌。颜萧然又是绑他又是下他装备的,整了这么多出到头来若是什么都不提也不问,那才是真的有问题了。 景繁生呵呵笑道:"萧然君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颜萧然又用手指抹了抹杯壁,才说道:"许多人都有自己难以察觉的小习惯,也许你此前并未察觉到,但你的一言一行都与景繁生太过相似了。" 景繁生的心咯噔了一下,难道颜萧然注意到了什么他言行上的小细节? 他仔细想了想十五年前景繁生的相貌和举止……相貌方面嘛,他现在的这张脸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都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自然不做考虑。至于举止嘛…… 景繁生有些想要捂脸的冲动。他之前确实没有过多的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可从前的他怎么说也是个地地道道的人生赢家,说话做事都刻意讲究个逼格身份,是绝不会与现在自己肆无忌惮地做出的举动相同的。而且他也不相信,这茫茫人海的,颜萧然真能凭借短短几息的接触就能认出他来。 他心中有些不服气,但面儿上一点都没露,还是那副不大走心模样,问道:"我怎么没发现我有什么特别的小习惯?呵呵呵,还望萧然君赐教。" 颜萧然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认真思索着答案。 良久,他才说道:"神色很像,说话的方式很像,声音很像……" …… 景繁生此刻只恨不得一口灵茶喷在他脸上! 声音很像还可以理解。他是有在外人面前会故意压低声音的习惯,但与原来的声线相比虽有些差距却不是很大,很像倒还说得通……但是神色很像是什么鬼?! 景繁生刚要发作,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在门外叫他们的宗主。 幸好他没有真的喷出来。 那声音虽然是个男声,但听起来却犹如多年窖藏的烈酒一般醇香。 景繁生恶劣地想到,这要是被进来之人看见他们宝相庄严的宗主被喷了一脸的茶水和茶叶沫子,那可就好玩儿了。 颜萧然倒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在景繁生看来依旧沉着个脸,对门外的人说:"进来吧。" 推门进来之人的相貌也犹如他的声音一般,虽为男子,却当真可以称得上是俊美别致。 那人进来以后先是向着颜萧然行了一礼,随即抬起头来,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与萧然君同坐桌边的黑衣男子,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他微微低头敛着目光的样子,凭白多出了几分温柔的脆弱,别说,还真有几分楚楚动人。景繁生心想如果不是自己不好男人这口儿,恐怕都要忍不住上去跟他搭讪一番了。 颜萧然与往常别无二致,只是语气颇为冷硬地问:"什么事?" "回禀宗主,属下是听说宗主回来了,方才正在闭关而未曾去山门口处迎接宗主,所以现在特来拜见,失礼之处还请宗主见谅。" 仔细看,这个人的脸色果然有些苍白,确实像是刚刚强行出关的样子。可惜颜萧然似乎并没有去看那个男子,他脸上又向来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他发现了这点没。 景繁生一边暗搓搓的想着,一边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还顺带的把颜萧然面前的那只杯子也添上了。 又顺手把桌上的果子捻起来一枚塞进自己嘴里,津津有味儿的看戏。 颜萧然没说话,那个俊朗的男子也不在意,似乎是早就习惯了,继续说道:"方才小徒亦踪回来禀报,说多亏了宗主一路照顾扶持,所以寻英便想顺便来给宗主道个谢。" 萧然君终于点了点头,开口说:"不必在意。还有,门中并没有宗主回门需要人去接的门规,你也不必在意这一点。" 他这才抬眼瞅了那个恭敬的站在一旁的俊朗男子一眼,声音依旧温润,只是语气却平淡的有些凉薄。他道:"若无什么事,便回去吧。" 那俊朗男子的面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一些,他终于敢抬头去看颜萧然一眼,却也只能连忙再收回目光。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告退了。 对方刚刚出了门,景繁生就笑道:"在萧然君面前自称属下而不是弟子,元婴期修为以上,这么说那位大概也是无量剑的一位长老喽。" "话说颜宗主居住的凌绝峰怎么说也算是私人领地,是常人可以随便上来的么?我感觉应该不能够吧?" 颜萧然转头看了他一眼,身上的冷气徒然多放出了一倍。 景繁生却没有什么感觉似的继续说道:"前几年就听说颜宗主在宗门里头有一男一女两位相好的,还是一对儿兄妹,想必其中一位就是这寻英公子吧?" "寻英公子身为男子便已有如此姿色,想来他妹妹必定也是倾国倾城。只是不知道这位妹妹现在又在哪里?" 说到后头,他越来越没有正形,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促狭猥琐。 关于这位寻英公子和他妹,原著里应该是没有的。就算有,也应该是个小配角,总之景繁生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印象。 令他对这对兄妹有印象的,还是十几年前江湖风传的一则花边新闻,内容是说已经回归宗门大杀四方完毕的萧然君跟宗门里头的两个面相不错的兄妹同时好上了,还着实如胶似漆了好一阵子。 只是不知道这对兄妹后来为什么就失宠了? 尤其是那寻英公子,倒着实令景繁生心生好奇。 因为这bug也太夸张了!颜萧然怎么说也是个落点流种马男主,他要真有了个真·基友,恐怕会有不少读者把养喵的豚鼠给活生生用板砖拍死。而且据他看文时的观察,养喵的豚鼠应该也是个大直男。好端端的一个直男,卖点腐吸粉的行为可以理解,但把男主写腐了那简直就是自毁前程。 景繁生心思电转,这些想法从脑中掠过不过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他话音其实还未落,颜萧然的神色便有了一些变化。 对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有些慌张地一把按住了景繁生的手腕,语速也加快了许多地说:"你听我解释……" 景繁生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下意识打断道:"唉,萧然君做什么事情,何必跟我解释?" 颜萧然止住了话语,神色明显一痛。 景繁生不禁抓了抓头发。 上一次他俩见面是什么时候的事?大概是十年前吧,颜萧然也是这般跟他说,"你听我解释"。然后自己说了什么来着?哦,自己说的好像是类似于:"你萧然君做什么事又何必跟我解释?正好,咱们两个不如从此就一别两宽,各自相安……"之类的话。 然后颜萧然也是这样神色一痛。随后便一剑刺了过来。 其实受过那么多的伤,景繁生真不觉得那日被颜萧然刺的那一剑有多么痛。时间过去这么久,连伤在哪里他都忘记了,就更别说是记恨他了。 但是那件事情却让他长了个教训:他可不能跟颜萧然多做纠缠了。 不说颜萧然当时为何会神情激动突然间就想杀他,便是这人无论是在原著当中还是在这个已经被他破坏了剧情的世界中都极有可能会杀了他,他就不应该再跟他有什么牵连了。 所以现在再出绝地谷,不惜改容换面,一是不想被其他修者认出来徒增麻烦,二便是也不想被这人认出来。 可如今看见萧然君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竟然微微露出了几许类似于委屈的神色,景繁生便又有些心下不忍了。 ……他就是有个容易心软的臭毛病总也改不了! 尤其是当颜萧然用那一张俊脸对着他、用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时候。 ……这也不能怪他吧,毕竟颜萧然可是身揣主角光环的男人。他身陷在这个世界当中,得有多大毅力才能抵御这种能量? 趁对方还没有说什么或者直接再像当年那样干脆给他一剑之前,景繁生又连忙开口把话圆了回来:"呃,我的意思是……我一个山野散修,不过是听来一些民间八卦而已,如果有不实之处冲撞了萧然君,还望见谅。" "你是景繁生。"颜萧然再次肯定道。 刚才也不过只赏给了那俊朗公子一眼的萧然君这时候又开始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想要看破他的伪装似的,景繁生便觉得背后有些发毛。 他露出觉得荒谬的神色,说道:"若说是神色像,我见方才那位公子的神色会更加像当年的景真人吧?" "唉,萧然君你别误会。"景繁生觉得这次再见,他是越来越摸不清萧然君究竟在想些什么了。他怕又有什么麻烦,便抢在颜萧然开口之前说道:"我并没有亲眼见过景真人,不过是听说那景真人是个俊朗不凡风华绝代的绝世美男子,我见方才那位公子的相貌,也是不遑多让吧?" 景繁生摊了摊手,先大言不惭、脸不红心不跳地把自己夸奖了一番,又露出了几许伤感无奈的表情:"可你看看我,哪里有他们的半点风采?" 颜萧然等他自怨自艾完毕以后才说:"我并不介意你的相貌,如果你想要一直以这个面目示人,也没什么不好。" ……什么鬼?!简直驴唇不对马嘴! 景繁生心中有气,冷笑道:"若我真不是景真人,萧然君找错了人又该当如何?" …… 静室当中的氛围有一瞬间变得极为安静。 颜萧然黑漆漆的眸子对着他又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就松了口,不再咬定他是景繁生。 他似乎又恢复了往昔仙风道骨却十分冷硬的模样,开口道:"你受伤了。无论你是不是……他,本座都会想法子帮你重塑识海。无论你是不是他,等你伤愈了以后,本座都会放你离开。所以你并不用这么紧张。"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目光却极为坦诚。 本来颜萧然松了口,对方之前十成十的肯定他就是景繁生现在也已经变成了九成九,他应该觉得庆幸才是。 可景繁生此刻被那双如墨的眸子所慑,已经想不了那么多。 索性的是他总算还记得演戏要演全套。他几乎只能做到有些僵硬地像之前那样笑道:"重塑识海哪儿那么容易?如果可以,我早就去想办法了,何必等到今日。再者说来,萧然君你为什么要凭白在我身上浪费力气?" 颜萧然的目光突然变得深远了一些,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他温润的声音犹如潺潺的流水一般再次响起:"如果你不是他的话,大概就并不知道当年景真人把我带回重明山的时候,我也是神识有伤,一身修为就此散去再无补救的可能。" 他顿了顿,重新盯着面前的人面庞,诚恳说道:"所以我想,如果是他的话,也会想要救你吧。" 听了他的这席话,景繁生有些哑口无言。 五十年前无量山遭逢巨变,世人只知道后来萧然君重返宗门大杀四方,却不知道他失踪的那段时间去了哪儿又是碰上了怎样的大机缘。可是旁人不知道,景繁生却是知道的。 因为五十年前,就是他踏过万级石阶把眼瞅着就要不行了的颜萧然背回重明山的。 只不过他这人虽然平时喜好多管闲事儿,但当初会特意奔波千里地去救颜萧然,可是跟"心善"、"仁慈"没有一丁点关系。 那时候的景繁生虽然已经成为了人生赢家,站在了世界的至高点上,可他对颜萧然是真·男主的事情还依然是心有余悸。 本来是根正苗红心思至纯的仙二代,颜萧然后来黑化的转折点便是他宗门的那场叛乱。遭逢背叛和父母双亡,自己也身受重伤被意外打到另一个小世界受尽磨难的经历,让他整个人都变得阴沉腹黑且狠辣了起来。这也是原著中颜萧然后来会狠下心来伐诛景繁生的原因。 这个世界的男主是不能死的,死了整个世界都会崩塌,这是打对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景繁生就做过实验的事情。那么如何阻止男主黑化、让他一直做个可可爱爱的小青年便成了景繁生所要思考的重要问题。 但也许真的是天命不可违。他明明老早就将原著的那位后来会篡权的长老给除掉了,没想到最后还是出了事故。 这一次篡权暗害颜萧然父母的,竟然是无量剑前宗主的养子,也就是颜萧然的义兄和师兄范萧寒。 因为害怕颜萧然会被打进小世界黑化了,景繁生得到消息便毫不犹豫地去救人。到底是被他赶上了,提前一步把人救回了重明山。 再后来就是为了保住颜萧然的小命,景繁生亲自去请他师叔出关救人,冒着风险将人藏在重明山中,又费尽心力地用了些歪门邪道的法子替他医治神识的损伤……景繁生觉得自己虽然是用了心的,但这一切的背后,出发点却不全是为了颜萧然好。 虽然也不忍心看他死,但会出手救他又煞费苦心的医他,其实是想要他对自己感恩戴德,顺道领了自己的这份恩情。 虽然也不忍心看他饱受疼痛之苦,但会想方设法地帮他复原神识恢复修为,是因为颜萧然那个时候实在太过消沉,而自己想到的这个治疗方法又不是那么光彩,倒可以顺便把男主拉下水,免得日后他会有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号对自己喊打喊杀。 若说是真心,他所做的一切很大程度上确实是出于真心。 毕竟那个时候的景繁生已经是恣意张狂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他是真不觉得自己有一天也会有跌下云端的时候。即便是颜萧然对于他来说也完全够不上威胁。 毕竟那个时候,颜萧然还是一个有点可爱、乐意以自己马首是瞻、与自己关系很好的好基友。 但是说白了,打他决心要挑战这个世界的规则和设定从而为自己的命运开辟出一条新道路之时,他在与很多人交往之时就难免掺杂了诸多算计。 可景繁生并没有因为这样便觉得自己很卑鄙。 这世上自私的人多得是,他大可以袖手旁观不管不问。反正备受眷顾的男主没了他也不见得就真的会完蛋。 他从来就不是个圣父。更何况他到底是救了颜萧然一命的。如果没有他,萧然君又怎么可能会有现在这样的修为呢? 可是话又说回来,他虽然觉得自己当初做的事情确实是需要颜萧然永远铭记于心的,但也没有想到自己当年的行为,竟然成了现如今鼎鼎大名的萧然君的行事标杆。 景繁生有些咋舌。 如果是以前的他,那必定是在惊讶之余又有些自满和自得其乐,仿佛自己也可以开宗设派,也在一块守山大石上题字儿了似的。 他本就是个极度自恋自负之人。 对于这一点,景繁生不仅不觉得无耻,反而还很欣赏自己的这一个特点。 但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却是不会这样想了。 关于重塑识海的事情,景繁生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自己虽然医术不精,但毕竟也是重明山出来的,多少还懂得不少。连绝地谷的医仙秦荣都束手无策,颜萧然便是有通天彻地的本领,恐怕在此事上也是无力回天。 于是景繁生便说:"寿数天定,既然我现在还活的好好的,那便是老天爷无意收我的意思,所以吧,就不劳萧然君你跟着cao心了……" 颜萧然不说话,只是异常坚定执着地看着他。 景繁生:"……" ……这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好像当年颜萧然家破人亡修为尽毁的时候比自己现在可要悲观多了,那才真叫一心求死。犹记得刚回到重明山的时候他不得不每天都把这小子绑的严严实实的防止他自尽。 没想到才不过过去了数十年,被看得死死的这待遇马上就要回到自己身上了。 到了现在,景繁生也不知道自己当年那是在谋划、在做好事,还是单纯的是在作死了。 不过既然现在颜萧然还不确定他就是景繁生,那事情便是还有转机。 无量山虽然有护山大阵,他要是全力硬拼的话,趁颜萧然不注意跑出这山头还是可以做到的。只是十一怎么办? 他总不能自己跑了,把十一留在这里给别人当人质吧? 何况颜萧然他…… 他未必会善待景十一。 景繁生并不怀疑颜萧然想要治好他的决心。毕竟男主没黑化之前可是个代表绝对正义的大侠士,必然说一不二。而且他们两个之间现在也没啥矛盾没必要你死我活的。但是治好了以后呢?又或者说,如果永远都不能治好呢?那他岂不是要永远都留在这无量山中了? 想到这里,他完全是下意识的扭头去看了看颜萧然没有什么表情的俊颜。 ……岁月真是把杀猪刀。 曾几何时,颜萧然还是个身着白衣,虽然已经开始逐步显露出面瘫属性,但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还喜欢跟在他后面转、一口一个景师兄景哥哥叫得可欢的小青年。他那时候总是忍不住把这人脑补成一只有点傲娇、喜欢扒着自己喵喵叫的白色小猫儿。 谁能想到不过几百年的光景,昔日有着婴儿肥的小萌猫就变成了今日这般仙风道骨、却又油盐不进的冷硬模样? 回过神来,景繁生也不再浪费力气跟颜萧然打嘴炮了。他心想,反正时间还很充裕,就不信找不到机会带着十一逃出去。 他现在识海虽然脆弱,但一时半会儿的还死不了。景繁生对于自己寿数这事看得极开。也许是因为已经有了前车之鉴,知道自己并不会那么容易的就死去。 只是他现在修为连个金丹都不如,形同废人,利用元婴期的威压出去招摇撞骗还可以,可若真是要追查当年的幕后黑手,便势必会遇上一些不好对付的大能,到时候那可就难办了。 他想到令他头疼的事情便又有些坐不住了,不禁闭上眼睛在椅子上摇头晃脑地冥思苦想了起来。 颜萧然便也不再说话。他单手执着玉杯,眼睛仍旧是一眨不眨地打量着景繁生的模样,缓缓地将杯中的灵茶一饮而尽。 ### 整个凌绝峰上除了两间茅糙屋就什么都没有了。除了颜萧然的那间房,另一个房子还是被阵法锁得严严实实的,景繁生绕着这块寸糙不生的地头走了一圈,便兴致缺缺地回了屋里。 颜萧然正半倚在c黄上,素白如玉的手上执着一本宣纸装订的古书。一双凤眼不似平常那般睁得那么大,这会儿低垂着眉眼,纤细的长睫毛会不时地抖动扑扇两下。明明还是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也许是不再释放寒气,已然没有了先前那般冷硬刻板的模样,看起来反而还颇有几分宁静美好味道…… 可景繁生最受不了的就是宁静美好。 他声音凄惨地哀叹了一声跑过去,蹲在了颜萧然的面前,语气诚恳道:"萧然君,我好无聊啊!" 颜萧然将目光从书本转移到了他的脸上,问道:"怎么了?" 景繁生控诉道:"你这个凌绝峰上什么都没有,难道你是想让我每天都在这里看你看书?" 颜萧然的目光中露出疑惑:"你也想看书?" "……什么鬼!"景繁生气恼的也一屁股坐在了c黄上,"书有什么好看的!你看看我,现在也不能修炼,也没有事情做……我快被活活闷死了!" 听他这么一说,颜萧然问道:"所以?" "所以……你难道不打算带我去峰下转转么?"景繁生像只小狗一样眼睛亮亮的,有些欢脱地说:"话说你好歹也是一宗之主啊,怎么这么清闲?也不用管宗门里的事情的么?" "宗门之事,多由颜长老打理。" "哦、哦、哦。"这个颜长老景繁生也是知道的,他本是颜萧然好几代以外的远房叔叔,早早的就投了无量剑的门下,但是修为方面并没有什么建树,反而是在管理方面十分有才能。 颜萧然他爹做宗主的时候,这个颜云山颜长老便已经是无量剑的长老了。 只是适逢后来无量山剧变,连颜萧然的父亲都被人害死了,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当然,景繁生会知道这个人,可不是因为他是个区区无量剑的长老。 这人还是颜萧然的表姐颜子卿的父亲,也就是颜玲珑的外公、原著当中真·男主的岳丈。 想到这里,景繁生便自然又想起了那一段江湖传闻。 他嘿嘿一笑,正要拿出来打趣萧然君一番取个乐子,这时候颜萧然却忽然将书收了起来,说:"你若觉得无聊,那我便带你下去转转。" "好好好!"景繁生听了便把什么都忘了,一下子就蹦了起来。 他连睡了三天三夜,也没有妄动灵力,这会儿还精神气十足,自然是呆不住的。 何况他也放心不下景十一。 # 无量剑开宗已有上万年,算得上是历史悠久的大宗门了。峰下与寻常人家的门派无异,只是建筑和布置要更加气派宏伟一些。 和其他几个大宗门一样,无量剑的收徒标准也很严格。基本只收一些剑痴或者在这方面极有天赋的人做弟子。因为无量剑宗的人一心向剑,平时的修炼在强度和难度方面的要求便比较高,资质一般的人如果不是心性坚韧也无法坚持下来。 所以在无量剑的宗门里,通常是看不见闲晃的内门弟子的。 是以他们一路上遇见的弟子绝大多数都是神色匆匆的,看见萧然君便过来目含恭敬或崇拜的打个招呼,便又会匆匆离开。 景繁生暗想,怪不得这无量剑之前被黑暗统治了数十年也不见衰落——本身是门内弟子一心向剑实力普遍比较强,别的门派即使知道他们这正发生内讧也不敢来犯。其次便是,谁能号令得动一群武痴?当年叛变被炮灰的那位范师兄空有野心抱负却投错了门派……真是可怜。 他们下凌绝峰之前,颜萧然便又把绳子拿出来给他捆上了。 景繁生也不是没垂死挣扎过,声称自己身上连个储物袋都没有,还怎么逃跑。可也不知道这萧然君到底不放心什么,依旧不由分说地把他和自己拴在了一起。 所以下了峰,景繁生还是得跟颜萧然并着肩走,这点倒让他有些不痛快。 几名女弟子穿着特制的女款白色制服由远处袅袅地走来,说说笑笑,见到颜萧然,便赶紧过来跟他打招呼。 行完了礼,其中一个便说:"宗主,您可回来啦!" 另一个说:"师傅在闭关,要不准去迎接您呢。" 无量剑现在有八位长老,七男一女是一直以来的传统。 这八名长老除了各司其职地掌管门内不同事物,也需要收徒传授修为武艺。他们都有自己的亲传弟子,数量不一。如果需要换届,通常下一任的长老便会从这些亲传弟子当中选出接替自己师傅的位子。 未被选择成为亲传弟子的,则是普通的内门弟子。 几名女修说着话,都忍不住好奇地打量跟宗主靠的那么近的黑衣男子。 景繁生换了他那身破旧道袍,穿上了一身华服,虽然还是那张平淡无奇的面孔,但因为他长的白,瘦高的身形身长玉立,不开口说话不做奇怪的事情的时候看起来倒有几分温文儒雅,不仅不会惹人厌烦了,反而容易让人对他多加注意,心生好感。 尤其他这人多年以来都沿袭了上一世的一个习惯——在美女面前会自动露出微笑。嘴角挑起的程度刚刚好,会散发出适当的自信和优雅的光芒,不微弱的叫人忽视,也不强烈到引人反感。 几名女修偷偷打量他,景繁生也微笑着大大方方的打量着她们。 他以前也见过无量剑女修的制服,那时候就感慨过,他们祖师爷也是个妙人,明明男款的那么古板,到了女款这里却设计的如此精细精妙。 既不拖沓,也不会显得犹如骑装那般太过硬朗。而且仙气十足,既能把这群女修的身段都较好的衬托出来,又不妨碍她们平时练剑。 除了万象寺,无量剑的女修应该是最少的。 以前倒没发现,怎么这几十年多了这么多美女?而且还是性子一点儿都不沉闷的美女!景繁生在旁边听着她们说话,不禁想到:当真是时过境迁呀,谁能想到多少年以后,连无量剑的弟子都有了眼福了。 只是不知道那群武痴懂不懂得欣赏…… 刚刚穿到这个世界里头来的时候,闹明白自己所处的世界是在一本书中,景繁生便开始对男主的后宫心生向往。几百年下来,他确实也勾搭了不少漂亮妹子。如果不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心理原因,加上当年为了稳定地位一心想着修炼又真没找到合适双修的人,他早就…… 那几名女修跟颜萧然说了几句话,便问道:"宗主也要去看试炼之征的初选么?" 景繁生来了兴致,"是今天吗?" 那些女修大概是没想到景繁生会越过萧然君直接问她们话,惊讶之于都有些羞涩,一个比较胆大的姑娘说道:"今日是第一天,要为期七天呢。" 这块大陆各宗门功法各异,时不时的也是需要相互交流切磋的。除却各层长老以上人员时常凑在一起开的茶话会,比较出名的两个活动便是试炼之征和廊亭集会。 试炼之征是对各个宗门初级弟子的考验,只限修为不限年龄,只有筑基和凝脉期的才可以参加。每五年举办一次,举办方如无意外则由四大门派轮流担当。每次比试的内容都不尽相同,共同点便是最终要给这些参赛的弟子排个名次。 初级弟子虽然修为低,但到底是一个宗门的未来,是以每个宗门都十分重视这场比赛。 因为各宗门名额有限,大宗门里头多半都是会先内部进行比赛,来决定派谁出去。 毕竟若能在这种比赛上有个好成绩,不仅这名弟子会备受宗门关注前途无量,连带着他的宗门也会面上有光。 几名女修还想再说什么,便被她们宗主身上的冷气冻住,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她们宗主生了张俊颜,不放冷气的时候总令人忍不住想要去亲近,但是现在就…… 女修们见萧然君放着冷气不说话,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讪讪地告辞了。 景繁生的目光还追随着她们,只见那几个女修走远了以后,便开始交头接耳地在小声说些什么,还时不时地欢快地笑上两声。 直到绑在腕子上的绳索被拉直他才回过神来,发现颜萧然已经抬脚继续往前走了。景繁生被扯了一把不得不连忙跟上,嘴里说道:"无量剑最近收的弟子很优质嘛!" 这一开口说话,方才那犹如贵公子般优雅有礼的气质便一瞬间溃散了。 颜萧然没有回话,只迈着大步闷头往前走。 第26章 无量3 景繁生倒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还在回想自己当年去参加了那场试炼之征的事情。 那时候重明山因为重医轻武已经没落,这身体的原主儿算是山上的异类。他不喜欢学医炼药,反而喜欢练武修行。 只是原主这身体似乎是打出娘胎开始就不太好,他年纪轻轻地就冲到了凝脉期,大概是太痴迷于修炼,也不知道是走火入魔还是累死的,总之景繁生刚刚接手这身体的时候可没少遭罪。 但为了抢夺男主的位子,他还是凭借着这具虚弱的身体和看过原著、知道比赛的胜出捷径的金手指在试炼之征上拔得了头筹。 其实原著当中,论修为和剑术,景繁生也是他们那批参加比赛的孩子当中最出色的。只是原主是个脑残圣母白莲花,因缘际会,将本来属于自己的成绩拱手让给了真·男主颜萧然,还为他后来的狂霸酷炫拽奠定了基础。 从此原著中的景繁生也成了萧然君成长道路上的一块不折不扣的垫脚石。 把原著当中属于真·男主的荣耀揣进了自己怀里以后,就因为那场比试,江湖上便有了重明山会因为繁生道人而再次崛起的传闻。 而景繁生自己也凭借那一战,数百年来都成了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 景繁生被他牵得也不得不走快了许多,他说:"试炼之征唉,这么大的事情颜宗主都不去看看吗?" 颜萧然扭头看了他一眼。 景繁生被这一眼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抓了抓头发,拉住颜萧然的袖子说:"走吧走吧,咱们去凑个热闹?让我看看你们无量剑的小弟子们哪个是有潜质的……" 说着,便拉着颜萧然去追那几个女修去了。 无量山这地方景繁生大概也就只上来过两次,因此并不怎么认路。颜萧然被他拽着走了几步,便自行带路,两个人又恢复了并排走的样子。 无量剑的演武场设计的也比较简约,看台环绕在四周高高在上,中间的一圈是用来比武的地方。四周有防护阵法,用以保护看台上的观众。 颜萧然虽然是宗主,但他常年不在宗门里头主事,是以选择出赛选手这种小事倒没有人会惊动他。 看见宗主驾到,看台上的四位长老都连忙起身迎接。 这几名长老有的还是青年模样,有的却是白眉鹤发,但他们在萧然君面前却很统一的都是一副又敬又畏的样子。 这一幕落在景繁生眼里,倒引起了他的一丝疑惑。 这是个弱ròu强食的世界,要说对身为分神期的大能持有敬重之心还是可以理解的。但要说畏惧……颜萧然虽然是面无表情的时候居多,但他到底颜值爆表,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可怖的地方啊。 也许由于是颜萧然修为太高太容易让人产生压迫感、本身又是一副时常放冷气的冷硬模样。景繁生暗想。 颜萧然跟这几位点了点头,便拉着他直接上了看台的最高层。几名长老紧随其后,分别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回过神来的景繁生这时候才发现不妥当的地方。 因为颜萧然还用绳子把自己拴在他半步以内,这样一来,如果要坐下的话,他便只能坐在颜萧然的身边。 ……宗主的座椅虽然很宽很大两个人坐上去也完全不会显得拥挤。但真要一起坐的话,恐怕会有不妥吧…… 没看见看台上几百号身着白衣的无量剑弟子都在看他们么? 试炼之征前期无量山上鲜有外人,白色当中突然多了一抹不和谐的黑色便尤为显眼了。景繁生忍不住抓住颜萧然的袖子扯了扯,示意他先把自己松开。 他这时候倒没有想着关于逃跑的事情,只是暗藏于人后十几年,单纯地不习惯太过引人注目。 哪知道众目睽睽之下,颜萧然竟然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赏给他,不由分说地把他按着坐下了。 "他是谁?" 颜萧然下手的第二个位子,一个玉质金相,面容非常俊秀的黑发男子忽然问道。 景繁生刚刚坐定,不由得扭头看过去。别说,这人他还真认识,这不就是萧然君那个兄控的小师弟么? 这小师弟叫什么他倒是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颜萧然从前都叫他楚师弟。 这个小师弟比颜萧然还要小上个将近二百来岁,也是原著当中作者安排给男主的一位武力值爆表的好基友。 景繁生还记得,这白衣小师弟从前就特别粘着他师兄,总想跟在他们后面跑,却又总是跟不上。 因为这人特别黏人,长相还比较偏女性化,景繁生只当他没长开,之前就没少逗过这对于他来说就是个小孩儿的青年。 没想到一转眼,当年的小孩都已经成了无量剑的长老了。 唔,而且修为还不错,已经是进入元婴期。他现在应该只有三百多岁吧?这个年纪,也可以算是天才了。 虽然原著当中也提到过这个楚师弟极有天赋又跟男主一样勤奋刻苦,但许是当年的景繁生眼界太高,倒没发现这个小师弟有多天赋异禀。数年以后再见,便不由得有些惊奇。 景繁生的脑袋一瞬间掠过这个内容,他没多想,下意识地露出那种令人动容的微笑,跟楚萧南摆手打了个招呼。 "你……"楚萧南看着这个面容普通、贴着萧然君坐得老近的陌生男子,气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尤其是当对方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不禁变了脸色,叱道:"轻浮!" 想不到好几十年没见,甫一照面这小师弟对自己的评价竟还是这么个词。 景繁生一面觉得好笑,一面望着天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叹道:这果然还是一个看脸的世界。 他从前顶着那张美人脸对这楚师弟笑,也要多半被说成是轻浮的。只是语气不会这样嫌恶,说是又羞又恼倒比较贴切一些。 "萧南。"坐在青年和颜萧然之间白衣白发,老者模样的人制止住了他,也扭头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颜萧然对待老者的样子很是恭敬:"他是我的一个朋友,最近会在山上小住。" 那老者模样的人很明显地愣了愣,但还是很快就点头道:"如此,可要老夫给这位公子安排住处?" 这老者模样的人,正是颜萧然的那个叔父,颜云山。 他现在仍是元婴期,大概突破无望,只得等着寿数到头的那日。 萧然君在长辈面前脸不红心不跳,语气平缓地说:"颜叔不必cao劳此事,他暂时跟我住在凌绝峰上。" 听到颜萧然说他俩住一块儿,楚萧南的目光简直恨不得化为实质,视线在景繁生身上上上下下扫过了好多遍。 幸好景繁生早见识过楚萧南的兄控程度,而且他这人一向没心没肺,完全可以顶得住压力。 不仅如此,景繁生这人性情本就比较恶劣,他见楚萧南多年以后竟还是这么个德行,一点都没有变过,便心生了逗弄之心。 他把自己专门用来勾搭漂亮妹子的招数使出来,微微勾唇一笑,撩着眼皮看了楚萧南一眼。虽然现在容颜变了效果也降了一半,但景繁生这双容易叫人迷醉的桃花眼的形状,还是与从前无异的。 即使是变作了普通的容颜,杀伤力还是不小。没见已经是可以被称为萧南君的青年登时就变了脸色了吗。 可是无量剑的弟子素来是自持守礼的,楚萧南的手都按在自己的佩剑上面了,已经隐隐有要出鞘的冲动,却仍是没有发作。他也不会爆粗口骂人,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了一句"轻浮"二字。 还是当年的那个模样。 如果不是现在看台上比较安静,景繁生早就捧腹大笑了。 因为不能笑出声,景繁生真怕自己憋出内伤来。 正这时,颜萧然藏在宽大袖子下面的手突然伸了过来,在他的膝盖上轻轻地拍了拍。 正在忍笑的景繁生……登时就安生了。 他怎么又忘了,半天以前颜萧然还说他神色什么的跟"景繁生"都太过相似,所以才会被人认出来。没想到没过上两个时辰,他就管不住自己,又做出了只有从前的景繁生才会做的无聊事情。 景繁生不禁扭头去看身边与自己贴的极近的颜萧然。 对方的身形比自己的要修长,看起来也极为高大。他并没有看自己,只是神情专注地盯着台下,也不知道刚才发现了什么没有。 景繁生觉得他的注意力似乎并没有放在自己这里,他便也不再把方才的事情放在心上,转而跟着颜萧然一起往台下望去了。 无量山八名长老只来了五位,除却看台上的四位,还有一位正在下面宣布试炼之征的规则和这次初选的规则。 至于那个之前到凌绝峰上找颜萧然的寻英公子倒是没有出现。 第27章 无量4 景繁生离得老远,便看见看台的靠近最下面的一层中,有一个小黑点儿。 那不用说,肯定就是他儿子景十一了。 他旁边坐着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想必就是颜玲珑。 景繁生看着这俩孩子的背影,想起了那段往事,不禁又觉得头疼起来。 十三年前,颜子卿未婚有孕,而后为了生下颜玲珑,灵力枯竭而死。颜玲珑从此便跟了母姓…… 可是颜萧然和他的这位远房表姐颜子卿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由于一直都没有孩子父亲这个人出现过,所以不仅是景繁生猜测,就连江湖也在盛传,颜玲珑其实极可能就是萧然君的私生女。 毕竟从颜萧然重返无量山的时间来算,这种猜测是非常合理的。原本要叫舅舅的人其实应该叫父亲……刚开始几年这传闻还很猖狂,后来无量剑出面否认了这种说法,却仍旧没有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 但是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得罪无量山,自他们出面澄清以后,大家也就是私底下说说,慢慢的这事便没人会时常提起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样一想,连带着看比赛的心情都没有了。 等到第一天初试结束以后,景繁生便把景十一叫了过来。 无量山上有专门给客人用的住处,十一便被安排在了那里。 景十一对于自己住在哪里并没有什么意见。反正无论身处何处,他每天所做的事情都是那么几样。 因为最近有了好好修炼提升修为的打算,他对于自己能到剑术最纯正的无量剑里头来还很高兴。 景繁生对炼器不在行,但对修炼方面还是很在行的,早在绝地谷就已经教了十一不少东西。十一他这会儿没有什么师傅指导,倒也无所谓。 景繁生跟着景十一去了他的那个客房,跟他绑在一起的颜萧然也自然跟上。 早在无风号上就目睹了萧然君对待景繁生的种种态度,景十一现在也分不清这萧然君是敌是友。 他一贯心性成熟,碰见自己多年崇拜的偶像,也依旧能沉得住气,只像其他弟子对待萧然君一样恭敬,却不刻意迎合。 也幸好他戴着面具,有没有表情都被遮住了大半,要不然别人还得说他这是嚣张。 景繁生当然是想留在这里跟十一住在一起的。但是哪知道颜萧然在他儿子面前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还要拿绳子拴着他。 萧然君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他旁边,也不说话。但那意思却很明显——没不让他留在这里。但他在这里,自己也不会离开。 被景繁生拉着说了会儿话以后,十一连一起跟过来的颜玲珑都没管,自顾自地去后院练起了剑。 景繁生原来总觉得十一这小子只知道炼器,平素生活太过刻板一点儿也没有自己过去的风范,害怕他长大以后也还像现在这样不解风情。但现在见自家儿子头也不回地去练剑,倒又觉得十分庆幸。 瞅十一那个样子,似乎对萧然君的这位钟灵毓秀的小外甥女并不感兴趣。这叫景繁生抬起的心稍稍回落了一些。 颜玲珑这回倒没有跟过去,她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景繁生。从前她对这人的印象就是邋遢、不正经。哪想到当真是人靠衣服马靠鞍,换了身衣服,这人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明明是一张平凡的没有任何特色的面容,却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颜玲珑仰着头瞅了他半天,问:"你跟我舅舅很熟吗?" 景繁生笑道:"不熟不熟,刚认识,唔,我看看……"他仰脖想了想,也想不起来两仪城相遇之时应该算是几天之前,索性说道:"就刚认识不几天而已。" 颜玲珑从没见过这么不着调的人,刚刚对这个人产生的那一丁点好印象也都从他开口的那个时候起消失殆尽。 她哼了一声,双手抱胸,审视着他说:"你真的是十一的亲生爹爹?" "玲珑,"景繁生没说话,颜萧然倒是先低声喝止了她,"不许没礼貌。" 景繁生倒是不介意,呵呵笑道:"是呀,我叫十五。" 颜玲珑被她舅舅喝了一声,虽然并不凶,但也依旧露出了一丝丝委屈的表情。 不过她还算懂事,知道那么问问题确实很没礼貌,倒没有跟颜萧然顶嘴。可是她这个年龄的小姑娘最在乎面子,在外人面前被说了也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但又不能对她舅舅撒气,于是便将不满的情绪统统都转嫁到了景繁生的身上,皱着小眉头对着他又哼了一声,便扭身去后院了。 景繁生这下更加莫名其妙了。 颜萧然说:"玲珑这孩子太倔,小时候没管教好,你不要介意。" 景繁生心想,我哪儿能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不过按无量剑人普遍的刻板和闷骚来说,这小姑娘似乎确实是长歪了。也不知道萧然君这个面瘫是如何带出了一个这么俏皮可爱的小姑娘的? 他这么想着,也就顺口问了问。 颜萧然竟然还特别认真地想了想,才道:"可能是玲珑小时候一直都养在颜叔身边,老人家带孩子多少都要纵容一些。"末了,他突然又补充了一句:"何况她后来还拜在了萧南的座下。" 看来他也发觉了楚萧南那性子,确实是跟其他无量剑出来的人有点儿不同的事实。 一想到萧然君这样面无表情地说着话,其实是正在调侃自家的小师弟,景繁生便被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在这赖了半天也没跟儿子说上几句话,反而还被嫌弃了,景繁生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只好跟十一挥泪,又被颜萧然提回了凌绝峰。 十一对此倒没有什么感觉。 在绝地谷的时候他和景繁生就是各忙各的,十天半个月不见面也是常有的事。 刚刚到了凌绝峰,还没进屋,景繁生的酒瘾就犯了。 颜萧然说:"无量山上禁酒。" 景繁生便道:"禁酒不会没有酒吧?萧然君赏我一坛,我去山门外喝了再回来。" 颜萧然默默地看着他,一动不动的。 景繁生又说:"你不用怕我跑了,我儿子还在这呢,我哪儿能跑?" 颜萧然只好说:"既然禁酒,如何能有酒?" 景繁生被他气得吐血,只好一只手拉着他的袖子,一只手捂着头哼唧,"啊!头疼!" 颜萧然:"……" 见萧然君完全不为所动,景繁生只好精化自己的演技,做出虚弱状,目中含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说:"不骗你,真疼。" 颜萧然的目光稍稍变得有些迟疑。 景繁生眼见有效,立刻变本加厉,迅速说道:"我神识受损,动不动就会头疼,唯有喝酒可以缓解一二。" 他这倒是没有撒谎。 刚刚受伤的头两年,情况比现在严重多了,他就是每天都恨不得把自己泡在酒缸子里头度过的。 不过现在嘛…… 景繁生还没有来得及觉得自己机智,颜萧然便已经把微凉的手覆上了他的额头。 顷刻间,一股清凉醇厚的灵力浸入了识海。 景繁生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微凉的气息犹如清风拂面,好像上次他昏睡的时候萧然君也这么干过。 如沐春风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景繁生觉得那便是自己现在体会到的。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颜萧然温润的声音自耳边响起:"还疼么?" 景繁生睁开眼睛,才发现两个人双双站在那里,不知不觉间已经靠得极近了。 他登时有些不习惯地后退了一小下。 但是颜萧然的手掌心还触在他的额头上,肌肤熨帖在一起,正交换着彼此的热量。 景繁生退了一步,颜萧然就前进了一步。他个子比较高,此刻正微微低头看着他,又问了一遍:"还疼么?" 一睁眼睛就看见一张俊颜,一不小心对上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景繁生难得失神:"不、不疼了。" "嗯。"萧然君点点头,将手放下扭身就要回房间去。 许是看不见那双乌漆漆的眸子了,方才莫名旖旎的气氛在他转身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景繁生只得赶紧又去拉住他的袖子。 连喝口酒都得央着、求着别人,他心中暗想,想不到我也有这么一天,这还真是个顶新鲜的事儿。 最后颜萧然大概是抵不过他好话说尽的央求,还是同意带他下山了。 只是在如何下山这事上,又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问题。 萧然君早有飞天揽月之能,带他下山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把他提下山崖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还能忍受,若是把他拽着衣服提下山,那谁能受得了。 颜萧然弄懂了他的意思,便表示可以再抱他下山。 萧然君口中的这个抱,无论是哪种抱,光是想想都会觉得别扭。 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被人抱来抱去,景繁生还挺忌讳这画面的。他这人脸皮虽然厚,但却也没厚到这种程度。脑筋转了转,他笑道:"不如就麻烦萧然君背我下山吧。" 颜萧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缓缓地点了点头,"也好。" 景繁生嘿嘿笑了一声,便直接跳到了他的背上。胳膊勾住这人健硕的肩颈,两条腿自动夹在他硬朗的腰上。 这人怎么说也是当年自己的小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何况现在自己有伤在身,若单靠两条腿走到无量山下,那酒瘾早就犯在半路上了。 第28章 无量5 他们出了无量山,冲着一个方向直飞了百里地,才看见了一个热闹兴旺的小城镇。 此时太阳早已落尽,在高空上瞅着,小城里头灯火通明,星星点点的,合起来看却好似漫天辰光。 大概还没有到宵禁的时候,街上人声鼎沸川流不息。颜萧然悄无声息的落在了暗处的一间房屋顶上,将景繁生放了下来。 从屋顶跳下,景繁生便大摇大摆地奔着最近的酒肆去了。 两个人早就辟谷多年,景繁生是有酒便是娘,对于下酒菜这种硬件设施并没有什么要求,但颜萧然还是点了一大桌子菜,虽然自己并不动筷。 大概是赶上了晚饭时间,酒楼里头人头攒动,本来很是热闹,但自打他们两个进来以后,众人就自动的禁了声,就算是说话,也要刻意压低嗓音。 所有人都在打量浑身上下一丝纤尘不染、犹如宝座上仙下凡一般的颜萧然。 只是颜萧然对此没有一点反应。景繁生便更加不会注意到这一点,他的目光早在酒坛被端上来以后便被彻底的吸引住了。 他们进的这家酒楼档次不低,被用来盛酒的都是白瓷圆口的小酒盅。景繁生其实习惯用大碗喝酒,慡快。但若是论斟饮品酒,还是小酒盅更有意境一些。 他先迫不及待地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还没有忘记对面的颜萧然,也拿过对方的杯子给他满上。 直到一杯辛辣香醇的烈酒下肚,景繁生终于觉得浑身舒坦起来了。 喝到了酒,他心情也跟着好了,又开始忍不住想要摇头晃脑,哼上一首辨别不出是什么曲调的小曲,吟上几句莺莺燕燕的诗词歌赋平添情趣。 颜萧然莹白的手指摩挲着杯壁,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看着他。 景繁生三杯酒下肚后看到他这个样子,便开始觉得不尽兴。 他忍不住撩拨他道:"我说萧然君,你想把我留在无量山给我治病可以,但是你不能把我的东西都给扣下吧,这样我还有没有乐趣了?最差的,也要把我那两个储物袋还给我啊!" 似乎终于是找到了个话题,颜萧然接话道:"储物袋?" "是呀,就是我儿子第一批炼成的那两个储物袋儿,就在我那件衣服的乾坤袖子里头。"说到十一,景繁生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颜萧然眨了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掩住了所有的情绪。 良久,他执起瓷杯,以手掩袖,轻抿了一下热辣的烈酒,才开口道:"十一喜欢炼器。" 景繁生略带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是啊,那小子从小就喜欢鼓捣一些小东西。小男孩儿这个年纪喜欢炼器应该算顶正常的吧?" 颜萧然也点头,声音温润,语气不急不缓地听不出情绪:"如果他喜欢的话,我可以收他为徒。" 听到这话,景繁生双目圆睁,生生顿住。 …… 他顿住的模样太明显,连他自己都觉得尴尬了,就更别提颜萧然了——世上唯一可以跟昆仑比拟的炼器大师亲口说要收徒弟,结果对方竟然是这个反应,还真有些说不过去。 扯着嘴角尴尬地笑了两声,饶是如此,景繁生仍想也不想便下意识地就回绝道:"难得萧然君不嫌弃十一,不过我那儿子怎么当得起萧然君的徒弟?" 颜萧然说:"有什么当不起的?" 景繁生说:"他年龄还小,哪儿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也就是一时好奇玩一玩,几枚玉简就够他学的了,又何必劳烦萧然君亲自教授呢。" 颜萧然直截了当:"无妨。" 景繁生见他坚决,便只好说:"实不相瞒,我已经打算把他送去昆仑,顺道拜师学艺了。" 颜萧然说:"如此,那便让他进无量山,拜在我的座下。日后不仅是炼器,便是剑术和修为方面我也可以指导他一二。" 景繁生见对方不仅寸步不让反而咄咄紧逼,不禁干笑道:"萧然君贵为一门宗主,日理万机,哪里有时间教徒弟。" 颜萧然道:"传道授业本也是宗主的分内之事。虽然不知你为何不愿,但是不如这样,就让十一自己选择,是去昆仑还是做我的徒弟。" 景繁生听罢,差点就咬牙切齿了起来。 他倒是不知道这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能言善辩了。 十一本就十分崇拜颜萧然,如果真要他选,结果哪里还有什么悬念?再说了,去昆仑做一个没有什么门路的小弟子,和做无量剑宗主的亲传弟子相比,傻子也不会选前一个。 颜萧然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目光灼灼犹似点漆,认真说道:"十一有天赋又肯吃苦,是个可塑之才,能收到这样的徒弟乃是我之幸运。而我也可以保证,但凡是他想要学的,一定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颜萧然难得一次性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而且还开口做了这样的承诺。 这若是换了旁人,哪里还用得着他来浪费口舌,鼎鼎大名的萧然君说要收他家的孩子做徒弟,那还不是赶紧烧香拜佛叩谢祖宗保佑。 不得不说,景繁生还是有些心动的。 因为之前跟颜萧然之间的那点烂事,他此前并不想让十一跟他靠得太近。 但退一步说,把十一放在颜萧然的身边,应该是最安全最令人放心的选择了。 虽然单单想象一下十一跟在颜萧然身前身后的画面便会让人觉得很不痛快。 可是景十一跟在他身边,不但得不到什么好处不说,反而还会被他牵连拖累。 而让他拜在颜萧然的座下,从此以后他就是无量剑萧然君的亲传弟子了,不仅剑法有人教,连自己并不懂得的炼器也有人教授了,那时候又是何等的地位和风光。 更何况十一修为异于常人的秘密……如果真的把他送进昆仑山,时间长了恐怕会被人发现也说不定。 两相权衡,景繁生不得不做出抉择。 他这人从前就心大,后来恣意张扬了几百年便更是浑不吝惯了的。绝大多数时候,景繁生做事都是不计后果的全凭喜好。但在十一的这事儿上,他不得不保持十分的理智,做出那个对景十一的未来来说最好的决定。 景繁生抓了抓头发,这些念头在脑中转了个来回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他与往常无异的没心没肺似的笑了笑,无可无不可地说道:"既然这样,那回头便问问他的意思吧。" 颜萧然点点头,见他同意,面上虽然仍是不动声色,但目光当中似乎染上了些许笑意。 两个人一直在酒馆里呆到深夜打烊才归。 一大早上,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景十一正在打坐修炼。 景繁生喝了酒,虽然没有大醉,但他一贯作妖捣怪的作风就有些收不住了。一进屋便不着调地想要去拉小孩儿带着婴儿肥的嫩脸,却被徒然睁开双眼的景十一躲开了。 他现在住在客房里头,但随时都会有人来,所以十一这时候还是带着那张面具的。 景繁生觉得无趣,嘁了一声。 颜萧然越过景繁生往前踏了一步,透过面具看上景十一的双眼,淡色的唇轻启,直接问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什么?"景十一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于是扭头去看景繁生。 这时候景繁生原本被整齐束起的头发又被他抓乱了。他背着一只手,抬起另一只胳膊搔了搔自己的脑袋,说:"他问你话,你瞧我做什么?" 景十一原本乌黑的眸子,以ròu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亮了起来。 他没有再三地去向景繁生确认他真的同意了么,毕竟自己的爹自己最了解,于是干脆便直接跪在了颜萧然的面前,"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颜萧然站在那里,受了景十一的三个响头。 按照江湖规矩,这便是礼成了。 不过身为无量山宗主的玉临剑萧然君收亲传弟子又岂能是如此敷衍的,毕竟亲传弟子比普通内门弟子的地位又要高上许多,而若是一门之主的弟子,则极有可能会在未来接替宗主之位。所以这亲传大典,日后还是要补上的。 颜萧然说:"你既已做了我的徒弟,日后便是无量剑的人了。这宗门之中的宗训和规矩要时刻谨记,与师兄弟也要和睦相处,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 "嗯,你且把手伸出来。" 景十一还跪在地上,恭敬地把双手都高高抬起举过头顶。 颜萧然单手覆在他的一只手腕上,一股劲凉的灵力便沿着他的经脉探入体内,一瞬间就流过了四肢百骸。 景十一被冻得抖了一下,手腕便已经被放下了。 颜萧然垂目不语,眼中似有疑惑,但他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叫景十一从地上起来。 景繁生吊着一颗心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看着颜萧然,见对方没有什么大的反应,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颜萧然又继续说:"今日子时之前来凌绝峰上找我,为师自会传授你一些功课。" "是。"景十一态度恭敬至极,答应的没有一点迟疑。 吩咐完毕,颜萧然将目光转回到景繁生身上,那意思:该走了。 景繁生张了张嘴想要叮嘱十一两句,最终却忍住了,什么也没说。 景十一以凝脉期的修为想要上凌绝峰,除了找人帮忙以外,就只能选择徒手攀爬。 这算是颜萧然给他出的第一道题目,也算是一种试探和考验。 修仙之路漫长无期,凡能得大成者,往往都是那些性格坚韧笃实、偏执又不会拐弯的人。哪怕是男主光环势不可挡的萧然君,小时候还有个异常勤奋刻苦的属性跟着呢。 既然已经下决心把儿子交给颜萧然来教,他便也想让萧然君看看十一到底是个什么秉性的孩子,这时候就不能再特意嘱咐什么了。而且他太了解景十一的个性了,这小子会做出找人带他上凌绝峰的事情么? ——绝对不会! (每日更新精彩耽美小说,敬请关注:https://www.256wx.com/ 256文学。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第29章 无量6 两个人刚刚回到凌绝峰上,颜萧然便问:"十一今年到底多大了?" "啊?"景繁生没想到颜萧然这么快就问出了这个问题,支支吾吾了一阵,但见对方面色沉重,也知道这个问题瞒不住,最终还是实话实说:"唔……十四岁。" 萧然君面沉如水,黑漆漆的眸子里头似有乌云掠过。他稍稍蹙眉道:"十四岁便是凝脉七层,你不觉得他有点太'天才'了么?" 毕竟他们之前遇到过的天才,也有十四岁就进入凝脉期的,但最快的、天赋最高的也只是十四岁才刚刚迈入凝脉,就比如说当年的景真人。 可饶是这样,景繁生也被誉为了伐妖之战以后千年来的第一神童。即便是今日,也没听说过有谁是能出其右的。 由于身系一个门派的未来,各大宗门对自己的低阶内门弟子都十分看重,要不然也不能每五十年都兴师动众的来一次试炼之征。那时候,十四岁便冲破凝脉期的景繁生的风头,怎能是一句"炙手可热势绝伦"便能概括的。 可如果当年十四岁才堪堪进入凝脉期的繁生道人已经是一个传奇,那么十一现在的情况又算是什么?毕竟凝脉七层的境界,就是一百岁的修士也很难达到。 两个人静默地对立了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如果景繁生是因为身体特殊算是一个特殊的存在,那么景十一就该算是个特殊加特殊的存在了。一个未满十五岁的少年便已经是即将进入金丹期的修为,这件事情被旁人知道了,他们会对景十一做出什么事情来?这也是景繁生一开始并不想把十一送进任何宗门里头的原因。 只不过后来考虑到十一喜欢炼器,在资源方面进大宗门总比做一个山野散修要好得多,他才动了想把景十一送进昆仑的念头。 可是十一一旦进了昆仑山,一开始他是可以教景十一一些掩藏自身境界的方法,且不说能不能成功,便是未来也有太多的未知和意外。就算一直都没被人发现,也足够他整日提心吊胆的了。 景繁生这些日子,就是在为这件事情苦恼着。 但是这问题现在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迎刃而解了。 他在颜萧然面前就不用有这么多顾虑了——萧然君用区区几十年的时间便从元婴冲到了分神后期的境界,旁人不知道他是遇见了什么机缘、是怎么做到的,景繁生却是已经猜了个一清二楚。 他的想法便是,既然大家都有一些不是那么光彩的小秘密,那你便也不要再追究我儿子的事情了。若是真要追究,可休要怪我将你的事情也抖落了出去。 ……他承认自己的这种想法很卑鄙。 可是自己的品行是否卑劣与十一会不会受到伤害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心思电转,景繁生冲着颜萧然露齿一笑,装傻道:"是吗?我觉得还好啊。" 颜萧然顿了顿,果真没有继续揪着景十一修为异常这件事不放,他只是说:"无妨。" "什么?"景繁生觉得自己有点对接不上萧然君的脑回路。 "我说无妨。"颜萧然负手而立,目光诚恳声音温润:"他既已是我颜萧然的徒弟,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他周全。" ……难、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 ……个屁! 即便已经从云端跌下摔了个粉身碎骨,景繁生对于颜萧然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这点表示他依旧不服。还有萧然君你不要以为你身材高大,负手而立的时候就会自动被打上追光灯金光普照好不好?酷爱把从前的那个谦逊又超级崇拜我的小青年给老子还回来! 除去心中吐槽的部分,对于萧然君的千金重诺,景繁生的反应是抓了抓头呵呵一笑。 其实景十一的这个问题也不大,等他长到二十左右岁,模样基本定型了以后,他们就可以随意谎报年龄了。到时候无论景十一的修为如何,都不会有人怀疑他觉得哪里不对。 但即便是对寿命很长的修士而言,年少的时光也是至关重要的,景繁生不忍心看十一就这样被耽误了,才会将他带出绝地谷出来闯荡。 事情到了这里,他看颜萧然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感激。 无论过去和未来如何,至少现在的颜萧然愿意无条件的帮他。 只是不知道这人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是真的认定了他就是他要找的景繁生,还是只是因为自己跟景繁生很像才会选择这么帮他…… 无论如何,这些对于现在来说都不重要。 景繁生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想着,等过上一阵儿,确定景十一在无量山的地位稳定了,他便会立即离开。 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虽然缺点不少,但还有一点好处,就是有够心大的。 ——既然是现在无法确定的事情,再怎么干着急也没用。不如就将问题暂且放下,反正提心吊胆也是活,没心没肺也是活,怎么过不是一天呢。 萧然君言出必行这点还是有保证的,既然已经确信景十一跟在他身边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景繁生便也不去纠结那些有的没的。 点了点发胀的太阳穴,他抻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笑嘻嘻地对颜萧然说:"折腾了一夜都困了,嘿嘿,萧然君,借你的c黄一用行不?" 这般说着,也没去理会颜萧然的答案是行还是不行,便自行踢掉鞋子翻身倒在了c黄上。 颜萧然糙庐中的这张c黄虽然是实木做的硬c黄,但是上面铺了一层很厚的被褥,面料十分柔软,一躺进去整个人都犹如陷在云端一样。 景繁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舒服地抻了个懒腰,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颜萧然在c黄边站了一会,发现景繁生竟然真能就这样睡过去,表情不禁变得一片空白。 过了良久,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腰上的佩剑收进了须弥芥子袋中,然后一手提起衣摆,缓缓地屈膝,悄无声息地蹲在了地上。 他看着c黄上的人侧躺着的睡颜,一双眼睛眨也不眨,乌黑鎏金的眼瞳里有一片光芒闪烁。 向来不收徒弟的萧然君,竟然要把那个刚刚到宗门里头来的黑衣黑面具的小子收做亲传弟子。消息传开,一时间满山哗然。 要知道,就连萧然君的外甥女颜玲珑也只是拜在楚萧南楚长老的门下的。 有不少弟子怀疑这件事只是在谣传。 可是据掌管门中宗祠事物的敬事堂首座弟子亲口叙述,他们宗主今日上午确实特意来了一趟敬事堂,吩咐他们准备他收景十一为亲传弟子的亲传大典。便足见所言非虚。 ……萧然君的亲传弟子,日后岂不是有八成的可能做下一任的无量剑宗主? 且不说宗主之位这么久远的事情,便只说身为炼器大师兼分神后期大能的萧然君的徒弟,日后所得到的指导和资源,又岂是他们这些普通的内门弟子所能比拟的? 要知道,他们多少内门弟子虽然没有被其他长老看中收走但也没有气馁过,只因为他们不少人都眼高于顶,整日翘首盼着,指望着有一天自己能入得了萧然君的眼。 可谁能料到,现如今凭白冒出了个来路不明的小子,连无量剑的内门弟子都不算,竟然就一步登天,直接成了萧然君座下的首座弟子! 这叫人如何忍得?! "那小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谁知道?整日戴个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怪里怪气的!一瞅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听说那小子的爹就是昨日初试时与萧然君一起坐在宗主之位上的那个,你说他会不会是……" "不可能吧……那个人我远远的看了一眼,长得跟柳长老差远了……" "那柳长老生的那般俊俏,还不是失了宠了,也许宗主他就喜欢……" "别瞎说!" "哼!他敢以色侍人换来这个长老的位子,就不该怕人说!" "你少说两句吧!咱们无量山最忌讳嚼舌根子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是看不过……"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咱们宗主就是再怎么口味奇特就喜欢那长相一般的没有特色的,也不会找个带着孩子的吧!" "哎,对了,亦翔他们这次是跟宗主一起回来的,亦翔你说,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陈亦翔和几个亦字辈的小辈瞬间成了众人的焦点。 他想起自己那日在宗主房中所看见的景象,觉得那位师兄也许还真说对了。但就是因为自己知道的太多了,所以此时反而不敢乱说话。 陈亦翔没说话,几个以他为首的小辈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但是他们跟景十一的仇还没有解开,这时候巴不得那小子能成为全无量剑上上下下的公敌。 柳亦踪忽然皱了皱眉,似乎是在回忆什么:"我们也不清楚他们父子二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只知道是宗主执意要把他们两个带回来的。" 这柳亦踪便是柳寻英长老的亲传弟子。 柳长老虽然在门中有一些不大好听的传闻,但他的弟子柳亦踪却因为聪明机灵、长相突出性格又好而并没有被他师傅的名声所影响,反而格外地受欢迎。 几个比他们辈分高的师兄没发现他这话中的问题,只是听了以后觉得更加气不过了。 柳亦踪又苦笑了下,说:"不过十一确实天赋很好,宗主能选中他,必定有他的道理吧……" 他这话一出口,反而引起了其他人更多的不满。 不过他们这些小辈可不会觉得仙气十足、修为了得的萧然君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反而会愈加觉得那对父子是靠什么特殊的方法才上位的——你说他天分好,在场的身为无量剑的内门弟子,又有哪个是差的?他们就不相信,这世上真能有什么甩他们好几十条街的旷世奇才! "咱们在这里瞎猜有什么用?不如就去会会那小子!" "对!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天才,能入得了咱们宗主的眼!" 一行数十人杀气腾腾地赶赴十一所住的客房,却在里头扑了个空。 他们谁都没想到,因为萧然君的第一道题目,景十一早早地便出了门,从楚云观那儿借了防护措施得当的特制绳索和登山镐,这会儿正挂在陡峭的几近直上直下的凌绝峰峭壁上,以血ròu之躯在岩石上开凿出道路,一步步地往上爬。 十一是在月亮高悬之时登上山顶的。 看了看时辰,距离子时还有一盏茶的时间。 ……他做到了。 刚刚登上峰顶,双手扒着地面,十分费力地将两条腿彻底挪了上来。根本未及打量这峰顶的面貌,景十一便趴在崖边喘着粗气,此时已经是满头大汗,浑身酸痛的一步都动不了了。 一双绣着银花儿的雪白靴子出现在了面前,景十一累得只勉强抬头向上去望了一眼。就见萧然君没有佩剑,腰杆笔直地垂着手,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正打量着他。 他薄唇轻启,声音温润,落在十一耳中却犹如巨雷绽响:"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颜萧然唯一的亲传弟子了。" 第30章 无量7 第二十九章 也许是喝了太多的酒,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景繁生睁眼以后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桌边,一大一小、一白一黑两个身影正凑在那里不知道说些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 景繁生:"……" 不得不承认,面前的景象真的有一些莫名的……和谐。 刚刚被萧然君认可,休息好了的景十一便迫不及待地向他请教储物袋的问题。 他因为自己勤快练习的缘故,在炼制材料和容器成型方面已经可以做得非常成熟了,只是在最后一步画阵法上,总是无法达到自己期盼的效果,并且还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出现在哪里。 颜萧然将他之前做成的和没做成的蓝炉石储物袋都一一检查了一番,便又要景十一当场画一个阵法给他看。 十一便拿出唯二剩下的空储物袋,又把一应工具都掏了出来,开始认认真真地在上面画阵法。 凌绝峰上倒是不会随便有什么人上来,也许是觉得在师尊面前还不以真面目示人是十分无礼的行为,景十一便把面具给摘了。 他莹白如玉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模样要多认真有多认真,正一手拿着一个储物袋,另一只手用特殊的画笔一笔一划的勾画。 边画边要将灵力缓缓地灌入,这个过程可一点都马虎不得。 景十一心无旁骛地在空储物袋内刻画阵法,颜萧然便在旁边认真地看着。 直到最后一笔收尾,景十一抹了抹额上的细汗,面上不禁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像之前那几次的一样,虽然不能算是失败,但也远没有达到他所预期的效果。 颜萧然修长的手指捏着那个新鲜出炉的储物袋,稍稍探进灵力检查了一番,才缓缓开口道:"你是木火双灵根属性的。" 景十一看向他,神情认真中带着恭敬地细细听着。 颜萧然说:"这世上的修士属性各异,但是五行当中,无论哪种属性的修士都可以炼器,而非火属性的一家独大,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十一想了想说:"因为炼器还可以借助炼炉和火种,所以修为到达一定境界,便不需要依仗自身的属性去炼器了。" 颜萧然不置可否,他忽然摊开手掌,一层白的近乎于透明的火焰突然自掌心处冒了出来。这火焰的颜色就犹如被过分稀释了的牛rǔ一般,燃烧的样子也与普通的火焰不同——它不是向上蹿动似的燃烧,而是看起来犹如水质一般,在掌心流动,却又似有一个看见的界限似的,不是一直向着一个方向流淌,而是来来回回绵绵不绝的在掌中滚动。 白池幽火! 相传魔界有一魔山,乃是一座活火山。只是千年才喷发一次,火山口处便因为地里位置的原因在千年的喷发间隙中积出一大潭池水。 当地人将这池水叫做白池。 池水润育着火山,火山蒸腾着池水,千万年下来,于山体当中便孕育出了一种奇妙的火种。 明明是火可以燃烧他物,却偏偏是水属性的。 每次到了那火山喷发的时候,火种会随着喷涌而出,这也是每千年当中惟一一次收服火种的机会。 白池幽火,属性水,五品火种,乃是世间极其珍贵少有的火焰品种。 据说萧然君当年为了这株火种,在魔山那里足足守了三十余年才等到火山喷发之时。因为当时的修为并不足以收服火种当中品级最高的五品火焰,还险些丢掉了性命。 然而事实证明,这样的付出还是值得的。萧然君便是凭借着这火种才炼制出了可以跟昆仑鸿卓道人所出法宝相媲美的仙器,一跃成为了当代最出名的炼器大师。 原来也有听闻萧然君的白池幽火属性特殊,与寻常火焰不尽相同,但没有想到竟是特殊到了这个份上。景十一盯着那半透明rǔ白色火焰看得愣神,那rǔ白色似水的火焰只有最上方有一层薄薄的焰光,不仔细看,这就仿佛是摊在手掌上的一滩水而已,似乎并没有什么热度。 可是就是这种看似无害没有温度火焰,却可以熔炼世界上最难炼化的金属石块。 景十一吞了吞口水,抬头去看颜萧然,黑亮亮的眼睛里满是兴奋的光芒。 颜萧然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似的,道:"你现在还小,日后会碰上适合你的火种。尤其你的属性很好,其实是最适合炼器的。" 萧然君第二次提到了"属性"这个词,景十一便不得不开始思考他究竟想要说什么。 暗自思趁了一会儿,他抬起头,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颜萧然将火焰收了回去,才道:"为师之所以会选择这白池幽火做我的本命火种,便是因为我本身是水属性的。水本克火,但如果借助这属性特殊的火种,水也未必不能生火……" "咳,咳咳!"景繁生侧躺在c黄上假装在睡觉实则在偷听,听到颜萧然这么说,一个没忍住,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水生火什么的……原谅他一晃神儿的功夫就想歪了。 桌边的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景繁生连忙摆手:"那什么,你们继续,继续继续!" 颜萧然便收回目光继续说道:"你的成品之所以会不尽如人意,并不是你在阵法的刻画方面还不够熟练,而是你用错了力道。" "力道?" 颜萧然点头:"你仔细回想一下,在炼制的过程中是否只用到了自身的火属性刻画,而并没有对自己的木属性加以利用。不但没有利用上,反而有时候还要分出心神刻意压制?" 十一猛点头。因为是木火双灵根的属性,便导致他的火属性气息不强烈,他之前还无数次的想过如果自己是火属性单灵根的就好了。 "可你有没有想过,"颜萧然道:"木生火,如果你能把自己的火属性加诸在木属性上,以木生火,那岂不是比单纯的火灵根更加如有神助?" 景十一的双目中绽现出光芒,这一点他确实没想到。此前他只是一味地压制自己的木属性,不但耗费了一部分心神,也因为自身火灵力不充沛而总有些捉襟见肘的无力感觉。 如今被萧然君提点,便仿佛醍醐灌顶一般,霍然开朗了起来。 若真可以熟练地运用木生火的能力,就算没有火种,随着修为的提高他也可以不断炼制出更好更强大的法宝。 想到就做,景十一便开始立刻调配浑身的灵力,试图将火属性与木属性相融合。 然而已经习惯了之前的炼器方法,想要重新将木与火融合起来一时半会儿还真有点调整不过来。 颜萧然便由着景十一去练习了,他自己走到c黄边坐下,问道:"醒了?" "嗯……唔!" 景繁生还没来得及起身,颜萧然便已经把手掌贴在了他的脑门上,缓缓地将灵力渡给他。 通过这几日对方的表现来看,这样渡灵力虽然不会帮助他修补识海,但在缓解头痛方面却有着奇效。 颜萧然说:"既然有用,以后每日都做上一遍吧。" 景繁生:"……" 他倒是没有那么硬气,会想要拒绝颜萧然给他渡灵力什么的……只是大哥你说话就不能好好说么?这一个大写的污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心里这样想着,景繁生却没做声,反而大刺刺地摊开手脚继续在柔软的c黄铺上躺着。 舒适的气息掠过识海,他险些又要睡过去了。 不过几次下来,景繁生倒是发现了一件顶奇怪的事情。 颜萧然的右手上,竟然有一条白色的、长度几乎横跨了整个手掌的疤痕。虽然掌心覆在他额头上的时候并不能感觉到,但有时候颜萧然伸手过来的时候还是会被他看见。 ……修真之人体质已与常人不同,按理来说,就算会受伤也不会留下疤痕。 像那样的虽然长、但看起来并不深的疤痕,想要在修士的ròu身上占领一席之地,除非是用特殊的兵器所伤。 而且那疤痕,看起来怎么觉着有些眼熟? 景繁生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更何况不过是旁人身上的一条不疼不痒的伤疤,他也懒得去多想了。 颜萧然又指导了十一一些他之前自学时忽略了的炼器基础,教了他一些炼器中级篇提到的知识,便给他留了功课,把人送到了门派当中专门设置给内门弟子炼器用的炼器坊去了。 无量剑的人通常一心向剑,极少有人会去火炼坊琢磨有关法宝的东西。是以火炼坊中常年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些修为不高,负责给内门弟子修补法宝的师傅常年驻守。 火炼坊中有专用的炼炉可以使用,品级不高,但对于十一来说还是完全够用的。 景十一做了颜萧然的弟子,这时候已经脱去了他原来的那身黑衣,换上了无量剑上下样式统一的白衣,只是下了凌绝峰以后,便又把那面具给重新带上了。 但他一贯身姿挺拔腰杆笔直,紧抿着唇的样子竟然跟颜萧然的气质有几分相似。 向来没有什么人会来的火炼坊显得有些死气沉沉,几名驻守在这里的炼器师傅正打着哈欠唠着嗑,便见萧然君带着一个一身白衣的小仙童进来了。 "宗主。"原本里倒歪斜的几个人在看见颜萧然绣着银花儿的白色衣角时,登时便都精神了起来。 无量剑不开设炼器课程,门内也没有什么精通炼器的,要说这个火炼坊还是颜萧然那位从昆仑嫁过来的娘亲开设的。现如今的这几位师傅,也多半是从外面花灵石雇回来的散修,算是外门弟子。 但即便是这样,同为炼器师,就没有人会不对萧然君心生敬仰和崇拜的。 颜萧然跟他们点了下头,便直接带着景十一进到里面去了。 将炼炉的使用方法稍稍地跟他讲了讲,颜萧然从自己的乾坤芥子袋中掏出了大把的材料堆叠在地上供他使用。 "谢谢师尊。"景十一心生感激。从前他在绝地谷的时候,最愁的便是材料的问题。原本可以得到萧然君的指点便已经令他大喜过望,没想到现在连材料稀缺的问题也一并解决了。 颜萧然身形一顿,有些僵硬地伸手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 一头柔软的黑发被整整齐齐地束在头上,摸起来很是顺滑,还带着小孩儿头顶的温度。颜萧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但并没有将手收回。 他的眸子永远都是深不见底的黑色。 颜萧然看着景十一说道:"如果有什么事情就将我之前给你的符篆撕碎,为师自会来接你。" 景十一点了点头,本来绷得死紧的小脸也浮出了很明显的笑意,他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再次说道:"谢谢师尊。" 颜萧然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没有人可以发现的异色,既像是心痛,又像是悲戚。 这孩子倒是一个好孩子。 只可惜…… 第31章 无量8 火炼坊本来没有什么人会来,但颜萧然将十一送去的时候有却被有心之人注意到了,很快便有不少白衣少年找了过来。 按照无量山的规矩,凡内门弟子入门之后,无论是否为某一位长老或宗主的亲传弟子,都应该重新赐名,按字排辈。 景十一便正好赶上了"亦"字辈。 但他虽然拜了颜萧然为师,却还没有正式参加过亲传大典,所以赐名这件事也不着急,他便还叫十一。 却说本来在路上的时候,景十一便跟即将是他师兄的亦字辈们结了仇,如今他更是将他们统统掠过,直接成了萧然君的亲传弟子,这让那些普通的亦字辈弟子又如何能忍? 不只是亦字辈的小辈弟子,连其他曾幻想过被萧然君收进门下的师兄师姐们也同样十分嫉妒他。再加上几个亦字辈弟子已经把他们跟景十一的过节在门派里头宣扬了出去,想来看看他"风采"的人便不在少数了。 听闻景十一现在只身在火炼坊里头,他们又如何能够放过。 # 景繁生无所事事地在凌绝峰上呆了两天。 其中有一天半的时间是看着颜萧然八风不动地端着本书在看,仿佛自己的世界观又被刷新了一般。想想从前那个明明寿命还很长,却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八十瓣地去炼器和修炼的勤奋孩子,再看看眼前这个松散慵懒至极的俊美男人,景繁生忍不住想,难道刚刚过了五百岁,颜萧然就提前进入老龄化了? 再俊的人瞅多了也觉得没什么了。何况景繁生自问自己也不是个同志。于是后半天的时间他干脆便无聊地在c黄上打起了滚。 修者的生命跟凡人比起来是十分漫长的。只不过漫漫的求仙之路上,有时候一次静坐,一次冥想便可以转瞬间过去数十年的时光。 可是识海破碎、神识有伤了以后,他便无法再进行修炼,这十五年来的日日夜夜便显得格外漫长。 更何况修士原本是不需要睡眠的。如果不是喝醉了酒和头疼至极的时候还能小睡一会儿,真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熬。 景繁生躺在c黄上有些生无可恋地想。 这样一想,他便又有些馋酒了。 正打算翻身下地去把前几天打包回来的美酒掏出来喝,他整个人便腾了空,被颜萧然从c黄上捞了起来。 景繁生:"……" 上次颜萧然送景十一去火炼坊的时候,他便偷偷地又服下了一颗易容丹。 ……颜萧然大概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心思如此缜密之人吧哈哈哈!景繁生暗想,虽然储物袋被收上去了,但他早就在这件衣服的里怀里头存了不少好货。 只是不知道设定当中从来都只爱美人的萧然君怎么会对他这张平凡至极的脸也有兴趣?向来面无表情的高岭之花总是对自己又搂又抱的,景繁生表示他自己都很不习惯啊。 于是他问:"你干嘛?" 颜萧然已经不由分说地带着他往外走了。 站在无量山的山门看过去,到处都是耸入云霄的峭壁和冷硬的山岩,山势严峻地完全没有一丝人间的气息。 但从凌绝峰的另一侧下去,便到了无量山的后山。 后山地势较平缓可以用于耕种,倒终于见了点绿色。看起来就像是由前面的陡峭石壁围出来的桃花源。 这里通常是外门弟子居住的地方。 各门派在这方面的规定都大同小异,还没有筑基的门下弟子被称为外门弟子。这些人还需要睡觉和吃饭,对于居住环境的要求便多了一些。 后山这里的人看起来倒是比那些内门弟子更接地气一点,干起活也都十分勤奋。 颜萧然带着景繁生,并没有惊动其他人,在一个巨大的药糙园子门口落了下来。 景繁生跳到了地面上,看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以后,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要、要带我来这里,干嘛不早说?!害老子凭白抗议挣扎了一路。 穿过来以前虽然是个二世祖,但同时也是医科大学中医系的高材生,景繁生不知怎么的,对于中糙药有一种天生的执着和喜爱。 后来到了重明山首座弟子的躯壳里,他对于如何用灵力治病救人都不感兴趣,反而被这个世界层出不穷的灵糙灵药给迷住了眼睛。 无论是之前在重明山上还是后来的绝地谷,景繁生有事没事都喜欢弄点花花糙糙出来研究下药理和药性,几百年来早已成为了习惯。 无量山上虽然会炼药的人也很少,但该有的糙药园子还是要有的,只是多半都是种植好了以后拿出去卖,规模倒也不小。 景繁生这会儿正努力地压制自己想要直接冲进园中的冲动。颜萧然也没等对方问他怎么会突然想到带他到这儿来了,就直接说:"听十一说你喜欢炼丹。" 景繁生不置可否,颜萧然已经拉着他往园中走了。 这糙药园子设有很玄妙的阵法,能区分区域定时的洒水和控制温度,倒不用人过多的管理。除了每日固定会来看看情况的外门弟子,平时并没什么人会来。 颜萧然身为宗主,在这无量山当中自然去哪里都是畅通无阻的。 景繁生被他拉着,目光在颜萧然挂在腰上的一小块玉佩上停留了片刻。 那玉牌通身rǔ白,晶莹剔透,形状和样式都极其典雅精致。景繁生之前并没有多做注意,以为挂在颜萧然腰上的只是一块普通的佩玉。 但刚刚他们进门的时候,他明显看到那块佩玉有一丝灵光闪动。 颜萧然做为宗主,在这个宗门里头自然拥有最高的通行权限,而他腰上的那块玉牌想必就是通行玉牌了。 如果能拿到这块玉佩…… 一瞬间脑补了一百种把玉牌偷走的方式,景繁生觉得想从萧然君腰间取一块玉佩,这事情说容易也容易,说难,还真就挺难的。 不过十一在无量山上的情况还没有稳定下来,他倒不着急走。想开了以后,他干脆便把这事情放下,一心一意地看去园中的花糙。 第32章 无量9 第三十一章 景繁生是个地地道道的识糙之人,从前在重明山的时候几乎所有的灵糙灵植都由他亲自打理,所以什么糙有什么用处,有没有成熟他只看一眼就能知道。(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进了药园子的景繁生简直就化身成了一只黑毛小兔子,在地里穿梭,看到什么都忍不住要摸上一摸,有时候甚至恨不得抱住啃上一口。 景繁生难得对酒以外的东西产生了如此强烈的热情,眼睛亮晶晶地回头看颜萧然:"这个我可以拔走吗?啊!这里竟然还有腐蚀糙!我要这个!还有这个,这个……" 颜萧然站在灵田外的石子小路上并没有跟过去。自从当年第一次进药园子不小心把景繁生的小灵苗踩坏了以后,他就养成了只在外面观望的习惯。 景繁生东边走一走,西边看一看,有些他判断已经成熟可以直接采摘,且就算没有经过妥善处理也一时半会儿不会变坏的植物,便手痒的把他们揪了下来。 于是最后便是他抱着一大捧植物走出了灵田。 站到萧然君跟前,景繁生表现的就跟偷东西被主人抓到的小孩子一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眼前这位灵园最大的主人。虽然知道颜萧然把他带进来就是让他采药的,但景繁生低头看看两只胳膊环绕着堪堪可以抱住的灵糙的数量……十分难得的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然而颜萧然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将粘在他头上的一小片绿叶摘了下来。然后探手入怀,将一个空的乾坤芥子袋取出来递给了他。 乾坤芥子袋算是世间所有千奇百怪的储物装置之中等级最高的了。不仅空间非常大,可以绑定主人,里头还会设有一些特殊的保温防腐功能,特别适合盛装灵糙灵药,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东西。在市面上,有时候几十颗上品灵石都不一定能买得到。 景繁生欣喜地接过袋子,刚想道谢一番,哪知用神识一探,便发现这储物袋已经被其他人用神识绑定过了。 萧然君的东西,自然是被萧然君绑定了的。 合着这袋子还不是给他的,只是暂时借他的。 景繁生暗骂颜萧然小气,但还是笑嘻嘻地在萧然君的帮助下也将自己的一缕神识跟储物袋相连,这样他便同样有使用它的权利了。 只是这种袋子虽然可以同时绑定多人,但通常只认得自己的第一个主人。也就是说等哪天萧然君不愿意了,他还得巴巴的给人还回去。 但是无论如何,有了具有保鲜功能的乾坤芥子袋,只懂及时行乐、不懂见好就收的景繁生便没忍住地又去田里转了一圈,把之前忍痛忽略的那些不好保存的灵植也摘下来一些。 满载而归。 一想起自己的腰间正挂着个满是宝贝的储物袋,景繁生便忍不住高兴地哼起了小曲。 ……虽然他现在神识有伤、灵力枯竭,识海又破碎成那个样子,就连火种也只能勉强地收进丹田之中。其实已经不适合再继续炼药了。 上次他给十一演示的那一把,就几乎损耗掉了他所有可以动用的力量。 但这一点都不耽误景繁生对于珍稀灵植的喜爱之情啊! 那些绝大多数都是嫩绿色的,间或有一些是五彩斑斓的,带着丝丝缕缕糙木特有的芳香…… 不但可以留着自己炼药,还可以拿出去卖钱。要知道有些一株就要一颗上品灵石,甚至有些可是千石难求的珍贵植物! 虽然知道把无量剑的糙药拿出去卖充实自己的腰包有点不靠谱,但这也一点都不耽误景繁生觉得自己现在很有钱的富足感。 被颜萧然提回了凌绝峰,景繁生硬生生忍住了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东西都掏出来按个摆弄的冲动。 萧然君现在可还怀疑着他的身份。 这小子一向细心,刚刚回来的路上景繁生就突然想到,他是不是其实是在故意试自己?回想起自己方才在那糙药园子里的那德行,景繁生心道:要遭,这回八成是要掉马甲了。 ……这里不得不给颜萧然点了赞,他还真是够机智的,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抵抗这种心爱之物的诱惑。 可是回屋里坐了半天,也不见颜萧然有什么动静。 难道真的只是像他说的,是听十一说他喜欢炼药才带他去采灵糙的? 景繁生抓了抓头发,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颜萧然了。 不过既然对方没有什么动静,他也不会主动提出来找麻烦。反正再过段时日他就会拍拍屁股走人了,到时候他俩彻底一拍两散,几百年后谁还记得谁啊。 他这边正想的带劲儿,那边颜萧然便过来又给他渡了灵力。 也亏得颜萧然这种寒水属性的福,这两天他的头倒是不疼了。顽疾得到了缓解,景繁生想心情不好都不行。 大大方方地接受了颜萧然的馈赠,毕竟对于萧然君这样的分神期大能来说,这点灵力完全都不算什么。 完事以后颜萧然问:"你不炼丹么?" 景繁生盘膝坐在c黄上,前后左右地一阵晃荡,道:"灵力不够,火种也发挥不出作用,没劲。" 而且他的火种虽然比不上白池幽火那么特别,且只是四级火种,外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他还是怕被颜萧然认出来。 这么一想,上次颜萧然私探他识海的时候还真是危险。如果不是他的识海已经无法容纳火种,只能将火焰暂时存放在丹田处,恐怕就要被颜萧然看出来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真被颜萧然揭穿了真实身份又能怎么样呢?毕竟就算是不看在往日的情面上,现在的萧然君也没有什么资格把自己给斩妖除魔了。 ……但是大概会变得很麻烦吧。他再次现身的风声若是传了出去,那些当年被他杀了不少人的门派便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地找上门来,如此一来,他又要如何去追查当年重明山的事情? 更何况还有十一。 若是世人都知道了萧然君的亲传弟子就是景繁生的儿子,面对"与妖邪同流合污"的这顶大帽子,无量剑又当如何自处、颜萧然又会如何抉择? 所以如今这个情势,最好的情况就是待到他确定十一可以在无量剑稳定下来以后便就此离去,谁也不要惊动。 景繁生闭着眼睛,忽然就觉得有点儿憋屈。 ……难道终究是摆脱不了这坑爹的命运?想当年自己怎么说也是公认的廊亭七公子之首,论相貌、论才华、论修为,又哪有人是可以跟他比肩的?怎么混到了最后,自己反而成了最惨的那个了? 景繁生正在兀自感叹伤春怀悲,就听颜萧然声音低沉地"喏"了一声。 睁开眼睛,一个手掌大小、精致玲珑的雕花紫金炼丹炉便安安静静地躺在颜萧然的手心上,被举到了他面前。 只一眼,景繁生就判断这是个仙器。 颜萧然现在虽然说是个炼器大师了,但仙器也不是那么好来的。想要炼制出仙器,首先对于材料品质的要求就是普通灵器的十倍以上。 更遑论之后材料的处理、炼制和阵法,层层下来,每一个细节都马虎不得。 "给、给、给我的?"景繁生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 有了这个仙器级别的炼丹炉便可以靠灵石来供应灵力,对于火种的要求也不会那么苛刻,除此之外还另有一大把的好处……妈妈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我会因为不能炼丹而感到无聊了! 颜萧然没有立刻应答,而是斟酌了半晌才说:"你可以先用着。" 景繁生:"……" 萧然君你身为这个世界的第一主角,坐拥金山银山的,这么抠门真的好吗? 如果不是自己的储物袋被收上去了,景繁生发誓他一定会立刻把这东西揣起来再也不往外掏。 不是他好占小便宜没见过市面,实在是距离他的上一个炼丹炉遗失,已经好些年没见过品级这么高的法宝炉子了。 将炉子递了出去,颜萧然接着说:"我已经派人去请一位医术高明的修士过来给你看病了,只是他最近事物繁忙,也许要等上一阵才能过来。" 景繁生边摆弄自己手中的紫金炉子,心中边想道:谁这么大的派头,竟然连吊炸天的萧然君都请不动? 不用细想也知道是谁。如今擅长治病救人、有大把医修的重明山已经没落,当今世上,医术能入得了颜萧然的眼的人,恐怕就只有自己的那个师弟了吧。 景繁生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雀跃,连刚才憋闷的心情都不复存在了。他暗搓搓地想着:谁叫萧然君你从前把人家给招惹透了,现在怎么样,不买你的账了吧哈哈哈! 也幸亏这俩人不太和睦,陈繁树一时半伙儿还来不了。他这要是真来了,那自己还不得连夜计划着跑路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悠闲地看颜萧然的笑话。 现在材料也有了,炉子也有了,万事具备,只差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从无量山偷拔出来的灵糙拿出去卖不地道,但是偷拔的灵糙被他炼成高品质丹药那就没什么了。 毕竟这世上材料有时候确实很难得,但成品才是最难得的。 又过了两天,景十一回到了凌绝峰上。 为了方便他上下,颜萧然还特意送给他一只仙鹤做为灵兽。 无量剑内禁止使用飞行法宝,但可没有不能骑坐骑的规矩。只是千年前的伐妖之战以后,不仅所有的半灵智生物都被摧毁了,连一些生来就有灵气的灵兽也没有被放过,所以现在市面上灵兽的数量已经相当稀缺,有的也都是后来圈养起来的、品级极低的、几乎只比野生动物好上一些的灵兽。 而且就这还不是谁都能养的。 千年前的战争太过惨烈,就导致但凡是有一丁点与妖相关的问题都会变得十分敏感。也只有四大宗门这种规模的,不怕遭人诟病或者挑衅的,才敢圈养灵兽。 因为极其珍贵,所以景十一再一次受宠若惊了。 如果不是非要上峰去见自己的爹和师尊,他都舍不得骑。 景十一刚刚推开糙屋的房门,景繁生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你脸怎么了?" 第33章 无量10 "没事。"十一紧绷的小脸不知为何,又多了一些青青紫紫的痕迹。 "嗨!"景繁生撸胳膊往袖子地站起来,"那群小鬼又找你麻烦?" 景十一戴着面具,面无表情的模样给人的感觉有些冷峻,他依旧说道:"没有。" 景繁生便扭头问颜萧然道:"无量剑宗内准许内斗?" 颜萧然便也站起来走到景十一面前,示意十一把脸上的面具摘下来。 十一犹豫了一下,依言而行。 景繁生看到他被打青的眼眶,险些倒吸了口凉气。 他瞪着眼睛,气哄哄地对颜萧然道:"你也不管管?" 颜萧然从怀里掏出了个小琉璃瓶子递给景十一,道:"先去上药。" 景繁生发现自己彻彻底底地被这俩人无视了,不禁更加生气了起来。如果不是上次跟那几个镖师打斗晕倒了连那把破灵剑都丢了,他这会儿早就杀下去把那几个挑事的小鬼打的屁股开花了。 等景十一拿过药瓶去上药了以后,颜萧然才把景繁生拉到了一边。 景繁生咬着牙问道:"你早就知道这事情对不对?" 颜萧然道:"小孩子打架,没有什么的。" "呵……小孩子打架?没什么?"景繁生没想到颜萧然竟会这么说,他连着冷笑三声,说道:"呵,也是,毕竟不是你儿子,你不用心疼。" 听了这话,颜萧然混身一僵。他又似受伤了一般神色中闪过一抹痛色,原本黑漆漆的眸子变得更加深不见底。 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硬是让人觉得是有几分受伤,颜萧然怔愣了片刻才说道:"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同字辈的摩擦,当由他们自己去解决。" 他没有过多的解释,说如果连同辈的一点小摩擦都解决不了,十一以后又如何在无量山上立足,又当如何出去行走。他也没有说自己身为宗主,如果真cha手了这群孩子之间的小恩怨,那才是彻底地害了十一。 他什么都没说,依旧是声音温润,语气不急不缓,只是深色的眸子中,却融着一种化不开的忧伤和委屈。 看见颜萧然这幅摸样,景繁生便又觉得自己过分了。 他也承认,有时候自己无心之下说的话确实很伤人。 但他这不也是急糊涂了么?一想到十一有可能还是被那么多人围着打的,他的心就疼得跟翻了个个儿似的。 尤其他虽然十分信得过颜萧然的为人和他做出的承诺,但心里却又总是下意识地觉得,萧然君他并不会善待十一。这也是他总想留在这里再观察一阵的原因。 景繁生从前就特别受不了颜萧然这种明明受了委屈还硬要倔强地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然而眼神却是在控诉"我很委屈我很伤心"的模样。以往一遇到这种情况景繁生就会立马向他道歉,这次也不例外:"那啥,萧然君,你大人有打量,千万不要计较我满嘴跑火车时候说的话哈。" 颜萧然的神色果然缓和了一些。点了下头,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他这一系列的神色变化外人根本就发现不了,但景繁生却莫名觉得这样的颜萧然还是小时候的那个德行。 想起颜萧然小时候的模样,景繁生的态度便忍不住又缓和一些。 "那、那现在怎么办?"他磕磕巴巴地问道。对于如何教导十一的问题,他一直都觉得捉襟见肘。 无论在哪个世界,他小时候都是被众星捧月着的长大的。别说同龄人不敢来找他的麻烦,就是那些大人们也恨不得可以巴结到他面前,景繁生此前可从来没有想过应该如何让十一跟同龄的小孩儿和谐相处的问题。 尤其十一这小孩儿的性格还特倔强。 正在这时,已经照着镜子给自己涂好药膏的景十一走了过来。 颜萧然抬手把他招至近前,问道:"那些找你麻烦的师兄们都是你的同门,你讨厌他们、恨他们吗?" 十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景繁生,犹疑着没有说话。 颜萧然:"在我和你爹面前,你有什么想法都但说无妨。" 景十一转了转眼睛,好像正在认真思考自己讨不讨厌,恨不恨。他想了一小会儿,便冲着颜萧然点了点头。 倒也不能说得上恨,只是讨厌罢了。 一是无法忍受那些人之前口无遮拦,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肆意诬陷他爹。二是烦他们小肚鸡肠没完没了,总来找他的麻烦耽误他修炼。 景十一皱着眉头苦苦思索自己的感受,景繁生抬头,跟颜萧然对视了一眼。 颜萧然对景十一说:"你跟我来。"便径直推门出去了。 十一依言而行,景繁生不知颜萧然要做什么,他跟在后头,只站在门口处观望,并没有跟着出去。 颜萧然的白靴踏在被剑气刻划出的狰狞地面上,一袭白衣显得格外超凡脱俗。他望着远处陷在层层云雾之中的太阳,问景十一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服你、会挑衅你么?" 景十一只是站在颜萧然的身边仰着头望着他,并没有答话。而颜萧然似乎也没有指望他回答,径自说道:"因为嫉妒。" "因为你自身的条件、实力或者是运气要比他们好上一些,所以他们会嫉妒你、排挤你。可如何才能化解别人的嫉妒和仇视? "这世上可以化解嫉妒的东西,唯有敬、畏二字。你要站在足够高的地方,就像这凌绝峰顶一样,叫他人望尘莫及,哪怕是点起脚来也不能够看清楚你的样貌。" 颜萧然的声音很平淡,但字字铿锵有力,他继续道:"在这之前,谦虚和隐忍是必须要做的事情。除此之外,为师还希望你能够学会包容,须知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斜晖打在两个白衣胜雪的人的身上,景繁生觉得那反射过来的光芒刺痛了他的双目。 ……有一种被男主的光芒闪瞎了狗眼的感觉。 景十一双眼又黑又亮,他目光灼灼,似有所悟。 景繁生倒是没想到,颜萧然在教孩子这方面竟然比他自己拿手多了。 萧然君身形笔直修长,貌若潘安,在一览众山小的凌绝峰上如此指点江山的架势,别说是景十一了,便是景繁生都忍不住要做他的信徒了。 修真之人都会有自己的道。景繁生因为是个穿越者的身份,加上一路金手指开得牛逼哄哄,倒从没有想过自己的道是什么,也就更没有注意过其他人的。 如今想来,这个世界当中少年时期的颜萧然因为自己横cha一脚的缘故,确实是失去了很多荣耀和光芒,但也可以说是一帆风顺地成长着的。 只是后期他适逢巨变,义兄背叛,父母被害,自己差点丧命不说,一身修为也险些付之东流。别看现在的萧然君总是一副波澜不惊面无表情地模样,但那个时候的颜萧然,应该是恨极了的。 他对景十一说的这番话,应该便是他突破分神期时所领悟出来的道。 这点倒是跟原著中描写的男主一模一样了。 眼前的这个颜萧然虽然没有像原著那样被打进小世界受尽磨难另得机缘,但比起他小时候自带的白莲花属性,现在的他怎么看也是已经黑化了的。所以说,即便自己在里头搅和了这么多年,萧然君也依旧没有长歪,最终还不是按原著里写的那样发展了。 那之前自己瞎折腾个什么劲儿呢?景繁生有些不明白地想到。 那头,景十一很郑重地点头道:"徒儿明白了。" 颜萧然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摸了摸小孩儿的头顶。 他道:"你毕竟是我颜萧然的徒弟,也不可凭白让人欺负了去。为师今日便教你一套剑法,你修为已经不低,定会有所助益。" 景十一闻言,连忙拜谢道:"谢谢师尊。" 颜萧然点头,腰间的玉临剑自动出鞘落在了他的手中。赤霞流金当中,他剑走游龙,气质高华,仿佛下一瞬就要飞升成仙了似的。 这还是景繁生多年以后头一回见到玉临剑出鞘。 颜萧然的剑,原来并不是玉临剑。 当年颜萧然家逢巨变,他千里奔袭地把人救回重明山上,别说是飞剑,就是萧然君的小命也差点丢在路上了。 可无量山的人都是视剑如命的,等到颜萧然好的七七八八,他便带他去了宗门里头的万剑岭,以期再寻一把飞剑。 重明山也是有着万年根基的大门派,万剑岭上说有万剑也不为过。可颜萧然那时候已经失了无量剑少主的身份,就算是万剑岭上的长老再慷慨,也只能准许他拔一把灵剑出来。 颜萧然那时候的修为虽不及景繁生,却也已经不低。叫他再用灵剑而不是仙剑,着实是委屈他了。 可当年的白衣青年却并没有在意这一点,回到了景繁生的住处,他还兴冲冲地叫景繁生给自己的新佩剑取名字。 景繁生当时心想,反正这只是把灵剑,以后还是要换的,便也没多用心去想,只随口说道:"瞧你生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此剑配你,那便叫玉临剑吧。" 从此颜萧然的佩剑便叫玉临剑了。 后来,当白衣青年杀回无量山、夺回了宗主之位以后,凭借着实力和修为,颜萧然名满天下。无论修为高低,哪个见了他不得尊称一声萧然君。 只不过玉临剑萧然君,景繁生没想到,多年以后,颜萧然还管他的佩剑叫做玉临剑。 虽然现在被萧然君握在手里的那把剑,应该不会是当年的那把玉临剑了——已经是分神后期的大能,本身又是个数一数二的炼器大师,没理由还用一把小破灵剑而不换成仙剑。 其实"玉临"二字也没什么,但多少会显得有些女气,与男主一路狂霸酷炫拽靠强行碾压除魔卫道的人设有些不匹配。早知道萧然君会以玉临剑为自己冠名,景繁生觉得自己当年就会再走心一点儿,争取给他起个吊炸天的名字。 毕竟在原著里头,作者可是给男主一直在用的飞剑取了个相当高大上的名字——日月无极。 然而在这个世界里,那把飞剑最后却落入了景繁生的手上。 当年在玄芣秘境猎宴之时,景繁生惊鸿一瞥间,便认出了那把上古飞剑就是日月无极。 后来他阴错阳差地将那把剑拔出,在那一声撼动天地的龙啸声响中便随口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惊鸿。 第34章 无量11 将一套剑法示范给景十一看了以后,颜萧然便提剑往茅庐这边走了过来。 夕阳西照下的余晖洒在他身上,配上那张俊脸,让景繁生看得不禁有些失神。 等到颜萧然走到了近前,景繁生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路都盯着对方在看,回过神来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他轻咳了两声,嘿嘿笑着,随意转移话题道:"萧然君关于敬和畏的体悟简直不能再精辟!难道这就是你的道?" 颜萧然黑漆漆的眸子深邃异常,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半晌,也不知在想什么,最后竟是板着脸、什么也没说。就仿佛刚才那些指点江山、侃侃而谈的长篇大论都不是出自他之口似的。 景繁生自讨了个没趣,对于萧然君突然之间又恢复了冷漠这件事,却也并没有往心里去。 他这人一向大大咧咧地惯了。颜萧然又不是他儿子,他才懒得管他怎么又有了小情绪。 两个人进了屋,颜萧然抬手倒了两杯茶,道:"我打算让十一去参加试炼之征。" 景繁生端着杯子的手在空中顿了顿。 颜萧然说:"十一的修为已经是凝脉七层,如果今年不参加比赛,恐怕五十年之后他已经进入金丹期。" 试炼之征是各个宗门为了比较自己的新晋弟子而开设的比赛,五十年一次,只有筑基和凝脉的人才能报名。 而无论比赛完毕的排名如何,参加过这种比赛的人,总归是要比没有参加过的人要拥有更高的地位,尤其是在大宗门里头。 景繁生当年就是凭借着在试炼之征上拔得了头筹这事,才走上了扬名立万的道路。可见这比赛对于初出茅庐的少年来说是多么重要。若是没有参加过,倒也着实可惜。 然而真正令他吃惊却是,如果十一参加了试炼之征,就势必要以无量剑萧然君的亲传弟子名义去报名。也就是说颜萧然已经彻底认了景十一这个徒弟,并打算将他的身份公布天下。 果然,颜萧然又说:"敬事堂已经打点妥当,过两日便会在那里给十一进行亲传大典。" 景繁生点点头。 "新人弟子的赐名多由敬事堂的长老推演而得,倒没什么需要费心的,只是十一的姓,是姓'石'吗?" 一旦做了大宗门的弟子,便会得到赐名。新得之名会被记录在册,不得更改,日后随身带着个名牌玉简,出去行走便会用到这个名头。至于本来的名字,则只有极为亲近之人还会再叫,多半都会被人遗忘。 也只有像萧然君这样名满天下的大侠士,还会有不少人记得他本名叫颜渊。大概是大家都对这个横空出世的修真第一人都十分好奇,所以才会特意去留意或打探。 景繁生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 现在的重点是,景十一他姓景,不姓石啊! 先前自己千叮咛万嘱咐地叫十一不要说自己是姓"景"的,十一便也没说,只说自己叫十一,颜萧然他们便自然以为这孩子姓"石"。之所以会特意问一遍,大概是觉得姓石名一,这名字也未免太过敷衍了一些。 景繁生并不迂腐,他自己本身倒无所谓儿子姓什么。但是就怕真到了录入姓名的那一天,景十一会自己把自己的姓名说出来! 那孩子本来就死倔,还不懂人世险恶。 这要是真叫他说出来,再加上之前的刻意隐瞒,那萧然君九成九的怀疑他就是景繁生岂不是一下子又变成了百分之一百零一? 景繁生不置可否地轻轻"唔"了一声,坐在椅子上有些苦恼地前后晃动了起来。他心想:"萧然君总这么形影不离地跟着我、怎么才能把他支开,再嘱咐十一一遍呢?" 正在这时,外面有一道比较苍老的声音响起:"宗主,老夫颜云山求见。" 景繁生左摇右摆的身形徒然顿住,他觉得机会来了。 颜萧然扭头向门的方向看了一眼,道:"颜叔,请进。" 颜云山闻言自己推开了房门,只是他仍半侧着身子,不知道是外面有什么事物如此吸引他。 等到他进了屋来,颜萧然便连忙请他入座,态度异常恭敬。 颜云山是来向颜萧然汇报几件门内的事情的。他本就是颜萧然的远方叔叔,沾亲带故。又是萧然君青梅竹马的表姐颜子卿的父亲,与颜萧然的关系自然要比他人亲厚一些。 当年无量剑遭逢事变,颜云山也没有委曲求全地向叛上作乱的贼子屈服过,倒也受了不少苦头。所以现在便十分得颜萧然的倚重和信赖。 景繁生见鹤发白眉的老人家落了座,便道:"既然你们有正事要聊,那我就出去看看十一。" 哪知还未等他起身,颜萧然便横过来一臂拦住了他,道:"无妨。" 无妨,又是无妨!这人就不会说点别的什么话了,依景繁生看,他这个颜萧然的名字起得就不好,应该干脆就叫颜无妨! 景繁生被拦了下来出不去,干脆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了起来。 颜云山看着他们二人的动作,问道:"这位公子便是宗主那小弟子的父亲?" 颜萧然答:"正是。" 景繁生这时候也不能太没礼貌,他只好张开眼睛,重新再跟颜云山打个招呼。 颜云山捋着胡须,面露些许疑色,嘴里不禁说道:"奇怪,真是奇怪。" 颜萧然问:"怎么?" 颜云山回过神来,面露慈祥之色,笑道:"我刚刚见那徒儿在外面练剑,那模样真跟少主你小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话音一落,屋内便出现了一小会儿诡异的静谧。 颜萧然面无表情地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景繁生这时候却是惊得连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他怎么忘了景十一刚才上药的时候,把面具给摘了的事情?而且这孩子在颜萧然面前,也是不戴面具的。 当初出绝地谷的时候景十一死活不愿吃易容丹,景繁生便只能给他找来一张面具。除了是为了遮一遮他的那张小嫩脸,不叫别人发现他修为的秘密以外,就是因为这孩子的容貌…… 景十一的那张小脸虽然也是俊俏的天怒人怨,颇有几分自己少年时期的风采,但是见识过颜萧然小时候的景繁生,却总忍不住觉得,十一现在的小模样更像是萧然君在那个年龄时的样子。 只是上几次景十一在颜萧然面前没戴面具,萧然君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一点倒让景繁生放心了不少。 但他却忘了,这无量山中,见识过颜萧然小时候长什么样的人,可不止是他一个。尤其这会儿景十一穿的还是萧然君小时候也穿过的、无量剑统一的白色制服。 景繁生脖颈僵硬,只能偷眼去看颜萧然的反应。对方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竟然妄想从萧然君的表情当中看出点什么,对不起他真是太天真了! 屋内的气氛虽然变得诡异了起来,但也只有短短的一瞬。颜云山自己也是因为想起了颜萧然小时候的模样心生怀念,并没有多想,这个话题便很快就被岔过去了。 几乎屏住了呼吸的景繁生这才又重新地放松了下来。 原来他还好奇,颜萧然身为一宗之主,整日不理门派当中的事物在外面瞎游荡,竟也没有出现门中有长老看不惯或有意见之类的情况发生,现在看来,有颜云山这位德高望重又擅长管理的长老在宗门里头撑着,却是不用萧然君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颜云山事无巨细,又语言简洁的将近期门内的安排都汇报给了颜萧然听。 大到几个月后的试炼之征,小到某某地界当中有行尸作祟请求他们支援,连门内弟子分层级出门做任务历练的事情竟也归他管。 景繁生一溜儿听下来,胳膊拄着桌子险些没睡着了。 等等……行尸?历练?! 一丝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他霍的睁开了眼睛,目光灼灼地看向颜萧然。 颜萧然似有所感,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等颜长老汇报完事情走了以后,景繁生就眼睛亮亮地抓住颜萧然的袖子,道:"有地界闹了行尸?既然是下山历练,何不让十一也跟那些亦字辈的弟子同去?" 行尸算是低等怪物,多半是尸体因某种特定的因素发生尸变所致,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个吓死人的存在,但对于能够飞天遁地的修者来说却并不算什么。 一旦闹了行尸,一般都是要请附近的仙门出面解决的。这也算是凡人能够接触到修者的一个渠道。 因为不是什么大问题,所以把多半是凝脉期的亦字辈小辈派出去,在找个金丹以上的师兄或师姐照看,就应该可以解决。 景繁生之所以提议要景十一也跟着去,是因为想要把亲传大典给拖上一拖,他好找机会对那孩子再行叮嘱一番。 颜萧然目光深邃地看着他,表情不动地颔首道:"让十一去和同辈之人多加接触共同历练,相互照应扶持,却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景繁生连连点头。 心道:"萧然君不愧是顾全大局的大义之士,我可并没有考虑这么多啊……" 第35章 青玄1 由于事出突然情况紧急,亦字辈的弟子一接到宗门指令,便马上整顿出发了。【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这次带这群小豆包出去的人景繁生也认识,就是之前一直照看着颜玲珑的楚云观。 原来这楚云观还是颜萧然的那个粘人的小师弟,楚萧南的徒弟。 想不到当年只会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转的小少年都成为别人的尊长了,也不知他是怎么教出来楚云观这种温文老实又识大体的徒弟的。 除了景十一以外,陈亦翔算是这群小辈当中修为最高、最得人心的一个,他自然也被安排进了队伍了。其次便是寻英长老的弟子美少年柳亦踪、之前被十一打成猪头的那个少年刘亦凡,还有其他两个看着也面熟的弟子。 再加上景十一和颜玲珑两个,队伍倒是很是浩大。 以前在绝地谷的时候,景繁生是不大管景十一的,反正在谷中这小子跑不丢也不会被坏人抓走。 可这次的情况却不一样,倒让景繁生多多少少有些放心不下。 但他又不能一直跟着景十一。十一也总得有独自面临这世间的烦恼和险恶、学会跟小伙伴们团队合作和结交好基友的时候。 于是等那个腰背挺直的小少年跟同伴一起出发了以后,景繁生只能默默在心中流泪,努力表现出不是那么恋儿子的样子。 这种感觉很奇怪。只是去对付几个低级行尸,临走前他还特意向萧然君"借"了不少法宝揣在十一身上,明明知道不会有什么危险,在外面做任务,又有楚云观在,也不怕那群少年会不知分寸地处处为难十一,但他却偏偏忍不住要担心这担心那的。 他自己年轻的时候金手指粗壮,每次下山历练凭借着原著的剧情和剧透都能化险为夷并抢占先机,什么天材地宝都不要钱的往山门里头捡,别人眼馋地干瞪眼还只能夸他运气好。 只可惜景十一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就是个bug,没有任何可以倚仗的剧情可以做为参考,这大概也是叫景繁生不能心安的一个原因。 毕竟这个世界因为养喵的豚鼠行文之时完全无逻辑可言的缘故整个儿就是一大坑,不仅弱ròu强食的厉害,炮灰还很多。如果不是拥有主角光环或是身为主角身边不可或缺的好基友和后宫妹子,那被炮灰的手法真是要多离奇就多离奇。 景繁生年少的时候跟各宗门的弟子一起出任务探秘境的时候,就见到不少同伴莫名其妙就丢掉了性命的情况。比如说非要走在前面意图抢占先机的道友会被徒然出现的上古魔兽一口吞掉之类的…… 不放心归不放心,然而几个小豆包早就御着剑飞的没了影子,景繁生也只能默默地把视线收回来。 毕竟颜萧然还在他旁边呢,他可不想在对方面前表现地太怂了。 两个人回到凌绝峰上,景繁生觉得无聊,就掏出之前从萧然君那里借来的炼丹炉开始鼓捣起丹药来了。 虽然有了世间罕有的、仙器级别的炼丹炉,炼起丹来确实如有神助。 但炼制丹药也是个精细的活儿,他毕竟重伤在身、精神头已是大不如从前了,基本上炼不上几个时辰的丹就会觉得困倦乏力,只能倒头就睡。 在景繁生看来,颜萧然还是一日既往的无所事事——一般都是端着本书在看,偶尔也会提笔写上些什么,模样倒是异常的专注认真。 那严肃地神情跟他小时候炼器、练剑和打坐修炼的时候真是一模一样。 如此这般地过了两日,景繁生从睡梦中悠悠转醒,身边竟不见了那白色的身影。 他翻身坐起,心想这事儿还挺新鲜的。这些时日他可是每次睁眼都能看见颜萧然斜倚在c黄边的高大背影的。 哪成想这人就是禁不起念叨。景繁生刚刚这样想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就推门进来了。 颜萧然见他醒了,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他没像往常一样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看书,也没问你觉不觉得无聊想不想出去走走,而是直接说出去走走吧。 景繁生差点就直呼稀奇了。 原本听说萧然君这些年一直都在外面云游,鲜少会回宗门处理事物,他却没想到这几天在无量山的所见所闻着实刷新了自己对萧然君的印象。 他这哪里是出门闯荡历练行侠仗义一路打抱不平的样子?颜萧然从各个层面来说都是个死宅吧?! 只可惜这个世界的娱乐活动着实是太少了。如果放在景繁生穿过来之前的那个世界,颜萧然恐怕无疑会是个网虫…… 不过既然萧然君主动要带他出去走走,景繁生当然是乐得。 无量山的地界其实很广,但无量剑宗的占地却没有多少。出了宗门,向南数百里远的地方另有一座峻岭高山,高度比不上无量剑凌绝峰,但整座山就是一个正立着的圆锥体,虽也在无量的地界内,却因为地势太过陡峭无法居住而鲜少有人会来的。 虽然整个山体的外形是一个圆锥体,但半山腰上却有一块格外突出的空地,因已经是陷在云雾里,便被无量山的人唤作云台。 云台四周千里冰封,云雾萦绕,乍一看,却似是一块仙家的去处。只可惜太高太险了,别说是凡夫俗子,就是一般的修士也不会没事浪费精力地跑到这上头来。 但这么点高度,在修为高绝的萧然君眼中却完全是与平地无异的。而看着云台上头的布置,单说这干净的程度,想必他平时也没少来。 将景繁生放下,颜萧然便有条不紊地从乾坤芥子袋中掏东西:一袭精致的矮塌,一张雕花的矮桌,一只绝非凡品的炼器炉子。 景繁生看得有趣,自己坐在了矮塌的另一侧,与颜萧然对面而坐。他甫一坐下便将一小坛子酒从储物袋中掏了出来,随即一本满足地喝了一口。 颜萧然果真开始炼起器来了。他面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神情却十分认真投入。许是有了四周围皑皑白雪的衬托,整个人看起来比往日还要出尘脱俗一些。 ……这天下若论颜值担当,他景繁生敢说自己第一,那就没人敢说颜萧然不是排名第二了。 其实当年看小说的时候,养喵的豚鼠对男主外貌的描写也不过就是"英俊过人","俊美不凡"等辞藻的堆砌,读者只知道男主长得很好看,但究竟是有多好看,倒没人会去过多纠结。毕竟大家只要知道男主很帅,单靠脸就能让一大堆妹子移不开视线这一点就行了。 但是穿进了这个世界,景繁生却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俊美不凡"了。 当然,这是在自己照镜子的时候才会产生的感慨——照了镜子以后真心觉得自己才是这本书中的颜值担当,他就没怎么把颜萧然放在心里了。毕竟他穿过来的时候,这小子还没出生呢。 但也许是这几个月看面相普通的自己看得多了的缘故,景繁生竟觉得这样神情肃穆,实则就是什么表情都没有的萧然君也……蛮帅的。 颜萧然炼东西的手法很熟练,动作就犹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但这一套流程走下来,也过了小半天的时间了。 幸好景繁生的酒带得有够多的。他在旁边一边喝酒一边炮制新去摘来的糙药,倒也忙得不亦乐乎。 这云台的环境总体来说还不错,安静清幽,确实是个适合潜心炼丹炼器的地方。 等颜萧然将炼器炉收了起来,一条拴着一块玉葫芦形状吊坠的链子便被递到了他眼前。 景繁生歪头——这是啥? 颜萧然起身以后便直接绕至他的身后,将那条链子拴在了他的脖子上,才说道:"总归不是害你的东西。至于作用,日后你可以慢慢挖掘。" 景繁生第一反应就是这该不会是类似于他前世才有的那些跟踪装置吧?第二反应就是自己又想多了—— 这玩意儿挂在自己脖子上随时都能摘下来,若是到了想跑的那一日,直接扔掉便是了,颜萧然又怎么会蠢得想不到这一点。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下意识地拒绝道:"那什么,我能不要吗?" 颜萧然正要再说些什么,一只用黄纸符折成的千纸鹤就从远方飞到了近前,速度还不慢,直直地落在了萧然君的手边。 颜萧然一根手指轻轻在那纸鹤上一点,原本被折叠精巧的纸鹤便自动打开,等到其中的内容都映在了萧然君的识海里,那纸鹤便自动燃烧,化为灰烬。 景繁生问:"怎么?" 颜萧然道:"楚云观发回来的信函,祁邺那头的事情似乎有些棘手。" 祁邺就是景十一他们被派去处理行尸的那个地方。 景繁生一听,便把什么事情都忘了。但观颜萧然的神色,似乎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儿,而且他还能感觉到自己与十一的连结并无变化,便稍稍放心了些许。 具体是什么事情楚云观在信上并没有明说,只说祁邺行尸的事情并不像他们之前想的那么简单。但大概也只是普通程度上的棘手,楚云观带着一群小豆包力有不逮,才会传信回宗门请求支援。而恰巧萧然君也在门内,出去做任务的弟子当中还有他的亲传弟子,宗门长老便将这纸鹤又传递到了萧然君这里。 颜萧然站起身,道:"这里离祁邺城不远,不如我们直接去看看究竟是所谓何事。" 景繁生自然是求之不得。 重新做好了一只千纸鹤,将自己现在就会赶过去的事情传递回宗门,颜萧然便祭出飞剑,带着景繁生向祁邺城的方向进发。 祁邺城在无量山的东面,位于无量山和大凤凰山之间的一处平原地带。虽然也是个大城镇,但都是凡人居住的地方,如无特殊情况,修真之人是不会特意去那里的。 天地之间,阳清阴浊。之所以会有行尸这种东西出现,便是因为这块大陆除了灵气以外,还有一些四溢的妖气魔气。 而祁邺那个地方之所以常有行尸出没,就是因为那里距离大凤凰山较近的缘故。 大凤凰山,本是千年前妖修聚集、生活的地方。 妖修本身是靠吸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提升灵力。总结来说,便是更加杂食一些,不仅是修士喜欢灵气,魔修喜欢的魔气,便是一些污浊之气也能够成为他们提升修为的重要食粮,并且还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由此可见这个种族完全是开了个挂的一族。这也是令修士和魔修都十分忌惮的根本原因。 大凤凰山其实并不单单是指一座山,而是那片区域的一个总称。听闻那里从前也是个山清水秀,糙长莺飞的美好去处。只是千年之前的伐妖之战,虽未将那里夷为平地,却也差不了多少了。 据说现如今那地方仍是血浸大地,土壤枯竭,寸糙不生。 又因为在那上头丧命的人修和妖修太多了,修者本是逆天改命有违天道的存在,身死后灵魂入不了轮回,便总有些还未消散于天地的残魂在那山上徘徊无法离去。再加上大凤凰山的灵气本就比较特殊,如今妖修已经被除了个干净没有人能再吸收那气体,才导致妖气四溢,时不时地就会波及山下的村镇。所以那个地方隔几年会闹一次行尸倒没什么特别的。 萧然君御的剑,速度自然极快。且飞剑周身又布有天罡罩气,就算是飞在高空当中也不会感觉到凛冽的大风。 景繁生躺着剑身之上,头枕着双臂,一条腿屈膝,另一条腿翘在这条腿上,样子很是随意。他嘴里哼着小曲,没有管站在不远处的萧然君,而是兀自闭着眼睛沉思了起来。 这些日子颜萧然不仅不练剑了,连打坐修炼的事情也不做了。他不入定也不需要睡觉,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保持着与外界相连的清醒状态,倒着实让景繁生窃取宗主通行令牌的计划被搁浅了。 没有通行令牌,他逃出无量山的时候虽不会遭到护山大阵的攻击,但却也无法避免地会被颜萧然及时发现。他现在修为比不上他,装备又被人给下了,身边连把逃命的飞剑都没有,一旦被发现就没有悬念地会被追上,到时候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但是没想到祁邺那边出了点小差错。萧然君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好是两个人单独呆在外头,倒被他碰巧赶上了,他们如今更是早就离开了无量山的地头。 祁邺的东边就是大凤凰山。修士对那个地方多多少少都有些膈应,不会有人随意进入。 在这个设定为妖绝对不被允许存在在这世上的世界,景繁生他们从小便被教导妖是个多么可怕的存在。又因为大凤凰山上死人太多,气场紊乱,且所有资源都已经被毁得一干二净,大家绕着走都来不及,倒没有修士会刻意去那里看一看。 ——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景繁生美滋滋地想到。 然而转念一想到景十一……景繁生又苦恼地翻了个身,由仰躺变成了侧卧。 如果自己叫他跟着走,那孩子虽然会满腹疑问,但想必最终也不会留下来。可跟着自己还是要颠沛流离,他已经下了想要把十一留在颜萧然身边的决心。 现在唯一的问题便是,不知道自己走了以后,颜萧然究竟会不会善待景十一。 如果是原著里的那个男主颜萧然,应该是决计不会多管十一的。先别说十一身份特殊这件事,单说原著中的男主,每天可都是很忙的。他既要忙着练剑和修炼,又要拨出至少一半的时间跑到自己的后宫里头去撩妹,还得时不时的去这个秘境探探险,那个副本救救好基友,哪儿有时间管徒弟? 但如果是眼前这个被自己看着长大的萧然君嘛,他自然是个一诺千金的人了。 既然颜萧然已经拍着胸脯跟他保证过一定会善待景十一、倾囊相授,按理来说自己就应该不再怀疑。 可谁叫这是个有着坑爹设定的世界呢?大亏已经吃过了一回,景繁生已经不会盲目自大的凡事总是想当然了。 他之前本想再观察一段时日以后再离开,可偏偏老天却又让他撞见了一个这么容易逃跑的时机…… 他这头正兀自挣扎着,那边颜萧然温润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他说,"我们到了。" 祁邺城的规模虽然在修者的眼中完全不够看,但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却是个水土丰茂、交通便利的大城镇。 只是城外每隔个十几年就要出一次行尸扑人的事件,有些令人心惊胆战。住在城内的人还好,只要不出城一般就不会遭遇到行尸,只是苦了住在城附近的几个村落了。 可祁邺城外地广人稀,土壤肥沃,气候条件适宜的环境让一些靠天吃饭的耕夫和牧民根本就无法离开这片区域。几百年下来,闹行尸的次数多了,大家见得也多了,倒也不是那么害怕了。 一般一旦被发现闹了行尸,便会马上上报给城主,再由城主出面请附近的宗门修士出面降服。这段时间只要闭门不出,在家闷头躲上几日即可。 哪怕真有哪个倒霉的被行尸扑了,沾染上了尸毒也是不用怕的。毕竟行尸杀伤力有限,小小的尸毒对于仙门里头的仙师来说完全不足为虑,一颗药丸丸儿就能把毒给拔了。 但这次的情况似与之前的不大相同。 行尸闹了好几天,附近仙门的仙师也来了好几天了,可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变故,他们这一次并没有直接将那些行尸解决掉,而是关了起来。 祁邺村是祁邺城外最大最繁华的一个村落。在村子五里外的一片空地上,两天前就凭空出现了一间巨大的茅糙屋,几名身着华服模样俊秀的小仙师一直守在外面。 最邪门的是自从"闹行尸"了开始,祁邺城和附近的村落就一直被一大片阴云所笼罩,连续好几天了,都是阴雨绵绵的天气。 祁邺村的老村长带着两个壮丁顶着绵绵的细雨向这头走了过来。 被遮了个严严实实的茅糙屋前,几个身着白衣和几个身着黑袍、均是腰间挂剑的少年正散落在一旁,正不知道在商讨什么。 老村长紧走几步,他们三人的出现很快就被几个少年察觉,不约而同地向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老村长对这几名少年拱了拱手,先是客气一番说了几句客套话后,才愁眉苦脸地步入正题道:"几位仙师,不知这行尸的事情什么时候可以解决?" 老村长今年已经五十多岁,按照十五年左右闹一次行尸的规律,这种"灾害"他也已经经历了四次了。按理来说应该早就习以为常不会这样愁苦,可问题是头前几次的情况可没有这么严重过。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次的行尸不仅杀不得,而且还数目繁多。抓回来一批又冒出来一批,总也处理不干净,且天气也诡异的变得极为不好,给人一种很不祥的感觉。 这雨天天都在下,这样下去不说行尸的事情能不能得到解决,就说这雨若是再下上两天,恐怕就会发生洪涝灾害,庄稼怕是要被毁坏了。 少年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焦虑。 第36章 青玄2 凭空出现的巨大茅糙屋外,几名白衣少年和几名黑袍小道士围在一起,均是一副面容严峻的样子。 白衣少年们自然是无量剑亦字辈弟子,而那几个黑袍小道士,则是北边重明山下来的内门弟子。 他们也了解了老村长说的问题——就算还不能把行尸的问题给解决了,至少也要想想法子让这场令人心烦意燥的细雨给停下来。 这雨一连下了这么多天,祁邺又从来都是个风调雨顺的地方,别说当地居民觉得这天气怪异,连少年们也觉得这场雨下得十分不正常。 可是修士虽是逆天改命的存在,又有移山填海等常人所不及的能力,但要保证这雨昼夜不停的下,那便是渡劫期大能也做不到的。 施云布雨本就是神仙才能cha手的事情。 这时候,跟着楚云观出去寻访线索的一个白衣少年跑了回来,说:"我们在那头的峡谷里发现了些线索,楚师兄叫留两个人看守,其余的人都跟我来!" 陈亦翔之前被楚云观安排留在这里,听到这话,当机立断地留下了两名白衣少年,便带着其他少年向着回来报信的少年所说的峡谷进发。 此时,楚云观正带着颜玲珑、景十一、柳亦踪还有一个重明山的弟子潜伏在峡谷尽头的一处山包后,静静地窥视着远方峡谷内的情况。 这条峡谷很浅,两边山崖却陡峭异常。是以谷底环境常年湿冷,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这谷底是一大片平地,一眼望过去,幽谷深处却凭白多出了一块凸起——一个明显是人为修造的祭坛。这祭坛规模不小,是用打磨光滑的巨大石块堆砌而成。分设了三层,每层的侧面都雕刻了精致却有些诡异的花纹。整体十分高大,但楚云观他们躲在远处并不能看清楚祭坛的上面是个什么模样。 这次祁邺城附近闹行尸的情况明显比往常都要严重。为了查清楚事情的究竟,楚云观便带着几个人一路追踪过来,没想到却发现了这凡人居住的地方,竟然会有一个这么大的祭坛。 而且这个规模巨大、堪称美轮美奂,却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祭坛四周竟然连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这也是最诡异的地方——难道真有人会没事闲的将坚硬的大理石块打磨的溜光锃亮,雕刻好奇怪诡异的花纹以后堆成一个三层的祭坛模样,然后就放着不管了? 因为情况有些诡异,所以楚云观才带着一群小辈在远处观望,没有贸然靠近。 "难道是魔修?"柳亦踪小声道。 自从伐妖之战结束以后,人修和魔修皆损耗巨大,且两族本来都是凡人,只是修炼的功法不同,并不涉及到像与妖修之间存在的那种冲突,于是便立下了永不侵犯的盟契。自此以两仪山为界,井水不犯河水。 是以对于现在的年轻修士来说,魔修都是一个神秘的种族。 魔修尊崇的是图腾文化,他们修炼更喜欢借助法宝器具和一些诡异的据说是能与天地沟通的图腾。且魔修修体者居多,因为功法的原因,模样比之修士来说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怪异之处。 伐妖之战以后,因为跟魔修接触的不多,耳闻之事却是不少,时间久了,一提到魔修便总给人一种很邪性的感觉。 何况据说数万年前自创出魔修功法的陆离老祖,可是个半人半妖。妖族乃是天地智灵所化,本就数目稀少,何况人与妖种族不通,按理来说是无法孕育后代的。所以传说中的那位老祖其实是个本就不该诞生于世的存在。 不知是什么原因,据说当年他遭到两族人的同时追杀,却硬生生的跑过了两仪山,进入了当时对于人和妖来说都是禁地的地方。 后来也是另得到了机缘,又发现了那原本的禁忌之地其实除了环境恶劣外还是可以生存的,便逐渐引渡其他因为各种原因而不容于世的人翻过两仪山,传授他自创的功法。数万年下来,就演变出了现在的魔修们。 陆离老祖因为被自己身为大妖的父亲追杀,所以一直憎恶妖修,是以魔修和妖修一向都是互相为敌的关系——如果不是隔着一道分神期以上大能才能独立翻越的两仪山,恐怕早就打的不可开交了。 可即便是这样,即便几万年下来现在早就没有魔修是带着妖族血脉的了,但当年身为半妖的陆离老祖所自行领悟和传授下来的功法,总不会是与妖脱离干系的。这一点从魔修讲究的是修体,而妖也是通过自身身体吸收天地灵气修炼便能看出。 伐妖之战结束以后,对于现在这些没见过真正的妖的小辈来说,妖就是不容于世的邪恶之物。是以但凡与妖沾上一丁点关系的都会格外使人注目。这就导致现在的很多修士都在对魔修的认识上产生了某种误区——毕竟现在这世上已经没有妖了,如果是遇见了什么诡异、邪性、不人道的事情,那大概多半就是魔修所为。 听到柳亦踪的猜测,所有人都皱了皱眉头,觉得现在情况八成就是魔修在搞鬼。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图,但看那祭坛上雕刻的诡异纹路,确实很像是哪个魔道宗门的图腾。 景十一紧了紧手中的剑,沉着道:"不如我先过去看看,如果有什么异常,楚师兄也好在此接应我。"毕竟这里的所有人中,除了楚云观就数他修为最高。如果楚云观遭到了什么不测,恐怕他们所有人都活不了,倒不如让他这个修为第二的去探探虚实。 柳亦踪不禁扭头去看这个戴着黑色面具却依旧显得十分俊朗的少年。 自从十一拜在了宗主的门下,在宗门里头就没少被人找茬。柳亦踪觉得自己之前对同门师兄师姐们说的那几句话,不算煽风点火,但也绝对是没安好心。他素来比其他年龄相仿的少年要早熟一些,之所以会这么做,倒不是因为十一之前跟他们打了一架而记仇,他只是单纯的嫉妒这么一个凭空冒出来的小子竟然可以拜入萧然君座下而已。 也许是因为心智比较成熟的缘故,他明白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所以习惯躲在看起来一身正气、其实在他看来就是好管闲事的陈亦翔身后,事事都不争先,只在暗中间接影响一些事情的走向。 就像跟同门师兄师姐合伙给十一找麻烦这件事,他虽然参与其中,但做得并不过火,最多也不过是在场凑个人数而已。就算十分嫉妒这个少年,但他也能看清楚局势——十一怎么说也是萧然君的徒弟。虽然对于自己徒弟被欺负的事情萧然君并没有cha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日后真的会不计较。 何况还有一直跟萧然君住在凌绝峰上的那位。 虽然只短短接触了几瞬,但柳亦踪也看出了那人视子如命。何况别人也许不知道那位在萧然君的地位,但身为柳寻英的弟子,柳亦踪却是可以猜到一些的。 便是当年他师傅最得宠的时候,也没被允许在凌绝峰上过过夜。 柳亦踪有些失神地望着十一抿成一条直线的削薄的嘴唇。 然而就是这个一直被自己在暗中妒恨的少年,却在两天前救了自己一命。 甫一发觉了异样,他们便试图将这批行尸控制起来,他却在那个时候不小心沾染了尸毒。 原本近距离接触行尸就容易沾染尸毒,可没想到的是,这批行尸所带的尸毒竟然剧毒无比。他们身上所带的普通化解尸毒的灵药根本无法解毒。 如果不是十一那时候将几个阻拦他靠近的少年推开,硬是喂了自己一颗他随身带着的丹药,柳亦踪觉得自己恐怕不会活到现在了。 也许是被救了一命,乍一听见少年说他要只身上前去查探一番,柳亦踪便下意识的想要反对。然而他反对的话还没说出口,旁边的颜玲珑和那重明山的小道士竟已经齐齐阻止道:"不行!" 颜玲珑也没想到自己会用这么关心的语气将阻挠的话脱口而出,不禁觉得有些赧然。她不敢去看十一的反应,只得将目光投注在那重明山的小道士身上。 重明山这次来了四名弟子,这小道士就是其中之一。也许他也不算太合群,不知怎的,两天下来倒是跟一向冷漠的十一称兄道弟了起来。这小道士的年龄大约十五六了,修为却连自己都不如,才刚刚筑基而已。而且面目也十分的普通,有着一张周正老实的脸,怎么看都是没什么特色的…… 事实上无论是景十一还是重明山的向珏信,都没有注意到颜玲珑的想法。连带着楚云观,他们只是齐齐地向远处的祭坛看去,面色都十分凝重。 "……那是行尸?"不敢置信的声音传来,向珏信憨厚的脸上,又粗又黑的眉毛挑的老高。 颜玲珑扭头看了过去,差点没惊叫出来。只见祭坛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如潮水般的行尸正向他们这边逼来。这些行尸虽然行动很慢,但他们方向却莫名一致,想必移动过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不好!"向珏信快速说道:"珏仁师兄本就说过这批行尸非比寻常,不似普通死尸倒像是活人变得,如今看来,这祭坛应该就是把活人造成行尸的地方!" "什么?!"颜玲珑还是头一回听说过这种残忍的事情,不禁惊恐地捂住嘴巴。 "他们是要攻击我们,还是袭击附近村落?"柳亦踪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但他向来聪明镇定,倒还能一下子就想到点子上。 "应该不会只是冲着我们来的。"楚云观面容严肃地站起身,不再躲躲藏藏。他回身对几个人说道:"他们数量太过,且所带尸毒毒性特殊,也许还会传染,不能让他们到达人多的地方。我的修为暂且能抵挡一二,我将他们引开,你们现行离开与其他人汇合,再将这里的情况重新上报回宗门。" "这怎么行?!"颜玲珑也站了起来担忧地道。 柳亦踪前两天中了那尸毒,便觉得浑身上下犹如烈火灼身般疼痛,不过一瞬便奄奄一息了。当时可把他们都吓坏了。 毒性不明,谁又能保证那毒对金丹期的修士就无效了?重明山虽然仍有擅长医道的医修,但跟他们在一起的向珏信却是个医术并不怎么样的剑修,观其他几个小道士在医术方面也只能算刚入门。他们这群人里连个可以解毒治伤的人都没有,若是楚云观也中了招那可如何是好?更何况那种可以解这种尸毒的解药,十一身上就只有一颗,已经给柳亦踪服用了。 十一这时候说:"楚师兄我留下帮你。这些行尸行动缓慢并没有什么攻击力,如果掩上口鼻并小心不被血液溅到,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何况我可以尽量御剑,不近距离接触他们。" 御剑伤敌对于已经步入金丹的楚云观来说便不是什么难事。但想要持续御剑于远处进行攻击不仅仅考验一个人的剑法和剑诀,还需要大量的灵力,饶是十一也坚持不了多久。 可这时候越早的反击就越有利,楚云观想了想,还是同意十一留下来帮他。 见十一留了下来,其他三个人也都不想离开了。 楚云观正觉得有些头疼,这时候之前去叫人的那个少年也将陈亦翔他们带来了。 柳亦踪道:"祭坛上情势不明,当务之急还是要想法子将那祭坛破坏掉,以免更多的行尸会涌出。" 楚云观点头道:"好,那我跟十一去引开他们,你们就想法子将那祭坛破掉。" 之所以想要把那些行尸引开而不是直接杀了,便是因为他们这些行尸虽然面目狰狞,有些还血ròu模糊地犹如死尸,但却与死尸不尽相同。行尸说白了乃是死者尸体被妖气侵染所形成的,可这回他们见到的"行尸",却都是有呼吸的。 虽然他们看起来目光呆滞,无法思考,已经活像个死人。 可如果这些人当真还活着,并且还可以救治呢? 这也是他们将那些行尸集体抓捕并困住的原因。 "是。"几个少年纷纷祭出飞剑,从那些行尸的头上掠过,向着祭坛的方向飞去。 这些"行尸"的特点依旧是见到活人就扑,楚云观和景十一留在原地,等着那些行尸与他们靠的渐渐近了,便试图将他们引导峡谷外的深山里头去,远离村落。 # 颜萧然的一句"到了",将景繁生的思绪成功地拉了回来。他翻身坐起,趴在飞剑上看下面的情形。 玉临剑现在悬于空中的位置距离地面还有点高,是以差不多可以将整个祁邺郡都尽收眼底。 下面是阡陌纵横的千顷良田,中间横贯着一条清澈的溪流,当真是景色怡美的田园风光。只不过…… "那边那些密密麻麻的是什么东西?"景繁生忍不住问。 这么远的距离,视力再好的人也看不清他所指的那个方向上,一大片密密麻麻犹如蚂蚁一般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颜萧然心念一转,玉临剑便自动向着那个方向落去。 越是靠得近了,景繁生的心情便越发沉重。 飞剑的下方是一个偌大的、三层楼那么高的祭坛。而因为视角的原因,景繁生可以很清楚地看见祭坛上刻画的图腾和设在祭坛顶层的摆设。 那是……四方青玄祭坛! 左青龙,右玄武,中间放着一口巨大的方鼎,方鼎的下端是中空的,便是用来做药人的地方!而这祭坛之上的图腾,就是已经失传了许久的青玄阵法! 景繁生心思电转,已经瞬间明白了楚云观他们说此处事情有异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原著之中,在那炼妖塔的大妖跑出来躲进了炮灰景繁生的识海里以后,便提到了这个祭坛。 那大妖cao控着景繁生在重明山脚下的另一个郡县也建了这么一个祭坛,然后四处去抓附近的百姓,活生生投入鼎下的祭坛深处,以秘法和秘药炼制出剧毒无比的药人。 其目的倒不是想要祸害生人,而是为了制造怨气妖气,搅乱这片大陆的灵气灵脉,试图从根本上报复修士。 当然在原著中这也不过是个小cha曲而已,最终并没有成功,因为青玄阵法毕竟失传已久,而关于生炼活人的事情也只是一个半神话的传说。 至少景繁生穿过来之前还没有写到这个设想有成功过。 可这段情节虽然只是原著中篇幅很短的一个小cha曲,但景繁生却不得不在意。因为就是由于被cao控着四处抓活人做实验的事情,才导致"景繁生"在众人面前露出了端倪,也成了日后众人以为他堕入魔道凶残成性的依据,更是男主下定决心诛杀他的原因之一。 因为比较在意这个情节,他穿过来以后倒没少研究关于生炼活人的记载。是以虽然原著当中对于四方青玄祭坛的描写不过是一笔带过,但对于失传已久祭坛和青玄阵法他也算是略知一二了。 景繁生的面色有些沉重。不是因为下面的那些毒人有多么难对付,而是因为他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自己努力了数百年也不过是为了对抗这个世界的金规铁律,摆脱自己被炮灰的命运而已。可惜剧情虽然被他改写,但原著当中发生的事情却是实打实地正在一桩桩一件件地发生着。 也就是说,虽然延迟了百年之久,但这个世界正在逐渐向原著的情节和设定靠拢! 他旋即想到,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个四方青玄祭坛?而且这规模这人数可比原著当中描写的要牛叉多了! 难道炼妖塔的那位已经跑出来、并已经开始cao控什么人了? 令人欣慰的是,他的识海阴错阳差地破碎了,已经容不下一个大妖寄生在里头,倒不用担心自己被cao控着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然而景繁生还没来得及翘起嘴角,又忽然想到,原著中那大妖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控制的。他会选择"景繁生",乃是因为他体质特殊。而这个世界上跟自己体质相似的人…… 那必然是他的宝贝儿子景十一啊! ……可十一这段时间一直都呆在无量山上,这祭坛绝不会他建的。 想到这一层,景繁生这才彻底放下了心来。他心道,还是应该把这里的事情赶紧解决了,然后好好检查一下十一的身体才是。 颜萧然看着下面的情形,微微皱起了眉头,显然是不晓得那下面到底是个什么阵法。 毕竟是失传已久、连活了不知道几千年的大妖都不了解还要逐渐摸索的阵法,常人没见过也不奇怪。 由于看不出那下面究竟是什么,颜萧然便下意识地低头,看了正坐在自己脚边的黑衣男子一眼。 景繁生并没有注意到颜萧然的目光。 他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活络下筋骨,然后习惯性地扭头对颜萧然笑了笑,道:"萧然君,玉临剑借我一用可好?" 虽是这样说着,人却已经紧走了几步,跨步到了剑尾,俯身握住剑柄跳了下去。 这把飞剑是柄仙剑,应该早就跟颜萧然的神识绑定在一起了,按理来说这样认了主的仙器是不应该会被别人所使用的。但玉临剑随颜萧然的意念而动,若是主人允许,要配合其他修士倒也无不可。 当然,仙剑虽有灵性却毕竟是个死物,必须要有其主人在背后掐诀cao控才行,要不然就算被旁人握在手中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刀剑而已。 景繁生手握飞剑从高空落下,还有功夫分神想到:别说,这么多年过去他跟颜萧然的默契值却还没掉光,配合起来还挺和手的。 几个白衣混着黑衣的少年好不容易落在了巨大的祭坛顶部,却都有些傻眼。 也不知祭坛之上的阵法有什么古怪,竟然能使这祭坛变得坚不可摧。分明只是普通的石块,可无论他们怎么劈砍刻划,或是自爆法宝灵器,都不能动得了其分毫。 正当他们束手无策面面相觑的时候,一道黑色的身影裹挟着一抹银光从天而降,一柄一人来高的巨剑直cha在巨大的方鼎之间,位置不偏不倚、恰到好处。 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阵犹如地动山摇般的摇晃,伟岸的祭坛表面出现了几道明显的裂痕,并且越裂越深,眼瞅着就要塌陷了。 但饶是如此,祭坛之上的少年们竟没有一人对此做出任何类似于逃跑的反应。 他们都不由得张大嘴巴,齐齐看向那个从天而降、一袭黑衣猎猎、虽然面目普通但气场强烈到堪称王霸之气爆表的男子,看傻了眼。 ……他们这么多人,爆了那么多灵器法宝都破坏不了的阵法,这人竟然一剑就给破了! ……这真的是十一的那个行为颠三倒四、明明是元婴期修为却连楚师兄都不如的废柴老爹吗? ……还有,他手里拿的是萧然君的玉临剑吧! ……那绝逼是萧然君的玉临剑啊! ……萧然君的玉临剑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握在别人手中啊——! 以白衣少年为多数的几个人正被惊得木若呆鸡,便看见一个雪白的身影翩然落下,站在了黑衣男子的身边。 萧然君依旧浑身泛着寒气,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只回头望了他们一眼,道:"这祭坛就要塌了,都下去!" 第37章 青玄3 听见萧然君的话,几个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想起来祭坛确实马上就要塌陷了的事实,连忙纷纷祭出飞剑向四处逃遁。 景繁生刚才利用下落的力道直接捅进了四方青玄阵的阵眼,也就是阵中心放满了味道怪异、能够使陷落在祭坛下面的活人中毒的大鼎当中。青玄阵坚不可破,但方鼎一经破坏,这阵法便也破了。 青龙和玄武铜像在剧烈的摇晃中纷纷倒塌陷落,然而景繁生还维持着握剑的姿势,一动不动。 颜萧然问:"怎么了?" 景繁生:"……" 他真是有苦说不出! 这大概就是年纪大了还硬是要耍帅装酷的下场吧,方才下坠之时他一时觉得心中畅快,并没有控制好下落的力度。所以虽然破阵的时候又准又狠地来了个暴击,但结果就是他握剑的手不仅被震得虎口发麻,落地的时候还……把腰给扭了。 要知道,他刚才明明可以把破阵的方法告诉颜萧然,然后甩手让他去做。 景繁生自觉丢人,但看见颜萧然那张不会有任何情绪宣泄的面瘫脸,忽然觉得就算在这个人面前丢了把人自己应该也不会觉得太尴尬。毕竟颜萧然就算是心中嘲笑也不会表露出来。 于是景繁生只好实话实说:"那什么,我好像闪了腰了。" 颜萧然的表情果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问道:"还能走吗?" 祭坛的摇晃越来越剧烈,景繁生不得不靠剑身才能稳住身形,然而这对于萧然君来说却没有丝毫影响。 他不等景繁生回答,干脆就直接提着人将他带下了祭坛。 "宗主!"见他们两个下来,几个小豆包便全部都向他们这里聚拢了过来。 虽然祭坛已被破坏,但已经被制造出来的那近千个毒人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 景繁生一手拄着剑,一条胳膊还被萧然君扶着,见这群少年里头没有十一,便仰脖儿看了一圈,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白衣青年旁边还有一个面带黑色面具的小少年,两个人正在远处上蹿下跳的试图把那一大批药人引致幽谷深处。 他忙抬起扶腰的手指了指十一的方向对颜萧然说:"这些药人还有救,不能杀!你去,先想法子把他们控制起来。" 颜萧然很自然地点头:"好。" 他轻轻地将扶着的景繁生的胳膊放下,然后纵身飞到了那些药人的上空。 寻常人想要控制这一千来个失去心智、浑身带毒的药人还有些困难,但这些对于身为炼器大师,怀揣不少好货的萧然君来说完全不算什么。 他甚至不用做什么多余的事情,捆仙索、捆仙网、白绫锻不要灵石地往地上砸,不仅成功地阻挠住了那些药人的前进,还将他们三五成群地捆束了起来。 景繁生神情专注地注视着远方的动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对萧然君说话的语气有点像是在命令——毕竟他以前跟颜萧然说话的时候语气比方才还要恶劣得多。当然了,那时候的颜萧然也还不是现在鼎鼎大名的萧然君。 可他这样的举动却让几个白衣少年,连带着重明山的三个黑衣小道士都诧异地合不上嘴。 他们齐齐站在这黑衣男子的背后,看着那个正以手扶腰,身形便显得有些佝偻的背影,难以想象,他、他怎么敢?! 别说是用那种语气跟他们宗主说话了,就是面对除却一头青丝外浑身雪白、不带一丝尘土气息的萧然君,这个人怎么好意思让他来扶? 等到所有的药人都被紧紧地困在了原地,颜萧然便重新落回了景繁生身边。 楚云观和十一也看见颜萧然了,便连忙飞了过来向萧然君行礼:"师叔!" "师尊。" 颜萧然对他们点了下头后,问景繁生道:"现在感觉怎样?" 景繁生现如今就是再脆弱但到底也不是普通的ròu体凡胎,修真之人一点点的身体损伤真的不算什么,只要不致命,就算不医治早晚也会自己修复。他自己都没放在心里,面对萧然君明显带着关切的问候,便也只是随意地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而已。 景十一藏在面具里头的眉毛一皱,问:"你又怎么了?" 语气虽然有些不耐烦,但人已经自动过来扶着他爹了。 方才他跟楚云观一心引那群行尸离开,倒没有分出精力注意祭坛这边的动静。 景繁生趁着这个时机一把捉住了景十一伸过来欲扶他的手腕儿,灵力从手指迸出顺着他周身经脉走了一遭,在十一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又收了手。 十一闹不明白他这又是整的哪一出。但自己爹无厘头的事情做得太多,总归不是要害他,便没有开口询问。 所以旁边的其他人也就更没有注意到这一个小小的cha曲。 景繁生收了手,确定十一并没有中毒,也没有被人寄生在识海里控制着,这才放心下来。 心中的担忧卸下,他那好管闲事的毛病便又如雨后春笋般不能压制地冒了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这叫十五的黑衣男子所问之问题自然也是萧然君会问的,这时候身为这群少年的领队,楚云观很自觉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事情还要追溯回两天前。 却说楚云观带着颜玲珑和五六个亦字辈弟子赶赴到了祁邺城外,见到了出没在郊外的行尸原本是直接开杀的。直到后来他们发现了这行尸的数目有异,竟要比想象之中的多出了许多,才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 后来又遇见了四名同样接到救援请求下山来的重明山弟子。重明山自重建以后虽然也是剑修居多,但到底还比其他宗门有着更多的医道根基。虽然这四名弟子也不能够确定,但他们却一致觉得,这些行尸竟不像是受污秽之气沾染的死者起尸,倒仿佛还是有口气的活人。 既有可能是活人,那便不能轻易夺去其性命。楚云观便决定先将这些"怪物"抓起来关押在一处,在向宗门求助的同时顺便去查访一下根源。 看见四名穿着熟悉的黑色道袍的重明山小弟子,景繁生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些年他多方打听,也悉知自重明山被灭门之后,前宗主珩衍道人的义子沈沉星接任了宗主之位。然而毕竟是几乎满门被屠的宗门,到现在还留有衣钵的也不过是仅存的几人,其中善医道的更是少数。根基受损如此严重,昔日的医道大宗早已不再。十五年过去,旁人再提到重明山除了一阵唏嘘感叹,却也再无其他了。 景繁生这时候才想起来,按照地理位置来讲,重明山离祁邺的距离可比无量山近得多了。早些年这片地头上的事情也一直是归重明山管的。但是这次闹了行尸,祁邺除了向重明山求救外,竟也向无量山发出了请求。 看着重明山派出的两名凝脉、两名筑基期的弟子,景繁生不禁觉得有些鼻头发酸。 重明山到底是没落了。 如果不是实在人手不足,又怎么会只派四名低阶弟子单独下山? 他遂又将目光转到了颜萧然的身上。 虽然祁邺并不归在两派的地界当中,但按理来说如果闹了走尸这类普通人根本应付不了的状况,还是应由离此处最近的宗门无偿出面清理。这是几万年流传下来的道义。 打景繁生穿到这个世界来的时候,祁邺就已经是归重明山管着的,千百年下来,道义便逐渐演变成了责任。 但是反过来也就意味着,既然祁邺已经是重明山的责任,那便不是无量山应该cha手管的事情了。 除非是路过正好遇上了此地的危机,否则随意cha手其他宗门的事情,事无大小,都是对对方宗门的一种轻视和侮rǔ。就算是好心,也难免会招惹上一身的黑。 可回忆一下之前颜长老向颜萧然汇报这事的态度和萧然君的反应,他们竟一点都没有为了避免招人诟病而袖手旁观的意思。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两个人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和语气……就好像祁邺这地方的事情早已归他们管了似的。 ……就好像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出手帮忙。 由于颜萧然落下的位置,景繁生便跟他靠得极近,几乎并肩而立。他下意识地偏头瞅他,颜萧然便也扭过了头来,问道:"怎么?" 楚云观把事情简单地汇报完,正在讨论祭坛和行尸、围在四周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少年们因为颜萧然的声音而出现了一个瞬间的寂静。 景繁生还在发呆,但也因为四周忽然安静了一下子而回过神来。他听到了颜萧然的问话,下意识地对他挑起唇角,轻轻地笑了一下。 处理行尸对于修者来说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对于一个设有专门处理门内事物的长老的大宗门来说,那更是完全不值得在宗主面前提到的小事。 但也因为是极好处理的小事,发生在自己义务范围内的不管叫对百姓不仁,发生在不是自己义务范围内的管了却叫做对同道不义。 可无论是颜萧然还是颜云山,似乎都没有想那么多的意思。对此,景繁生却是心存感激的。 十五年前的那件事以后,重明山到底还剩下几个人、所剩之人又都是个什么样的情况、想重建一个宗门对那几个人来说到底有多么艰难,他心里其实都有数。 虽然已经脱离了宗门,但也不是没想过要去暗中帮衬一二。 可他自己本就重伤到了自身难保的程度。开头几年单单是为了保全性命就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后来情况稍稍好了一些,每日却也是浑浑噩噩的,心有余力不足。 自己虽然没做什么,但之前他就已经有所觉察,似乎在这十五年间,是有人在暗中帮助重明山的。 要不然别说是短短几年时间就重建了宗门,便是宗门里头典藏的医经、功法和其他宝物都会被搜刮了个干净也说不定。 被血洗满门,世人虽然很同情重明山的遭遇,但这毕竟是个弱ròu强食、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才是王道的世界。对于想打重明山主意的人,十五年前景繁生就已经见识到不少了。 伏魔镇围杀,可不真的是正义之士为了斩妖除魔才自发组织起来的行动。那时候景繁生虽然已经被逐出了师门,但他身为数量稀少的炼丹师中的一员,他身揣的玉简、所怀的绝技可都还是重明山的。 现在想来,当年的那场原著当中致使"景繁生"身陨、在这个世界中也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围剿,虽然也有无量剑的修士参与,但那时候无量山还处于内乱当中,掌舵人还是篡位上来的萧寒君,颜萧然不知所踪,颜云山也被软禁了起来。那件事情应该确实是与他们不相关的。 想到这里,景繁生便觉得心情真不是一般的好。 他想,重明山怎么说也是救了颜萧然一命的,这小子倒也还知道报恩。 对于现在已经是高高在上的萧然君,景繁生自然不能再做出像他小时候随意摸他头、再夸奖几句的事情。刚想说几句体己的话,还没开口,就听到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的小豆包们的其中之一说道:"我们已经传信回宗门了,也不知陈长老什么时候会赶到?" 唉,等等!什么陈长老?! 确定了这话是一个黑衣小豆包说的以后,景繁生忽然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重明山的陈长老,不会就是他想到的那个陈长老吧? 果然,这种感觉刚刚从心中升起,耳畔处便传来了一道低沉质朴的男声。 那道声音现如今正似笑非笑:"谁说我没到?热闹都看了好一会儿了!" 心中一片春雷炸响,景繁生……已经被轰得外焦里嫩、木若呆鸡。 第38章 青玄4 话音刚刚落下,那人已经现身于众人面前。 来人面相淳朴憨厚,一张圆圆的脸,身材微微有些胖乎乎。穿着一身黑色道袍,腰间悬剑,手里还执着一柄拂尘。 他将拂尘一甩,憨厚笑道:"萧然君,好久不见了啊。" 颜萧然向前跨了半步,点头打招呼道:"陈真人。" 四个黑衣小少年围了过去,向自己的师叔问好。 陈繁树挨个摸了摸自家小豆丁的脑袋,而后笑眯眯地将目光移到了景繁生的身上。 那目光明明堪称是善意柔和,然而景繁生却总是觉得有些背后发毛。 他默默的、试图尽量不引起旁人注意的将一直被自己拄着充当拐杖的玉临剑cha回了颜萧然的挂在腰间的剑鞘里。 为了不引人注意,就连剑尖上沾染的泥土都没管。 虽然这个动作还是明显地引来了身后的小豆包们的一片吸气声。 "这位是……?" "这位就是上回我信中跟你提到过的,身患恶疾的那位道友。" 景十一不禁仰头去看景繁生,不明白他爹虽然有伤在身,但怎么就身患恶疾了?而且师尊是怎么知道的…… 颜萧然面不改色地道:"只不过上次陈兄事务繁忙,不方便来我无量山为他医治,只能暂时拖上一拖。如今正巧碰上,倒也实在是缘分。" 陈繁树又一甩拂尘,客套道:"重明山现在百废待兴,贫道一时走不开,还望萧然君不要介意。" 其实他这话也就是客套客套。颜萧然就算面子再大,但别人就是不想去他无量山走上一趟出诊看病,也挑不出一点毛病。 颜萧然便也点点头,并没有再提此事,只为他二人引荐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十五。十五,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重明山繁树道人。" 景繁生走神地想到:"死番薯混了这么多年,倒终于混出了个'鼎鼎大名'的头衔了。" 但话虽这么说,既然颜萧然是这么给他俩介绍的,景繁生也只好露出一脸仰慕的神情跟他打招呼。 陈繁树便也冲他点头微笑。他虽然笑得一脸质朴憨厚,但就连跟颜萧然说话的时候目光也一直落在景繁生身上,倒叫人觉得有几分不正常。 怎么说也是被自己欺压作弄了几百年的自家师弟,他那张纯良质朴的皮囊下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芯子景繁生还是知道的。陈繁树现在看他的表情那就是一脸的似笑非笑。 陈繁树道:"听萧然君说道友身染恶疾,不知可否让贫道为道友诊治一番?" 景繁生的面色有些苍白,他轻轻挑起唇角笑了笑,"能得陈真人的救治是在下的无上机缘。只是在下的区区性命并不足以挂齿,远处尚有那些生人被炼制而成的行尸,陈真人擅长医术,还是先行去看看能否救治他们一二吧?" 陈繁树道:"生人被炼成行尸?这事贫道倒是闻所未闻。不过方才听道友说'这些药人还有救',我却不知这世上真有药人可以炼制?又不知道友是如何可以肯定他们还有救?" 景繁生一听他的问话就心知不好。关于药人和活人生炼的记载虽然古简上是有一些,但因为在世的玉简已经多半残缺不全,且古代的文字和叙事方法也十分晦涩难懂,到了现在这个年头知道的人早已经没有几个。 就连自己也是因为十分介怀和忌惮四方青玄祭坛的事情才会硬着头皮去了解一二。陈繁树虽然医术从来就在他之上,这方面见识也比他广,但也没有去了解过这已经类似于是神话传说当中的东西。 幸亏此时问话的是他的这个师弟,不对着真·男主的时候景繁生便不会那么紧张,他笑道:"我方才也是一时情急胡乱瞎说的,毕竟明眼人一瞅那玩意儿也不像单纯的行尸。至于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能不能救治,还得请医术通天的陈真人看了之后才能知道。" 不远处近一千名类似于行尸的"东西"正在嘶吼,那画面和味道都不是很美丽,没有人想多在这里闲聊。 站在自家师叔的身边,重明山的几名弟子这时候总算挺直了腰杆。虽然抓捕这些行尸的时候他们人少出力少,但解决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还得仰仗他们重明山的本事。 陈繁树正要扭身去查看那些被困在原地的药人,众人忽听身后已经成了废墟的祭坛处传来一阵惊天巨响。 大家都被这剧烈的响动给惊了一下,还未及回头去看,颜萧然的玉临剑已经出鞘飞向了声响的方向,遂与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发出"铛!"的一声声响。 景繁生扭头去看,就见之前立在祭坛之上的两尊青铜巨像已经彻底倒塌,不知是何缘故,竟然都已经从中间裂开分成两半,并且还有什么东西从里面蹿了出来! 那惊天巨响应该就是铜像被封在里面的东西破坏时发出来的。 再定睛去看,便见两道青色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这边袭来。 那却是两条青蛇! 只是一条蛇身尤为粗壮,更似巨蟒。一条蛇身细长,弯曲缠绕,应是带有剧毒。 颜萧然方才一剑正好击在了那巨蟒被巨大坚实的鳞片覆盖的头部。虽然事出突然萧然君没有下狠手,然而那巨蟒在玉临剑锋利的剑锋下竟然毫发未损。 在场的三个年长之人的心皆是"咯噔"了一下。 这两条蛇有古怪!能与玉临剑对抗还没有损伤,它们绝不是一般的动物。更不要说对方身上还萦绕着一股极为明显的妖异气场。 三个人心中齐齐想到,这也许是魔兽……也许是早就该灭绝的妖兽。 景繁生心思电传,急速脱口说道:"四方青玄,青龙为天,玄武为地。有人将这两条魔兽封在铜像之内,是为了顶替上古神兽!" 上古神兽不知道是真存在于世过还是仅仅是传说,总之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他们都没亲眼见过。但青龙总归应该是龙型,身似长蛇,以巨蟒代替最为适宜;玄武据说是一种龟蛇一体的神兽,用那种蛇身细长蜿蜒曲折的来代替也最为适合。 青龙主东方,乃四神之首。玄武龟长寿,意喻长生不老。这岂不正是四方青玄祭坛所追求和要达到的效果? 怪不得都说人类的想象力无穷的,景繁生心想。可惜无论怎么冒充,这也不过是两条蛇而已。 颜萧然神色不动,藏在袖中的手指已经掐起了剑诀。玉临剑一劈不中,又拐了个弯重新刺向巨蟒旁边的那条灵活的长蛇。那剑身泛着雪白耀眼的霞光,灵气极盛。 巨大的声响过后,少年们都回过神来,见那突然跑出来的怪物不过是两条巨蛇而已,便起了轻视之心。见萧然君的玉临剑在两条大蛇只见汹涌穿梭已经吸引了它们的注意力,便有少年忍不住提剑想要去偷袭。 "回来!"楚云观想要吓止住那不自量力想要出风头的小辈,却已经是来不及。 几个回合下来,那条巨蟒因为已经被玉临剑所伤暴虐的性子便被激了起来,冷不丁发现有什么白色的物体靠近,本来被浑身发光的利刃吸引住了的视线便瞬间转到了那白衣少年的身上。 巨大的蛇瞳闪烁,那巨蟒虽然身形巨大,但速度却丝毫不差,裹着一股腥风便向那少年扑了过来。 它势头正猛,忽然"铛!"的一声,一柄黑色玄剑又向它袭去,那巨蛇正处于暴怒之中,蛇尾一甩,便将那黑剑打得偏离了方向。 景十一刚才和楚云观一起吸引行尸的时候就已经消耗了一大部分的灵力,如今御剑的速度不够,剑锋反被打得偏离了方向。 但他临危不乱,神情肃穆,继续掐着剑诀重新向那巨蟒袭去。 之前那想要偷袭的少年已经被巨蟒追的出现在了它的攻击范围内。身陷巨蟒的口舌之下,少年彻底慌乱了,愣在原地,连御剑逃跑都想不起来。 正当景十一尽量驱着黑色玄剑掉头却已经来不及之时,又一柄飞剑向巨大的蛇头飞去。 十一扭头一看,正是这两日自己新结交的好友,无量山的向珏信。 向珏信平凡憨厚的脸上也表情严肃,他道:"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景十一点点头,继续掐诀,试图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的飞剑召回。 旁边的楚云观反应也不可谓不快,他几乎是在十一出剑的同时也把飞剑驱向了那巨蟒,只是也在空中拐了个弯儿,试图去打它的七寸。 楚云观对于熊孩子想要出风头的事情表示十分头疼,本来有萧然君和陈真人在,是不需要他们这些小辈出手的。但萧然君被另一条灵蛇缠住,陈真人一点都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他身为这群少年的领队就不得不救人。 # 萧然君在前方打得热火朝天,后面的景繁生和陈繁树就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心安理得的躲清闲。 陈繁树耸了耸肩。要知道他可是个地地道道的医修,虽然已经是元婴期的修为,但他腰间的那把剑纯是为了充当装饰才挂上的。几百年来除了遇见个别需要切割的糙药手边又恰巧没有小刀的情况,他那剑就从来都没出过鞘。 景繁生的心路历程则比较复杂一些。这事要是搁从前他绝对是第一个冲上前去的人,但他现在神识有伤,妄动灵力就是不折不扣的作死行为,他才不会蠢得在这种情况下还虎头虎脑地向前冲。 而且风头怎么说也已经出了几百年了,当年他可是达成过"一剑就将百人难敌的魔域噬魂兽斩成两截"这一成就的,现在这两条带着强大妖气的巨蛇景繁生还不放在眼里。 比起两条巨蛇,他现在倒是更cao心另一件事…… 景繁生嘿嘿笑了笑,又往陈繁树那头凑了凑:"陈真人,咱们打个商量呗。" 陈繁树望着远方,突然摸了摸自己圆滑多ròu的下巴,也跟着嘿嘿一笑道:"无量剑的人不是素来严谨到谨小慎微吗?那小子胆子还真不小。嗯,有点儿意思。" 景繁生本以为他是在说那个试图偷袭的莽撞少年,哪知道扭头一看,竟见到一个白衣少年踩着黑色玄剑试图去救已经在蛇嘴下了却完全被吓傻了的另一名少年。 卧槽! 那把黑色玄剑绝逼是他在绝地谷搜刮出来送给儿子玩的仙剑屠末啊! 那少年的背影绝逼是他那个不自量力的儿子景十一的啊! 伴随着颜玲珑——这里唯一能发出女声的人的尖锐叫声,景繁生肝胆巨震。 那巨蟒差不多能有四丈来长又速度奇快,巨大猩红的蛇口一张再一吸,便能把十一连带着被他救下的那名少年一起吸入腹中。 景繁生看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他情急之下来不及多想,伸手便抽出了旁边陈繁树腰间的飞剑,灌满灵力后便大力地投掷了出去。 "嗖——!" "噗——!" "嘶!" 景繁生的这一下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出手又准又狠,飞剑直接cha进了那巨蟒大如天灯的眼睛里。 那巨蟒疼得巨大的身躯迅速地蜷缩成了一团,复又弹开。它挣扎在原地之时,倒是给十一争取到了一些时间。 可他这时的灵力已经几乎用尽,飞剑上又多了一个人,逃跑的更是格外吃力。 那巨蟒受了重伤,身上的疼痛让它变得更加狂躁。虽然景繁生为景十一争取了一点时间,但已经认准了敌人、一心只想要发泄报仇的巨蟒还是忍着剧痛以极快地速度席卷了过来! 景繁生看在眼里心中更是着急了。 但他方才已经妄动了灵力,多日未犯的头痛这会儿又汹涌而至。从头脑当中传出的尖锐的轰鸣声让他听不清外面世界的任何声音,连视线都变得有些模糊。饶是如此,景繁生仍咬着牙向前紧走了几步。 "哎!我说你……"还没等陈繁树反应过来,自己的佩剑就已经cha在了那巨蟒的眼瞳当中。他还没来得及跳脚,就见身边的男子状况有些不对,便下意识地拉住了对方。 景繁生努力地晃了晃脑袋试图保持清醒。他一把将陈繁树推开,正准备再给那巨蟒来上一剑,就看见一张又宽又长的白色丝绫缎徒然从即将被吸入腹中的景十一和那巨蟒中间cha入,将他们分割了开来。 长长的,似乎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丝绫缎不断地从颜萧然雪白的袖子当中纷飞而出,一层层地被破坏挣脱,又一层层地将巨蟒重新裹住。颜萧然徒然升上空中,一手仍不断掐着剑诀对付那身法异常灵活的细蛇,一手不断催着藏于乾坤袖中的丝绫缎,意图将那巨蟒紧紧地捆束住。 两条巨蛇皆已重伤在身,不断地在地上扭曲抖动,形容堪称狼狈丑恶。 空中的颜萧然则神情肃穆,白衣素裹宛如天神。他的声音已变成了说不出的严肃和凌厉,从天空上头传了过来:"这妖兽有毒,都退开!" 地上的玄武蛇虽然异常灵活,但已经被玉临剑追得避无可避。那被封进铜像当中用来充当青龙的巨蟒也因为脱力和无法摆脱丝绫缎的不断缠绕而露出疲态。 玄武蛇突然不再扭曲躲避玉临剑的攻击,而是高高地昂起了蛇头蛇身,细小的嘴巴大大的张开,似乎正要吐出什么了不得的杀器。 颜萧然神色不动,当机立断地停止了对玉临剑的cao控。他反手掐诀,纤长的手指在空中挽了个奇怪的花样。 空气当中的雾滴和水滴以ròu眼难辨的速度迅速在那蛇身四周凝集,顷刻间那又细又长的青蛇就成了一具冰雕! 玉临剑失去了主人的cao控直直地落下,于空中被颜萧然反手握住了剑柄。他衣袂飘飘地似也被雾气所笼罩,在阳光的照射下周身浮现出了耀眼的七色光晕。 颜萧然四周灵气极盛,速度奇快,没有一丝拖沓地在空中扭了个身,执着飞剑隔着层层包裹的丝绫缎直接刺进了巨蟒的七寸! "嘶!" 那巨蟒又极其剧烈地抖动了数下,蛇头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再没有了声息。 一切都发生地太快太突然,十一也不过堪堪将同伴带出了巨蟒的攻击范围,刚刚回了个身而已。 那条巨蟒浑身上下都被层层的白色丝布缠住看不清本来面貌,一只眼睛里还cha着一柄飞剑,倒在地上虽然身体时不时地还会弹动一下,但已经确确实实地死透。 另一只身形细长的蛇正保持着将要吐雾的动作,被封在了宽度就足有三尺的冰块当中,冻了个结结实实。 颜萧然踏着一双雪色银花的靴子轻轻地落在了缠着巨蟒的白布上。同时干掉两只妖兽也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眉头却在拔出玉临剑的时候稍稍耸动了一些。 将沾满蛇血的剑身细细地在白绫锻上擦过数遍,这才面不改色地将飞剑还鞘。 包括景十一在内的几个少年都觉得惊魂未定。 一半是被两条巨大妖兽吓得。另一半是被萧然君展现出的实力给惊得。 这得是多么磅礴的灵力,才能在一夕之间就凝集出那么大的一块冰将一条长蛇封在里面? 又得是多么强劲的力道,才能一个回身就将巨蟒那犹如魔体一般坚硬的鳞片刺破并一剑杀之? 包括颜玲珑在内的小辈们都将目光汇聚到了那个雪白高大的身影上,颜萧然对此却一点察觉都没有似的。他面无表情的走到那座"冰雕"面前,抬脚就要踹! "且慢!"发现了萧然君的意图,陈繁树连忙从震惊和一丝丝难以抑制地崇拜中回过神来,道:"且慢且慢!" 他从人群中跑了出来,仅快走了几步就有些气喘吁吁。 颜萧然将脚落下,面无表情地道:"它还没有死绝。" 言下之意便是这冰雕也仅仅能暂时抵挡一会儿,妖兽哪里是那么容易被封住的,如果不现在彻底地杀死它,恐怕它又要放毒作乱。 他之前并没有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巨蟒身上,就是因为知道巨蟒虽然杀伤力强,但是并不带毒。但这条细蛇却是地地道道的毒蛇,且身为异兽,又与普通毒蛇不同。这条蛇多半是可以吐雾放毒的。 陈繁树道:"那些药人身上带的毒恐怕就与这条会吐毒雾的蛇有关,想要救人的话贫道还得仔细探查一番才行。" 一场混战刚刚结束,颜萧然仍旧仪表整洁严肃,连一根发丝都没有乱过。他听了解释,一双黑漆漆的眸子落在了陈繁树的身上,点了点头,"那就劳烦陈真人了。" "不麻烦、不麻烦。"陈繁树一甩拂尘,笑眯眯地摆着自己胖胖的手。 站在人群最后面却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景繁生表示自己对此十分嗤之以鼻。 陈繁树这人就是胆儿小,还喜欢狐假虎威。早些年颜萧然失势以后在重明山上暂住的时候,这小子可没少打着自己的名义支使颜萧然去干杂活。怎么不过才过了十几年的光景,现在萧然君一跃成了分神后期的修为,又稍稍露了这么一手儿,这小子就果断地硬气不起来、服了软了? 那个之前一点面子都不给、就算是颜萧然以无量山宗主的身份请他到凌绝峰上看病都给义无反顾地回绝了的陈繁树到哪去了? 不过刚才颜萧然的那一手,确实是挺帅的。 景繁生无不嫉妒地想到。 要不是自己现在身受重伤,哪儿轮得到他在这里出风头、臭显摆? 这么想着,景繁生便忍不住看向了颜萧然。 对方一头的青丝一半散落在肩上,一半被一丝不苟的高高竖起。白玉银冠下的白色丝带,于清风中被轻轻吹起,连带着几缕墨色的长发,华美又不失柔和地荡在空中。 颜萧然一袭白衣胜雪,腰间挂着雪白的剑鞘,长身玉立。正当景繁生将目光投在了他身上之时,他似有所感地也望了过来。一双鎏金乌黑的眸子穿过了中间的人群,目光直直落在了景繁生身上。 这场景莫名地令人觉得有些熟悉。仿佛从前并肩而战之时、他们两个曾经也这样透过人海对望过。 景繁生心想,如果把十一就这么留在颜萧然的身边,倒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方才救了景十一一命的,确实是这个人啊。 这般想着,他下意识地冲着颜萧然挑了挑唇角。 耳边的轰鸣声更甚了一重,眼前漫起了层层黑暗,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景繁生就这么维持着唇角的微笑,晃了几晃,直直的向旁栽倒了下去。 第39章 解怨1 景繁生这一觉睡得可谓是昏天暗地。他偶尔转醒,总能听见外面一片嘈杂。但等到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疲惫感又会铺天盖地地袭来,紧接着便会有那种奇异的清凉气息浸入识海,舒服的让他忍不住再次睡去。 这一回睁开眼睛,周围的环境既不吵闹也不复杂。景繁生悠悠的醒来,入目便是一间虽说不上雅致,但也足够清幽的竹屋。 "你醒了?" 还没弄清楚自己在那里,便听到一声极为好听又比较陌生的声音从身侧处传了过来。 景繁生稍稍一扭头,便看见一个俊雅别致的俏公子正站在自己的c黄边上。 饱饱地睡了一觉后无病无痛的醒来,令景繁生心情变得极为不错。连带着看人也忍不住加上了三分欣赏的颜色。虽然他一时之间只觉得眼熟,倒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了。 这会儿他头脑还有些不清醒便什么都没有说,但站在他c黄边之人却明显是没有了耐心,"你不要找了,宗主与陈真人有事情要商议,已经出去了。" 景繁生:"……" 他忽然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这精致的面容外加幽怨的语气,不是早几年颜萧然的那个绯闻男朋友、如今无量山长老之一的柳寻英,又会是哪个? 难道说无量山是把这人派出来处理祁邺的事情? 毕竟颜萧然得到消息的时候也只是宗门长老出于对他们宗主的尊敬,顺便汇报了一下而已。可没有人会指望颜萧然真的会亲自来祁邺处理事情,无量山最终还是会派一些人手前来支援。 景繁生懒得起来,依旧躺在那里,打了个哈欠道:"是么?那么柳长老是有事儿要找我?" 柳寻英大概没想到这人见了他竟会是这样一副轻慢的态度,顿觉心中郁气难平。他蹙着俊朗的眉头喝道:"你见了本座不行礼也便罢了,竟然不起身回话?!" "……" 听了这话,景繁生觉得很是无语。 无量山的人虽说都有些假正经,总喜欢讲究个什么持节守礼,但这人他没病吧?这得是有多中二,还要求旁人见了他还一定要向他行礼的?自己又不是无量山的弟子!景繁生心想:"别说是你,就是见到你们宗主了老子不乐意不还是照样不鸟他!" 柳寻英继续道:"你不要以为宗主他现在宠爱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我告诉你……" "哎哎哎、等等,等会儿!"景繁生被惊得终于坐起了身子,只觉得心中有一匹糙泥马奔腾而过,"什么叫你们宗主他宠爱我?" 见c黄上之人终于有了反应,柳寻英轻蔑一笑,道:"你自己对宗主都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情你自己不清楚,现在却要来问我么?" 景繁生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他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尖,再三确认道:"我?你确定是我?我做什么……那什么的事情了?" 柳寻英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谁,这两日来一直拉着萧然君的袖子不放。" "轰隆隆!" 奔腾而过的一匹糙泥马瞬间变成了一百匹。 景繁生更加难以置信地说:"不可能!我没事拽他作甚?笑话!" 柳寻英面色愈加不善。 这人其实一直都在昏睡,自然是不会拉着什么东西不放。他会这么说,无非是想要羞rǔ对方一番罢了。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出言羞rǔ?自然是因为自己看不惯、想要戳穿他所使用的恶劣手段。 柳寻英实在是无法理解,眼前这么一个松散着头发睡着时全无睡相的人,究竟是如何吸引到了萧然君的注意的? 这两日来,宗主一直都寸步不离地守在这人身边,时不时的还要给他渡上一回灵力,饶是外面忙翻了天,也完全不见他有理会过外面行尸药人情况的时候。如果不是陈真人那边对于解毒真的有了不小的进展,恐怕自己到现在也没有这个机会可以跟这个人单独说话。 之前无量山盛传的、宗主是因为这个人才把十一收做亲传弟子的传言,他却是完全不相信的。 他宁愿以为是那名叫十一的少年实在是有什么不容忽视的过人之处,才可以得到宗主的垂青。 他不相信这么个面目普通、行为怪诞的人在萧然君那里会是个什么特别的存在。 就算这人在无量山的那段时日,是跟萧然君一起住在凌绝峰上的…… 就算这两日他亲眼见到了宗主对这个人的关切…… 他也不会真的傻傻相信,萧然君对这人会是出于真心。 一定是他在旁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做出了什么令人不齿的事情,迷惑了宗主! 没错,一定是这样!也许这人是从合欢宗那种邪门歪道的门派里头的出来的也说不定。要不然凭借着萧然君的定力,又怎么会轻易地被人迷惑? 所以他要戳穿他!他要狠狠地打击他!他要让他为自己所做之事付出代价!他要让这个人在萧然君面前彻底地抬不起头来! 柳寻英提醒自己不能失了理智。他暂时将心中的恨意压下,居高临下、满脸嘲讽地说道:"你以为你住在了凌绝峰上就是得了宗主的宠爱,就真的代表宗主他是喜欢你的么?" "啊?"景繁生一脸茫然。他是越发地搞不清楚这人在说些什么了。 回想起自己在凌绝峰上和颜萧然待着的那些天……怎么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啥时候是被萧然君宠爱着的了? 虽然光是听见"宠爱"这个词就足够景繁生牙酸地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但他仍是硬着头皮道:"你千万不要胡说!我跟你们宗主那可是再纯洁不过的男男关系了!在凌绝峰上,我们可什么事都没做过!我可以对天发誓!" 呃……毕竟是一番改头换面后的重新来过,现在自己只是个叫十五的江湖散修,跟鼎鼎大名的萧然君确实是一点关系都不沾的。 而且在凌绝峰上他俩确实什么都没做啊!景繁生觉得这个对天发誓发发也是无妨的。 柳寻英的面色突然诡异的缓和了不少,却早已没有了旁日里的那副贵公子似的模样。他嗤笑道:"那是自然。宗主他是不会碰其他人的。" 景繁生坐在c黄上盘腿托腮,声音有些促狭地随口问道:"难道你们宗主他还没碰过你?" 柳寻英的表情迅速一沉。 景繁生……瞬间有种快要惊掉了下巴的感觉。 他毕竟也是个老江湖了。别说他在这个世界的五六百的阅历,就是前世看尽了无数小说这一绝世技能便能令他一眼就看破柳寻英的心思。 令他吃惊的却是,十来年前萧然君和寻英公子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在江湖上一直都流传甚广,堪称是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连他都以为颜萧然确实是已经弯了的,怎么到头来,传得满天飞的桃色新闻也不过真是一段绯闻而已?搞了半天,原来这俩人之间啥事都没有啊! 然而景繁生还没来得及唏嘘感叹江湖传闻不可信,柳寻英接下来说的话才真正的让他把下巴给惊掉了。 柳寻英破罐破摔地说:"宗主没碰过我有什么稀奇的?毕竟宗主恋慕的,一直都是那个叫景繁生的云上之人。" "你觉得,你又有哪一点能比得上当年的繁生道人?" 看见眼前之人呆愣的神情,柳寻英忍不住扬起了嘴角。一种无法言喻的畅快从心底激荡了开来。 无论是人品、地位、相貌还是实力,萧然君都无一不是他喜欢的对象。 可他虽喜欢萧然君,又自知自己无论哪样都比不上那位自己素未谋面、已经几乎成了传说的人物,但他对那位一直住在萧然君心中的景真人却一点嫉妒之心都没有。 一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只是时运不济。如果自己能早生个百年,能与萧然君一起成长、一起做任务、一起参加试炼之征和廊亭集会,自己未必会比不过那妖邪。 二则是,那繁生道人如今早已不知了去处,很多人都猜测他已经身亡了。柳寻英觉得反正那人也回不来了,便是就让他留在萧然君的心中又能如何呢? 可他却无法忍受自己默默等待了多年,这会儿却又凭空冒出了个人来,也来抢占宗主心中的地位。 尤其还是眼前的这个黑衣男子。 他可以拿出足够的耐心等着时光让当年景繁生的身影在萧然君的心中逐渐变淡消失。却不能忍受这期间又cha了一个人进来。 看见坐在c黄上如遭雷轰、彻底愣住的人,柳寻英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畅快至极。 其实这么个人,自己还是没有太放在眼里过的。 ——他忽然想开了,心想就这么个人,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太多把他放在心上啊! 他有时候还特别庆幸萧然君看上的是那个景繁生。 因为柳寻英有自信,这世上再没有人会比他更像那繁生道人的了。 ——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一直以来光凭他人口中的叙述,他也知道自己与那繁生道人的容貌是十分相似的。 就算面对有着这样容貌的自己萧然君最后都没有对他做过什么,柳寻英就不信,他们宗主面对这张脸就能硬得起来! 他将心中的不痛快都撒了出去,气也消了,见那黑衣男人正一副备受打击的样子,心想他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了什么叫云泥之别、不会再不自量力地妄图染指高高在上的萧然君了。便觉得更加舒慡解恨了。 柳寻英跺了跺脚,连看都没再看他,直接扭了个身便要离开了。 哪知道他刚刚转了个身,便看见不知何时大敞四开了的门口处,竟多了个高大挺拔的白色身影! 颜萧然负手而立,依旧是面无表情令人看不出喜怒的样子,眸子却是前所未有的,一片漆黑。 第40章 解怨2 "宗、宗主。"柳寻英瞬间低垂起了眉眼,含着头,微微咬着唇,一副看都不敢去看颜萧然的羞涩模样。 颜萧然的目光一直都在他身上逡巡,看不出什么情绪。柳寻英并不知道刚才的对话被他听去了多少,这会儿虽表面上仍旧很平静,暗地里早就紧张地在袖中微微握紧了拳头。 静谧也不过是短短的一夕之间。颜萧然道:"祁邺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你去见见陈长老,剩下的事情便听他来安排即可。" 柳寻英松了口气。虽然萧然君没有怪罪,对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是问都没问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既然宗主并没有追究,他也就不用纠结什么了。 柳寻英点头应了,便走出了房门。 由于萧然君这会儿是正站在门口处的,就在两个人离擦肩而过还剩三步之遥的时候,颜萧然明显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与柳寻英的近距离接触。 柳寻英低着头,望着颜萧然翻飞的白色衣角微微有些出神。 萧然君的这么个小小的动作,便让他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可现在毕竟已经被宗主交待了任务,他也不好停留。且他们宗主虽然时常是一副面无表情令人看不出情绪变化的样子,但在萧然君身边呆了这么多年,他其实已经看清楚了宗主的脾气和喜好。 是以柳寻英只是脚步顿了一顿,露出一副受伤但仍旧隐忍的模样,很识时务地告辞,什么都没敢再多说。 不速之客跟颜萧然在门口磨叽的时候,景繁生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翻身躺在c黄上,一腿高高翘在另一条腿上,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望着天花板。 颜萧然在门口静立了一会才抬脚迈进了屋内,精致柔软的靴底踩在地面上,足音很轻。 他的步速很慢,从门口到c黄边分明就没有几步远的距离,他却似已经走了好久。 景繁生差不多已经哼了半支曲子了,见颜萧然仍没有过来,他率先忍不住,翻身坐了起来。 抬手将随意束着头发的发带撤了下来,原本已经散乱不堪的乱发瞬间化成了一头柔顺的青丝披散在肩上。 颜萧然这时候已经在c黄边站定。 景繁生将自己的头发拢了拢,没照镜子的直接将它们重新束在头上,这才对颜萧然说:"这里的事情都差不多处理完了?" 观颜萧然的反应似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但还是点头道:"陈真人已经找到了解毒的办法,那些人还可以救过来。" 景繁生也点头道:"那祭坛已破,想必我昏睡的期间你们已经将附近又重新搜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可疑的东西了是吗?" 颜萧然继续点头,"虽然仍不知道那祭坛是谁建的,但我已经传令回了门派,他们会严格调查和防护的。" 景繁生随意道:"如此甚好。" 他说着便翻身下了c黄,将自己挂在墙上的黑色外袍重新穿了起来,道:"既然事情都已经解决,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对于眼前之人主动要求回无量山的行为,颜萧然明显有一些怔住了。他的目光迟疑了一瞬,才重新投在景繁生的身上。 景繁生却不管他,穿好了衣服便径直出了门。 午后的阳光有点刺眼。 在农家小筑的屋里还没觉得,一出门,景繁生便才发现原来外面已经是一片艳阳高照。 祁邺城附近的村民们因为行尸的问题已被解决、天气也雨过天晴了而明显地表现出了不小的雀跃之情。阡陌良田之间又出现了不少重新出来耕地做活的村民和玩耍的小孩子。 冷不丁被刺眼的阳光一照,景繁生觉得眼睛有些发酸。 他忽然回过头对身后的颜萧然笑道:"天气这么好,不如我们先四处走走吧。嗯……我也好久没去炼妖塔那头看看了,正好这里离洛台也不远,不如就去那儿逛逛?" 炼妖塔建在一个湖心岛上,四面环水。洛台就设在炼妖塔的东南面,位于湖对岸的一处岸边上。上面设有一雕栏雅致的凉亭,在凉亭上可以看见不宽的湖对面,炼妖塔于云深雾绕间影影绰绰浮现的伟岸身影。 颜萧然御着剑,直接停在了凉亭的外面。 数百年前这凉亭还是对外开放、人人都可以过来歇脚观赏湖光山色的美好去处。 自从炼妖塔附近加强了防卫以后,连带着洛台也落入了巡护的范围,除了一些宗门里头的高层出示腰牌后才能进入以外,旁人都不能随意过来了。 但颜萧然做为四大宗门之一的无量剑的宗主,对于这里自然是有出入权限的。 炼妖塔虽然四面环水,但因为湖心岛的位置并不在正中,洛台这地方乃是与炼妖塔相距最近的地方,中间隔着的河道也是最窄最浅的一片区域。 但其实哪怕是最窄最浅的一片水域,就算没有修者巡逻防护,也不会有人可以在此处到达湖对面的炼妖塔—— 护塔的大阵常年开着,虽然消耗的灵石数目巨大,但却能保证没有任何人畜可以在空中飞进炼妖塔所在的范围。 更不能靠渡船过去。因为这一圈环着湖心岛的湖水,并不是普普通通的水。它叫洛水,也叫弱水。据说此水鸿毛不浮,沾之便会销魂蚀骨。不仅任何法宝船只都不能抵挡其腐蚀,便是连飞升期的老祖都不敢轻易尝试渡之。 若是一般修为的人掉进了里头,顷刻间便会死无全尸。据说这水可是会连死后残魂都给腐蚀消融个干净的。 要说当年景繁生提议加强此地防护的时候为什么一定要把洛台也封起来,却不是因为要防止有人在此处偷渡私自接近炼妖塔,而是防止有人会不自量力地自寻死路。 他那时候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侠士了。站在了食物链的最顶端,便总想要指点江山,管这管那儿的,总觉得这天下是没了他就不行了的。 现在想想,倒是有点可笑。 洛台之上,弱水之畔,景繁生负手而立。 夕阳西下,一袭黑衣,上披着万顷霞光。 颜萧然这次并没有走上前去、走到他身边。他只是站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静默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景繁生目光远眺,他看了一阵远处高耸的塔尖,忽然说了一句:"原来你早就认出我来了。" 颜萧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明晃晃的就是浑身一震。他的眸子不再带有痛色,而是挟着一抹无辜又绝望的味道。 颜萧然常年温润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他兀自叫道:"景期……" 景繁生冷冷一笑,扭过了身来,道:"我这个小名儿,萧然君还是不要叫了吧。" 颜萧然的睫毛抖动了两下,便微微垂着眸只去看两个人的脚尖了……就像是个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依旧因为被冤枉而被大人批评了的孩子一般。 他依旧挺直这腰杆,身姿明明很是高大,却无端地叫人觉得有几分倔强和脆弱。 不得不承认颜萧然整了这么一出,景繁生隐忍了一路准备一口气爆发的心头业火就莫名其妙地消退了一些。 ……一定都是颜值惹的祸。 景繁生心想。 他就知道,对于这位在这世界拥有"人见人爱"的金手指的男主,自己压根就不应该回头看他。 幸亏心中的郁气总不会就这样被轻易地磨没了。 对于柳寻英想要打击他、折rǔ他的意图,景繁生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过。 毕竟那人就是闹翻了天,也不过只是颜萧然的一名男宠而已。 可他却没想到,在柳寻英的那席话里,却叫自己听出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不是没有想过颜萧然其实早就认出了自己。 只是按现在他俩的实力差距,萧然君想要杀死自己简直是易如反掌,但是既然对方并没有戳破也没有直接把自己杀了除魔卫道,那其实也就没有什么影响和干系,于是自己便也"难得糊涂"了。 至于柳寻英所说的话……景繁生也不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当年颜萧然对于自己的那份别样的情谊。 ——哪怕他是个直的不能再直的直男、心比碗口还粗,哪怕颜萧然这小子藏得再好、再深,十五年前的那个意乱情迷又惊心动魄的晚上,仍是叫景繁生起了疑,觉出了这个青年那明显不大对头的心思。 可也仅仅是起了疑而已。 那天晚上的事情景繁生其实也记不大清楚了。外加后来的被重伤、被追杀,那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地又快又急,有那么多严峻的问题摆在眼前,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青年情感问题景繁生便从来没有往心里头去过。 何况他是真的以为,过去这么久,身负种马男属性的萧然君的新欢也换了一个又一个……对方应该早就把他忘得差不多了。 直到他听到了柳寻英的那席话。 仔细看去,那柳长老确实是跟自己的相貌有几分相似之处的。 而在无量山的时候,颜萧然对待柳寻英的态度是多么冷漠,自己可是亲眼见过的。 而如果颜萧然是真的还没有忘记景繁生这个人,那么做为一个绝佳的替代品,连那般丰神俊貌的妙人儿萧然君都会冷落,那他将自己困在身边、整日跟着自己屁股后面跑的行为……便只有其实颜萧然早就认出是他这一个解释了。 猜到了对方可能已经看破自己的身份,和真正知道对方确实是早就认出了自己,这区别还是蛮大的。 如果仅是第一种情况,至少他还可以在自己离开之前装装糊涂,至少他还可以安慰自己也许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事实却是,本以为自己伪装的有模有样,没想到那也不过是颜萧然不想要戳穿自己、想要陪着自己玩儿的把戏而已。 想想他在凌绝峰上说得那番诸如"无论你是不是景繁生,我都只是想治好你。等你好了以后我便会放你离开"话,原来统统不过是对方为了叫自己放下心来才那么说的。 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恐怕这人会就这么搁自己面前演一辈子也说不定。 只不过听了柳寻英的那番话,在明知对方对自己还存有想法以后,景繁生已经无法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了。 他忽然觉得很无力。 对方戴上了精雅别致白玉银冠,穿上了虽然样式一样、却只有无量剑宗主才有资格享有的绣有特殊银花的雪白衣袍,腰上配着只有站在这世上最顶端的人才能够拥有的通行令牌。虽然面容还与从前别无二致,但无论怎么看,景繁生都只觉得陌生。 他无法回到从前。 而颜萧然也再不是昔日那个心思致纯的少年。 景繁生吸了口气,问道:"所以,你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第41章 解怨3 落日西悬,洛水济济。 景繁生没有站在洛台的凉亭里,而是驻足于一块弱水河畔边被前人修建的露天石板平台上。 弱水不是普通河水,是以终年无浪无波。 四周的堤坝也不是以普通的石泥修建的。虽说是有无数阵法加固固若精钢,但在常年的腐蚀下,平台下面还是像被掏空了一块一般,这就显得好像整个石板才是伸长突出来的那一个。 站在距离石板边缘三步远的地方,只要一想到三步以外之处,若是不慎落入便是鸿毛不浮、销魂蚀骨的下场,就叫人觉得有些心惊胆战。 内心鼓跳如雷,景繁生面上却一点不显,仍负手站在那里,问颜萧然道:"所以,你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不可能是探脉,也不可能是凭借着识海。"景繁生道:"毕竟我识海受损神识有伤,经脉受阻不畅,身体情况早就变了个模样。" "所以我实在是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能教你如此肯定我就是景繁生?" 颜萧然重新抬起了头,他静默了一会儿,才抬脚走上前来,默默地将自己右手手掌伸了出来。 那手心上头有一条长长的、泛白的疤痕。 这条疤景繁生之前就有注意到,只是并没有询问过。如今颜萧然将这条伤疤亮在了他面前,却叫景繁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颜萧然看着他的反应,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十年前我刺了你一剑。后来我才知道,有人以为我是要去杀你的……就提前在我的剑上淬了毒。" 求仙修道之人体质特殊,寻常平民间的毒药很难害其性命。当年颜萧然的那把玉临剑被人所粹上的毒药便不是凡品。主要的作用是可以阻碍修者的血ròu再生,若是一剑伤到了要害,那便必死无疑。若没伤到要害,也会经年难愈,最终在患处留下一条疤痕。 颜萧然提到十年前的事儿,景繁生便有了些印象。那时候自己伤势初有好转,因为不放心重明山的情况便偷偷地去山上看了看。颜萧然便是在落日岭上找到他的。 当时他俩一言不合颜萧然确实是刺了他一剑。只是并没有正中要害,貌似自己也就受了点儿不足挂齿的轻伤,所以对于这事景繁生从未往心里头去过。 现在颜萧然伸出一只带着伤疤的手给他看,倒是让景繁生彻底想起来,当初颜萧然杀气四溢地抬剑刺过来,自己当然不会就那么甘心被他所伤,所以下意识地一抬手,就抓住了那极其锋利的剑刃。那个时候自己的手上好像确实有被划了道口子。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颜萧然都是自己宿命当中的死敌。这人对他杀意让景繁生现在想想都会觉得胆寒。但是很奇怪的,在落日岭的那个时候,颜萧然似乎并没有真的想要杀他。要不然以他当时的身体状况,萧然君的那一剑又怎么会被他轻易抓住。 景繁生抬起自己的手掌看了看,上面平平滑滑,一点儿受过伤的痕迹都没有。 这时候,颜萧然裹挟着自嘲的声音从他头上传了过来,"你果然是不记得了。" 记忆之中从未有听到过颜萧然会这么说话的时候,景繁生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他,落日里,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萧然君竟然微微扬起了唇角,脸上挂着一抹嘲讽的笑,眉眼间更是凝集着诉说不尽的凄然:"就算是我伤了你,也不会在你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就连身上也不会。" "到头来,就只有我一个人记得而已。" 他说罢,紧紧地攥住了右拳,四根手指大力的抹着深藏在手心里头的那条伤疤,终于还是缓缓地,将那只手放下了。 景繁生:"……" 等等……萧然君你跑题了啊! 要知道当年身陷伏魔镇围杀的时候,砍过老子一刀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难道我要一个一个都搁在心里头记得?那还不被活活气死! 还有,我不记你的仇这不是很好嘛,你那泫然欲泣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明明老子才是受伤的那一个,怎么到头来你却是先委屈上了?!你那身为真·男主的王霸之气都去哪儿了?那个只要冷着脸就会有妹子围上来、自己绝不会受到一点感情困扰的萧然君他怎么了?! 话说回来,以前无论书里书外,颜萧然也从没有过如此直白的表露过心迹的时候啊! 景繁生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已经不能用"一脸茫然"来概括,若要非要总结的话,说"一脸懵逼"还比较贴切。 一脸懵逼的景繁生为了保持气氛不崩、话题不被转移,勉强问道:"所以呢?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颜萧然的表情变化也不过区区一瞬,他这时候已经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只是眸子的颜色似乎变得更黑了一些。他道:"被划过的伤口伤疤无法除祛。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我也以为你不是。" 景繁生忽然想起在幽州城的时候颜萧然抓着自己的手腕儿探脉的情景。原来他不是要探自己的脉,而是要看看自己的手上究竟有没有伤疤。 "直到后来我特意观察了十一脸上的伤势的痊愈情况。"提到了景十一的时候,颜萧然不得不垂着眸子遮住眼中的情绪,继续道:"……他是你的儿子。再一想到你的身体本就与其他人不大一样,一道伤疤在别人身上也许难以愈合,但如果是在你身上的话……" 话说到这里,景繁生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觉得有些荒谬:"就凭这个,你就能如此确定我就是景繁生?" 颜萧然神色认真,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他身上:"我说过的,真正让你暴露身份的,是你的神态。" "这世上就只有一人会拥有那般俊逸的神态。就算你的模样变了,我也会认得。" 景繁生:"……" 这当真不愧是设定当中虽然外面冷面冰山,实则附加情话技能满级的真男主! 可是这技能放在自己身上,那可就奇怪了啊。 所以说,他这算是告白喽? 看着颜萧然又重新垂下了眸子,一副不敢看自己、像是正等着自己答复的样子,景繁生忍不住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 这会儿什么恩恩怨怨,什么生死之忧统统都被他抛在了脑后。做为一个直的不能再直、就算发生了一些意外也依旧比直尺还直的纯直男,如何委婉又不伤害他人地拒绝自己从前的好基友的告白成了现在景繁生脑中的唯一课题。 ……他这一天所受的打击着实是太多了。 景繁生转念想到,反正这世界还有那么多妹子和像寻英公子那样的人等在外面都会非常愿意安慰男主受伤的心灵,颜萧然就是在他这儿摔了个跟头,也未必就站不起来了。 而且他本来就打算在这里跟萧然君划清楚界限的。 想明白了以后,景繁生重新开口说道:"那个啥,既然你都认出我来了,那我现在就还是你哥。你要是还认我当你哥,那就听哥一句话。" 景繁生咽了咽口水,他虽然很喜欢勾搭漂亮的妹子、平素与人眉来眼去地惯了,但却向来都有个度,从没有过火的时候。他还真不习惯拒绝别人。 尤其这个人还是几乎可以算是自己看着长大、一路都没少照顾扶持的那个美青年。 "你这么天天跟着我也挺没意思的哈,我看你现在都不怎么修炼了,其实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还是赶紧找个好姑娘结为双修道侣,好好琢磨琢磨修炼飞升的事情才是正道。那个……你觉得呢?" 听了这话,颜萧然的睫毛又狠狠地抖动了一下。他猛地抬眼,一双乌黑的眼眸深不见底,视线直勾勾地盯着景繁生,道:"你是真没听懂我的意思,还是在装傻?" 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颜萧然的四周已经有冷气凝集。景繁生舔了舔嘴唇,在萧然君灼灼的目光下,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 很快就发现自己竟然在颜萧然面前就这么怂了,景繁生才是真真地是心惊胆战了! 他忍不住心想,"我怕他做什么?我竟然是怕他颜萧然的?!" 自从被打下了云端,景繁生的脑中就住进了一个天使和一个恶魔。 一个一直在说:"颜萧然他可是那个你看着长大、无时无刻都很乖很萌、虽然有点小倔强但还是很讨人喜欢的小跟班呀!何况还有男主不能死的坑爹设定跟着,你当年出手救他无可厚非!" 另一个则说:"颜萧然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男主,你对他再好他最后还是会杀了你!你救了他还帮他修复神识就是你最大的错误!垫脚石!这世界的男主没了你也不一定会死,要你多管闲事!你当年就应该把他扔出重明山叫他自生自灭!" …… 如果说对于应该如何看待颜萧然的事情景繁生之前其实一直都倾向于小天使那边的,那么就因为刚才自己不经意间的那一怂,让景繁生彻底选择了站在小恶魔的那一面。 ——他穿成个炮灰已经够憋屈的了,努力了几百年还是被炮灰了那就是憋屈加憋屈,现在竟然还要他在男主面前低头、退步? 简直是笑话!他不仅不应该低头和退步,反而应该将从前属于他的东西全部都拿回来!他要让那些毁灭重明山、追杀他、利用他的人统统都没有好下场! 颜萧然见景繁生不说话了,勉强把方才一不小心就泄出的戾气收了,便有些落寞地说道:"我以为你早就明白了我的心意。" 景繁生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他有些自嘲地想:颜萧然如今已经是跺跺脚就要这世界抖上三抖的存在了,如果可以,自己倒是并不想得罪他。可在这个世界与男主共存亡、所有人和物都是围绕着颜萧然构造出来的地方,是注定无法追求"人人都爱景繁生"的。如果自己不小心把这人给得罪了,那也是无可奈何。 于是单纯是为了给对方添堵,景繁生冷冷一笑道:"我明白了什么?这些年萧然君新欢旧爱换了一个又一个,我该明白什么?" "我……"颜萧然的神情重新染上了一抹痛色,他急于解释,可景繁生这时候已经一字一顿,字字诛心地道:"还是说,十年前落日岭上你萧然君刺过来的那一剑,只是单纯不受控制的误伤?" …… 洛水无波无浪,洛台上却不时地有风拂过,卷带着几丝零落的花糙,撞在了颜萧然的身上头上,令这个形容从未凌乱过的高大男人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颜萧然的脸上从来都是清冷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的,但温润的声音此刻却有些发颤:"是你先跟别人有了儿子,是你说'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可我们明明已经……我那时,当真是太过心痛,所以才……" "我知你并不曾把我放在心上过。就算十一是你与别的女人所出,我也会接纳他、悉心照料他,这些我都可以忍受。可你现在又为何要否认我对你的感情?如果你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当初……又为何要对我说那样的话……" 如果不是当真心痛的难以压抑,恐怕早就不需要与人多过言语的萧然君还不会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来。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静默而立。 景繁生心中奔腾而过的糙泥马数量已经上升到了一千匹。 他心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是什么鬼?!……卧槽!难道我当年是这么说的?……这个话语,好像是用在夫妻之间的吧……难道就是因为这句话才让颜萧然以为我早就知道他的心意、还要跟他各找各的,所以他当年才会那么生气?" 景繁生嘴角僵硬地道:"……那个,你确定我说的不是'一别两宽,各自为安'?" 自己那时候那么决绝那么帅气地要跟颜萧然分道扬镳从此正邪不两立,不可能会说错了话了吧? 话说"各生欢喜"和"各自相安"的差别到底有多大? ……大概就是后者可以对江湖过客说、对仅有数面之缘的人说、对好兄弟说,而前者却只能对前妻说……这么点儿差别吧。 毕竟如果曾经不是彼此的欢喜,又哪来的再各生欢喜? 尤其他俩还曾共同经历过那么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沌夜晚。 ……这误会貌似有点大了。 颜萧然对自己的感情,景繁生就算有那么一丁点察觉,也并没有往心里去过。却没想到也许就因为自己的一句错话,竟让对方纠结了十年之久。 颜萧然好像也已经从他的话里头听出了一些不对头的地方。 那张终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竟微微地蹙起了眉头,狭长的凤目流露出痛苦,青年模样的男人喉咙颤抖,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景繁生提醒自己,就算是自己说错了话令对方误会,当年颜萧然提剑刺过来的事儿那也是既定事实。 既然如此…… 景繁生微微后退了一步,忽然仰起了头。颜萧然的个子要比他高上一些,他只有这样才能对上他的眼睛。 那双黑如漆墨的眸子里头,有着自己的倒影。 景繁生不知道自己的面色竟然已经变得如此苍白。 他薄唇一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成那叫人喜欢的弧度:"那就算我说错了话。我这个人,总也管不住自个儿的嘴,萧然君你也是知道的,所以千万别见怪。嗯,也……莫要再多作纠缠了罢。" 他越说越严肃,嘴角逐渐落了下来。本就难得有如此正经的时候,说出的话便字字不落、一个一个地敲在了对方的心上:"所以从此以后,你我二人,前尘往事,既往不咎。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景期……"颜萧然神色悲戚,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他,却仅仅换来对方的又一步退后。 颜萧然已经不敢再动。 "还记得你小时候我曾给你讲过,杜鹃鸟的叫声是什么吗?"景繁生望着那双乌漆的眼眸,异常认真说道:"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景期!"狭长的凤目猛然睁大了一些。 景繁生复又微微笑起来道:"替我照顾好十一。" 他这会儿微微上挑着嘴角,给人的感觉便仿佛还是往昔里那个玩世不恭、恣意张扬、风华绝代的繁生道人。 话音未落,景繁生的嘴角仍擒着一抹笑,却忽然出手如电,伸臂将颜萧然向远处一推,后又脚尖离地、身体也随着那力道自然地向后倾去。 "……景期?"被猛地推了一下,还没弄清楚状况的颜萧然极度迷茫地呢喃。 景繁生最后看见的,便是颜萧然的一双睁得浑圆、茫然无措的眼睛。 和一大片广袤无垠的白色。 第42章 玉临1 眼前是一片虚无缥缈的空洞洞的白色云雾,让景繁生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还身处在无量山上。 可是他徐徐缓缓地往前走,拨开缠绕在周身的云烟,却可以看见道路两边的翠柳依依和芳糙萋萋。 他心下疑惑,觉得这儿比起无量山上的景致,似乎要显得更加有人情味一些。 又行了一会儿,眼前的浓雾渐渐地变得稀薄。 远远的,一间篱笆栏围住的茅糙屋便出现在了视野当中。 篱笆栏中,一个可以看清眉目的俊俏白衣美青年正抿着唇,神情严肃认真地挥着剑。 景繁生觉得这景象莫名地有些熟悉和亲切。但是具体熟悉在哪儿,他想不出来,也一点儿都没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回想。 心中雀跃的心情仿佛在推着他不断地向前紧走,他又一贯都是个不好好走路的人。足尖轻轻点地,便腾身越过了高高的围栏。 院中的白衣青年见他回来,便停下了挥着剑的动作,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里头映着亮亮的光芒。 景繁生不禁扬起嘴角笑了笑,手欠地在对方光洁无暇的脸庞上扭了一把:"拜托!你是叫颜渊,可不叫严肃,整日只知道打坐练剑炼器的也便罢了,你就不能笑一笑?" 这话一溜烟地从嘴里跑了出来,景繁生自己说完才想起来,这白衣青年可不就是他奔赴千里从无量剑救出来、又全程费尽心力悉心照料的自己的那个小弟颜萧然吗? 然而对面原本满眼亲切地看着自己的青年却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再抬眼,被他扯住脸皮的青年,竟然又换成了白玉银冠、面无表情地颜萧然的脸! 虽然面容一模一样,气息却徒然冷上了许多,已不再是从前的那般亲热,反而令人觉得很陌生。 没错,就是陌生。 景繁生心中一骇,然而未及反应,下一瞬周遭的景象便徒然一变。 还是那藤萝绿蔓围绕的篱笆墙内,身形高大的男子发髻散乱衣着几近赤裸的凌乱不堪,双目赤红神色狰狞,景繁生正被他那铁钳似的手紧紧地掐住了喉咙挣脱不得。 对上那一双被猩红色取代了的黑色眸子,景繁生心下一凉。 绝望之情犹如潮水一般逐渐地在心底一层层地蔓延了上来。不仅仅是因为无论怎么张大嘴巴呼吸都难以挽留体内正逐渐流逝的氧气,还因为识海逐渐崩塌、神识被生生割裂吸去的剧痛以及位于丹田的元婴之中一点一点消失的灵力。 这个时候景繁生已无法顾及任何事情,他动用浑身上下所剩无几的灵力单手掐了剑诀,常年挂在腰上的惊鸿剑带着其特有的龙啸声应声出鞘。 惊鸿剑乃是世间罕有上品仙剑,每一次出鞘都必定带着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惊人特效。这一回也不例外。 它剑身甫一出鞘,便裹挟着强大的灵力,犹如捎带着万顷之势一般将正死死掐着自己不放的人振开。 景繁生被远远甩在地上,他吐了一大口血,身体也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 浮现在眼前的是一层薄薄的淡蓝色光晕,影影绰绰的,让人看不清对面的景象。 梦中的那种被紧紧勒住的窒息感仍然存在,景繁生吓得打了一个激灵便要扭身坐起来,却徒然发现一只手臂正紧紧地环在自己的腰上。由于勒得太紧,就导致他还没有坐起来便不得不重新趴在地上。 受了一番惊吓,景繁生这才彻底地从方才那类似于回忆的梦境当中彻底醒过来,想起来了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他在斩杀妖兽的时候因过度动用灵力而昏厥了,醒来以后就听到了颜萧然的男宠寻英长老的那一番用来嘲讽他的话,然后便起了想要彻底跟颜萧然划清界限的心。 想要十年来一直都对自己都念念不忘的人不再继续寻找自己又谈何容易?在竹屋里头的电光火石间,景繁生便想到了这条洛水湖。 洛水水质特殊,原著中用来形容它的词就是一个"鸿毛不浮"。就景繁生的理解应该是强酸一类的强腐蚀类液体,且不仅可以腐蚀ròu体,还可以侵损灵力。正常的人畜物掉进去必然会在几息之间被腐蚀了个干净。这也是千年前参与猎宴的修士会选择将炼妖塔建在湖心岛上的原因。 然而世人只知道这洛水是渡劫期大能也沾不得碰不得的东西,景繁生却凭着看过原著的金手指知道这湖下面其实是别有洞天的。 小说中那大妖的神识被心怀叵测之人放了出来,因在炼妖塔中魂体及灵力各方面已经几近消耗殆尽,便在这洛水湖底的小天地里躲上了一段时间。这时候偏赶上原著当中的景繁生因为无意间知晓了无量剑有长老要叛变的消息而被人暗算打进了洛水之中。 那长老以为景繁生是必死无疑、连尸体都不会剩下了的,却没有料到景繁生因为体质特殊的原因,虽然洛水对他的影响也很大,但并不能置他于身死道消的境地。 坑爹的是如果男主掉进了某某新地图当中那一定是能被大机缘砸中的,但如果是一个大炮灰掉落在秘境里头……等待他的结局便是被一个仅有魂体的大妖cao控着做尽坏事、最后被满天下的正义之士合伙杀死。 这一段前因后果还是伏魔镇围杀之时被作者一笔带过的事情,但却足以让景繁生知道了这洛水湖底的秘境,以及令旁人心惊胆寒的洛水并不能真的伤他性命的情报。 就因为原著中的景繁生就是被打入洛水、又在湖底被控制住的,所以景繁生当年才会极力改革,提议将炼妖塔连着洛水湖的范围都严格隔离开来,除各门宗主外其他人都没有权限进入。 尽管是这样,对于这地方他心里仍旧十分膈应,平日里连炼妖塔的周围都不会轻易过来。 但是现在他的识海阴错阳差的碎裂了,倒也不怕被什么大妖藏身其中继而再被控制。 也是因为这个理由,他这才想到了想要借助这个湖底秘境脱身的法子。顺便也来探查一番,那大妖究竟是不是还被好好地关在炼妖塔中。 毕竟对于这个世界上的人来说,但凡是掉进了洛水之中,那就是活不了了的。他心里想得好好的——自己在颜萧然面前假死上这么一回,回头再改头换面一番,这一次决计要小心再小心的不在人前露出任何马脚。顺便让颜萧然这个真·男主做一次自己已经身陨的见证人,从此便不会再有人疑心繁生道人还在这世上活着的事情了,日后他行起事来也会方便得多。 他倒也不怕十一会担心,因为两个人之间有血脉联结,出谷前把自己的事情都交代了的时候两个人就曾商量过金蝉脱壳的办法。 ……他明明已经想得好好的了! 亏他为了让颜萧然能够日后都善待十一还绞尽脑汁地说了那么一番感天动地深入人心的……遗言! 没想到看见自己落下了水,这小子竟然想都没想的就跟着自己跳了下来! 就是现在还抱得死紧死紧! 景繁生初一落水之时也受到了湖水的侵蚀,现在只觉得浑身剧痛丹田空虚全身疲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便趴在那里不想起来了。 眼前还是那层薄薄的蓝色光晕,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颜色便比方才又淡上了许多,显得更加稀薄了。 这意味着颜萧然已经快撑不住了。 很奇怪,他明明已经陷入昏迷没有意识了,却还是在坚持撑着天罡罩。 景繁生忍着浑身的剧痛,还是努力地在颜萧然的臂弯之中调转了下身体,推了推身边的人。 这个世界当中,所有人都知道一旦落入洛水当中是必定会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默默地回想着之前这人一脸怔然过后就义无反顾的跟着跳了下来、又开起他的本命法宝之一天罡罩气死死地将自己护在怀里的情境,头一回的,景繁生觉得有些迷茫。 他是知道这湖底别有洞天、知道自己不会死,所以才敢跳下来。 可颜萧然他并不知道啊! 他是怎么会想要跟着自己跳下来的? 就算有上品仙器级别的本命法宝护身,可连渡劫期的大能都不敢沾染的湖水,他怎么就想都不想的就跳了下来? 哪怕是这个世界的真·男主,他也是会死的。何况颜萧然并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一本书中被作者眷顾的男主! 犹记得入水的一瞬间自己便觉得全身剧痛犹如烈火灼身一般,虽然知道自己不会死,但也难免心生恐惧和退意。直到颜萧然抓住他并将他死死地护在天罡罩中。 这会儿他自己仍被对方搂的死死的,动弹不得,对方更是怎么推都没有反应。 景繁生忽然想起自己在原来的世界看过的一些报导,比如大地震之后孩子的母亲或者老师死死地护着幼崽,就算死了也不松开的事情。 现在他所面临的这个情境,怎么瞅都有点儿像啊。 不过景繁生倒没觉得颜萧然会真这么的就不行了。 他曾经玩过一个单机版的3d虚拟游戏,其中的设定就是如果主角死了,那么主角所在的整个世界也会崩塌。这一点景繁生也亲自观察过了,貌似他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也是这种设定——如果不是害怕世界崩塌,他早就在男主还在襁褓中的时候便把他杀了一了百了。 既然现在这世界还好端端的,就证明几乎半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的人还活得好好的。 景繁生现在也没有力气,好不容易将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见对方完全没有反应,便想在萧然君那苍白又俊俏的脸蛋上拍了拍。 "啪!" 手指还没触到对方那太过白玉无瑕的肌肤,突然,笼罩在身体四周的光晕应声破碎。唯一可以与昆仑神器媲美、据说至少可以抗得过五重雷劫、号称是这世上的最强护盾、萧然君的本命护身法宝之一的天罡罩彻底破碎了。 原本一动不动的男人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无意识地支起了上身,扭头便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本命法宝均与神识绑定。一旦受损被绑定者都会因反噬而受到重创,何况他这法宝还是彻底破碎了,损伤必定会更加大。 景繁生趁机爬起来,扶着颜萧然靠在旁边的一处墙壁上,从兜里摸索出一粒丹药塞进了他的嘴里。 之前在无量山上他明明已经被萧然君下了装备身上再无半点库存,却因为实在是闲的发霉,便炼了一些丹药,当中还正好有医治此种神识伤害的。 原本是准备用来缓解自己的头疼,没想到竟然也能派上用场。 万石难求的上品润魂丹在男主需要的时候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的口袋里。 ……我真是天生就是做男主金手指的命。 景繁生叹了口气,任命一般地继续从颜萧然给他的乾坤芥子袋中掏出了一大把效用各异的丹药,恨不得一股脑的都塞进这人嘴里。 颜萧然吃了药以后脸色稍稍好上了一些。 景繁生见他暂时已经没事,便又起了把人撂在这里自己单独寻路逃走的心思。毕竟那本满是大坑的原著里那大妖是怎么离开这湖底洞穴的,作者并没有交待,他想要跑路还需要些时间。 可这个人到底是为了自己才到了这里头的,如今情况又不明,景繁生总觉得如果自己就这么走了未免会落得个不仁义。 景繁生有些纠结。 他这一犹豫的功夫,对方纤长的眼睫毛就在这时候抖了抖,颜萧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景师兄?"原本温润醇厚的声音变得沙哑异常,颜萧然叫了一声,便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景繁生探手过去想要给他把脉,哪知刚刚摸上脉门,对方便抬手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 "景师兄?……我们这是……死在一块儿了?" 对方显然还没有摸清楚现在的状况。但看着他那哪怕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也一脸轻快满足的样子,景繁生的心中便莫名有气。 他忍不住喝道:"赶紧给老子闭嘴!" 从来面无表情的男人忽然稍稍扬起了嘴角,他嘴角仍挂有血迹,一双狭长的眼睛似张似闭,虚弱地开口兀自说道:"这样也好……这样,你就无法再丢下我了……" …… 判断青年现在最大的问题只是灵力耗尽脱了力外加神识受到了点小伤,景繁生烦躁地将对方的手腕一把丢开。可是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却无论如何也甩不脱。 浑身被洛水侵蚀过,景繁生现在仍是四肢无力又乏又累,他见甩不脱便也懒得管了,心里想着:"反正颜萧然已经知道我没有死的事情了,我就算现在跑了他还是会找到我。" 这般想着,他便破罐破摔地将俩眼一闭,也昏睡了过去。 又过去了良久,幽暗的光线中原本倚靠在岩壁上的颜萧然霍地开了眼睛。 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从袖子中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琉璃瓶子,从里头倒出了一粒丹药送入口中服下。 随后将视线扫了一周,最终定格在趴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的人身上。 那是一双有些狭长却很美好的凤目。原本深邃漆黑的眸子在仅有岩壁发出的淡淡荧光的光芒下,闪过了一丝血红色。 颜萧然很明显地皱了皱眉头,探手过去将倒在地上的人拖了过来,直到对方的整个上半身都趴在了自己的身上,双臂紧紧地将对方固定在怀里,他才像终于安心了一样,重新闭上了眼睛。 第43章 玉临2 景繁生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正靠在一面坚硬的岩壁上。 四周很幽暗,几乎没有什么光线。如果不是自己身为修士的视力要比寻常人好上许多,恐怕这会儿就是什么也看不见的俩眼一抹黑。 景繁生甫一睁开眼睛便打量起四周来,发现颜萧然正坐在离他仅半步之遥的地方打坐。 自己一动,对方的那双狭长的凤目便立即睁了开来。 认识了几百年,景繁生还是第一次见到颜萧然形容如此狼狈的时候。 对方原本素白整洁到连个褶子都没有的衣袍,这会儿已经被洛水侵蚀的看不出原来的样貌,伴随着大片的焦黄很多地方甚至都被腐蚀出了大洞,依稀可以看见萧然君里头已经不甚洁白的里衣。一头青丝虽然不能说是太过散乱,但也已经不是原来一丝不乱披在肩上的模样了。 那张原本白皙无暇的俊颜也已经蒙上了灰尘,面色看起来却要比从前还要苍白了许多。嘴角旁尤带着一丝血痕,预示着这个人之前曾经受了重伤。 虽然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去,但看着他这副憔悴的样子,景繁生便心头火起。 他之前就有特意观察过,如果男主身受重伤,那么整个世界都要跟着抖上几抖。颜萧然之前大概受了三次致命伤,那时候什么天塌地陷的违反自然规律的事情都发生了,景繁生便是由此判断如果男主死了,那么这个世界也将不复存在的。 ……这样一个身系不知道多少条性命的人竟然这么不爱惜自己的生命,这叫景繁生如何忍得?! 就算景繁生不在乎别人的生死,他儿子可是还要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的,绝不容许有半点闪失。 景繁生没好气地道:"你怎么敢跟着我跳下来?你不知道那湖水是会死人的吗!" "可你也跳了。"虽然变得十分狼狈,但颜萧然面无表情令人看不出情绪的样子还是同之前一模一样的。他一直都在盯着景繁生看,神情专注中透着丝丝委屈和受伤。 "咱俩能一样么!"景繁生以手指他,已经被气到无法顺利组织语言:"我一快死的人了死哪儿不是死?!你、你你……" 面对景繁生的怒意颜萧然却是混不在乎的样子。他薄唇轻启,意味深长地道:"此身虽消,此道未消。" ……嘛意思? 景繁生觉得无论是之前那个脆弱地拉着自己,会因以为他俩死一块儿了而高兴的颜萧然,还是现在这个恢复了一脸高深莫测的装逼相的真·男主,都特别令人讨厌。 略带烦躁地挥了挥手,景繁生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竟也没剩下几片布料了。 想想也是,由于是他先落的水,周身又不带一点防护,所以原本穿在身上的那件普通黑衣早在沾上洛水的一瞬间便已经消融干净,如今他身上也只剩下一件满是大洞的里衣。 站起来以后,景繁生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自己胸前的位置。 颜萧然仍保持着打坐的姿势盘膝坐在那里,看见他的动作便忍不住颤了颤睫毛,复又一脸受伤地将目光放在眼前的地面上,不再抬头看他。 景繁生抱着胸,有点尴尬地站在原地。 身为一个一到夏天就会光膀子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现代人,如果今日自己面前的是个别的什么人,他才不怕自己露ròu的情形被人看到呢。可是面对一个曾经跟他做过那种事、如今又已经明确表现出不一样情愫的男人,景繁生觉得,对于这个人自己还是稍微注意一点,不要瞎撩的好。 "……那什么,你储物袋还在身上么?可还有什么衣物了?" 沉入湖底的过程当中一路都有天罡罩的保护,萧然君的乾坤芥子袋自然是安然无恙。 景繁生接过那套叠的极其整洁的白衣,虽然对于穿无量剑的衣服尚有些不太情愿,但此刻总比什么都不穿光着的好。 颜萧然将衣服递给了他,便又垂下双睫不再看他。 景繁生也不想太矫情,他麻溜儿痛快地将所有的布料全部撤掉丢在一旁,便开始穿衣服了。 颜萧然在他刚刚穿好衬裤、披上内衣的时候站了起来,尚且还露着一整片胸膛的景繁生吓了一跳,他一边手抖地给里衣系带,一边问:"你干嘛?" 昏暗的环境下颜萧然神色不明,只见他又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套衣服,在原地默默地换了起来。 …… 等两个人都重新收拾了妥当,漆黑一片的甬道里便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要说现在这情况其实也挺棘手的。两个人既然已经开诚布公了,景繁生之前顶着"十五"的这个身份惯用的那一套装傻充愣和cha科打诨便失去了用武之地。 然而总这么相顾无言的也不是个事儿。景繁生抓了抓头发,试着率先开口打了个哈哈:"想不到这洛水湖底还别有洞天。我还以为我给自己找了个葬身的好去处,没成想竟然没死成,哈哈哈。" 颜萧然并没有接话。 他掏出了一个外形精致的纸皮灯笼,那灯笼在被灌输了些许灵力以后便从里面亮起了烛火,又自己飞上了空中,一瞬间便将他们落入的这条甬道照亮了。 颜萧然四处打量了一圈,才说:"这甬道设在湖底却没有湖水倒灌,我们又是一路被吸了进来,应该是什么特别的阵法。" 景繁生点点头。对于阵法他真是一窍不通,这方面身为炼器大师的颜萧然说话确实是权威的。 虽然计划被打乱了,但自觉这辈子应该不会再来这鬼地方第二次,景繁生还是没有忘记要去看看困在炼妖塔的大妖是否还在里头的事情。 他道:"不如我们四处查看一下,看看怎么出去?" "也好。" 颜萧然点头。 他整理好了仪容便又恢复了俊俏的公子哥的模样。只是在灯光的映照下,景繁生才看清颜萧然的面色实在是有些过于苍白了。 本命法宝被损毁对神识带来的创伤一般都不小,毕竟如果可以说换就换也不会有一个修士最多只可以绑定三个这种说法。再加上颜萧然一路上已经耗尽了灵力,这会儿会十分虚弱也是实属正常。 景繁生叹气地从颜萧然之前给他的那个储物袋里又掏出了一颗丹药给他吃。毕竟原著作者写的不详细,他也不知道这湖底除了可能会有一只被放出躲在这里养伤的大妖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危险。 既然颜萧然已经跟着他一起落进了这个甬道,一切都成了既定的事实,这种时候这么好的打手那就只能是不用白不用了。 颜萧然没有任何犹豫地便将那颗药丸吞下了。这点倒还跟许多年前在重明山上时一样。 景繁生的心神不由得有些松动。 现在所有的伪装都被除下,四周再没有其他别的什么人了,他们两个竟然还可以相处的如此平静、和谐……景繁生觉得自己的尴尬症都要犯了。 尤其是他原本一直以为是要杀了自己的人,竟然会为了自己"殉情",这一点令他至今还有点发懵。 毕竟他之前一直都以为,颜萧然或是要怪自己拉他入了邪道,或是打算将自己这个知道他修为秘密真相的人直接除掉的。 总归是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在自己落水的那一瞬,想也没想地便跟着跳了下来。 颜萧然还没有出声,景繁生却是要被自己满肚子的疑问给憋坏了。 就比如十五年前害自己重伤的那一次,以及十年前的落日岭上,这人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他有没有想过要杀掉已经是妖邪了的自己? 如果之前他还坚定不移地觉得男主是要杀他的,那么从对方跟着自己跳下这洛水湖开始,景繁生便觉得也许真的是由于自己太过惜命,想多了。 这还是多年以后他们两个人头一回心平气和地坦诚相见。 景繁生恍惚想起,十五年前被冤枉成是屠尽宗门堕入魔道的妖邪,他从重明山一路被追杀,左拐右拐最后还是跑到了伏魔镇,直到被秦荣救进绝地谷的那一刻,自己都没有再见过颜萧然。 那大概仅仅是两三个月的时间。再听到颜萧然的消息,便是在伏魔镇的时候,他无意中听人提到,说颜萧然已经杀回了无量剑,将所有的叛徒都诛杀重登了宗主之位…… 那么那时候本应该还身在重明山上的颜萧然为何突然就回到无量山了? 多年以来一直都被头痛所侵扰,景繁生时常精神不济,记忆似乎也出现了些许问题。对于十五年前的那件事情他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可那也不过是凭空想象,在没有证据之前他也不敢妄加断言。 事关宗门之事,景繁生便不含糊了。他想到这里便直接问道:"十五年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颜萧然的脚步忽然就顿住了。 第44章 玉临3 已经有很长时间,景繁生都没有回忆过从前的事情了。 记忆之中重明山,从来都是一副远山如黛、绿糙如茵的景象。空气中常年漂浮着糙药和泥土混合的香味儿,便是每日傍晚都会浸染在万丈斜晖之下的落日岭上,也是终年藤萝绿蔓、春意盎然的。 那时候景繁生身为重明山的首席大弟子,身负看管师弟师妹学习修炼的重任,日常活动却是种种花儿浇浇糙,再时不时地去山门外转上几日。或是撩一撩门内门外的可爱妹子,或是手欠嘴欠地跟好基友或者自家师弟打打架,日子过得好不逍遥。 他的这份逍遥,即使是把半死不活的颜萧然背回了重明山上,也一点都没有被影响。 颜萧然重伤的那一天,就好像有窥尽天道已经不被容于世的渡劫期大能在经历九重雷劫似的,天边不时地便要落下几道堪比老树树干那么粗的闪电。 除了震耳欲聋的雷声,照亮整个天际的闪电和浇的人连双眼都无法睁开的滂沱大雨外,便是间接发生的地动山摇。 旁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以为是哪位修士窥得天机太过而触怒了漫天诸神。但景繁生却知道,这大概是颜萧然就要不行了的意思。 一声声惊雷不断落下,景繁生不敢御剑也不敢直接飞行,好不容易赶到了重明山脚下,他想都没想,直接背着人便拾阶而上。 从重名山的山脚到山顶,说是有万道石阶也不为过。一路把人背回来,景繁生便是体力再好爬到一半的时候也不免觉得腿脚乏累。 但饶是这样,他也一刻钟都不敢耽搁。 那一晚重明山上也是难得的大雨滂沱。 因为这太过不寻常了,所以反而没有人在屋子里面避雨。重明山四根巨大石柱环绕的空地上,几乎所有弟子都到了。 景繁生见有这么多人在,登时心中便是一喜。 他把自家二师弟陈繁树叫了过来,毫不客气地把白衣青年扔在了对方的背上,自己则亲自去请师傅和师叔出关。 面无血色的英俊青年紧闭着双眼躺在c黄上,两位慈眉善目、鹤发语颜的道长,连带着一名胖乎乎的黑衣道人共同围在c黄前,景繁生自觉自己其实并不懂医术,便就没有上前去凑热闹。 施针、喂药、过灵力。大约整整忙活了三天,颜萧然的这条命才算是保住了。 外面这时候才雨过天晴。景繁生被自己的师傅,也就是重明山宗主珩衍真人叫到了门外。 "师尊。"景繁生恭敬地走到珩衍道人跟前。 对于景繁生来说,自己师傅一直都是个很好说话也没什么架子和脾气的长辈。原著当中的设定便是景繁生是被他师傅从山外捡回来的,从小就悉心教导栽培,所以这珩衍真人对于景繁生来说,一直都是个亦师亦父的存在。 珩衍真人捋了捋纯白的胡须,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只说了一句话:"此子不凡。" 景繁生心下一震。 珩衍真人是经历过伐妖之战,已经将近两千岁的人了,听过的见过的自然不是他这个小辈可以比拟的。可他却也没有想到他师傅这么快就发现了颜萧然的秘密。 "师尊,他的伤……" 珩衍真人虽然是宗主,但却不是重明山上医术最好的。这天下医术最好之人乃是重明山的钰仪真人,也就是景繁生的师叔。 珩衍真人道:"性命已经无碍了。只是他被特殊的法宝震损神识,恐怕……修为要倒退很多,日后也不能动用灵力了。" 神识对于修真之人来说乃是一切灵力之根源,哪怕是一丁点破损也极有可能令这个修士无法再催动灵力了。 然而神识出现问题是无人可以修补的。珩衍道人的言下之意便是,颜萧然这个人有极大的可能会就这么废了。 景繁生皱了皱眉头,他难得认真道:"现在外面都是无量剑派出来四处追杀他的人,我们不能把他交出去。" 珩衍真人叹了口气:"多好的孩子。真是造孽。" 他想了想,复又说道:"涵阳君与我本是旧友,如今其独子流落在外,为师也不能凭白见他被欺负了去。不若这样,这段期间这孩子便由你和繁树共同照管,你们一起搬去东岭峰上,也好避上一些耳目。" 东岭峰是重明山最东边的一道峰,需从重明山半山腰的一条不易被人看见的僻静小路上去才能到达此峰。因为上去的路程崎岖,四周又僻静荒芜便少有人烟。把颜萧然安排在那里既能避人耳目又能静心养伤,倒是较为合适。 景繁生谢过了自家师傅和师叔,便将颜萧然带到了东岭峰上。 这小子外伤内伤一大堆,还得有个医术过得去的照看着。景繁生又守了三日,便十分自然地把照顾颜萧然的重任交给了陈繁树,他自己则"处理门内琐事"去了。 有时候是至晚方归,有时候是三五日不归。 大概过去了两个月,颜萧然仍旧睡着,陈繁树却是先忍不住了。 "人是你背回来的,凭什么现在你天天都跑出去玩儿,我就要在这荒无人烟的鬼地方照顾个昏迷不醒之人?!" 东岭峰上只有一间凡人住的茅糙屋,干净整洁的小院外面围着一道高高地篱笆墙。 景繁生正坐在院内的摇椅上晒着太阳摇啊摇,他摆了摆手道:"你傻啊,谁叫你天天守着他了。他也不用吃饭,你一天来给他看诊一次不就完了?" "你!"陈繁树看着景繁生腰间挂着的惊鸿剑气得手抖。他被景繁生压榨劳动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人也就是说得好听,如果自己真跑了到时候肯定免不了会挨上一顿揍。奈何自己空有医术而没有什么武艺,每一次想反抗都反抗不得。 陈繁树用胖胖的手指指着自己的师兄,手抖了半天才报复地说:"行,我就照看颜萧然到他醒来为止!这小子神识受损严重形同废人,现在外面那么多人在找他,未来的几百年的时间大师兄你可有得费心了。" 景繁生的摇椅戛然停住,不摇了。 原本关的紧紧的屋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颜萧然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衣,一只脚尚悬在空中,将落未落。 自那以后,原本就已经面瘫了的青年变得越发沉默。 他的其他伤势都已经痊愈,唯有神识受损引起的头疼,一天到晚总要时不时地发作几次,没有固定时间,只是每次都要到把人疼晕过去为止。 施针、吃药也都仅仅只能暂时缓解一二。然而观颜萧然的反应,似乎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 他倒算是个能忍的。明明时常疼的面色通红,但就是能硬挺着一声不吭。 那时候的颜萧然对于景繁生来说还是隔壁宗门的师弟,而不是一本书中的男主、自己宿命当中的死敌。 景繁生这人照顾同门师弟师妹照顾惯了,有时候看着青年强咬牙关一声不吭地死死撑着,他便难免要跟着着急。 是以自从颜萧然醒了以后,景繁生倒不时常往外面跑了。 有时候景繁生会强行把他拉到屋子外面透气。东岭峰上的景色更似农家田园一般,比不上重明山主峰上的好,但却宁静祥和地别有一番味道。 景繁生喜欢坐在摇椅上,闻着空气当中的青糙香味儿,喝上一杯刚刚从后山外门弟子那里寻来的灵茶。 颜萧然的喜好则单调的多。 他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望着天边的云朵发呆而已。 要一个元婴期的修士接受自己从此以后除了寿命很长以外都只是个寻常人了到底有多难?景繁生不知道。对于依旧可以飞天遁地的他来说那实在是件难以想象的事情。他只知道颜萧然的表现也许太过平静了。 而这份平静在景繁生带他去落日岭看黄昏的时候,就犹如多年沉积的火山一般,彻底爆发了。 由于海拔和地理位置特殊的缘故,据说落日岭是这整个大陆上距离太阳最近的地方。这片土地一到晴天的傍晚便会在夕阳的照射下被浸染出或娇黄或鲜红的颜色,就连花糙树木蝴蝶动物都像是沉浸在一片暖阳当中似的,是这世上有名的风景胜地。 "你知道这地方为什么叫落日岭?"景繁生问。 被一片暖阳笼罩的美青年只扭头去看他,但并不说话。 景繁生早已经习惯,他嘿笑道:"嘿嘿嘿,想不到了吧?除了是个可以看日落的地方,还因为这地方是在重明山上啊!重明重明,那就是两个太阳的意思,可这世上怎么能够有两个太阳?所以当然要来一个落日岭了。" "你又张口胡说了!"憨厚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陈繁树气喘嘘嘘道:"师伯要我来找你那!" "我哪有胡说?"景繁生回过头去,丝毫不承认他这是在随口瞎编,反而浑不吝地嘿嘿笑道:"再没有比我的这个说法更有道理的了!" 他还没有完全转过身去,余光一瞟间,方才还在自己身侧的那个白色影子已经一闪而过地不见了踪影。 落日岭下面便是万丈深渊。 景繁生风华绝代的脸上露出一丝糟糕的神色,他足尖一点便窜出去数步,直追着下方正在掉落的白色身影而去。 颜萧然现在无法动用灵力,一旦掉下去便是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景繁生是万万没有想到,发病之时连吭都不吭一声的人,竟然早在心中盘算起了自杀的念头。 他一直以为颜萧然硬气着呢。 难道这就是过刚易折? 即便是神识撕裂的疼痛,对于性情坚韧之人来说也不算什么。 令人绝望的应该是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动用灵力,便再也不能为父母、为自己报仇的事情了罢。 更遑论现在外面满世界都是无量剑派下来追杀他的人,而一向心高气傲的颜萧然,大概无法接受自己要一直被别人保护的事实…… 用景繁生自己的话来说,有他在,颜萧然想自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而考虑到这小子与世界之间的特殊联结,出于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原则,景繁生可不介意使出一些强制性的手段防止他再做蠢事。 ——反正这人也不用吃饭睡觉上厕所,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把他绑在c黄上完全没有问题,如果还不老实就令陈繁树再给他来上一针。 简单、快捷、方便。 虽然事实上除了落日岭有惊无险的那一次,和后来颜萧然试图去拔惊鸿剑和陈繁树的佩剑用来抹脖子的那两次,他倒也没再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被绑在c黄上几天,颜萧然的那双原本就没有什么光芒了的眸子变得更加漆黑。 这几天景繁生又不见了。 从前颜萧然昏迷不醒的时候他倒是有出去外面野上几天不回来的情况,陈繁树却是万万没想到,这个没良心的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撂挑子走人了! 将第一百零八张符纸叠成千纸鹤放飞给自己的师弟师妹们以期他们人多势众的能够把大师兄给寻回来,陈繁树看了一眼被绑在c黄上从未挣扎过、跟个活死人差不多的颜萧然,默默地抹了把其实并没有聚积出来的辛酸泪。 他怎么就没有景妖孽那么狠心呢? 他多想现在也一走了之啊! 陈繁树挪了挪胖胖的身躯坐在了c黄边儿上,明明知道心如死灰的颜萧然已经不会做出任何回应,他仍是希望可以寻得共鸣地骂个不停:"景繁生这个没良心的,不正经!假仁义!我呸!什么玩意儿!" 他这边正在又气又恨地自怨自艾,那边"咣当!"一声,房门被推开,便看见景繁生嘴角擒着一抹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死番薯你又在说老子坏话?嗯?" 景繁生轻轻哼了一声,将一个纸包直接扔进了自家师弟的怀里,虽然这样,却是看也不看陈繁树一眼。他直接走到c黄边,伸手便掐住了颜萧然的下颚,然后不由分说地将一颗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 那药丸竟然是入口即溶的。 颜萧然没有防备,便被一股奇怪的味道呛得咳嗽了起来。 陈繁树隔着油纸闻了闻,竟然是他最喜欢的、山下重云坊做的云片儿糕!顿时心花怒放了起来,连景繁生粗鲁又随便地被病人喂药的事情都无视了。 喂完了药景繁生这才对陈繁树说道:"这儿没你的事了,给你放假!" 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枚联络玉简递了过去,他冲他挑了挑眉:"随时待命。" 看着那双笑得弯弯的桃花眼,陈繁树……义(re)愤(lei)填(ying)膺(kuang)地双手接过那枚玉简,胖胖的身体一跳老高:"得嘞!" 便揣着云片糕头也不回地蹿出去了。 景繁生重新一步三晃地走到c黄边,心念一动便给颜萧然松了绑,他挑着唇角道:"想恢复修为吗?想的话就什么都别问,只管跟我来。" 颜萧然那段时间虽然会偶尔做出一些不大理智的事情,但绝大多数时间看起来还是那个依旧风度翩翩年轻公子哥。尤其对方无论什么时候都挺得笔直的脊背,完全无法让人相信这是个曾经是有过自杀念头的,甚至还不止一次。 景繁生带着人离开了重明山,直接往东南方向进发了。 重明山的东南方虽然不是大陆的尽头,但也算修者罕至。因为那个方向的万里之外,就是一片荒芜的大凤凰山了。 一般修士对于这个地方都是能避就避。因为那山上死的人和妖太多气场已经紊乱的缘故,景繁生也没有过想要深入其中的打算。 御剑行了小半日,他带着颜萧然在大凤凰山脚下停了下来。 颜萧然大概觉得十分不明所以,但他却仍是什么都没问。 在大凤凰山的范围内,通常来讲是绝对不会有旁人出现的,他们两个便也没有刻意隐住身形,一黑一白两条身影就那么大刺刺地出现在了那片荒芜的土地上。 颜萧然扭着头看景繁生。 景繁生也不卖关子,他直接指着前方赤裸裸的光秃秃没有一点绿色植被的山岩和土地问,"你可看见什么了?" 颜萧然乌漆漆的眸子顺着他手指向的方向望了过去,只看了一眼,眼神当中便透出了巨大的怔然和惊错。 目之所及的,除了颜色有些苍白的天空以后,大凤凰山上……竟然凭空出现了团团黑雾! 那些黑雾一团团的形状各异。大小不同、浓淡不一,飘散在空中,有的正缓缓地向着一个方向移动,有的只是在一味地在原地转圈。 不用景繁生说,颜萧然也大概能够猜到……那些是修者或妖修死后无法归于天地迈入轮回而剩下的残魄! 无论人修、魔修还是妖修,皆是夺取天地灵气、有违天道的存在。是以死后便难以步入轮回,残魂只能在天地间游荡,就犹如孤魂野鬼一般。除了极少数能够因为机缘巧合夺舍成功以外,绝大多数只能等待魂魄散尽的那一天。 事实上正常的情况下魂魄是极容易消散在天地之中的,只不过由于这里死人太多,再加上大凤凰山地理位置和气场都比较特殊的关系,所以今时今日才仍有那么多残魂在游荡。 然而现在的问题却是,无论此地是否有残魂都不是他一个元婴期的修士可以看见的。 只有分神期的大能才能感受天地之间的磁场和气场。而这些大能当中,只有极少数修为高绝之人,才可以真正地做到用眼睛"看"到这些。 景繁生一见颜萧然的反应便知道自己的设想没有错,他嘿嘿笑道:"神识受损也不是不能愈合的,只要有其他灵魂温养便可。" 颜萧然的一双凤目微微睁大了一些,问:"如何温养?" 景繁生道:"你只需敞开心扉全然接纳即可。至于灵魂嘛,那儿不就有的是?" 颜萧然陷入了一阵沉默当中。 残魂损魄又哪里是寻常之人就可以随意吸收的?这世上倒是有一些邪门歪道会练些个夺取残魂能量或他人修为增进自身修为的人,只是通常这样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善果。 而这些人之所以会被称为邪门歪道,一是因为他们所修功法是靠夺取其他的现成能量,虽然可以使自身修为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但这种做法未免太不人道。 二是在吸收的残魂鬼气本就是污秽之物,存有杂质和怨念便极可能会造成神志不清走火入魔等的现象……就算很幸运的没有走火入魔,选择这种功法的人也很难在突破层级的时候抗得过雷劫。 抛却是否会走火入魔和雷劫的问题不谈,单单是这种吸收残魂润养自己神识的功法,颜萧然却是不会的。 但自己现在凭白就能看见那些魂体,再加上景繁生竟然如此自信自己能做到……颜萧然觉得,秘密大概就在景繁生之前喂他的那颗味道很怪的丹药上。 至于那丹药究竟是什么,又从何处来……既然景繁生没有说,他便也没有问。 只是…… 见他沉默,景繁生便问道:"怎么?你该不会是怕自己堕入魔道吧?" 他这话中的魔道,可与魔修没有一点关系。两个人都知道景繁生说的这个"魔",是走火入魔的意思。 对于一个从小就在大宗门里头长大,经受最正规教育、一直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正义之士来说,就算可以做到吸收魂体温养神识,就算真的撞了大运在吸收他人魂魄以后也没有走火入魔,但单单仅是选择了这种不人道的方法、做出了吸收残魂鬼气的事情,便已经是做了有违这个世界的正义的事情了。 颜萧然不再把目光放在大凤凰山的方向,他没有什么光彩的目光重新转回景繁生身上,黑漆的眸子似乎能进吸进一切一般。 良久,才异常认真地道:"我并非是怕入魔。我怕的是……"颜萧然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反而道:"但如果是要你来选的话,你会怎么选呢,景师兄……" 这时候景繁生会想出这么个要用死者残魂温养神识的法子,绝大多数原因还是因为真心想要帮助这个青年而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了。只有极少数的一丁点想法,是觉得还可以顺道给男主来点黑历史,一石二鸟。 但是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初心,在景繁生干脆就不知道原著当中男主被打入小世界以后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让他不仅重伤痊愈、还黑化逆袭的情况下,他根本就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来帮助颜萧然修复破损的神识并可以重新动用灵力。 现在指给颜萧然的这条路,他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保证对方真的就不会走火入魔。但这却也是唯一的法子了。 颜萧然不能死,景繁生又不想看到对方继续遭受头疼之苦……而且他隐约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害怕男主黑化、私自打乱剧情将颜萧然救回来,而是放任他被打入小世界的话,也许他就可以另得机缘而不是承受修为被废的事实了。 此刻联想到颜萧然这时候尚存的白莲花男主属性和这个世界上的修士普遍都存在的心眼直的问题,景繁生真怕他宁愿一死也不接受这种歪门邪道才会做的事情,于是只好说:"其实这个事情吧,虽说是有些不大人道,对于那些一心一意修炼的人来说也显得比较不公平。但你现在的目的不是为了投机取巧增进修为,而是为了活命啊!而且为了避免走火入魔或太过有违天道,只要你的神识修补得差不多,可以继续运转灵力了我们就必须停手。所以也算是情有可原吧……" 景繁生歇了口气,有些邪恶地嘿嘿笑道:"何况吸收残魂鬼气,唔,其实就跟吃死人ròu差不多。反正这些人也不是你杀的,身为残魂在天地间游荡也挺辛苦的。只要你自己心里不觉得膈应,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颜萧然原本暗淡的眸子似乎是亮了亮:"如此说的话,你并不嫌弃。" 嫌弃什么? 颜萧然并没有说。景繁生便自动以为他说的是吃死人ròu的事情。 其实虽然说性质差不多,但是吃死人ròu可明显要比吸残魂损魄恶心得多。景繁生敷衍地点点头,有些没正形地想:虽然人ròu这种东西颜渊他已经吃过了啊哈哈哈! (每日更新精彩耽美小说,敬请关注:https://www.256wx.com/ 256文学。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第45章 玉临4 吸收残魂鬼气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尤其是在大凤凰山这种气场紊乱满是游魂的地方,一不小心就会招惹来一些想要占据ròu身夺舍重生的而遭到反噬。 这也是修士不会来这里自找麻烦的原因之一。 但景繁生现在已经是元婴后期的修为,就算某些残魂生前的力量非常强大甚至有的还是渡劫期的大能,可毕竟已经经历了一千多年的风化也极难再成什么气候,倒也威胁不到他。 可是颜萧然现在的情况却没有一丁点抵抗力。 虽然不一定真的就会被人夺舍成功,可如果是被什么东西缠上,那也够麻烦的。 景繁生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特怕麻烦的人。 所以把颜萧然安排在了大凤凰山脚下,他自己一个人上山去将那些游魂单独引下来。 残魂鬼气这种东西说到底就是邪祟污秽之物,内含的杂质和负面能量太多,就算是使用一些特殊的功法来吸收,也是极容易走火入魔的。但如果将这些游魂都用来润养颜萧然受损的神识,小心控制着吸入的量妥善利用,倒也可以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要如何控制这个量?要么说这个活儿,还就只有景繁生能干。 打从他穿到这个炮灰身上为止,为了生存景繁生便已经将自己看过的原著剧情回忆了一遍又一遍,次数多了就自然被他捉住了一些线索—— 养喵的豚鼠说过从炼妖塔里跑出的那个大妖之所以会寄生在景繁生的识海里,是因为这个人的身份或者说身体很特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特殊的一个人会被安排炮灰掉——绝大多数可能是"景繁生"这个人实在是太不讨喜引起了书粉的强烈反感,但这也不耽误景繁生去琢磨自己的这副身体到底特殊在哪里。 于是时间久了便自然有了一些端倪。 "景繁生"的这个身体,天生就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气场。而且不仅是能看见,他还可以不借助任何功法的将他们吸去,转化成自己的修为。 ——虽然这种事情他只干过一次,然后就碰巧被自家师傅看见并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勒令他以灵魂起誓,从此以后都不会再做类似的事情。 登仙修炼的过程本就是将灵魂炼化成神识的过程,修士以灵魂起誓的誓言都是与自身神识绑定的,不可轻易违背。景繁生也不想自己有一天落得个走火入魔的下场,便就再也没有尝试过。 然而也就是那一次尝试吸收残魂带给他的体验,让他想出了这个也许可以帮到颜萧然的法子。 将一些残魂鬼气引下山给颜萧然吸收了以后,颜萧然就需要打坐入定,cao控那些已经进入识海的魂体去润养、填补自己受损的神识。 这个时候就没景繁生的什么事了。闲来无事之时他除了自己修炼外,就是去四周走上一走。反正大凤凰山这里轻易都不会有什么人来,也不用担心那些追杀颜萧然的人会突然间跑出来。 每一次估摸着颜萧然大概已经入定的差不多,景繁生就会赶回去,在对方刚刚睁开眼睛的一瞬间进入他的识海去查看神识修补的情况。 那个时候的颜萧然虽然已经长成了一个面瘫,但却并不冷硬。每一次他都会跟着自己重新进入识海,然后眼睛亮亮的也不说话,就那么目露期翼地看着自己…… 那样子,倒是很像一只有点傲娇又十分认主的小白猫。 等退出了识海,景繁生便会给他一颗清心丹令他服下以防止走火入魔——虽然他已经把这个量控制的很好,应当不太会有可能发生那种情况。 两个人在大凤凰山一呆就是二十年。 这期间颜萧然已经凭借着景繁生想出来的法子顺利地修补了受损的神识,而景繁生则由于太闲,便把大凤凰山靠近重明山的那片方圆千里的土地都走了个遍。 之所以没有再深入,是因为这里果真就犹如传说中的那般……寸糙不生。 也许是曾经有太多的修士和法宝在这片土地上身陨或自爆,整个大凤凰山早就成了一片绿叶也没有的荒漠。满目都是千疮百孔的荒凉景象,令人没有了一丝想要再继续探索的欲望。 颜萧然神识虽没有彻底修复,但却也不会头疼了,并且已经可以运转一些灵力。这个时候景繁生就再也待不住,他宁愿隔三差五地跑过来抓几只残魂回去,也不愿再对着这片枯竭的土地。 两个人甫一回到重明山,景繁生便捏碎了玉简把陈繁树叫了过去,询问他一些门内近来的情况。 重明山一向重医轻武,门中上下一片和谐,事务也都安排的井井有条,是以虽然宗主和长老们时常闭关不理事务,大师兄又是个不靠谱的,几百年下来倒也没出过什么大事。 一般景繁生不在的时候,门内事务便交由陈繁树处理。 二十年的时光对于景繁生来说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并不会给他带来任何的变化。把颜萧然重新安置在东岭峰吩咐陈繁树帮忙照看,除了隔三差五地会跑一趟大凤凰山抓几只残魂供颜萧然吸收,他依旧是过着自己从前自在、逍遥的小日子。 每一回景繁生回来,都意味着陈繁树的好日子到头了——他不仅没有从景妖孽口中得知他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将颜萧然医好的,反而还被逼着发了毒誓,绝对不能将颜萧然的情况泄露给他师傅或者师叔。 对于自己的不治之症痊愈之事,颜萧然这小子也是闭口不谈。不仅如此,他似乎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除了那双眼眸又重新附上了光芒以外,连个嘴角都没见他翘过。而且这小子一回来就关上房门闭关修炼去了,简直是无趣得很。 话是这样说,但颜萧然既然已经快要痊愈且不再有轻生的念头,也就不用他十二个时辰不离身的看着了。虽然被景繁生下了死命令一定要留在这里照看,陈繁树仍是壮着胆子地拍拍屁股走人了。只是每一次被景繁生发现,都会被他抓回来修理一顿罢了。 颜萧然的神识虽然已经可以再重新运转灵力,但修为仍旧退后了一大截。他本就是个极度勤奋努力的人,稍微可以修炼便开始长时间的闭关了。只在景繁生每次回来的时候才会出关一次。 景繁生一直觉得一味的闭关打坐太过无聊,某一日一时兴起,便拉着颜萧然去了重明山的万剑岭。 在此之前他特意在山下重云坊隔壁的酒楼里头提了一大坛子酒上山,景繁生晃晃悠悠的,跟颜萧然并排走在通往万剑岭的小路上。 万剑岭的长老青辞道人也是景繁生的师叔之一,他修为卡在了元婴期便再没有了增进,如今眼瞅着就要到了寿终正寝之年。景繁生晃了晃手中的大酒坛解释道:"青辞师叔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好这一口儿。" 他这一晃,便闻到了从坛中飘散出来的酒香。景繁生皱了皱眉头,伸长了胳膊试图将那酒坛离自己远上一些。 颜萧然自动接了过来,提在了自己手里。 重明山上上下下的人景繁生都信得过,颜萧然藏身在这里的事情虽是机密,但也没有特意隐瞒。倒是他帮助他恢复修为的事情,因为过程并不那么光明正大又似乎是有违了师命,景繁生却是着实害怕传进自己师傅耳中的——虽然也知道这事情时间久了根本瞒不住,但若能拖上一段时日也是好的。他还没有做好再被师傅痛骂一顿的准备。 于是一路忍不住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千万不要在青辞师叔面前露出马脚。等到了万剑岭,在颜萧然将那坛酒奉上、景繁生舌灿莲花地说了一些既体己又耐听的好话以后,青辞长老果真同意让他选上一把灵剑拿走。 虽然颜萧然上一把已经丢失的飞剑是一把仙剑,但他现在这个元婴初期的修为配上一把灵剑也不能说是太过憋屈,景繁生便没有说什么,只由得颜萧然去拔剑。 灵剑因为自身没有什么灵性的关系都是不能认主的,因此颜萧然也没特意去选,只随便拔出了一把通体雪白、刻有银花的飞剑便走了回来。 有了飞剑以后,除了日常的打坐恢复修为以外,颜萧然便又多出了练剑这一项课业。 这样的日子过得犹如白驹过隙一般,又过了几年,当珩衍真人从山外捡回来个仅有三四岁小童并收为义子、而这孩子又十分喜欢缠着景繁生之时开始,陈繁树的任务就从照顾神识有伤的病患改成了陪着身高只到人大腿的小毛孩玩。 景繁生对自己的师弟师妹们一直都相当友善,但他从来就不喜欢小孩子。比起被沈沉星叽叽喳喳地缠着自己要求陪玩,他更喜欢坐在东岭峰高高地篱笆栏围成的小院内看颜萧然练剑。 ……也幸亏通到东岭峰的小路不好走、这里有人迹罕至,那时候还是个小豆丁、没有任何修为的沈沉星并不被允许跑到这里来找他。 有那么一段时间,就因为这个小豆丁的缘故景繁生干脆就窝在东岭峰上,连主峰都不敢去了。 第46章 玉临5 这条甬道不宽,仅仅能容得下两个人并排走,却很长。【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前后都看不见尽头似的。不过既然他们已经迷失了方向,索性便沿着一个方向一路走下去。 为了安全起见,两个人便并肩走在一起。 景繁生问:"十五年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颜萧然顿了顿:"我记得,那天晚上我们……" 景繁生连忙打断他:"除了那个!" "不记得了。"他微微蹙起了眉头,似是在回忆一般说道:"那天我打坐完以后便觉得浑身发热头脑发晕,除了、除了非常想要……你以外,其余的都记不清了。" "真不记得了?"景繁生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试图分辨出对方话中的真伪。 颜萧然又摇了摇头,景繁生怀疑的表现明显对他造成了什么伤害一般,他目带委屈地道:"等我再醒来便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重明山上,而你……也不在了。" 他那时候脑子确实是乱成了一团浆糊。颜萧然没有说,就因为发现自己醒来之时竟是出现在了荒郊野岭上的,虽然那时衣衫不整,但很长一段时间他仍不敢确定他们两个是真的在一起过了,还是一切都不过是他的南柯一梦而已。 也许是颜萧然现在这副面色苍白的模样看起来有些脆弱,给人的感觉再没有在外面时的冷硬;也许是发现了对方竟是愿意陪着自己一起去死的事实,总之就是自打跌进这个湖底开始,景繁生便无法再像之前的那十五年间一样时刻对这个人心存警惕和怀疑了。 想了想,他还是迟疑着问出了自己其实早就已经猜到答案的问题:"你的修为……" 颜萧然又是一愣,垂眸犹豫一阵,终是缓缓地点了点头。他的修为就是在那时候发生变化,一跃成为分神后期的。 忽然想起无量剑凌绝峰上那些又长又深的剑痕,景繁生神色一凛,险些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时候颜萧然已经继续往前走了。 景繁生这会儿正有些失神,便下意识地也跟着对方继续向前探路。 从元婴初期一脚迈入分神后期,虽然听起来既显得很牛叉又十分令人艳羡,可景繁生却可以想象,这个过程当中颜萧然究竟经历了多大的痛苦。 首当其冲要面对的就是进阶时要遭受的雷劫。 在修士有违天道的修真之路上,每进阶一层都要遭受一次雷劫。雷劫从一重到九重不等,一般越是往后要遭受的雷劫重数越多,这也是为何许多合体期和渡劫期大能都迟迟不敢再进一步的原因——因为越是往后,就越是不一定能抗得过雷劫。 很多没抗住雷劫、又无法尽快的夺舍重生的,最后都难免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当然,越是往后修炼要遭受的雷劫重数越多这一点,也并不是绝对的。 现在的修士之所以都追求正统功法选择慢慢修炼而很少有人去选择那些对修为提升极有助力的邪门方法,便是因为这世间的天道使然——倚靠吸收残魂和他人修为增进自己修为的做法是天理难容的。这样的人虽然修炼的很快,但一般在晋级的时候,都不一定能抗得过雷劫。 何况除了雷劫以外,那种做法也极容易令人走火入魔。 嗅着他身上的那股味道特殊、明显就是特别调制的、能助人凝神静气的冷香味儿,景繁生忽然就能想象得到,当年自己被追杀、一路从重明山被逼到伏魔镇的那段日子里,在颜萧然的身上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颜萧然这一回稍微比景繁生走快了一小步,他有些沙哑的声音里头依旧透着温润:"所以我更想知道,十五年前的事情。" 看着前面依旧高大挺拔的白色身影,景繁生的视线不知怎么的,就微微有些模糊了。 他口中喃喃着道:"十五年前,十五年前啊……" 修真之人追求的本是超脱六道之外,不在五行之间。而像重明山这样万年以上的大宗门,每一年却还是会像凡间一样有一个特殊的日子做为节日,是要全门派上下一起庆祝的。 十五年前重明节的那一天,景繁生骚包地将自己的一头黑发整齐地打理好后用重明山统一的发冠束好,将一身黑袍用灵力顺的一点褶子都没有,又选了一块上好的美玉挂在腰上做装饰,他早早地收拾了个妥当,待推开房门之时,颜萧然已经在院子里头练剑了。 "你真的不跟我去凑个热闹?"景繁生问。 挥舞着灵剑的手顿了顿,颜萧然侧头看了他一眼后,摇了摇头。 "也罢也罢。"景繁生背着手,腰上悬着鞘身古朴的惊鸿剑:"今日估计还会有其他宗门的人来拜访,你不露面也是对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篱笆旁边,仍是不太放心地道:"你今日哪里都不要去,如果有事儿的话就捏碎玉简叫我。" "嗯。"应了一声,便继续挥剑不再说话。 景繁生:"……" 颜萧然神识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估计再有几回就能完全痊愈了。景繁生心想:前两天这小子还眼睛亮亮的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怎么今天又闹起别扭来了? 不过他现在可没空理会这大龄男青年的心中所想。一想到主峰那头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就直接在院子四周布了个结界,然后哼着小曲越行越远了。 重明节是纪念重明山建成的节日,每年都要过上一过,但也不强制要求所有人都参加,毕竟还会有人或是游历在外,或是出门下山做任务,更有许多人一打坐闭关就是很多年的情况。 但是近些年很多大小宗门为了跟这个世间仅有的医学大宗交好,每一年都会派上一些人来送些贺礼。这一天要打理的事物便渐渐地变得繁杂了起来。 但是这些可一点都不影响景繁生凑热闹的心情。 一上了主峰,许多人便纷纷向他打招呼。 "大师兄,昆仑的玉辰、玉鸿两位长老一早就到了,礼物已经被收到库房,你看看要不要先过目一下?"两个头梳双髻的年轻女修优雅多姿地款款向他而来。 景繁生挑着满带桃花的眼角问道:"礼物可都清点好了?" 两个女修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发出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道:"当然已经清点妥当了。" 景繁生笑道:"那便好了。你们做事我放心的很。" 旁边的女修嗔怪道:"大师兄你这哪里是放心的样子?若不是二师兄下山去了,哪里还轮得到我们什么事?" "唉唉唉!吴师妹你这就冤枉我了。"景繁生连忙解释:"我平时,那不是怕你们累到吗?" 那两个女修还想说什么,这时候又有一个男修过来询问别的问题,景繁生便又被拉去了另一边。 修者的节日当然也不能完全就像凡尘一般,吃年夜饭或是放上几挂鞭炮。重明节这一天最重要的节目便是主峰上的所有人无论修为地位都要齐聚一堂,共饮灵泉茶水,同商天道。 等到日暮西斜、天色未黑之时,这茶会话已经进行了半个时辰却才刚刚是开始。 以往但凡到了这个时候景繁生都是坐不住的。上首处一位长老正在对道义为何进行分说,景繁生对这些从来就没什么兴趣,他忍住打呵欠的冲动,将自己面前的灵茶一饮而尽,随即小声对旁边的师弟说道:"怎么这个时辰了,潇湘宫的人还没来?我去山下看看。" 以往来送礼的一般都是早上到,午时离开。这会儿昆仑无量和附近其他的几个小宗门的人早就告辞了,潇湘宫的人却还未到。也算够不同寻常的了。 坐在他后面的几个黑袍青年和女修都掩唇笑了,有人说:"大师兄这是想念邢姑娘了吧?" "也不知道邢姑娘今年会不会来?" 长辈在上面讲话,下辈便不能在下面大声交谈。景繁生没有理这些起哄的,直接起身猫着腰儿悄悄离开了静室。 走在已经没有人的主峰大道上,景繁生抻了个懒腰,深深地吸了口新鲜空气。 邢染歌吗?景繁生嗤笑,他可不会想她。 他压根就没想去打探以往送礼最频繁的潇湘宫为何这个时辰还没来,他只是单纯地听不了谈经论道想要出来放个风而已。 此时的太阳已经全部落去,主峰上布满了能发光的法宝,倒是把道路照得一片通明。 景繁生抻完了懒腰,不知怎的,就想到东岭峰上现在除了星光以外,应该已经是漆黑一片了。 修真之人的目力已与常人不同,只要有光便能看清事物。可一想到白衣青年这个时辰也许还在院子里挥剑,又或者是正独自坐在漆黑的屋里打坐修炼……没由来的,景繁生便想回去看看他。 颜萧然今日还没有服清心丹。 景繁生忽然想起昨日丹药正好全部吃完了,他还想着今日要再给颜萧然炼制一批的,没想到事情太多忙了一天,倒把这茬给忘了。 不过他的储物袋里就有现成的糙药,再在回去的路上路过池边时取上一些灵泉之水,炼制小小的清心丹而已,对于景繁生来说压根就不算什么。 等拿着一小瓶子清心丹回到东岭峰上的时候,颜萧然果然正在屋里盘膝修炼。 景繁生推门而入之时,对方便睁开了眼睛。 那晚的月光较盛,从窗外投过来,映得青年的眸子越发明亮。 "喏。"扬手将琉璃瓶子扔了过去,景繁生复又紧走几步,一撩衣袍坐在了c黄旁边。 颜萧然服下一颗清心丹以后又是将功法运行了几周,才睁开眼睛道:"我的伤已经差不多全好了。" "是吗?"景繁生不见外地将自己的额头贴了过去,眼睛一闭,便分出了一缕神识进入了对方的识海。 颜萧然是水属性的。他的识海当中便有一大潭看起来广袤无垠、完全没有边际的池水。 几十年前这潭池水还没有一丁点生机的干涸着。 现在整个识海却已经变得满是水汽了。 很奇怪的,这一次颜萧然并没有跟进来。景繁生也没有多想,只粗略地看了看情况心里有个数便退了出来。 可是一从识海当中退出来,他便立刻发现了一些不对的地方。 ……自己和颜萧然的姿势……有点奇怪。 两个人不知从何时起竟双双倒在了c黄上,这会儿对方死死地压在自己的身上,双手还胡乱地扒拉着自己的衣衫。这姿势,饶是虽然四处瞎撩其实已经清心寡欲了几百年的景繁生也立刻觉出了不对。 刚刚意识到这一点,他便抬腿试图将对方顶开,然而这个时候双眼迷离的颜萧然猛地一低头,景繁生便觉得自己的唇被人含住了。 卧槽——! 景繁生只觉得自己的头脑立刻响起了一片轰隆隆的轰鸣声。不只是心理上的,更多的竟然是生理上的反应。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的脑袋晕的厉害。 他俩中毒了。 是什么时候?! 身体似乎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禁锢住了一般,景繁生摊在c黄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视线变得极度模糊,已看不清对方原本白净的脸上竟已经染上了一抹嫣红,朦朦胧胧间只能感觉到他一改常态的热情的吻和已经过于炽热的体温。 衣衫半解间,耳畔除了青年粗重的喘息声,便是对方口中泄出的一声又一声的呼唤。 青年在叫:"景师兄。" 后面生出一阵刺痛,就算隐隐觉得不能这样,但就像失了理智的颜萧然一样,景繁生也已经无法思考任何事物。尤其是青年挤进了他的双腿之间,又压在他身上又碾又蹭的时候,就像是有一团火将他引燃、又烧得他无处可藏。 真真是意乱情迷。意识模糊间,景繁生最后想到。 沉迷下去的景繁生万万没有料到,这些并不是事情的全部。事实上他清醒之后的事才是一切的开始。自己被重伤,一夜之间,重明山满门被屠,这些才是狠狠地从云端跌落、这辈子都不想再回想的往事。 他在这个世界横行百年,向来都是恣意妄为、自大狂妄的。如果不是那时候生命正在急速的流逝,他还真想不起来自己其实是一本书中的大炮灰!并且如果按正常的时间线算,原著当中的"景繁生"大概在他这个年龄已经身陨了。 他那个时候,是真的以为自己会就那么死在颜萧然的手上。 所以面对这个宿命中的死敌,才一跑就是这么多年。 然而看着刚刚才陪着自己跳了一把洛水河、如今正走在自己前面半步远的青年,想起那时候掐住他的男人血一样猩红的眸子,景繁生兀自想到:"也许当年,颜萧然真的是因为中毒神志不清才会想要杀我的啊。" 虽说两个人是宿命当中的死敌,但他俩只是睡了一觉以后这人就莫名其妙地要杀自己,仍让景繁生觉得事情是有些不对头的。 更遑论那时候他们两个人又莫名其妙地中毒了。 那个时候颜萧然每天都要吃上许多药,因药性相克而引起神志不清也是极为正常的情况。何况依景繁生的回想,颜萧然的那种情况不像是中毒导致的,倒更像是……入魔了。 # "景……师兄?" 景繁生在这一声叫唤中突然回过了神来。 他一抬头,就看见颜萧然不知何时已经回过了身子,大概是见自己迟迟都没有答话,此时正满眼困惑地看着自己。 陷进回忆的时候难免会叫人沉浸在往昔的感觉中难以自拔。 景繁生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又晃了晃脑袋,一瞬的沉默过后他突然就又哎嘿嘿的没心没肺般笑了起来:"既然你不记得了那便罢了。唔,有些事情不记得了其实也是一种幸福不是?" 颜萧然微微蹙起了眉头,虽然依旧面瘫着,但却可以很明显地令人发现他的情绪变化。 ……这样子就跟十五年前的青年有些相像了。 景繁生又想到:"如果十年前落日岭上的那一次,颜渊他仍是走火入魔着的……" 想想凌绝峰上那密密麻麻地被剑气割裂的土地,倒真不像是一个神志正常的人会做出的事情。 一想到凌绝峰,他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那你是怎么回到无量山的?" 提到这个,颜萧然神色便变得晦暗不明了起来:"我那时候情况不大好……是柳寻晴找到了我,将我带回无量剑宗偷偷安置起来的。" "哦……"景繁生这一声"哦"的语调足足拐了三个弯,他冲颜萧然眨眨眼睛,嘿嘿笑道:"如此说来,那寻晴姑娘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了?只是在无量山的时候我怎么没有见过她?" 颜萧然没有立即答话,原本静谧的甬道变得越发地安静无声。 这一瞬间白衣青年忽然就摇身化成了寒气逼人的冰柱,表情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漠,连声音都似带上了一种狠戾和嫌恶,就好像对方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似的,颜萧然有些冷硬地说:"她已经死了。" 景繁生:"……" 他虽然十分好奇那柳氏兄妹究竟做了什么才惹得萧然君这般冷淡对待,但八卦总也要分个时间和场合。而且修士的生命虽然比起常人来要普遍长上数倍,但其实每一个修士的性命都并不是那么牢靠的。 景繁生在这个世界活了几百年,见证死亡对于他来说早已是司空见惯的经历。刚才最后脱口问出的问题也只能归咎于他嘴欠。 倒是那时候灵光一闪间,被他想起了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 颜萧然没有理由凭白就入了魔、要杀自己。 而且如果他仅仅只是吸收了自己的修为的话,绝不会一跃成为分神后期的修为。毕竟他们俩那时候都是元婴修为。而元婴和分神期之间的鸿沟可不仅仅只是几倍的关系。 更何况如果颜萧然吸收转化的都是别人的正统修为而非邪祟污秽之气,虽然仍是极可能抗不过雷劫,但应当是不会走火入魔的。 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在他们两个都神志不清的那个时间里,还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闯上了东岭峰。 这倒是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了。 第47章 惊鸿1 当年重明山一夜之间满门被屠的事情实在是太过诡异和令人难以置信——所有人都被粹了剧毒的剑一剑毙命。然而若说是有人闯到了山上,护山大阵却没有任何反应。就连山上,也找不出任何被外人所侵犯过的痕迹。 重明山虽然多年以来尤为重医轻武,但却也不是一点战力都没有的。可偏偏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间、看起来并没有任何挣扎的情况下丧了命。 这么一看,仿佛真的是唯一一个活下来了的人嫌疑最大。 可是虽然那一晚景繁生也有一段时间失去了意识断片儿了,但他却也可以肯定,这杀手绝不是神志不清的自己或者颜萧然下的。 因为手法不对。 就算神志不清,他们也不可能刻意找来一把淬了毒的剑去杀人。 就好像多日漂泊在海上终于看见远处有灯塔了一般,景繁生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些头绪。 然而就算是再急于查探和证实自己的这个想法,也要先想法子从这里出去…… "景期?" 景繁生再次回过神来,发现颜萧然仍旧目光闪烁地看着自己,他有些莫名其妙:"嗯?"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到底是怎么受的伤?" 景繁生愣了愣,随即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挥挥手道:"都过去的事儿了,反正我都这样了,不提也罢。" 对方的答非所问和长时间走神令颜萧然觉得有些烦躁,他的睫毛不住地扇动起来,声音透着委屈:"我一直都在找你。" "……哦。"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 景繁生下意识地点了点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既然颜萧然不记得了,那么无论是这人事后差点杀了自己成了自己重伤的罪魁祸首这件事,还是后来的一系列破事,景繁生便都不打算告诉他了。 他是真心不想再提起关于那天的一切。 那天晚上的事情现在想想给人的感觉还是很混乱。但景繁生觉得那个时候颜萧然又打不过自己,他俩稀里糊涂就做了的那事八成是你情我愿的——毕竟自己那会儿脑子也不清楚。 慡没慡到他是不记得了。并且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也让他没空去觉得有什么不慡。 但是对于修真之人来说ròu身和性欲本就不那么重要,景繁生觉得既然做都做完了,他一个大男人也没必要再哭唧唧地翻旧账。 最主要的是,他可不想让十一再多出个爹来。 十五年后再见到颜萧然时心中生出的那种想要立刻逃走的冲动,比起担心对方会再刺他一剑,他倒更害怕景十一的长相被人看出些什么。 这种感觉说来也很奇怪。 他宁愿整日心惊胆战地去猜测和揣摩颜萧然到底会不会把十一当成亲传弟子悉心教导,也不愿让他们两个任何一个人知道彼此之间的血缘关系。 也许是景繁生心中到底还有个结。 虽然修真之人一心向往成仙、为了增进修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对于ròu身和节cao之类的问题都不是很在意,但景繁生怎么说也不是这个世界的土著居民,世界观自然就与寻常人不大一样。 当然,他从不是个矫情的人。他可以因为两个人都有责任而不去计较自己被颜萧然给睡了的事,但却始终无法接受自己一个大老爷们竟然会给另一个男人生孩子的事实。尤其那个人还是他的假想敌和命定宿敌、他所在的这个世界的男主! 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当景繁生重伤不愈、头痛难忍的时候情绪便会被心中的愤恨所淹没。这就直接导致了十一很小的时候并不得景繁生的待见,他甚至都不能出现在他面前,因为很多时候景繁生都恨不得直接把那孩子掐死算了。 直到后来景繁生的伤势托他这具身体体质特殊的福而慢慢好上一些,情绪变得稳定下来,他才逐渐发现了景十一诸多的可爱之处。 无论是心中有结还是单纯出于那奇怪的恋子情结,亦或者他还指望着有一天可以彻底摆脱掉颜萧然,总之景繁生对于十一这件事连想都没有多想,下意识地便刻意隐瞒了。 至于颜萧然害自己识海崩塌神识受损严重的事儿,如果对方真不是有意,景繁生也不想追究。这时候追究谁对谁错对于现在和未来他要面对的事情可一点帮助都没有。 于是景繁生便又使出了他装傻充愣的伎俩,故作惊诧道:"我有躲着你?没有吧!话说回来我怎么说也是个千年难遇的旷世妖邪了,出门儿的时候躲着人走那不是很正常吗哈哈哈!" 颜萧然明显地蹙了蹙眉头。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来,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对方面颊的时候骤然顿住,复又握紧了拳头将那只手落下了。 极为大力地用四指一次次地刮过手心之上疤痕,颜萧然十分认真地说:"就算你是什么妖邪,也没有人能动你了。" 景繁生正觉得对方变化明显的神色和突如其来的动作似乎有什么不对,便被这句话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虽然已经明确得知颜萧然并不会为了除魔扶正就要杀他,这一点倒是让景繁生觉得很欣慰。可萧然君你这么说话真的就没觉得有一丝丝蜜汁尴尬吗?! 景繁生摆了摆手,顾左右而言他道:"咱们还是先从这儿走出去再说吧,这甬道似乎有些不对劲儿。你懂阵法,等一下你仔细看看此处是否有什么幻阵?" "好。"颜萧然点头,却没有立刻往前走,而是将手掌附在了景繁生的额头上,像之前在无量山做过好多次的那样,将清凉的灵力一点点地渡进了他的识海。 景繁生也没拒绝。 他的酒早在云台上的时候就喝没了,如果现在头疼发作的话吃丹药也缓解不了多少。 等两个人再次出发,景繁生又开始庆幸颜萧然是这样一个见别人不愿多说就不会再问的性格。 本来两个人现在身陷在这条狭窄闭塞的甬道里就已经够让人觉得不畅快的了,如果这时候还要让他想一大堆理由去搪塞人,景繁生觉得自己肯定会被活活烦死。 颜萧然一直都是个特别识趣儿的人。这点倒一直都蛮招人喜欢的,景繁生默默地想。 他们又在这条湖底的甬道当中行了小半个时辰。两个人的步速都不慢,这么长的时间所走的路程都比整个洛水湖的直径要长了,然而他们依然身在这条甬道当中。而且一路走来这通道的宽窄仿佛都没有变过。 之前就怀疑这里的情况是阵法使然,如今倒更是确信了。 原著当中的这个地方就像一个bug似的存在,估计就是养喵的豚鼠的一个临时冒出来的脑洞,并没有详细地进行过描写,因此景繁生身陷其中也是俩眼一抹黑。 这世上要说起符篆和阵法,第一个令人想到的当然就是潇湘宫。 幸亏颜萧然身为炼器大师虽然不一定擅长做护山大阵或者传送阵,但对于这方面的阵法却还是有所了解的。 知道原理,这小小的幻阵在萧然君面前自然就不够看了……对于这一点,景繁生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们又行了一段,颜萧然忽然停住了脚步。他修长的手指越过景繁生按在了一面墙上,摩挲了一阵,忽然指尖灌上灵力轻轻一推,景繁生身侧的那面墙便轰然崩塌了。 景繁生:"……" 颜萧然推的这么一下虽然看似轻松,但景繁生却可以感受到那一瞬间极强的灵力波动。 墙倒塌的那一瞬间,他的心下意识地就提到了嗓子眼。 虽然说力量够暴力破阵的话,便没有人有那个耐心会在找到阵眼以后再破坏。但他们俩怎么说也是身陷在洛水湖底,暴力破坏的话一不小心便会面临湖水倒灌的危险,如今颜萧然的天罡罩已经损毁,如果当真有洛水灌了进来…… 幸亏这堵墙倒塌以后,除了飞扬的尘土劈头盖脸的落下来以外,倒并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颜萧然说:"这甬道是个回字形,加了幻阵以后才会让人觉得是在走直线,其实我们一直都在转圈。" 他这么说着,就当先踏进了倒塌的墙体的另一面。 景繁生便连忙一提衣摆跟了进去。他对阵法一向不感兴趣,也就懒得问他到底是怎么在笔直的、左右完全一样的甬道里区分哪面墙壁是里、哪面墙壁是外的。 因为担心那镇在塔中的大妖已经被放了出来,刚刚进去的时候景繁生的神经还是紧绷的。 可是一进到墙壁的内侧,他便被那内部的景象给吸引住了。 这里的景象乍一看上去俨然就是一个钟rǔ石洞。只是整个洞中只有一大块母rǔ形状的钟rǔ石悬在天棚顶上。也许是这石块不是普通的矿石,它上面竟然还能自然发出星星点点的荧光,这就使得整个洞穴都像是被一顶华丽的大灯照亮了似的。 那块钟rǔ石上还不时地会有水滴滴下来,也不知道积累汇集了多少年了,他们前方不远处便是一大摊盈盈的泉水,在上方石块特有的荧光下,颇有些水波潋滟的感觉。 石洞当中除了偶尔滴下的水滴声外,再没有一丁点其他的声音了。 四周静谧的氛围让景繁生和颜萧然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对于这湖底的奇怪构造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外面的幻阵明显是人为布置的,从刚才颜萧然破阵所用的灵力来看,那幻阵的品级不低,若非分神期以上的修为,一时半会可破不了那阵。 那么是谁特意建造了这个湖底空间,又是为何要兴师动众的这么做?尤其炼妖塔的周围从来都是被严加防护着的。 景繁生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已经有人在着手要放炼妖塔的那位出来了。 也许是原著当中把炼妖塔的存在描写的太过牛逼,所以作者才会特意加了这个湖底空间的情节,让那大妖从这里逃出。同时安排"景繁生"被打落在此处,也是为了合理解释炼妖塔与重明山距离尚远而那大妖却能跑进"景繁生"的识海里这一点。 然而令景繁生惊诧的是,打他在这世界上有点名号和地位开始,他便一直都致力于加强炼妖塔的防护和看管。没想到饶是如此仍然有人在这期间布下了一个这么大的阵法。 他旋即想到:绝不能让那位跑出来。 虽说自己识海破碎已经不能够让那大妖容身,可这世上还有一人跟自己的身体一样特殊。而那个人对于景繁生来说,是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上许多的存在。 颜萧然虽不知其中的缘故,但这湖底空间位于炼妖塔的正下方,位置实在是太过特殊,他光靠推断也大致能想出有人在此处动手脚是要做什么了。 对视的那一眼,两个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相同的意思。 这个地方,绝不能留。 第48章 惊鸿2 "哗啦——" 两个人的视线刚刚交错,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忽然就听到前方的水潭里头有什么动静。 原本来到这陌生又诡异的湖底空间就够叫人不得不时刻心生警惕的了,现下猛地听到了什么动静,两个人都下意识地往自己腰间摸去。 …… 景繁生觉得自己腰间空空如也倒也是寻常事,但是颜萧然的腰上,那把他从不离身的玉临剑现在竟也没了踪影。 "……剑呢?"景繁生下意识脱口问出。 正在这时,又是"哗啦"一声响,就好像是什么东西突然破水而出似的,两个人齐齐扭头去看,便见一只巨大的兽头猛然从那原本十分平静的潭水里探出了头,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岸上的两个人。 那兽头极为巨大,头上顶着两个尖耳朵,尖嘴猴腮的正四处探望着,给人的感觉有些虎头虎脑。不凶恶,看起来反而有点呆萌。 可饶是如此,无论是景繁生还是颜萧然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齐齐退了一步。 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一瞬间睁得老大,景繁生心道:竟然是魔域噬魂兽! 魔域噬魂兽因为外形就像一只巨大的老鼠,所以又叫吞天鼠。之所以会被冠上"吞天"二字,乃是因为它确有吞天食地的本事——什么都吃,什么都能吃。 吞天鼠是世间少有的魔兽种族之一,一般只在魔修的地界生活和繁殖,品级极高,皮糙ròu厚抗打击能力强又战斗力爆表。而且这货还有个令人十分头痛的技能,就是它可以把修士的灵力修为连着血ròu一并吞去。因此才会被叫做噬魂兽。 这玩意儿是稀有品种,据说是百名金丹也无法杀死的异兽,饶是景繁生在这世上横行了几百年了也只见过一只而已。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而且个头还明显比自己从前见过的那只要大得多。 ……原著里可没有写这里还有一只吞天鼠啊!虽然剧情已经被他改得面目全非,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都是实属正常,但却也不耽误景繁生在心中悲嚎。 他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眼颜萧然。心里多少有些庆幸这小子跟着自己跳下来了。 要不然就算他没被洛水腐蚀干净、没被困死在甬道里,这会儿也肯定是要葬身在这魔域噬魂兽的腹中了。 上一次遇见这种异兽还是在他们一大帮子人在一个秘境猎宴的时候。景繁生那时候实力强劲、又知道这吞天鼠的打法,才可以趁着有那不自量力愿出风头的人将巨兽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的时候一剑将其毙命。 但要他现在再来一次,那却是要比登天还难。 吞天鼠除了长期生活在黑暗中视觉不大好以外,嗅觉和听觉等感官都异常敏锐。趁着它还刚刚冒出头来没有进行下一个动作,颜萧然便拉着景繁生一个纵身重新迈回了地道。 "卧槽,你剑呢?"情急之下,景繁生忍不住又小声问了一遍。 他这才想起来刚才颜萧然暴力破坏幻阵的时候也没有用剑……好像他俩掉进这个湖底空间开始就没见过玉临剑的影子了。 "掉了。"颜萧然将他按在了自己的身后,没有过多的表示,只神情严肃而小心地盯着洞中的形势。 这甬道是个回字形的完全封闭的空间,应该是用一个特殊且强大的阵法支撑着才可以在湖底发掘出来的,但无论如何这都意味着他们和这异兽现在共同处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 然而更严峻的问题是,就算他们可以找到阵眼也不能将这个封闭的空间破坏掉,因为空间外面应该就是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洛水。 所以现在的局面只能是斗到一方彻底死亡才能罢休。 剑修没有了剑,武力值折损的可就不是一点半点。景繁生有些反应不过来:"掉了?掉哪儿了?" "大概是落水之时,我一时没有注意到……"颜萧然仍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那异兽,只是说到这个的时候,神色之间便流露出一种不容忽视的深深的心痛和遗憾。 景繁生一脸莫名其妙:"那剑不是你的本命法宝、与你神识相连的吗?赶紧召回……" 他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生生顿住了。 若是仙剑的话,可以随时温养在识海当中,又怎么会遗失?何况若是仙剑的话,又是与主人神识绑定的本命法宝,就算遗失了并隔着阵法也是能被凭空召回的。 没道理都这么个紧要关头了,颜萧然还不把玉临剑召回来。 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萧然君整肃宗门、一剑定乾坤时用的那把玉临剑,根本就不是能成为主人的本命法宝、能与主人神识绑定在一块的仙剑! 颜萧然的那把剑,极有可能还是当年在重明山上拔出的那一把普普通通的灵剑。 这个发现让景繁生不分时间场合地愣了很久。 他本以为颜萧然现在已经是分神后期的大能了,本身又是个炼器大师曾出品仙器仙剑无数,是绝不会还在用自己从前送他的那把破剑的,玉临剑萧然君的名头,也仅仅只是个名头而已。 ……这本应该是完全没有任何悬念的事。 但是怎么现在的事实看起来更像是这十五年间已经成了修真界第一人的萧然君,用的还是那一把没有任何特色的破灵剑? 景繁生赶紧摇了摇头把这种想法推翻。他觉得自己的自恋症又犯了。 哪里有人会任性到修为分神后期、坐拥无数资源还抱着一把破剑当宝贝的。 那不就好像一个家里车库停着无数百万名车的富豪,每次出门却非要蹬一辆三轮车一样了吗? 何况这已经不仅仅是跌不跌份的问题了,飞剑对于修士来说可是战斗保命用的东西,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 然而他正这样想着,颜萧然却忽然说道:"那把剑并非仙器,无法与神识绑定。而且若落入了洛水当中,恐怕已经被腐蚀干净。" 景繁生蓦地一惊:"你……" 话还没有完全说出口,颜萧然已经回了个身,手臂一张间便搂住了他的腰身,两个人迅速地向甬道的一边遁去。 ——那只魔域噬魂兽已经追了出来。 这种生死关头景繁生实在无法硬气地说出"我自己跑"这种不切实际的话。事实上他反而没有一点含糊地扬起双臂就扳住了颜萧然的脖子。 颜萧然也是臂力惊人,稳稳圈着景繁生一路向前飞窜,在回字形甬道当中转起了圈圈。景繁生借着这个姿势视线从萧然君的头侧穿过向后面张望了一眼。 这一看,便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卧槽!这玩意儿怎么这么大?" 不能怪他大惊小怪,毕竟无论怎么说他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实在是那魔域噬魂兽的体积着实大的惊人。 上次被他一剑斩了的那只吞天鼠有一人多高,便已经算是魔域噬魂兽体积当中较大的了,没想到现在这只竟然比之前那只还足足大上了一倍!它胖胖的圆润的身子差不多将原本就不宽的甬道给填满了! 但饶是如此,对方的动作竟也一点都不慢。 奔跑当中颜萧然忽然说:"那水有问题。" 景繁生便不由得想起方才在洞中所见的,钟rǔ石上不断滴下、汇集成一潭的水。 这个湖底空间的上面应该就是炼妖塔。 一千多年前的伐妖之战,很多大妖就是因为实在太牛逼了杀也杀不了、困也困不住,连单纯比消耗都比不过人家才会有那么多修士自愿牺牲性命化成这个炼妖塔。 当然这些也只是传说而已。那些"以鲜血画伏魔阵,以躯体化炼妖塔,以死后英灵守之"的说辞听起来就有点玄乎,景繁生倒是觉得那些世传是自愿牺牲的人,其实应该只是牺牲在了大凤凰山的战场上而已。 按他的推测炼妖塔内部应该是有无数精妙绝伦的阵法的。而这些阵法绝不会仅仅只是能困住那些大妖而已。 就算妖普遍体质特殊又实力强劲一时半会地杀不死,但是在积年累月的炼化当中也终究是会被消耗干净的。这一点,从原著中交代的炼妖塔最后只剩下一只大妖了便能看出。而且那大妖被放出来的时候也已经是虚弱无比、险些消逝。要不然他也不会必须寄居在别人的识海之内才能行事。 想到这里景繁生忽然就脑洞大开的有了个猜测。 但这时候却也没有闲工夫可以证实了。 他拍了拍颜萧然,问道:"你不会就只有那一把飞剑吧?" 然而颜萧然的举动已经说明一切。魔域噬魂兽虽然号称是百人难敌,但他一个分神期的大能被这异兽追着跑而不反击,就足以说明他手头上连一把可用的飞剑都没有了。 "……没病吧你?"景繁生怒道。 一个分神后期的修士随身带着把灵剑已经够奇葩的了,身为炼器大师连一把仙剑都不给自己准备,中二病到如此程度,这还是之前自己认识的那个严谨认真的颜萧然吗? 说话间他们已经带着那异兽绕着回字形的甬道跑了将近三圈了。拉开了足够的距离以后,颜萧然突然从乾坤袖中甩出了一个法宝丢在地上,被紧随其后的吞天鼠一脚踏上,那法宝便登时炸开了花。 趁那异兽被炸裂的法宝所伤略微惊住的一刹那,他单手捏了个结,空气当中的水蒸汽便在那异兽四周不断凝集试图将它冻住。 "那是你送我的。" 停下脚步的颜萧然只说了这么一句。 然而吞天鼠的体积实在太过庞大,而且皮糙ròu厚的力气还不小,无论是用法宝炸还是试图将它冻住,都只能暂时缓一缓它的动作,根本就无法将它一举迁灭。 颜萧然的手掌处再次有水汽凝结,很快便形成了数道冰锥,在对方刚刚破开冰层之时齐齐向那异兽射去。由于力道十分生猛刚劲,那庞大的身躯竟被几道冰锥轰得倒退了一步,可惜它的皮ròu并没有损伤,反而是把冰锥都弹到了地上。 趁着这个空当颜萧然的掌中再次凝成了一把冰剑,他足尖一点便向着那异兽袭去。 景繁生试图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只异兽身上,而不去想正与它打斗的那个白色身影的事。 那异兽虽然行动比较灵活,但因为体格太过庞大在狭窄的甬道当中施展不开,一开始只能由着颜萧然打,而无法做出有利的反击。 魔域噬魂兽虽然长得像只巨大的老鼠,却是皮糙ròu厚的厉害,唯一的死穴就是它相对比较柔软的腹部。可饶是如此,颜萧然想要单凭一把靠自身属性凝成的冰剑就将其杀死,还是十分困难的。 一人一兽展开了持久的拉锯战。 颜萧然虽不能像当年景繁生那样将这异兽一剑毙命,但也给对方造成了十足的打击。魔域噬魂兽怒吼了一声过后,竟然在狭窄的甬道里头横冲直撞了起来。 原本被破了幻阵的墙壁就十分脆弱,颜萧然大概是怕它发起狂来会将甬道的外壁撞破引得洛水倒灌,于是当即飞起一脚,一双雪白的靴子踏在魔域噬魂兽的头上,他腿上用力,直接将那异兽踢倒在了甬道内壁的墙上。原本就已经被破坏的墙壁登时被它压倒了一大片。 趁它瘫倒之际,颜萧然落在了它满是白毛的肥硕肚皮上,毫不手软地将手中的冰剑直扎了下去! 他的力气极大,那冰剑也足够锋利,只是太过薄脆,还未穿透吞天鼠的又厚又硬的皮毛就险些应声碎裂。 然而就在那冰剑碎裂的前夕,颜萧然及时地单手掐诀,原本已经出现巨大裂痕的冰剑竟然重新凝结了起来! 眼见着颜萧然出手狠辣不带半分怜悯地将那不断凝集的冰剑一寸寸地推入吞天鼠的腹部,那异兽因为疼痛,挣扎间便不断有鲜红的血液喷出飞溅到他原本白净的衣服和白皙的脸上,景繁生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这个时候的颜萧然,倒真的像是小说到了后期描写的那个杀伐果断,冷硬不留情面的黑化男主角。 一丝怪异的感觉从心中升了起来,不待他细想,颜萧然便已经站起了身来。 他大半个身子都浸了血,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犹如罗刹杀神。 那双依旧雪白无垢的靴子重新踏在地上,颜萧然正想向景繁生这边走过来,正在这时,却忽然有一道巨大的黑影闪过。 颜萧然猛然间后退了一步,然而却为时已晚。他的肩膀处已经被一只锋利的爪子抓破,一连又退了数步。 景繁生的心跟着提了起来,定睛去看,方才的洞穴当中竟然又窜出了一只体型硕大的魔域噬魂兽! 却原来是之前那只吞天鼠将甬道内壁的墙体砸破了好大一块,与之前他们破坏出来的洞穴连成了一片,整个墙体都发生了严重的坍塌。而这一只魔域噬魂兽便是从那倒塌的墙壁内侧忽然蹿出来的! 颜萧然急退了几步躲开了相对致命的一击,然而虽然看起来他只受了点皮外伤,却在急退的过程当中喷出了一口血来。 将自身灵力化为实质本就损耗巨大,这也是修士普遍都喜欢在打斗时用剑的原因。虽然颜萧然善于利用空气当中的水汽可以省点力气,但他之前因为天罡罩破碎才刚刚受过伤,这会儿在没有飞剑的情况下杀死一只魔域噬魂兽已实属不易。要让他再对付这么一只,可就有些困难了。 魔域噬魂兽这种的强大的异兽普遍都不是群居的。正所谓一山难容二虎,这小小的洞穴里面竟然会有两只体型庞大的异兽是他们两个之前谁都没有想到的。 景繁生敛了敛神色,趁着颜萧然重新将那新冒出来的异兽的注意力吸引住,隔空喊道:"快把我的储物袋给我!" 隔着异兽庞大的身体景繁生看不见那头的颜萧然的情况,但他带着乾坤袖的那件破旧道袍还是很快地就被丢了过来。 景繁生将自己的那两个破布袋掏了出来,情急之下在里面胡乱翻掏一顿,随后手上便多了一把剑鞘上刻着龙纹雅花的飞剑。 "喂!你接着!"景繁生喊了一声,便将手中的飞剑抛了出去。 他依旧看不见那边的景象,只在剑身从高空飞过后的不久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却格外悦耳和熟悉的龙啸声。 那声音其实并不大,只是直击心灵,会叫人忍不住热血沸腾。 尤其是对于神识与之绑定的景繁生来说影响最大。 惊鸿一出,莫与相争。 有了这把惊鸿剑,就算是再来上十只八只的凶兽也不是颜萧然的对手了,景繁生无聊的在原地踢起了地上的小石子。 他随即有些不痛快的想到:想不到惊鸿剑跟了老子这么多年,到最后还是这般莫名其妙的就物归原主了。 真是时也、运也、命也! 第49章 惊鸿3 颜萧然身为落点流肩负大义和种马使命的真男主,其身世当然不可能仅仅只是无量剑少主这么简单。(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虽然他到底还有个什么样儿的离奇身世景繁生穿过来之前作者还没有吐露,依他这么多年的观察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但颜萧然的血脉很特殊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表现就是上古仙剑惊鸿,也就是原著当中的日月无极剑,其实是除了颜萧然以外的任何人都拔不出来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整个修者的地界在几大宗门的带领下都是一派互帮互助、同气连枝的样子。 那时候他们还算年少,连年龄较小的颜萧然也不过才一百多不到二百岁的年纪。他们这几个人上上下下的年龄相差不到一百岁,都是生在伐妖之战以后的和平年代,所以他们这些小辈便时常有一大帮人称兄道弟、组队集体做任务或者到秘境猎宴的时候。 话虽是这么说,但景繁生怎么说也是他们这一辈人中参加试炼之征夺得魁首的人物,能跟他组上队的,无一不是各宗门的佼佼者。 玄芣秘境乃昆仑山玄芣真人渡劫之时开启的一处秘境,据说她飞升之前将毕生搜集的法宝、心法和宝物都留在了那秘境之中。这地方大概每两百年才会开启一次,而景繁生他们赶上的这一次,才是秘境形成以后的第一次开启。 秘境其实是渡劫期的大能成功飞升以后尚存于人间的神识识海所化。一个秘境便是一方完整的小天地,里面危机重重凶险万分,却也有无数宝物。 而它这才是第一次开启,就意味着里面的宝贝还没有被人捷足先登过。 早在这秘境差不多要开启的前三个月,便已经有人在昆仑山下守着了。 那一日天上浓云密布,云层四处涌现着紫电银光。昆仑山下人潮涌动热闹非凡,这些人有的是有自己宗门的,但也有许多是无门无派的散修。 在这些人当中,约十几个腰上佩剑的青年才俊凑在一起便格外醒目,他们个个都是穿戴溜光水滑、带着一身的法宝便透着藏也藏不住的珠光宝气,英俊挺拔器宇轩昂,而这些青年之中最显眼的就要数一身黑袍猎猎却又显飘逸灵俊的景繁生了。 离秘境开启的时间越近,四周的气氛便越显压抑——所有人都想要在秘境乍一开启之时率先冲进去寻宝猎宴,拔得头筹。 天上的浓云和雷声越来越密集,四周之人皆是一副既亢奋又紧张的神色,似乎也只有景繁生还能继续一派从容的谈笑风生。 毕竟这秘境当中到底有什么,又要怎么取,他心里已经门儿清了。 只是等的时间久了,眼见着雷声越来越响但这秘境就是不开,景繁生便有些不耐烦。他拉着旁边的白一尘说:"给你讲个笑话吧。从前有一个人问:猫是否会爬树?老鹰抢先答道:会!那个人又说:举例说明!哈哈哈你猜猜老鹰怎么说?它含泪道:'那年,我睡熟了,猫爬上了树,后来就有了猫头鹰'……哈哈哈!" 景繁生自己笑得畅快淋漓,被他拉住袖子的白一尘先是很配合的也跟着笑了笑,后又反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满脸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竟然跟我讲这个?!" 这下子,景繁生笑得更大声了。 "景师兄你不紧张吗?"旁边一个穿着青衣的道姑在紧张之余目含敬佩地问道。 这位昆仑山道姑在这块美女遍地的大陆上相貌并不算出众,但胜在气质不凡,修为和在门中的地位也都不低,所以时常可以跟景繁生他们这一波人混在一起。 旁边的刑倾墨将手中的折扇一展,嘴欠的强行cha话道:"就秘境猎宴这么点小事儿,也是能让你景师兄紧张的?" 刑倾墨是他们这伙人里年龄最长的,然而那个时候景繁生的修为却已经与他不相伯仲了。也许就因为这一点,他们俩个虽然时有不合,却又莫名的意(u)趣(wei)相投。 景繁生习惯性的跟他唱反调:"谁说我不紧张,老子都快紧张死了!" 听了这话,同样是大宗门出身的其他弟子便都哄笑了出来。 这个时候的颜萧然就显得不是那么有存在感了。他永远都是一声不吭的站在离景繁生不远不近的位置,表情淡淡的,一袭白衣周围泛着薄薄的寒气,带给人的感觉永远是冷漠又疏离的——如果他不是无量剑的少主又天分卓佳,恐怕干脆就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众人又说笑了一阵,忽然"咔嚓"一声巨响,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远处便犹如发生海市蜃楼了一般,徒然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洞穴。 待反应过来以后,所有人都祭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飞剑,向着那处洞府飞去。 刑倾墨"啪"的一下将手中的折扇合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冲景繁生挑了挑眉道:"还不走?" "走走走,这就走!"景繁生嘿嘿笑道。 然而看着无数的修士密密麻麻地向远处的洞府飞去,景繁生却不进反退。他先是对这次与自己同行的同门师弟师妹们嘱咐了一番要他们跟紧他别乱跑,后又一点都不着急似的径直走到了颜萧然的身旁。 从他们旁边路过的人都已经见怪不怪——别看平时景繁生并不会特意去找颜萧然说话,但是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格外照顾这个无量剑的冷漠少主。 奇怪的是颜萧然虽然看起来十分冷硬令人觉得难以接近,但每当他们的景师兄靠近他的时候,大家又会产生一种"原来这个人并不会把人冻上"的想法。 昆仑赫赫有名的双生子之一,弟弟原啸不禁打趣道:"景真人,又要带着你媳妇儿一起走啦?" 因为在一大群青年才俊当中颜萧然的相貌也算得上是出众的,再加上他小时候没长开的那会儿看起来便特别俊秀,景繁生又总是在做任务或猎宴的时候特意关照他,久而久之就有人开始打趣,说景真人早就看上萧然君了,要娶他做媳妇儿! 那时候他们的资历其实还并不足以被世人尊称为"景真人"和"萧然君"。这种称呼还只是同伴的一种打趣而已。 每一回听到这种说辞,人缘极好的景繁生都只是呵呵地一笑而过。对于这种闲的没事用来打牙祭的话,他只当做是玩笑,干脆就没往心里头去过。甚至有的时候别人提起了话头他自己也会拿这事儿来开玩笑。 他当然也想要独来独往的大杀四方,可自从知道颜萧然不能死开始,心里头就总忍不住要惦记一番。又因为要倚靠剧情获得甜头、而跟小说男主绑定在一起往往就会接到不少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久而久之的他也就习惯每次像这样的场合都跟颜萧然一起行动了。 原啸他哥原朝照例照着自家弟弟的后脑勺糊了一下,道:"废什么话!快走!" 刑倾墨"嗞"了一下后又道了声"无趣",便扭头对白一尘说:"要不咱俩来比比谁先到那洞口儿?" 白一尘念了声佛号,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蓝一白两个人便一起向那洞口飞去。 等到原地只剩下重明山和无量剑的人了,景繁生冲着颜萧然挑了挑嘴角,调笑道:"那咱们也走吧,媳妇儿?" 那时候颜萧然还不算是个面瘫。至少可以从他的面色变化上看出来,青年在听到他的调侃的时候还是有些赧然的。 看着他这副类似于害羞的模样,景繁生不禁慡朗的大笑出声,才带着一干人不紧不慢地往那洞口方向飞去。 玄芣秘境做为一个成功飞升了的大拿留下来的遗迹,其中的宝贝自然不能少了。但其实里头也是危险重重,毕竟这个副本在原著当中就用了百十来章的篇幅来叙述。 而景繁生由于在小说中已经"看"过了那秘境当中的情况,什么地方有什么宝贝、什么地方又有什么危险他早就心中有数了,所以压根就不着急跑到前面去自找麻烦。 何况那秘境当中的宝贝能让他瞧上眼的,也就是那把男主后来一直用着的日月无极剑了。 日月无极剑是把仙剑。现在这市面上的仙剑虽然不少,但也是要区分档次和品级的。日月无极是多久以外、被谁炼制出来的已经不可考了,但它无疑是一把上古流传下来的仙器,并非仙剑所能比拟的。 按照秘境猎宴的规矩,但凡是秘境当中的宝贝都是谁先拿到就归谁,当然事后也是可以抢夺的,那时候就是各凭本事了。 于是每回猎宴之时,异兽的尸体会归第一个杀死它的人所有,出现的宝物和灵植都归第一个把他们拿到手的人所有。唯一特殊的情况就是有出现飞剑的时候,那仙剑则会归第一个能把它拔出来的人所有。 毕竟但凡是宝剑的都是极有灵性、并可以自行认主的。如果属性不相当,强行揣了去也只能做为一个可供观赏的废物。 景繁生现在什么宝贝都不缺,唯独就是缺一把好的武器傍身,他其实早就在心里惦记上这把飞剑了。只可惜按照原著中的描写,这把剑只认男主的,他就是再眼馋也没有他的份。 不过他这人大大咧咧的惯了。虽然说很多事情都是事在人为,但如果已经知道是注定不会属于自己的东西景繁生也不会再去纠结。 他一直都没有多想。 直到后来他们一路搜寻宝物、过关斩将,颜萧然在中途受了点伤流了点血,而景繁生又在帮他按住伤口的时候不小心把他的血沾在了自己手上以后,在看见秘境尽头高台上的日月无极剑被层层的修士围住但愣是没有人能拔出此剑的时候,他手欠的拨开人群上去试了试。 刚刚觉得剑身从剑鞘当中脱离出来了的时候景繁生也是吃了一个大惊的。不过他这人装逼装了几百年早就炉火纯青,虽然当时还没有想通个中关节,但他就是有办法让自己看起来无比的随意和淡泊。 也许是上去拔剑之前他本就没抱什么希望,不会像其他修士那样在心里纠结自己到底是不是日月无极认可的主人,所以当他迅速地调整了自己的表情、把惊鸿剑拔出来的时候,那种风轻云淡的姿态让在场的其他人包括颜萧然在内都产生了一种"不愧是被这把剑选中的主人"的想法。 后来上古仙剑跟自己的灵识绑定在了一块儿,惊鸿剑一晃眼就跟了他许多年。 多到景繁生都差不多要忘记了,惊鸿剑真正的主人其实并不是他自己。 然而就算绑定了神识,神器级的仙剑也还是会认主的。表现就是异兽那头的颜萧然很轻易地就将那把剑拔了出来。 等颜萧然把另外一只魔域噬魂兽也解决了以后,刚刚浴血奋战完毕的青年将剑还了鞘,又重新一步步地向他这边走了过来。 景繁生忍不住心想:"希望清衣诀对这种程度的污垢还有效,要不然颜萧然的这身衣服岂不是又白换了。哈哈哈!" 可惜青年还没有走过来就又吐血了。他的身体变得摇摇欲坠,不得不用剑拄着地面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似乎颜萧然跟着他一起跳下洛水以后就一直在受伤。 发现了这个事实的景繁生不得不紧走几步上前扶住了他。 颜萧然探手入怀,有些艰难地将一个小琉璃瓶从怀中取了出来。见对方打开瓶塞都有些吃力,景繁生便将小药瓶接到手里,问:"几颗?" "三颗。"颜萧然有些虚弱地说。 来不及判断是什么丹药,景繁生便倒出了三颗喂他服下。 不宽的甬道几乎被两只异兽的尸体填满了,景繁生不得不扶着颜萧然重新进入方才那个有着水潭的洞穴。 先将青年安置在一边,为了谨慎起见,景繁生里里外外地将整个洞穴都走了一遍,连水潭边也去过了,确定不会再有什么意外闯进来才略微安心了起来。 可是当他重新回到颜萧然身边的时候,却发现青年的状态似乎比刚才更糟了。 对方紧闭着双眼倚在墙上,有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 景繁生神色一凛。 修真之人的身体向来都极不容易流汗,就算颜萧然受了伤,也不应该会是这个样子。 对于这一点,景繁生的第一反应是这小子中毒了。虽然魔域噬魂兽并不带毒,但它们两只同时出现在这里就已经极为不寻常,这会儿倒也不能按常理来出牌了。 可是一番把脉过后又将颜萧然的伤势处理了一下,景繁生发现他并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暗自思衬了一番,他抬手便把落在一边的琉璃瓶拾了起来,倒出了一颗举到了自己的鼻子跟前。 颜渊他应该不会乱吃药的吧……他默默地想着,同时吸着鼻子闻了闻。 这是……洗髓丹! 景繁生的表情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洗髓丹虽然是一种丹药,但严格来说,它更像是一种毒药。因为这丹药本身就没有任何的正面作用。它的功效只有一个:削减服药之人的修为。 很久以前,大概是远在伐妖之战以前,还会有个别人会因为机缘巧合地得到了更好或更适合自己的功法而用这种毒药洗去自己的修为。但是伐妖之战以后却没有听说过还有谁会做这种蠢事了。 不仅仅是因为后来魔修的崛起让人们知道了天下功法除了那些吸人修为的歪门邪功以外都是大同小异、没有绝对的好与坏的道理,更是因为用洗髓丹洗去自己修为的过程……实在是太过痛苦了。 但若说是用作害人的毒药却也有点鸡肋。因为这丹药的成分特殊,有一种难以掩藏的味道,凡是接触过它的人都不会忘记,就自然不会有人会想到要用他来下毒。 也因为作用很鸡肋,已经有许多年了,景繁生都没有再见过这种丹药。 可如今这一小瓶子洗髓丹,就切切实实地被他握在手中。 看着青年模样的男人带着血迹的苍白面孔,景繁生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他终于明白多年以后再见面的时候,向来以勤奋刻苦著称的萧然君怎么就成了一副每天只是看书,不打坐不修炼也不练剑了的样子了。 ——因为这个人的修为不仅仅是从元婴一下子跳到了分神后期那么简单。 他的修为其实应该早就到了合体期的境界。 没有人会不喜欢追求更高的境界。而颜萧然他之所以不再修炼、不惜服用洗髓丹也要将自身修为稳定在分神期坚持不进阶,唯一的理由便是他自己也知道,他极有可能是抗不过那进阶的雷劫的。 然而一个人为何会如此有自知之明? 多半是因为上次晋级之时就已经吃过苦头了。 毕竟十五年前的颜渊,也仅仅才是元婴期的修为。恐怕那一次他突破到分神的时候,承受的便不是普通的雷劫。 看着青年模样的男人痛苦至极的样子,景繁生的面色也变得不好了起来。 曾几何时,景繁生还觉得,这世上真没有人对颜萧然会像自己对他那么好了。 但是现在他忽然间就开始怀疑,自己多年以前想出的那个可以帮颜萧然恢复修为、但其实已经是有违天道了的法子,究竟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 …… 颜萧然的脸色一直都很糟糕,他紧闭着的眼睛睫毛时常微微颤动,额头处时常会浸出汗珠聚集又滑落。也不知现在是神志不清,还是正在痛苦当中挣扎。 洗髓丹的副作用什么时候能过去景繁生也不知道。他看着有些心烦,便干脆站起来重新在这洞里走了一圈。 这洞内的环境其实很闭塞,荧光闪烁忽明忽暗的,待得久了便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景繁生走到那滩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才聚集而成的潭水边,单纯是出于好奇,他伸出手去碰了碰那潭水。 没有想象当中的疼痛。看来这潭水并不是洛水。 那会是什么呢? "滴答。" 这时候,又一滴水珠从上方的钟rǔ石柱上滑落了下来,景繁生仰起头,视线顺着石柱向上看去,除了一个不高的、有石块堆砌出的天棚以外就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 这洞中的环境十分干燥,与寻常钟rǔ石洞的迥然不同,那么这水滴又是从何处来的呢? 他试着掬起一捧水来把鼻子凑了过去嗅了嗅,又忍不住伸出舌尖来舔了舔。 之前颜萧然说这潭水有问题的时候他便已经有了个猜测。 这湖底空间的正上方便是炼妖塔。据说伐妖之战之时就有不少妖被抓去做为炼器、炼药的材料的。而炼妖炼妖,这炼妖塔的作用也绝不是仅仅将那些一时半会不能被炼化的大妖困住那么简单。 这池潭水,极有可能是那群大妖在不断被炼化的过程中身体神识修为等化成的精魄。 联想起那两只异兽的体积和不同寻常的战斗力,应该就是喝了这精魄之水造成的,景繁生觉得自己的猜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这回可真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啪"的一下糊在自己脸上了。 妖本就是炼药的上好材料,被炼化凝集成的精魄更是纯度极高的宝贝。在这世上干脆就没有任何妖存在了的前提下,一滴精魄之水就已经是无价之宝了。 何况是这么大一潭。 景繁生当即就盘膝坐在了池边,将颜萧然"借"给他的小药炉翻了出来,又将乾坤芥子袋中的糙药全部掏出,选好了几味开始炼制了起来。 颜萧然还靠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何时能够醒过来。 景繁生看着眼前忽明忽暗的炼丹炉,有些遗憾地想着:这个时候要是能有点酒就好了啊。 第50章 惊鸿4 洞中无日月。【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饶是如此,景繁生也觉得颜萧然昏迷的有够久的了。 但这也算是意料之中。 毕竟除了洗髓丹强劲的副作用以外,这小子还有内伤外伤神识损伤等一大堆伤需要恢复,这些可都是需要时间的。 也幸亏是有老子在这里。景繁生一边想着一边掰开了颜萧然的嘴,将一颗小丹药放入了他的口中——全然忽略了对方受伤的起因。 以精魄做药引的丹药功效强劲了不止数倍,景繁生炼了一些固本培元的伤药,都一股脑儿的塞进了颜萧然的嘴里,想必他的那些小伤很快就会痊愈。 只是洗髓丹的效果还在,这小子应该一时半会儿的也醒不来。 景繁生盘膝坐在他边儿上,用手拄着自己的下巴,看着那张因为自己实在看不惯那满脸血迹的样子就勉强给他把脸擦干净了的俊颜,不禁想到:洗髓丹的副作用太强烈了,而且每用一次效果就会小上几分,这样下去颜萧然撑不了多久就得晋级。 这东西就跟他从前玩游戏一样,无论是修炼还是动用灵力打怪都会加经验,经验满了就得升级。像这样每次都用这种损伤根基的方法憋着强行不升级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 只是…… 若是萧然君的本命法宝天罡罩还在的话,他未必就抗不过这次的雷劫。可惜那东西现在已经不在了。 也不知道颜渊要多久才能再炼出一个那样的法宝?他又是否能挺到那个时候? 景繁生觉得自己不仅是个哪有事哪儿到的命,还是个cao心的命。 他干脆闭目养神了起来,坐在平滑坚硬的地面上也忍不住要左右晃动自己身子。 "景期?" 温润但有些虚弱的声音想起,景繁生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颜萧然果然已经醒了过来,只是他仍旧靠在那里,似乎没有力气再动。 "叫景师兄。"景繁生纠正道。他随即一把捉住了颜萧然的手腕儿给他把起了脉。 "好。景师兄。"颜萧然的表情动了动,他似乎是要挑一挑唇角的,可是到后来也并没有成功。于是只是语含欣喜地道:"你没走?" 把完了脉就一把将他的手甩开了,景繁生凶道:"走个屁走!" 颜萧然忽然以手抵唇咳嗽了几下,咳中似乎还带着几分短促的笑声,那样子还真看不出来他是欢愉还是痛苦。 "……" 经颜萧然这么一提醒,景繁生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装备其实已经都回来了啊!然而颜萧然昏迷了这么长时间了他竟然都没有想起来要走。 不过听颜萧然这意思,难道第二只吞天鼠冒出来之时,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储物袋抛过来,便是已经想要让自己先走的了? 我像是那种人么?景繁生心中有气,但不知怎么,这气又无论如何都不想发泄。 犹豫了下,景繁生说:"你的内伤外伤都好了,只是神识受到的伤害一时半会儿的还好不了,毕竟本命法宝碎裂以后,你又吃了洗髓丹。" 他似有意似无意地加重了"洗髓丹"三个字的读音,令颜萧然顿时就睁大了眼睛。 景繁生恍如没看见一般,又快速说道:"幸好这样的伤害跟你从前神识缺损的时候严重程度还差的很远,慢慢养着就好了。" 颜萧然略微点了点头,眼皮微微垂下,原本因为吃惊而睁大的双眼又重新变成了狭长的凤眼。 洞里一下子就又安静了。 几息过后,景繁生终是没忍住地出声道:"你、你干嘛要吃那玩意儿?" 他问这个完全是因为觉得相对无言好尴尬而在没话找话。 毕竟景繁生也深知如果不是经验满了再也压制不住晋级,这人也不会一口气就吃三颗。如果他俩不是身处这湖底空间的话,那会儿恐怕已经能感受到天上震天响的雷音了。 对方似乎也知道他也就是随口问问,所以并没有张口回答。 景繁生又问出了他比较在意的问题:"上次进阶的时候,你受了几重雷劫?" 青年声音平平地道:"八重。" "八重!"倒吸了口凉气的同时景繁生便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毕竟一般从合体期进阶到渡劫期的时候,才能"有幸"受到八重雷劫。 而颜萧然不过是从元婴冲到分神期就已经是八重,期间差了整整两阶……那么这一次进阶,定然无疑会引来九重雷劫的。 渡劫期的老祖尚且无法保证能安然地扛过九重雷劫飞升成仙,何况颜萧然现在的ròu体和神识可都还是分神期的强度……这么个情况,好像除了硬憋着不升级以外,确实是别无他法。 "那你上次,是怎么……挺过来的?"景繁生的喉咙哽了哽,竟然要很费力气地才能发出声音来。 "……我醒来以后便发现自己不在重明山上了,接着很快便遭了雷劫,所以当时并未觉得八重雷劫有什么特别……"颜萧然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神情也变得迷茫了起来。就仿佛是又回到了那个时候,醒来以后发现自己无故置身在全然陌生的荒郊野岭,还未及反应就被整整八重雷劫相继劈了个正着。 他那时候神志并不算清醒,所以当一道道能量极强的电光从天灵盖劈入、经由识海不断蹿向四肢百骸的时候,他真没觉得有多痛。有的只是以为自己被抛弃了的委屈、茫然和愤怒。以及一定要活下去,去找景繁生问个明白的决心。 回过神来,颜萧然才极力平淡地说:"不过是后来受了很重的伤罢了。" 但是听了这话,景繁生的心仍跟着稍稍颤了颤。颜萧然说很严重,那就必定是拨魂抽骨、体无完肤那么严重了。 "所以别人以为你不在宗门四处云游,其实是……" 没等他说完,颜萧然就点头道:"我一直都在凌绝峰上养伤,直到去年才彻底被允许下峰。" 忽然的,原本积压在景繁生心中的一丝丝愧疚被放大了一些。 颜萧然再次试图挑起唇角,语气轻松中带着一丝自嘲:"不过不是因为重伤的缘故。有时候我的神志会不大清醒难以自控,是以……" 又想到了什么,景繁生问道:"那十年前在落日岭上的时候,你也是神志不清的?" 颜萧然的神情一凛,忽然就变得有些慌乱:"……景师兄!" 他慌张地抓住了他的袖口,好像生怕景繁生会就此离开似的。 这一回景繁生倒是没有躲开,他目光直直地与青年对视,认真地道:"我想知道。" 毕竟真·男主当年是否真的要杀他,对于他来说非常重要。就算其实早已经知道答案,景繁生也需要一个可以让他真正放下隔阂的答案。 青年依旧抓着他不放,只是微微低垂起了眉眼,样子像是个做错了什么的孩子。颜萧然说:"总有些声音会莫名出现在我耳边……我有时候会觉得异常的愤怒,脾气也会变得极为暴躁,无法自控。刚开始的几年确实时常会有神志不清、清醒以后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的时候。可是……那个时候在落日岭……我听了你对我说那样的话,又想到你与别的女人……便控制不住了……" "我、我没有要伤你,我是真的没控制住。我本来只是想要问问你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可是一切的计划和打算,都在他没控制住自己、提剑刺过去的那一瞬间崩塌了。 他伤了景繁生。 当景繁生单手抓住剑锋,鲜血顺着剑身流淌下来的时候,颜萧然的视野便变成了满目的猩红。 那长达五年的时光里,当他里里外外都几乎被劈成了焦炭不断地承受着剧痛,当他神志不清几乎每一天都要被暴虐的情绪所淹没的时候,他是迁怒过、怨过、恨过景繁生的。 可就算如此,颜萧然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真的做了伤害对方的事情。 所以在克制住自己让景繁生得以逃脱、在事后得知有人在他的剑上粹了毒之后,那种从心底蔓延出的后悔和心痛,让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彻底迷失了自我。 那感觉就犹如陷在了一滩黑色的沼泽当中一样,挣扎不出就只能不断地沉降,寒冷刺骨的令人绝望到了极点。 往事犹如翻书一样从脑海中急速掠过,颜萧然漆黑的眸子里,忽然就闪过了一丝血色。 由于之前一直与他对视着,景繁生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头的地方。 他快速并大声地说道:"先别激动,你这是入魔了你知道吗!" 颜萧然原本抓住他袖子的手忽然改成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青年的眸子弥漫着越来越多的猩红,他的手劲越来越大,正死死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并缓缓地向他这边靠了过来。 这样的颜萧然无疑是陌生又可怕的。景繁生忽然想到如果颜萧然这时候犯病又不能自控了,那真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会发生。 想到这里,他强行用力,一把按住对方的肩膀将他掼在墙上,正打算探手入怀找几颗丹药给他吃,哪想到就是这么个空当,青年模样的男人忽然浑身发力地再次靠了过来,硬是将景繁生压在了地上。 压在地上还不算,青年在死死地按住他的同时便骑在了景繁生的大腿之上。原本乌黑鎏金的眸子这时候变成了一片赤红,景繁生心道不好,可是为时已晚。 颜萧然用一只手按着他,另一只手一用力,景繁生现在穿着的白衣就从胸口处给全部扯开了。 "卧槽!又来?"心中咆哮了一声,赤裸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景繁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主要还是被颜萧然这种说黑化就黑化的状态给惊的。 原本压在他身上、不断用双手扒拉着他已经敞开的衣服的颜萧然忽然抬起了头来,一头黑发泄了下来,从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由于那一双通红的眸子而显得狰狞了起来。 这种状态的颜萧然看起来有点像刚刚将猎物扑倒的雄狮。还并不着急下嘴,只是偶尔会低下头来,嗅嗅猎物身上的气息。 "萧然君?"景繁生试探地叫到。 可惜对方没有一丁点反应。 "颜萧然?颜渊!"景繁生喊的声音更大了一些。 颜萧然这才缓缓地将眸子从他没遮没掩的上身移到了景繁生的脸上。他努力地晃了晃脑袋看样子是在试图保持清醒,只是那一双血色的眸子让景繁生丝毫都无法放松警惕。 "景期?"对方的声音变得暗沉而嘶哑,颜萧然的表情更是狠戾之中夹杂着一丝迷茫。 景繁生被他压着但也不敢轻易动弹,他努力地试图抓住对方还理智的那一面,说道:"对,是我。我是景期。" 对方的眸子一动,景繁生又连忙说:"你看,我是你景师兄。现在你跟我说说,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伤了你,我伤了你……"颜萧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绝望地重复这样的话。 "喂!你……" 那一连串儿的"我伤了你"从耳边响过,再一结合他俩之前的谈话,景繁生终于反应过来味儿了。 他试探着问:"你是说在落日岭上……?" 颜萧然忽然就不出声了,只是依然还压着他,表情却是生动了许多,看起来就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既害怕又忐忑,只能在一旁等待别人的谅解。 既然发现了问题的所在,景繁生便忙道:"你没有,你没有伤了我。" 由于两只胳膊也被死死钳制住了,景繁生只能勉强将自己的右手举起来,道:"你看,你没有伤了我。" 那手心儿处确实光滑无比,没有任何疤痕。 颜萧然被晃动的手臂吸引住了注意力,他微微侧头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握住了那只手的手背。紧接着…… 敏感的手心被对方干燥的唇和湿软的舌头碰触到,又麻又痒的感觉引得景繁生又是一阵战栗。 但看着颜萧然就这么把脸埋在他的掌心间又是亲又是蹭的,神情无比虔诚的模样,景繁生愣是忍住了把手抽回来的冲动。 这个世界上他接触最多的就是那些虽然满口天理正道,但其实就是在妄图成仙、逆天改命的修士了,就连他自己也不是个例外。他已经有很多年没看过会有人露出像颜萧然现在这般虔诚的模样了。 那样子就像是在膜拜。又好像,他其实早就想这么做了。 景繁生闭了闭眼睛,还是忽然抬起了另一只手。他两根手指之间银光闪烁,正夹着一根银针。 可是那银针还没有触及对方,颜萧然的瞳孔忽然就涣散了。他随即双眼一闭,竟没有任何挣扎地直接倒在了景繁生的身上。 第51章 惊鸿5 颜萧然就这样昏了过去,被困住了的景繁生迅速地偏了偏头,以避免两个人的脸撞在一块儿。但饶是如此,对方的脸还是撞在了他的肩胛骨上,把景繁生磕得生疼。 费了些力气将这人掀开,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给他重新检查了一遍发现并无大碍,再次把人安顿好了以后景繁生苦恼的坐在旁边发起愁来。 从刚才的情形来看,颜萧然现在的情况当真是很糟糕。 不说他能否压制住修为、免遭雷劫的事情,单说颜萧然确实是入了魔,这可真是不大好办了。 之前这人看着还挺正常的,大概是由于自身已经掌握了一些稳定情绪的技巧,再加上他修为有够高也可以压制一二的原因。现在颜萧然有伤在身,还是神识这种极难恢复的伤势,压制不住心魔也在情理之中。 可令景繁生感到头疼的却是,颜萧然这次心魔发作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十年前他把自己的手划了个口子这点小事儿。 …… 景繁生忍不住想:"这如果要是让他知道他其实不只伤了我一次,那还得了?" 还好他心胸比较宽广,之前就没有要计较或是告诉对方的意思。景繁生不禁要为自己的大度点个赞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令颜萧然入魔的媒介为什么偏偏要跟自己有关?从前,就算是两个人在大凤凰山单独相处的那二十年或者颜萧然在重明山上住着的那些年里,他都丝毫没有觉得这个相貌极度英俊的青年是个多么特别的存在,顶多就是一个关系比较好的旁门师弟而已。 可就是这十五年的时间,当颜萧然真·男主的主角光环逐渐显现出来以后,倒是令景繁生觉得是有什么看不见、但丝丝缕缕的应该被称之为命运的东西将他们两个绑在了一块。 曾经他还以为这种宿命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不死不休。 可如今看来,颜萧然对自己的执念未免也太深了一些…… 这种折腾了几百年才发现自己可能是拿错剧本了的感觉,以及男主严重ooc了带给人的冲击让景繁生顿时ròu麻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虽然关于颜萧然伤了自己的真相景繁生已经在心中拼凑出了个七七八八,男主不仅没有要杀他还愿意为他"殉情"这一点让他觉得莫名安心和欣慰,但是身为一个纯直男,他实在是接受不了这种设定。 更何况这世界本就是复杂多变的,他倒不相信会有什么感情会持续到地老天荒。 而依附别人去生活、尤其还是在这个自己独领风骚数百年的世界,这对于景繁生来说本来就是一种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 这问题才想了一半儿,景繁生就赶紧摇了摇头,连忙制止住自己为了这些感情方面的小事伤神。 他伸手将丢落在一旁的惊鸿剑拿了过来。一手握着剑鞘,一手握着剑柄,暗暗运起了灵力试图将这剑拔出,然而一番努力过后,剑身仍然死死地卡在剑鞘里,纹丝不动。 自从十五年他重伤稍愈以后,再拿出惊鸿剑的时候就发现这剑已经不知道是在何时自动锁死了。饶是他怎么拔都无法拔出。 没有认主的上品仙剑倒是多少都会有点"脾气"的,只有属性相配的命定之人才能拔出。但是已经被拔出过、又跟人神识绑定了的仙剑若无主人的指示就应当不会自己锁死。何况这把仙剑还是跟自己神识绑定着的。 不过当时想想这把剑其实是属于真男主的他便很快就释然不再纠结了,毕竟他那时的情况也不适合再用剑。 直到刚才颜萧然真的把惊鸿剑拔了出来,景繁生才彻底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没有错。 惊鸿剑虽然因为当年自己手上沾着颜萧然的血而阴错阳差的被拔出归自己所有了,但身为作者给男主命定的上古仙器,又怎么会就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把飞剑而已? 按照养喵的豚鼠的尿性和对男主的偏爱,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把剑极有可能是一把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器。 只是为何之前惊鸿剑肯为他所用,却在十五年前突然自动锁死?而且若说是神器的话,除了出鞘时的龙啸声效果惊人以外,比起其他仙剑来,他倒也没看出这剑有什么特别之处…… 景繁生闭着眼睛使劲儿回忆着已经在他脑中过了无数遍的剧情。 他是刚刚看到妖邪祸世的副本开启、炮灰景繁生身死以后就穿过来的,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完全都不知道。索性的是那个时候男主已经成长和黑化完毕,剩下的剧情应该大部分是以描述人、妖战争为主的。 那么在此之前的大坑,作者并没有交待的事情,就是男主黑化的过程了。 想到这里景繁生忽然就眼前一亮,霍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直到他穿过来为止,养喵的豚鼠只无数次地说过日月无极剑很特殊却没有任何情节可以让读者体会出这把剑的特殊之处。当初他看小说和评论的时候就看见有人对这一点提出过疑问,当时他还以为只是作者能力不够而只能用语言来表达这把剑的特殊之处。现在想来,倒更像是养喵的豚鼠下的一盘大棋啊! 颜萧然是在十五年前入魔黑化的,这把剑差不多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锁死了。 景繁生现在就觉得,这把剑蕴藏的真正秘密,应该就是从男主黑化的那一刻开始觉醒的——虽然说这种契机的设定给人感觉逻辑不通又脑残,但毕竟自己的身体也是从十五年前重伤以后才开始变化的。 而按照他看其他修真小说的经验,那个秘密多半是这把剑中藏着个剑灵。 也许原著当中男主被重伤打落到小世界,不仅没死还突破归来就有这把剑的功劳。 如果是那样的话,也许这把剑还可以帮助颜萧然控制黑化和入魔。想想这小子方才莫名就昏迷了过去,景繁生的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 心神稍微放松了一些,他又生出了一种极其强烈的要把养喵的豚鼠吊打一通的冲动——你写这段儿的时候为什么要把男主升级的过程直接跳过去选择以后再交代?马丹不知道老子猜剧情猜的脑袋都要爆炸了吗?! 休息好了以后,景繁生站起来胡乱拢了拢自己胸口被轻微撕裂的衣袍,便又回到了精魄潭边,任命地掏出了小炼丹炉开始炼清心丹。 虽然如果是真的入魔了的话就算是上品清心丹也不一定会管用,但也姑且还可以没事的时候吃点压一压。他可不想颜萧然失控的时候再发生刚才那样子的事情了。 他这趟洛水湖也算没白跳。不仅确定了那大妖现在还老老实实地被锁在炼妖塔里没有跑出来,还找到了这么一大潭这世间罕有的精魄之水。 早几百年开始景繁生便察觉到了,如果是跟男主颜萧然一起行动的话就会捞到好东西。但如果是跟颜渊背道而驰,便不仅什么都捞不着,反而容易招惹到一大堆的麻烦。 这也是他走哪儿都乐意带着颜萧然一起的原因。 只是他们这次离开的时间未免有些太长了一些,也不知道十一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有楚云观在,他倒不怕十一会被那几个小辈欺负了去。何况无量剑的那些傻小子看起来也没什么坏心眼儿,经过上一役十一应该也收买了不少人心。 只是十一的毕竟身份特殊。若是有颜萧然在景繁生倒也不怕会出什么事情。但现在颜萧然跟他一块儿陷在这里,没有了萧然君这课大树,景繁生便不免愈加担心了起来。 想到这里,看着这么一大潭子精魄之水景繁生也高兴不起来了。 等炼好了丹药以后他就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来在这洞穴里头四处走了起来试图查看下出口到底在哪儿。 可是绕着精魄池水走了整整一圈,除了几块形状平滑的大石头以外什么都没有。 景繁生忍住抓头的冲动,准备再去那条回字形的甬道里头去看看。 哪成想他还没走到洞口,忽然一阵极凉的寒气逼了过来。景繁生浑身打了个寒噤,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忽然就被人从身后紧紧的搂住了。 两只钢筋似的手臂死死地圈住了他,携着一丝寒气和冷香,颜萧然不再那么温润的声音从他头上传来过来:"你要去哪儿?" 景繁生心道不妙,下意识地便想扭过身去看看他的眼睛是不是还红着。但无奈对方抱他抱得太紧,他的脖子也不能旋转一百八十度。 于是只好无奈地说:"我就是四处走走看看想找找出口,你先放开我!我都要喘不过气了!" "……出口?……你想出去?"四周的温度徒然又降了一些。 景繁生虽然发觉了不妙,但也想不出"找出口"有哪里不对,只好尽量放缓语气说:"当然是要出去的,难道我们一直要在这儿,我儿子还在外面呢,呃……" 环着他的手臂又徒然紧了一些,没有说出来的话突然卡在了胸腔里,这下他真的是喘不过气来了。 景繁生也不算是个好脾气的,被这么锢着他也是心头火起。但无奈颜萧然现在的精神状态太不稳定,跟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魔化的人硬碰硬显然是极为不理智的行为。 "咳咳……你是不是又有哪里不舒服了?别这么抱着我,让我看看你!" "你想看我?" 这一次声音直接在他耳边响起,可以感觉得到对方的唇与自己的耳朵将触未触,景繁生有些不适应,不过听颜萧然如此脑残的问话也知道他这会儿应该还是不正常的,于是他只好继续耐心地道:"是呀,我想看你,让我看看你。" 颜萧然果然松开了他。 只是立即将他转了个身,两个人面对面的站得极近,但景繁生却没有立刻注意到这一点。 他只是认真地观察起了颜萧然的双眼,那眸子虽然不再是骇人的血红色了,但怎么看都似乎是正泛着一丝妖冶的红光。 将景繁生调了个个儿以后,颜萧然的双手便又环在了他的腰上。做完这个动作,他便老老实实地任由景繁生打量着他。 景繁生再次告诫自己对方的神志现在是不清醒的无法自控,从怀里将刚炼好的清心丹取出了一颗,刚刚捏在了两指间上,哪成想颜萧然一低头便将那颗丹药连带着他的两根手指都含在了嘴里。 指尖被湿滑温热的舌尖扫过,令景繁生不禁浑身战栗了一下。 这一下抖得有些不自然。景繁生尴尬地想要把注意力转移开,便假意嗔怪道:"说是给你吃的了吗?你就不怕我毒死你?" 脑袋不清醒的颜萧然竟然微微地挑起了唇角。虽然幅度很小,但他本来生的就极度英俊,这一下倒叫景繁生看得有些移不开眼了。 颜萧然说:"是清心丹。我记得你炼的这种丹药的形状大小和味道。" 身为世间数目稀少的炼丹大师,景繁生出手的丹药从功效到外形自然有着严格并且统一的标准,但饶是如此,就外形上来说别人炼制的清心丹看起来也应该跟他出品的相差无几…… 景繁生这样想着,颜萧然已经空出一只手,宝贝似的从自己的乾坤芥子袋中掏出来一个小小的琉璃瓶举到了两个人的眼前。 "这是什么?" "当然是你上一次最后为我炼的那一瓶清心丹。" 心中一动,然而景繁生已经脱口问出:"那你怎么没吃——" "我舍不得。" 颜萧然放在他腰间的手忽然间变得滚烫了似的,景繁生这才觉得他俩之间的距离未免有些太近了。近到对方的呼吸都可以顺利地喷到自己的脸上,而那被喷到的地方忽然就变得很热。 "滴答。"又一滴精魄之水滴进了潭中,景繁生稍稍回神,忽然就想到了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十五年前他俩中毒了。按照重明山所有人都被一剑毙命的结果来看,其他人在事发当时也应该不是清醒的。 可是修真之人都可以不吃不喝,哪怕是重明节那一天也没有宴饮这一项活动。那么他们会中毒多半就是傍晚时分引经论道的时候喝的用泉水泡的茶带毒。 他会这么想也是因为他还用那泉水给颜萧然炼了一瓶清心丹,而颜萧然也是在吃完丹药运功一周天以后忽然就不对劲了的。 只是十年前他想到这一点便重新上重明山调查此事的时候,却发现山上的泉水并没有一丁点问题。也不是没考虑到这世间有一些特制的毒是无色无味又挥发性极强的,溶在水中几天的时间就可以消散干净。可到底是时隔了那么长时间查无可查,这条线索也就断了。 但是现如今颜萧然手中却拿着一瓶也许是用那有问题的水炼出的丹药——毒药溶于水中也许会挥发干净,但若是被炼成了丹药,则必然会有毒性残留。 景繁生忽然就很想笑,他也没有克制自己,就那么笑了出来。 "你怎么了?"情绪稍稍稳定,颜萧然不明所以地问道。 景繁生继续嘿嘿地笑道:"我就是发现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摊上的确实都是好事儿。" 其实景繁生一直都挺爱笑的。只是也许是他心中有气,自打在洛水湖畔的时候开始这人就一直表现的怪里怪气。现在又见到他的这种虽然很没正形但其实很高兴的笑容,颜萧然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 直到景繁生问他要他手中的那瓶药。 景繁生说:"喏,这是我刚刚炼的,跟你换。" 颜萧然死死地攥着自己手中的那瓶不撒手。 景繁生有些无语,看来就算表情缓和了不少,颜萧然这会儿果然还是不正常的。这要是从前的萧然君哪里会做这般幼稚的举动,自己若是要的话他早就扔过来了。 他只好耐着性子说:"这是新的,换你手上那一瓶旧的。" 颜萧然纤长的睫毛抖了抖,仍旧不是很愿意的样子。 景繁生只好把自己猜测那瓶丹药有毒的事情跟他解释了一下。本来事关颜萧然本身他也应该告诉对方的,可这会儿萧然君的理智似乎没在线上,他怕对方会听不懂或者干脆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 哪想到萧然君虽然行为举止与往常不大一样,但该有的智力和条理还是依然在的。 "所以你怀疑当年重明山的事是有人下了毒?" "正是。" 颜萧然想了想,便垂下眼睑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琉璃瓶,最终还是把它递到了景繁生手上。 瓶子落到了自己的手里,然而看着对方那依旧十分不舍的模样,景繁生的心中便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尤其是想到这十多年的时间颜萧然每一次魔化都忍着不吃这丹药是因为吃一颗就少一颗、他会觉得舍不得,就微微有些心痛。 虽然他回了无量山,身为宗主也少不了他的丹药。 可这终究,是不一样的。 景繁生不大自在地嘿嘿笑了两声,道:"要不然这样吧,以后你所有的药我都包了,这样可以了吧?" 微微垂下的眼眸忽然又抬了起来,血色褪尽的眼眸复又变得黑亮起来,颜萧然仍旧是没有什么表情,却语带欣喜地道:"这可是你说的。" "嗯,是我说的。"景繁生习惯性地挑起了唇角。他复又不正经地促狭道:"嘿嘿嘿,包管把萧然君你喂得满面红光。" 颜萧然不知怎么的,直勾勾地盯着他,就那么发起愣来。似乎是压根就没听懂他说的话。 早些年他说些污段子的时候颜渊就少有能听懂的时候,他这方面比起万象寺出来的白一尘还不如,对此景繁生早就习惯了,他继续道:"不过咱们得研究着从这儿出去了,咱俩失踪的时间有够长的,也不能总在这里头待着吧。" "好。"颜萧然缓缓点头,"景期……" "嗯?" 颜萧然语气认真地说:"出去之前,我可以抱你吗。" "……啥?" 仔细观察萧然君的神色,确定他所说的抱应该真的就是抱抱的意思,景繁生为了自己的想歪而稍稍不好意思了一小下。 这要是旁人说要拥抱一下,他绝对毫不含糊地上去就抱。可提出这要求的是对自己有那方面意思的颜萧然,景繁生就有点儿犹豫了。 他这人虽然爱撩但却也是知道轻重的。景繁生下意识地便觉得自己应该干脆就绝了颜萧然的念头和想法。 可是青年乌黑的眼眸里泛着亮光,正目光灼灼又充满希望希冀地看着他,又令景繁生有些于心不忍。 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很多事情他只是懒得计较、习惯得过且过,才会让人觉得他脾气很好也很好说话。 可是这会儿他看着颜萧然有些狼狈和憔悴的样子,联想到对方变成这样跟自己有着相当大的关联,便真的有些心软了。 他想着反正他俩现在离得这么近,颜萧然的一只手还搭在他腰上,跟抱也没啥区别了,于是就干脆地点了点头。 颜萧然的眸子果然又亮了亮。他那只手臂稍微用了些力气,便把景繁生带进了他的怀里。 沁人心脾的冷香味钻进鼻孔里,两个人的胸膛撞在一起,仿佛是从心脏里头发出了"咚"的一声巨响。 对方的青丝掠过了自己的面颊,不知怎的,景繁生觉得连心里都有些发痒。 等抱完了以后景繁生发现自己的脸都开始变烫了起来,他干咳了几声,有些不自在地道:"你那儿有没有什么好的收集液体的容器?我在这洞里发现宝贝了!" 这么说着他就忍不住兴奋地指向了那一大潭精魄之水。 这地方不能留,他们这一次离开恐怕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景繁生走到哪儿都一向是个雁过拔毛的作风,自然不会把这种稀世珍宝留在这里不管。 颜萧然没有掏出任何容器,而是很干脆地就把自己的乾坤芥子袋摘了下来递到他的手上,并帮他把神识也和这袋子绑在了一起。 手里拿着锦囊似的小巧布袋,景繁生还有些手抖。 炼器大师萧然君的所有家当……这才是世间分量最重的稀世宝物好么! 憋憋屈屈缺资少源地过了十多年,忽然有一天就坐拥了宝山,景繁生一时之间反而不知道应该怎么用了。 很多炼器材料也是液态的,倒真让景繁生翻淘出不少可以用来盛装液体的特制的空器皿。 矜持地将乾坤芥子袋又扔还给萧然君并将他赶去查看洞中的阵法寻找出路,景繁生有些神情恍惚地去搜集精魄之水。 潭边水太浅,瓶瓶罐罐又太多了,装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施展不开,景繁生干脆直接蹚到水深的地方去了。 "这里头没有阵眼。"颜萧然转了一圈回来,见景繁生都走到潭水没腰的地方了,便忍不住皱眉道:"你别往那么深的地方走了。" 景繁生正恨不得把这里所有的水都装走,便道:"没事儿,这小水潭最多也就这么深……唉,我艹!" "景期!"颜萧然徒然瞪大了双眼。 ☆、第52章 仰止1 试炼之征是玄门当中每五十年才举办一次的颇具盛名的大会,今年就办在了潇湘宫。 早在许多天以前,各个宗门派出的人便相继赶到了潇湘宫中安顿下来。然而直到比试正式开始的前一天,许多宗门仍旧在对一件事情争论不休。 无量剑那位据说修为已经是分神后期、却不经常露面的宗主前些日子突然收了个亲传弟子。 本来一宗之主收弟子也没什么特别的,但他这一收就收了一个已经是凝脉八层、看起来似乎却又极为年轻的弟子,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虽然按常理来说,除了各大宗门弟子太多有人数限制外,但凡是金丹期以下的弟子都有资格参加试炼之征的。这条规定本就有些不公平——再厉害的筑基期弟子也比不过凝脉期的,而凝脉一层和凝脉九层之间的实力差距也相当大。让这些弟子一起参加比试,自然是修为越高的获胜的机会越大。若有人碰巧在凝脉九层的时候赶上了这场比试,自然要比其他人扬名立万的可能要大得多。 可是修者的世界本就是弱ròu强食、没有那么多公平可以讲的。试炼之征的规定沿袭了这么多年也没有人提出质疑,便是因为很多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也是因为有这样的规定,除了一些人才供应不上的小宗门会把筑基期的弟子派出来历练以外,但凡是大宗门选出参加比试的人,必然会是修为即将步入金丹的青年才俊。 话虽这样说,但萧然君临比试前收了个如此天才的弟子,在许多人看来就有作弊之嫌了——严格来说,这个弟子才刚到无量剑,所学所用都与无量山的传承没有什么关系。 何况萧然君也只是口头承认过,这名叫十一的弟子连亲传大典都没参加过,身上更是连可以证明身份的无量剑特制的玉简名牌都没有。 潇湘宫议事堂,潇湘宫老宫主刑风台坐在主位上,刑倾墨坐在他下首。其他各个大小宗门派来的长老分散着坐在四周,虽然没有什么严格的顺序次位,但那些小宗门的长老还是会自动坐在较远的位置上,把靠前的位置留给大宗门的人坐。 柳寻英和楚萧南这会儿正面带愠色地坐在第二列的位置上。楚萧南的身后,戴着黑色面具的景十一握着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他戴着面具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只能看见那下面有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眸和微微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少年腰板挺直地站在那里,虽然身量还很单薄,但仍是把无量剑特制的白色制服穿出了别样的风范。他腰上挂着一把黑色玄剑,看起来普普通通,但有资格在这议事堂坐着的哪个不是见多识广的大能,自然能够看出那并不是一把普通的剑。 浮云宗宗主看了看上首几位其他宗门的大能的脸色,捋着胡须,却有些底气不足地道:"若是连亲传大典都没有参加过,确实不能算萧然君的亲传弟子。玉简名牌也没有,自然也不能算是无量剑宗的内门弟子了。" 楚萧南被这群找茬的人气得半死:"是不是亲传弟子当然是我们宗主说了算的!是不是内门弟子,那也是我们无量剑的事!" 他们宗主失踪了三个月,最后现出腰牌的地方竟然是洛台,现如今下落不明又生死未卜,门内虽没有乱成一团,但少了一个分神后期的大能坐镇,那些从前只能仰望无量山的人便开始动了想要兴风作浪、落井下石的念头。无量山隐隐有了腹背受敌的趋势。 但越是这种时候,山中的大本营越是不能乱。几位长老在颜云山的带领下在宗门里头各司其职,向来比较能打的楚萧南和一贯很有主意和远见的柳寻英便被派出来带领一批弟子参加试炼之征。 然而动身来潇湘宫之前,他们谁也没想到这群找茬的人会把目光放在十一的身上。 虽然只是金丹期以下的弟子的比试,但每一个宗门都很看重试炼之征的排名,尤其是每一届在众多初级弟子当中脱颖而出、夺得榜首的人,往往就意味着此人未来极有可能成长为一位分神期以上的大能。 而其他参赛弟子虽然看不出具体年龄,但若是达到凝脉九层的人,至少也要有个一、二百岁了,可萧然君的这个修为在凝脉八层的弟子,看起来实在是太年轻了。便难免会叫人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但是毕竟试炼之征还没有正式开始,若是颜萧然还在,恐怕也没有人敢说十一一个不是。可萧然君带着一个面目普通的男子去了洛台以后巡视的侍卫们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两个人就此失踪的事情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很多人便猜测萧然君和那男子极可能是落进了洛水湖中就此身死道消了。 洛水湖到底有多恐怖在场的没人经历过。但所有人都知道那若是掉进去了,多半就是回不来了。 既然萧然君有八成的可能已经死了,无量剑宗里头再也没有分神期的人坐镇,这个时候不把他们拉下马又更待何时? 然而对一个大宗门出手总要先找点理由。这时候十一就成了他们的突破口。 楚萧南心里明白这些人的打算,气得他连牙根都痒痒了。 但无奈他这人论打架还稍微能拿得出手一些,论嘴皮子功夫却是说不过这群人的。 坐在他旁边的柳寻英倒是很沉得住气的样子。别人说什么他都八风不动地坐在那里,也不说话。 "阿弥陀佛。"同坐第二列的白一尘念了声佛号说道:"试炼之征本就是金丹期以下的弟子都可参加,无关年龄。这位小兄弟既然是凝脉八层便理应允许他参加比赛。" 楚萧南看着白一尘的目光亮了亮。迄今为止的这一屋子人当中,也就向来公正不阿的白一尘能开口说句公道话了。 如今修仙界风气不正,资源紧缺的小宗门往往都要以大宗门马首是瞻,而倚靠售卖符篆和阵法发家的潇湘宫就自然成了许多小宗门想要依附的对象。 至于另一个四大宗门之一的昆仑山,因为这些年在炼器方面被萧然君抢去了不少风头,便越发地跟无量山不对付起来。 "话虽这样说,"又一个小宗门的宗主说道:"但是萧然君从外面带回来的人连宗门都没来得及入就能随随便便地代替你们无量山出战,这未免有失公平。" "呵呵。"对方话音刚落,一声朴实却饱含嘲笑地声音便响了起来:"刘宗主若是不服气,大可也去外面找一个凝脉后期的高手来参战啊。" 众人扭头看去,就见出声之人是坐在第四列的身形胖胖的黑衣男子,正是重明山修为在元婴期的长老陈繁树。他前面坐着个同样身着黑色道袍的清俊青年,听见他说话,只回头看了他一眼,却也什么都没说。 重明山现在算是个顶特殊的存在了。因为十五年前的事情,现如今人丁稀少百废待兴,所以已经不能算是大宗门了。但却也不能说是个小宗门。毕竟人家还有个元婴期的长老坐镇。普通的小宗门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就足可以做个长老或宗主了。 那刘姓宗主明显没想到这屋子里头说话还是十分有分量的陈繁树会忽然开口,便明显一噎:"陈长老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噎过后,他复又说道:"呵,我听说无量剑前些日子还出手帮重明山解决了行尸的事情,现在重明山向着无量剑也是情有可原。" "你说这话可有考虑到会有什么后果?"重明山那名年轻的黑袍道士忽然开口了。他眼神锐利的宛如尖刀,视线扫过去,那刘姓宗主虽表现地很不服气,却也没再说话。 重明山之所以没有彻底没落,除了有一个元婴期的医修坐镇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重明山这位新任的宗主沈沉星,实在是太过厉害。 倒不是说他修为有多高。沈沉星的修为目前也只有凝脉九层而已,在这满屋子都至少是金丹期修士当中完全不够看。可这青年厉害就厉害在,他今年也不过刚过而立之年。 如果按照他的修炼速度又一切都顺利的话,这个青年很可能会不到五十岁就迈入金丹期。如此天赋在修真界可是史无前例的。 屋子里很快就响起了一阵阵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这时候,坐在上首处的刑老宫主忽然发话了:"那年轻人,你今年到底多大了?你且过来给老夫看看。" 极具威望的潇湘宫宫主发了话,屋里里头瞬间变得安静了起来。 景十一扭过头看了他一眼,但并没有过去,只是沉声说道:"我不是什么年轻人,我今年,已经有二百岁了。" 十一原来一直都觉得自己比其他人同龄人要厉害,但是出了绝地谷进了无量山以后,他却渐渐发现了自己不仅仅是比其他同龄人要厉害的多,更有很多比他年龄要大上一百来岁的人也打不过他。 原本他还为此事而沾沾自喜过。 但他也不傻。这两天发生的事也让他彻底发现了自己的修为似乎真的与年龄不匹配的事情。这种时候他反而不会再以为自己年纪轻轻天资卓越是什么好事了,自然不会真的过去让那老宫主看。 尤其是那神经病男还坐在旁边。 然而他虽然故意沉着嗓音说话,却到底还是一个没有长成、声音稚嫩的少年。十一自己听不出来,在座的其他人却可以听出分别。 有人立即就发出了一声哄笑。 就连刑倾墨都觉得有趣地嗤笑了一声。 然而景十一却浑然不在意别人笑他的事情,他现在满脑子想得都是自己到底如何才能不被阻止地参加这次比赛。 萧然君和他爹两个人一起失踪了,由于是在洛水河畔消失的,所有人心中便都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这几个月十一在无量山上的生活过得也不顺畅。 但他却也不是很担心他们两个人,因为他还能感知到景繁生的存在。虽然微弱到他并不能靠此去辨别两个人所在的位置,却也给了他足够的信心去确定两个人还活着。 所以在这种萧然君和他爹都失踪、无量剑被人趁机打压的情况下,他倒是真心想像当年景繁生那样在试炼之征上拔得个头筹。 更何况之前在祁邺的时候他也没少出手,便莫名其妙地又进了一个层级,由凝脉七层越上了第八层。十一自己心里也明白,这大概应该是他最后一次有资格参加试炼之征了。 他这头正有些焦头烂额,坐在他前面的楚萧南也着急地看向柳寻英希望他能赶紧出个主意,忽然—— "轰隆!"一声巨响炸开了,将整个大堂都震得抖了三抖。 有那反应快的人连忙站起身来四处抻脖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待视线扫过大堂门口的时候,他们具是一惊。尤其是那些地位偏低的、只能坐得靠近门口的小宗门出来的宗主和长老,都惊讶地以手指着那个方向,却又因为太过震惊而完全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一道裹挟着极其强劲的威压的冷哼声便传了来。 这道威压让整个议事堂都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了起来。在场之人,除了万象寺、重明山和无量剑的,其余所有人无论修为高低都被震得面色发白,功力稍弱的人更是直接吐出了一口血来。 这是分神期的大能才能释放出的威压!不,就算是分神期也无法释放出这么强劲的威压,这极有可能是一个合体期大能的手笔!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那道冷哼传来的地方。 景十一也跟着看向了堂门口的方向,这一看,便不由得眼睛一亮。 至纯至寒的凉气瞬间在空气当中弥漫了开来,在外面阳光的照射下宛如一道道升起的云烟。 两个身长玉立的白衣青年就伫立在那道云烟当中。 那个身材稍高的男子再一次冷哼了一声,道:"我徒儿今年都有二百岁了,我怎么不知道?" 紧接着,他不等众人反应,便又放出了一道更加强劲的威压。 上首处的刑风台顶着威压,两只手却激动地扣住了椅子的把手。 他旁边的刑倾墨也是面色苍白异常,只是他目光如注地盯着堂门口的两个人,就犹如看见了肥硕味美的猎物一般。这会儿若不是有强劲的威压压制着,恐怕他早就扑了上去。 在场之人有这种反应的可不止刑倾墨一个。 当彻底看清楚门口的两个人的时候,并没有被威压压制的沈沉星突然暴吼了一声,飞剑出鞘,直冲着那个身材偏瘦弱的人刺去。 同样没有被压制、刚刚看清楚门口之人是谁的白一尘被吓了一跳,他想要出手阻止却也已经来不及。 索性的是那飞剑虽然去势凶猛,却在快要碰到那青年的时候被他身边的男子隔了开来。 "铛!"的一声响,锋利的剑尖抵在对方的剑鞘之上,竟丝毫不能再前进一步。 云雾当中的两个白衣青年的身量相差不多,皆是面如傅粉、美如冠玉。其中一个身材稍稍高大一些,正面无表情地抬手,以手中刻有龙纹雅花的剑鞘抵着沈沉星的飞剑。另一个身材细瘦却也不失挺拔,眼角眉梢都带着绝世风华。飘逸灵俊,清雅洒脱。 奇怪的是,两人之间还拴着一道捆仙索。 看着屋内之人各式各样的反应,原本缠在手腕上的绳索被解开,景繁生向前走了两步,一抬手便握住了沈沉星那把飞剑的剑柄。 沈沉星就算是个千年难遇的天才,现如今的修为也到底还很浅。他的飞剑被景繁生握在手里,便就此失去了控制。 一双形状堪称完美的桃花眼将屋子的四周都打量了一遍,景繁生提着剑,顺手就熟练地在空中挽了个花儿。 由于动作太过干净利落,锋利的剑刃划破空中,便引得一阵铮铮作响。 他最终微微挑起嘴角,还是往日里那般恣意张扬的模样,对沈沉星笑道:"好久不见了,还是这么热情啊,小师弟。" ☆、第53章 仰止2 敬事堂内,所有人都面无血色地将目光放在刚刚进来的两个人身上。但每个人的反应却又大相径庭。 十一的一双眼睛变得明亮起来,稍稍向他们这边走了一步。 楚萧南和柳寻英都几乎直接跳了起来,只是表情又都不约而同的有些复杂。 白一尘站了起来,神色欣喜中又略带复杂地念了一声佛号。 刑倾墨顶着重如泰山的威压也勉强站了起来,他似乎瞬间就明白了什么,虽然痛苦,却仍是似笑非笑地挑起了唇角,率先打破了沉默:"景繁生啊景繁生,连本尊都被你骗过了。你可真行,原来这小子还真是你儿子。" 景繁生没答话,他仿佛并没有把这一屋子木若呆鸡的人放在眼里似的,只信步游庭般的径直走到沈沉星面前,对上那一双怒火中烧的眸子,没事儿人一般将手中的那把剑重新cha回到他腰间的剑鞘当中。 然后他走到了景十一的面前,抬手就想掐掐多日未见的儿子的脸蛋。 十一按照惯例躲开了。 景繁生做出伤心状,只是那脸上依旧挂着堪称愉悦的笑。 只不过配上了一张美人脸,这一次他笑得却是要明媚得多。 # 他和颜萧然两个之前陷落湖底空间,景繁生在盛满精魄之水的那个水潭里头忽然一脚踩空,不知怎么就又陷进了另一个空间。 他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的时候,颜萧然便也跟着他过来了。 据观察,他们应该是又进了一处虚无空间。 湖底空间没有任何进出口,建造他的人应该是凭借威力强大的阵法进行两地传送的。只是后来那阵法大概是被那两只贪喝精魄之水的吞天鼠给破坏了。 吞天鼠有吞天食地之能,从虚无空间处强行在两地的阵法间撕开个口子,潜入其中也是极有可能的。而它们潜入的地方,也就是两地传送的阵眼所在,应该就是景繁生在潭中心不小心踩到的那个位置。 他们起初是陷在了一大片白雾当中。那雾大的有些不真实,两个人要几乎脸贴着脸儿才能看清楚彼此的面容。 为了防止走丢,颜萧然便又拿出捆仙索把两个人的手腕绑在了一起。 虚无空间就像是平行世界一样,对于陷落到了里头的人来说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尤其是那些不懂阵法或者实力不够强劲的人,一旦被困在里面,所要面临的就极有可能是在此徘徊一生、永远也出不来的厄运。 但是有颜萧然在就不一样了。 这地方就算再真实也只是个结构并不完整的小世界。而只要有一丁点缺口,熟谙阵法的萧然君也能把它揪出来然后将这个空间扯破。 只不过在寻找缺口的过程当中,两个人越走,便越能听见一些声音。 刚开始只是有些缥缈,待走着走着,那声音就忽然间大了起来,叫人能够听得清了。 那是此起彼伏的、交杂着"无量剑"、"萧然君"和"萧然君的亲传弟子"这样的议论声。 再后来终于找到了裂fèng,颜萧然一剑将其劈开,两个人出现的地方便是潇湘宫议事厅的门口了。 当看见屋内众人的反应的那一瞬间,景繁生便已经察觉到了他们身陷湖底空间的那段时间,一个被他遗忘和忽略的问题—— 易容丹的时效,早就过了啊! 倒也不是真的遗忘了。他在精魄潭水旁偶尔还是会窥见易容丹失效了以后自己的面容的。只不过那时候就他和颜萧然两个人,他本又是极度注重己身外表之人,便也就偷懒没有吃药。 毕竟谁也不能料到他会忽然从湖底空间掉落在虚无空间,从虚无空间出来以后就直接出现在了这些人面前! 看见这些人的反应和表情景繁生就瞬间发现了自己公然掉马的事情了。可他的反应也算是快,知道这时候慌张掩饰也已经于事无补,莫不如就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以后再见机行事。 何况这群人是如何挤兑他儿子的,景繁生在虚无空间里已经都听到了。 刚刚破阵现身的时候他虽然心里有气,但考虑到自己的名声也就没敢当众就认景十一、或是做一些为儿子打抱不平的事。直到刑倾墨叫破了他们的身份,他自觉便再也没有什么可顾及的了。 # 与景繁生的笑相对应的,在场几乎所有的人都处于不解和深深的震惊当中。 "景、真是景……" "不会有错,你们快看,那是惊鸿剑!" "奇怪,那惊鸿剑为何会在萧然君的手中?" "倾墨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少年是、是……" "……难道你们没发现,景繁生他穿着的是无量剑的制服!" 其他人都只是小声的窃窃私语,这时候那之前说得最欢的刘姓宗主忽然跳出来道:"大家难道还没明白么,原来无量剑早就与妖邪狼狈为奸了!萧然君收了景妖邪的儿子做亲传弟子,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没有放任对方继续说下去,颜萧然雪白的袖口微微扬起,突然"啪"的一声响,那刘姓宗主就生生地挨了一个耳光。 他这下子出手既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留半点情面,一巴掌下去,直扇得那刘姓宗主脑袋一歪,便吐出了几颗和着血的牙齿。 清脆的巴掌声让整个大堂又一次陷入安静当中。 就连景繁生都被他这一下给惊住了。 ……大家同为一个宗门的宗主,虽然地位和修为相差悬殊,但至少也应该给人家留二分薄面,不该一言不合就直接出手。 何况颜萧然为人一向都持节收礼又教养极好,就算是要出手,从前的他也断不会做出这种一上手就打人耳光的事情的。 刚刚打了人的颜萧然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别人的反应和目光,只是直接走到了景繁生这边。 "师兄!"楚萧南眼睛亮亮的,在场之人,也就他一个还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之处,反而觉得自家师兄这一巴掌打得实在是……大快人心! 其实刚才大家争辩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了。但是碍于自己是这一次被派出来、代表整个无量剑的长老的身份,才没有直接拔剑。 没想到自家师兄不但没有事,甫一现身就还击了对方一个如此痛快的巴掌! 与楚萧南的激动有些不同,他旁边的柳寻英反应却是极为微妙的。 一开始他并没有去看萧然君,而是把目光放在了与萧然君并肩而立的那个白衣青年的身上。 这人就是景繁生? 倾墨君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是十一的爹? 景繁生是十一的爹? 可是十一的爹明明是…… 柳寻英有些怔愣地看着从他身边走过、抬起手想要掐十一脸蛋的青年。 对方穿着一袭无量剑的白衣,虽然白净到纤尘不染,但仍旧微微有些皱褶。对方的发髻很是散乱,却丝毫不影响他带给别人的视觉上的冲击。 从前世人提起景真人,往往都只会用"风华绝代"这一个词来形容。 如今见了,却只叫人觉得,这个青年模样的人未免有些……太过俊美了。若说是惊为天人,便也是不为过的。 仔细观察,他的言行举止看起来与之前那位叫十五的黑袍道人并没有太大的相异之处。可不过是换了一张脸面,他那近似于放浪和无厘头的行为就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羁和洒脱…… 柳寻英在萧然君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被冷气激了一下,彻底地回过神来。 "宗主……"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将目光转向了颜萧然,却发现就算听见了他的声音,对方的目光仍旧从始至终地都停留在了景繁生和十一那边。 "师尊。"躲开了景繁生的"偷袭",十一恭恭敬敬地向颜萧然问好。 见萧然君走了过来,楚萧南十分狗腿地将自己的位子让给了自家师兄。 哪知颜萧然并没有就这么坐下,而是问景繁生道:"要不要先坐一会儿?" 萧然君此刻还浑身都散发着寒气,但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却温柔的宛如能化成一汪清水一般。 景繁生下意识地就摇了摇头。没理会众人的目光,只忍不住蹙眉暗想道:"颜萧然这语气也有点儿不对劲啊。" 一屋子修为都不低的宗主长老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萧然君却还有闲情逸致地问他要不要先坐一会儿,那语气就好像是在饭馆里头点外卖等着打包的时候,颜萧然问他要不要坐下歇会儿是一样的。 最终,还是颜萧然坐在了那个位子上。 即使屋内的大多数人都已经虎视眈眈地站了起来,但颜萧然坐在那里,却没有一丁点儿势弱的样子。 他这时候早就不释放威压了。可就是刚刚那么两下子,已经足可以证明这屋子里头,数他的修为最高的事实。 这屋子当中也有一些分神期的大能,但也正因为如此,这时候才有人回过味儿来:仅凭一道威压就能将在场所有的分神期大能都压制住,难道萧然君已经突破了分神、进入合体期了? 心生此念,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等颜萧然落了座,潇湘宫宫主刑风台忽然咳嗽了一声,道:"贤侄,你方才的举动,是否微有些不妥之处?" 虽说修者的世界是以修为和实力为尊的,但刑风台的修为虽然没有颜萧然高,却怎么说也是世上四大宗门之一的宗主,又曾是与颜萧然的父亲涵阳君齐名的人物,到底算颜萧然的长辈,在这里头说话也最有分量了。 颜萧然的目光转到了他的身上,没有什么表情地说道:"几颗牙而已,有什么不妥的?" 众人:"……" 重点当然不是几颗牙而已,而是身为修真之人、还是一门之主被当中扇了个耳光,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再抬起头了。这种行为比废了他的修为还要让人觉得是侮rǔ。 那吐出了一口血的刘姓宗主现在就已经羞愤欲死了。 景繁生在一头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萧然君的眸色,虽然并没有发生变化,还是黑亮黑亮的,但他却已经可以确定颜萧然果然是又要犯病了——要不然,按照萧然君平时的作风就算扇了别人的巴掌,也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他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担忧,便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悄悄地在颜萧然的肩膀上按了按。 这一下子,颜萧然的气息果然缓和了不少。 也许是释放出的冷气被收回去的太过明显,一些人的视线徒然扫过来,便看见了景繁生正把手搭在萧然君肩头的场景。 顶着一屋子人的目光,他那只手收回来不是、不收回来也不是,于是便干脆破罐破摔的放那儿不动了。景繁生有些无奈地想:这下可好,现在不仅是十一,他把整个无量剑都拖下水了。 ☆、第54章 仰止3 萧然君向来都是这么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这是所有修士都知道的事情。但是自打他进了大堂以后,整个室内却都弥漫着一股压抑又寒气逼人的气氛,再对上那张冷硬的俊颜,令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觉得不舒服起来。 尤其是刑风台的话也被颜萧然噎了回去以后,堂内的众人又再一次地静默了许久。 景繁生曾一度以为自己有一天若真的现身于人前,必将会再次引起一场腥风血雨。就像十五年前他身陷伏魔镇围杀那样,必定是会造成不小的伤亡的。 是以对于如今的情况,他也是万万没想到的——颜萧然的周围就跟出现了一片直径不小的真空地带似的,没人敢越上雷池一步。大家不仅没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甚至都没有人敢胡乱说话了。 自湖底空间走上一遭以后,颜萧然的修为再次满溢,还要时不时地倚靠洗髓丹来拖延晋级,给人的感觉便犹如已经进入合体期了一样。 原本分神后期的大能便是旁人只能仰望、不敢得罪的存在,何况颜萧然现在入了魔、随时都有黑化的可能,整个人的气质和气势都变了,直叫人觉得他似乎是更加冷硬和不近人情了。 "想不到萧然君竟然会同景真人一起现身在此。"身着青色道袍、面容年轻俊秀的道士忽然神色不善意有所指地开口说道。 这人乃是昆仑第一炼器大师鸿卓道人的师弟鸿倾道人,虽然看起来十分年轻,却已经是一千五百岁的分神期修士了。 颜萧然以五百岁的年龄便冲到了分神后期,一跃成为修真第一人,同时又是可以与之媲美的炼器大师,是以就算其生母出生昆仑,但在不知不觉中仍是把整个昆仑山都给得罪了。 其实不用这鸿倾道人刻意开口引导,在场之人早已经在心中猜测萧然君和那景妖邪之间的关系了。 但颜萧然却像是没有听懂鸿倾道人话中的含义似的,只是说道:"是又如何?" 他这句话说得太过光明正大,完全是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是以就算人们已在心中认定他与景妖邪是沆瀣一气了的,这会儿不免也要吃上了一惊。 这时候,坐在最上首的刑风台忽然捋了捋胡须,说道:"既然景真人已经现身,那么十五年前的账,咱们现在也该算算了。" 景繁生心说来了。 他正要开口,颜萧然却忽然微微瞪大了眼睛,环视了四周一圈,最后扭头问楚萧南道:"距离试炼之征原定的日子还有几日?" 楚萧南不知道大家伙儿都正等着讨伐景繁生呢,他师兄怎么忽然提起了这个,但还是迅速地回答:"明天就开始了。" "嗯。"颜萧然以手指敲了敲椅背,道:"既然试炼之征明日就要正式开始了,各位又是为了此而来,对质之事,何不等到比试过后再说。" "萧然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浮云宗宗主说道:"试炼之征就是晚上几天又有何妨,区区比试如何能比得上十五年前那一桩桩血案?" 颜萧然想要维护他的意思他已经明白,但景繁生心中已有了一番打算。他重新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要对方稍安勿躁,便开口说道:"重明山的事,不是我做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直落在站在他正对面、距离他约二十步远的两个黑袍道人的身上。 景繁生目光灼灼,他十五年前说过这句话、十年前说过这句话,到现在他现身在众人面前,所说的还是这句话。 双眼通红的沈沉星浑身一震,陈繁树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什么,沈沉星却已经说道:"那你又如何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毕竟当年,就只有你一人活了下来!" 景繁生的指尖突然不受控制地颤了颤。他连忙垂下手去,将发颤的双手掩藏在了袖子里面。 他一直不大愿意去回想十五年前的种种,以养伤为名躲在绝地谷中心灰意懒地消极避世,不是因为那个时候的自己跌下云端实在太过狼狈,也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所有的尊长和兄弟姐妹令他绝望心痛到无以复加,还是因为,当年重明山明明是被满门血洗了的,然而留在山上的人当中,却唯独只他一人活了下来。 他身为珩衍道人的亲传弟子、身为所有人的大师兄,在他们被残忍屠杀的时候,自己明明就在山上,却又一无所知。 景繁生不想做个矫情的人,也明白那不是自己的过错,哪怕他就在主峰之上、没有擅自离席也是无力回天。可事实却终究还是,就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了啊…… 他极力告诉自己向前看,但仍有一根名为心疼和愧疚的刺扎在他心中,拨不得碰不得,哪怕稍微一动就会很痛。 颜萧然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由于景繁生之前就正站在他椅子的旁边,他这一站起来,两个人便又变成了袖子贴着袖子的、并肩而立。 景繁生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袖口处钻了进来,轻触上了他的指尖。 将那东西握在手中轻轻摩擦,便能分辨出这是一截被打磨的十分光滑的绳索。嗯别说,触感还挺熟悉的。 萧然君这是因为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做出什么明显安慰自己的动作,便将一截捆仙索递了过来要他牵着的意思么? 景繁生心想,"我还真不知道颜渊他也会有做出这种小动作的时候。" 真是幼稚的……有点儿可爱。 他将捆仙索紧紧握住扯了扯,便感觉颜萧然也在那头扯了扯。景繁生扭头看了看萧然君依旧冷峻到没有一丁点表情的面容,终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这时候还没有料到,数百数千年以后仍是坊间说书先生口中津津乐道的关于"繁生道人面临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仍能谈笑风生、舌战群儒"的那一段儿,便是起于今日这一幕。 不知怎的,他握着绳子的手忽然就不抖了。恢复了冷静的景繁生还似往常一样,并没有让人看出半分不妥。他呵呵笑道:"我还是当年的那句话,那你们又如何能证明,重明山的事情是我做的?就凭我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众人都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在这个世上,"繁生道人血洗重明山、屠尽同门、堕入魔道"这话就连三岁的小童都听说过。正所谓三人成虎,景繁生又是所有宗门义愤填膺所要讨伐的对象,十五年过去,对于当年之事的细节和真相反而没有几个人再去关注了。他们确实仍是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证据的。 一位站在刑风台后面的长老说道:"就算重明山上的事情另有隐情,那你当年将我们潇湘宫派去支援的人全部杀死了,这你又要如何解释?" "是呀!不仅是潇湘宫,还有我们昆仑的人!" "还有我们!" "还有我们浮云宗!" 那潇湘宫的长老见挑起了话题,便继续说道:"你堕入魔道将不少人或杀、或废,这可是许多人都有目共睹的事情,繁生道人又要如何推脱?!" 那名长老越说越激动,他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以手指着景繁生,却在即将靠近他们这里的时候被颜萧然释放的一道威压给震了回去。 景繁生并没有注意到那边的动静,他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眸,用手指细细地摩挲着那截绳索的脉络。 那是他从入了魔的颜萧然手下逃脱以后发生的事情了。 自己大概是昏迷了很长时间,于剧痛中醒来,已经不知道过去多少个日月了。 他那时候尚不知道重明山被屠的事情。 所以当他整理好凌乱不堪的衣衫、顶着欲裂的头痛回到主峰上的时候,面对的就是潇湘宫赶来送贺礼的弟子发现重明山满门被屠以后叫来的一大波前来支援的人,和四根圆柱围成的广场上,满地的鲜血和尸体。 所以当他身心剧震、头痛难忍、满腔悲戚的时候,面对那些犹如苍蝇一般萦绕在耳边的指控和rǔ骂,景繁生……便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了。 只是那个时候,他的识海已经破碎,神识受损尤为严重,就算是不顾身死道消的下场强行动用灵力,面对一大波或是元婴或是金丹期修士的围攻,也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动起手来以后,真正杀死那些人、令他有机会逃脱了的,是、其实是…… 未理会对面的群情激奋,景繁生重新扬起嘴角、狂放不羁道:"他们确实是我杀的。" 他下意识地拽了拽那截绳索,这会儿不再刻意压低语调说话,尾音便微微上扬,声音听起来就极度轻灵悦耳了:"潇湘宫的人无缘无故便指责我是灭门惨案的真凶、要来捉我,我还手反击,这有什么不对?" "那你也不能……!" "至于伏魔镇的事情就更不用我来解释了吧。"景繁生直接说道:"有人要杀我、以期从我这儿捞到重明山的传承,我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你们怪我残忍?"他稍微挑了挑那双犹如三月春水般叫人迷醉的桃花眼,故作惊诧道:"难道有人要趁火打劫,来杀你、来围攻你,你也可以挺着不闪也不避、甚至还手之时还要考虑对方的性命和修为问题吗?" 那潇湘宫的长老愤怒道:"你!你简直是巧言令色!我们潇湘宫何时要杀你了,不过是要带你回来问话而已!而你、而你若是问心无愧,又何必痛下杀手畏罪潜逃?!" 景繁生语带无奈地道:"潇湘宫的人到底是要杀我还是仅仅要带我回来问话,仅凭我一人之言已经无法再证实。" 其实那日重明山主峰之上发生的事情,景繁生是真记不清了。回忆里头除了满地的尸体和满眼的鲜血,那段记忆比他和颜萧然那啥时候的记忆还要模糊得多。 如果不是后来他身陷伏魔镇围杀当中又一次凭借那特殊的力量逃脱了,他至今都不会以为重明山上将潇湘宫的弟子全部杀死的人竟会是自己。 过去他虽然从未对别人提起过,夜深人静之时却是会因为自己那时候的没有自控而暗自后悔和自责过,但是现在…… 景繁生冷冷一笑,道:"可是重明节那一日,潇湘宫派人送贺礼的人为何凭白地要比往年晚了大半天,重明山被血洗了以后,护山大阵犹在,怎么会就那么碰巧的,被那几个人撞上了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宫主刑风台忽然说道:"我与你师傅珩衍真人乃是多年的至交,我潇湘宫又怎么会做出残害重明山的事情!" "若不是千年至交我又怎会在得知重明山有难之时就立刻派那么多高手去支援?!哪知道我潇湘宫那么多好手,竟都被你给……"他的神情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我甚至还答应将我女儿许配给你!只是没想到你竟会做出那样天理不容的事情,现在又在这里含血喷人!" 颜萧然非常明显地皱了皱眉头,语气极度不悦地道:"刑老宫主……" 景繁生这时候却忽然拉了拉绳子,止住了颜萧然的话头。 他虽然也是心中有气,却仍记着颜萧然现在精神状态不大正常的事情。他们现在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对质,还多亏了颜萧然一进到堂内就放出的那个下马威,只是这个时候最是不能乱。一旦乱了,就别说是对质,连当年重明山的真相也无从揭露了。 给颜萧然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景繁生呵呵一笑道:"是我含血喷人,还是你做贼心虚?" "好、好、好。"刑风台站了起来,指着景繁生道:"那你倒是说说,我潇湘宫有什么理由、为什么要去做那样的事情?" 这一回景繁生倒是没有立即回答。 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因为,确实是没有动机。 就像他没有任何理由要大开杀戒屠尽同门一样,潇湘宫也没有理由会对重明山下手。 重明山虽然是世上著名的医学世宗,但也毕竟被挤出了四大宗门之列,对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虽然有些世间罕有的传承,可重明山向来以治病救人为己任,从来不曾有过藏私。 况且两派宗门素来交好,而做为专门研习和贩卖阵法和符篆的宗门,潇湘宫就算得到重明山的传承也无用武之地。更何况,论财力论人力,潇湘宫所拥有的都是当年重明山拍马不及的,这样一个宗门,又缘何要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对另一个小宗门下手? 于是事情卡在这里,又变成了无解可求。 …… "你这老头真是奇怪。你说你没有理由杀人,难道我繁生哥哥就有理由了吗?"一声银铃儿般的声音响起,穿着鹅黄色衣服的少女模样的人便踩着一柄八宝流光的飞剑,闪身飞进了这厅堂。 她还没落地便将飞剑还了鞘。这少女的修为明显没到元婴期,收了飞剑以后便有些身形不稳。不过她早就瞅准了景繁生所在的方向,利用惯力扑了过去。 "风韵?" 试炼之征期间出入这里的旁门弟子太多,虽然不大安全,但为了方便潇湘宫应该已经将护山大阵关闭了。 可秦风韵徒然出现在这里倒仍是让景繁生有些闹不明白。虽然心中存有疑惑,但他已经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接她。由于事发太突然,他这一伸手,之前被他握在掌心当中的那根绳子便掉落了。 整个议事堂的温度瞬间就跌了下来。 然而还没等景繁生碰触到那鹅黄色的衣角,他身边身材高大的青年已经先他一步,探手出去抓住了少女的胳膊,帮助她站稳了身形。 秦风韵被那只冰凉的、仿佛冒着寒气的手扶了一把,登时就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她狐疑地看了一眼那身形高大的男子,见对方虽然冷冰冰的却是个酷哥,立刻便把方才的事情给忘了。 "谢谢啊。"她笑着对颜萧然说,目光转到景繁生身上,随即就看见了他身后那个穿着白衣头戴黑面具的小少年。 目光甫一相对,景十一整个人便都不自在了起来。 她又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轻快地提着衣摆走到十一面前,说:"看什么看,快叫娘!" 话音刚落,颜萧然极度锐利的目光便已经追了上去。 ☆、第55章 仰止4 面对一屋子修为远在他之上的修士景十一也没退一步,可等秦风韵提着衣摆走过来的时候,他却生生地向旁边侧移了好几步。 秦风韵也不在意地继续追过去,"小十一你都不想我,娘亲可想死你啦!"她虽然这么说,但声音却不带半点委屈,反而自己还越笑越欢。 十一长大了、出谷两次以后再回来就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和害羞了,所以在绝地谷的时候秦风韵便时常这样逗他玩儿。 只不过在景十一看来,是自己在陪她玩罢了。 "好了别闹。"景繁生有些头痛的揉了揉额角,把秦风韵又重新拽回到自己身边,"你怎么跑出来了?你爹知道吗?" 秦风韵还没答话,一道声音便突然cha了进来,"哦?这位就是绝地谷的秦姑娘?" 秦风韵看了一眼说话之人,是一个穿着蓝衣服的俊俏男子,正手拿折扇,一边在胸前扇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乍一对上这人的眼睛,秦风韵便有了一种被毒蛇盯上了的感觉。 但她只是狐疑地看了看这个男子,却并没有放在心上,继续对景繁生说:"我爹爹当然不知道啦,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她说到这里,便又有些义愤填膺,对满屋子的人说道:"我在外面都听到啦!你们怎么回事啊?这么多人欺负我繁生哥哥一个人!" "哎哎哎,好了好了。"景繁生将人又拉了回来,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就别在这儿瞎凑热闹了啊。" 他是不想让秦风韵多说话再被人抓住把柄挑起事端,但又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公然说她什么,便只能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对于漂亮的妹子,景繁生从来都是极度体贴的。可他却没有料到他这种替人着想的体贴落在其他人、尤其是身侧之人的眼中,却成了一种别样的"亲昵"。 原本漆黑的眼眸又一次漫上了血色,颜萧然平静的表情下面,极端暴躁的情绪却在翻滚涌动。 虽然是在与人对质,但景繁生仍时刻都观察着颜萧然的状况不敢马虎,是以他几乎一下子就觉出不对劲儿了。 虽然不知道颜萧然真正入魔了以后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但曾经亲身体验过的那股裹挟着暴戾的寒气还是叫他心有余悸。 ——如果萧然君这会儿失控了,在场之人就算是全部联起手来也未必会是他的对手,那自己这个令世人闻风丧胆的旷世妖邪的称谓恐怕就变成颜萧然的了。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能叫颜萧然赶紧吃颗清心丹冷静一下。 为今之计,只得赶紧结束今日的这场突如其然的对质。 景繁生嘿嘿地笑了一声,道:"正如秦姑娘所说,潇湘宫没有动机屠山,我亦没有动机杀人。可我手头却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只是还有待证实而已。诸位不如就给我几日时间,几日之后若我还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那重明山之事,便算是我做的吧。"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说:"繁生道人若是真有法子证明自己是无辜的,又何必等到十五年以后再现身对质?我们又怎么知道这不是你打算拖延时间用来逃脱的说辞?!" 那当然是因为以前我拿不出证据、重伤在身却又不能在你们这群喜好落井下石的人面前露怯的缘故了。 景繁生心中那么想着,表面上却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萧然君的肩膀,道:"我若是想走,哪里用得着诸位宽限?" 他这话倒是真的。 众人心中都明白,现在无量剑明显是站在景繁生那一边的……不说旁边仍有两位战斗力不低无量剑的长老在,便是玉临剑萧然君和繁生道人联了手……这天下,恐怕就再无可以与之匹敌之人了。 他确实可以如入无人之境地离开。 一时间,所有人都变得哑口无言了起来。 景繁生又道:"我今日之所以公然现身于此,不过是手握了证据、想要为重明山讨回公道,让诸位给做个见证罢了。至于清白不清白、你们怎么看我?"他视线重新环视了一周,最后直直地落在一人身上,眉眼飞扬、嘴角轻挑、不屑一顾地嗤笑道:"那种东西,你们以为我会在意?" 被他的目光所笼罩的沈沉星,瞬间便觉得面上发热、无处遁形了起来。若不是咬牙忍耐,他甚至都不敢直视景繁生的眼睛。 颜萧然在景繁生拍上他肩膀的时候便扭过头去看他了,他眨了眨眼睛,眼眸之中的血红稍稍退了一些,若不近距离地仔细去看,倒也不会令人察觉到异常。 颜萧然微微颔首,他大概也明白了景繁生已经把要说的话说完、不想在此继续纠缠的意思,便声音温润地说道:"那便这么办吧。" 他语气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说出来的话却一锤子定音,叫人完全没有勇气提出质疑。 "颜宗主,你可想好了,无量剑难道真的要跟妖邪同流合污了吗?"鸿倾道人忽然冷哼一声道。 此问一出,不只其他宗门的人,就连楚萧南和柳寻英都不由得把目光放在了他们宗主身上。 萧然君可以因为与景繁生私交甚好而在这个时候选择站在他的那一面,但抛却玉临剑萧然君的这个身份,颜萧然更是一个大宗门的宗主。他的确是代表和背负了一整个宗门的名声和命运。 刑风台也一脸失望地说:"贤侄,无量剑万年基业,你就忍心让它断送在你的手上?" 他这话说得太过沉痛,听得景繁生的身形都不由得顿了顿。 心中有什么东西忽然就炸裂开了,连带着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若非要总结,那大概是一种极度兴奋的感觉。 自打进这个屋开始他就一直在庆幸有颜萧然在这里帮他压住了场面,却完全没有想过他们两个统一战线地站在一起,就已经是在告诉众人无量山的宗主已经是和妖邪同流合污的了。 因为颜萧然的态度太过理所当然了。 在湖底空间的时候,他并没有跟颜萧然提到过自己想清楚的那些细微的线索。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查明当年的事情以证清白,萧然君却想都不想就说:那便这么办吧。 景繁生不知道颜萧然是否有怀疑、质疑过的时候,因为无论是关于什么的事情,青年都极少会来询问他。 这个青年模样的男人似乎压根就不关心什么真相。他从来都是默默地站在那里,无论自己做的对与错,都默默地站在距离自己仅半步之遥的地方。 不仅仅是这样。 这个同他一起跳了洛水湖、为他入了魔的青年会为他做的,不仅仅是这样的。 他都不用猜测,就已经知道面对老宫主的问话,颜萧然的答案了。 感受着数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剧烈心跳,景繁生激动地闭了闭眼睛。 果然,俊朗高大的青年薄唇轻启,想也不想地说:"我想好了。" 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没有向世人辩驳说景繁生是值得相信的,他只是异常认真地说:"我想好了。如若有任何差错,我颜萧然定当一力承当。" …… 年少的时候,当景繁生还是生活在现代社会的那个景期的时候,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个世界是没有什么爱情的"。 景繁生那个时候还很小,并不懂,他也完全无法料到女人终年神经质的低喃声会成了伴随他活了几百年的诅咒。 这个世界是没有什么爱情的。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么以为的。 从前的景繁生看起来就是个古道热肠、好管闲事的老好人。他与所有人都交好,却对所有人都一样好。 这种完全一碗水端平的行为若是放在师兄弟和基友之间,倒也没什么不妥。 但问题就是,他对待妹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倒不是不喜欢。他看见漂亮妹子的时候也会心生欢喜和产生感觉,体现着自己是个纯爷们儿的各项指标一直都十分正常。 但如果真要他认认真真的跟哪个妹子谈一场恋爱或者做点儿什么事情,他却又做不到了。 他总觉得自己的心中缺了点什么。 可是当他看着这个与自己距离仅半步之遥、比肩而立的青年的时候,景繁生觉得缺失的那一块儿,似乎是被他找到了。 原来人的内心真的可以产生一种鼓跳如雷的感觉。 一种可以被叫做心悸的感觉。 心跳得太快,就连浑身的血液都激荡了开来。他不得不咬紧牙关才能抑制住那种想要一把抱住身侧之人的冲动。 然而颜萧然却全然不知道景繁生内心的变化。 发觉身边面容绝美的青年身边站着个形容娇媚的女修,而且偏偏景繁生还一脸欢快的样子,颜萧然的眸中的血红色变得更深了。 这时候所有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无量剑的宗主到底缘何要跟这妖邪站成一线? 不过对于一些规模中等的宗门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似乎可以借此给无量剑狠狠地一击。 "倾墨君,你方才说这少年是景……真人的儿子?而他又是萧然君亲口承认的亲传弟子?" "不错。" 刑倾墨没开口,反而是颜萧然和景繁生便已经率先地、异口同声地回答到了。 景十一两边看了看,最终只是握着屠末剑站在他俩身后,并没有说话。 颜萧然说:"十一是我的亲传弟子,也是我唯一的徒弟。各位觉得此事有何不妥?" 浮云宗宗主开口道:"如果是繁生道人的儿子……" "呦呵,是我儿子又怎么样?"景繁生面色不善地道。 "如果是景真人的儿子,那么这位小施主天赋异禀却也是常理之中了。"人群当中,头顶光头手执禅杖的白一尘忽然说道,"依贫僧之见,如果仅仅因为这位小施主年龄小又修为偏高便否定他的资格,未免有失公允。" 四大宗门虽说是各有千秋不分上下,但万象寺由于一心向佛、低调又极少掺和俗事的原因,给人的感觉便一直都有点儿高冷,说话也就更有分量一些了。 而白一尘做为万象寺住持的亲传弟子,又是修为在分神期的长老,所说的话便更加有影响力了。 景繁生微微扬起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角,如果不是这时候人多,他差不多就要像以前一样,冲着白一尘打个口哨了。 白一尘这人虽然从小就呆呆萌萌的,给人的感觉傻乎乎,但其实他一点都不傻。 无论别人还想说什么、想找什么理由打压景繁生,他一句话,就把话题又带回了试炼之征上头去了。 景繁生忍住了当场赞扬他一顿的冲动,他旁边的秦风韵却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想法。 秦风韵常年居住在绝地谷中不与外人来往,虽然今年也已经一百多岁的人了,心思却单纯的就跟个小姑娘似的。 秦风韵说:"小和尚你说得太对了!我家小十一从小就比别的孩子要聪明得多,难道这也是什么错嘛!" 浮云宗宗主咽了咽唾沫,说道:"景、景真人本身就是堕入魔道了的妖邪体质,谁知道、谁知道这小公子他现在是算修士还是算魔修?" 景繁生稍稍蹙了蹙眉头。 世上开始出现他堕入魔道的说法,除了讽刺他杀人不眨眼以外,更有一层含义是说,景繁生已经弃了原来的修为,而转变成了一个魔修。 这传闻也是从他在重明山上屠杀潇湘宫的人开始的传出的。到了后来他身陷伏魔镇围杀,那时候他已经几乎不能动用灵力也无法再御剑抗敌了,给人的感觉便是只靠自身功法战斗,于是便被彻底打上了魔修的标签。 可旁人并不知道景繁生那时候神识受损的事情。 便也更不知道,"繁生道人身陷伏魔镇围杀却如入无人之境"的说法,其实跟景繁生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些都是尚在他身体里头的、没有一丁点意识的十一做的。 景繁生自己身体特殊,没想到十一的情况比他还要特殊。 所以这孩子打出生时开始,于灵力方面就已经堪比筑基期修士的修为了。 然而说是没有关系,景繁生觉得,其实所有的责任还是应该归咎在自己的身上——虽然这个世界有一种存在是无法按照自己前世所学的生理学来叙述的,但十一那时候绝逼还没有长成型,就更别提有什么杀人的意识了。身为胚胎的他之所以会反击,无疑是因为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当然也是因为,自己那时候断片儿了。 他连自己都无法控制得住,又怎么管得了还从未认识过这个世界的景十一呢? 所以那些人是他杀的。 与十一没有半点关系。 景繁生也一点儿都不喜欢有人把这些事拿到十一面前来议论。他深知外界因素对一个人少年时期的影响是多么重大。 ——敢说他儿子是妖邪的人,景繁生真恨不得现在就抽剑杀了他。 可是他还没动手,浮云宗宗主那头就已经出现了状况。 这人的脚底板突然生出了一片寒雾,眨眼间的功夫便蔓延上了小腿,待到众人反应过来之时,他的半个身子都已经被冻上了。 寒雾还在蔓延,站在他身边的人统统地都不约而同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比起被打掉几颗牙的刘氏宗主,这半拉身子被冻上的浮云宗宗主明显要更惨一些。他又疼又慌,登时就哇哇大叫了起来。 刑风台大吼道:"萧然君!你是真的想同天下为敌吗!" 颜萧然道:"十一是人修还是魔修,待到试炼之征上一试便知,诸位又何必为难我徒儿?"他回头看了景繁生一眼,道:"况且景真人是真的堕入魔道还是被人冤枉还有未可知,若现在就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说辞否定了我徒儿的参赛资格,这天下又有何正义和公平可言了?" 这时候满屋子都是浮云宗宗主杀猪一般的嚎叫声,大家大概明白谁跟萧然君唱反调多半都得受伤的规律,一时之间都没有人敢再发出反对的声音。 只有地位和修为都颇高的鸿倾道人说道:"可这孩子终究不算是你们无量剑的内门弟子!他连名牌玉简都没有!" 看着他这副嘴脸,景繁生不禁嗤笑道:"想不到昆仑山也已经沦落到这般光景,竟然要和一个小孩儿斤斤计较。怎么,这么害怕我儿子抢了你们的风头?原朝这个宗主做的,可有点差劲儿了啊。" 当年的廊亭七公子,唯有昆仑占了两个名额,乃是原朝和原啸这一对双生子。而如今,哥哥原朝已经继任昆仑山宗主之位了。只是看这鸿倾道人的反应,他对于自家宗主似乎并没有多少敬畏之心。 这时候,还是白一尘出来打圆场道:"萧然君,他的腿,若是再不解开怕是就要废了。" 众人这才想到已经昏迷过去的浮云宗宗主的事情,景繁生对颜萧然说:"不如就解开吧。" 他倒一点儿都不关心这浮云宗宗主是死是活、是伤是残,他怕的是颜萧然又动用灵力太过。 现在的景繁生可一点儿都不希望颜萧然有事。 颜萧然点点了头,顷刻间紧紧缠绕在那双腿上的坚冰便化成了一滩水。 看也没看倒在地上的浮云宗宗主一眼,颜萧然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谁说我徒弟没有名牌、不是我的亲传弟子?" 他稍稍回了个身,引得白色的衣角在空中一片翻飞,颜萧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简名牌直接递到了十一的手上。 景十一的手指甫一触上那块通体润白的玉简,那简身之上便立刻显现出一个漆着银光的名字来。 颜亦阳。 十一登时就觉得触着那玉简的指尖发起了烫来。 景繁生也偷眼望了过去,看见那名字,一双桃花眼徒然睁得老大,没控制住的就是浑身一震。 "亦"代表了辈分,"阳"应该是无量山敬事堂的人推演出的名字,但真正叫景繁生震惊的,还是这玉简名牌上的姓氏。 修真之人的寿命冗长,对于很多人来说血缘和生身父母都不是那么重要的,能冠上师尊的姓氏才是最大的荣耀。所以颜萧然这么做了除了会叫人觉得十一确实极得萧然君的宠爱,也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但景繁生却忽然想起在无量山上颜萧然假意不知他的身份、问他十一到底姓什么的场景了。那时候他为了拖延亲传大典的时间想要对于"姓氏"这方面在嘱咐十一一通,还出主意把儿子派去祁邺打行尸。 恐怕那个时候颜萧然就早已看出他的意图,所以就不再问十一到底姓什么的问题。而为了防止别人会问、会怀疑,他就干脆把自己的姓冠在了十一的新名字之上。 而颜萧然能在这时候掏出这枚玉简,那就只能说明早在无量山的时候他就已经这么做了。 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在无量山上他们两个几乎一直都是形影不离的。 难道是趁他睡觉的时候……? 将目光重新投注在颜萧然的身上,千言万语都哽在了喉咙口,景繁生忽然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颜萧然这小子做的事情,有时候真叫人想不感动都难。 萧然君早有准备,把十一的玉简名牌掏出来了以后,便再也没有人会对少年的身份提出质疑了。 至于十一修为有异的事情,扭头看了看沈沉星,景繁生忽然觉得十一就算是太过天才了些,但也不是那么一枝独秀了。 ☆、第56章 仰止5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景繁生得了几日宽限的时间用以自证清白,除了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随意调查十五年前的灭门惨案以外,他自己却觉得没什么特别之处。 比起自己的名声好坏,他现在最想做的还是将当年重明山的事情调查明白。 至于与其他宗门的恩怨,除了潇湘宫的情况特殊以外,确实是那些宗门想要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在先,他痛下杀手将那些修士或杀、或废在后。这笔烂账一时半会儿的也算不清,但景繁生自认是问心无愧。 待到重明山的事情查明以后了却了这桩心事,若有人想要来找茬挑衅,他也是会随时奉陪的。 他虽然把话说得极为豁达和敞亮,可如果是从前的景繁生,当然是极在乎自己的名声和旁人的看法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辛苦经营了那么多年。 但是现在,他忽然觉得就算自己一辈子都是别人口中的妖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已经有了…… "繁生哥哥。"试炼之征如期举行,等各怀心思的众人散得七七八八,秦风韵便走了过来,抓住景繁生的袖子道:"你的脸……你不是说不能在外头暴露身份的吗?" 景繁生无奈地说:"这是意外。还有,别叫哥,叫叔。这是在外面,你稍微注意点儿,别什么都乱说。" 秦风韵拉着他的胳膊,故意撒娇地说:"我不!你跟十一走了这么长时间,我想你们啦,你有没有想我?" 秦风韵的修为也不低,但她常年居住在谷中甚少出来,尚不懂得外头的险恶。景繁生还挺庆幸这丫头一路摸到了潇湘宫跟他撞上了,要不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这个时候外面正乱着,他也不能不管她。只不过……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一面试图把自己的胳膊的抽回来,一面越过秦风韵的头顶环视了一周,发现颜萧然此刻正被无量剑的那两位围住,大概暂时不会注意到他这边,便稍稍放心了些。 "繁生。"一道男声响起,景繁生浑身一僵,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叫他的人是白一尘。 今天闹了这么一出,景繁生觉得自己从前怀疑白一尘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他斩妖除魔了的想法确实有点儿侮rǔ了这位以前的好基友。只不过现在自己身体特殊,看见万象寺的人多少还有点本能的畏惧。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在这大堂里呆了这么长时间。观白一尘的反应,似乎是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的异常? 景繁生不禁大呼惊奇。 从前他可是找过一个修为比白一尘要低上许多的佛修试过的,若是离得近了,就连那个人都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为何现在到了白一尘这里,反而是什么事儿都没有? 想是这样想,景繁生心思电转间已经下意识地跟白一尘打了个招呼了。 即使是光头,白一尘的面容也是浓眉大眼十分俊朗的,他笑着说:"我就知道当年的事情一定是另有隐情的,真没枉费出关以后我一直找你。话说回来,你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景繁生不禁想到:十五年的时光对于白一尘来说才真真是一眨眼就过去了,再次相遇,小和尚还是那个热心肠的小和尚。他呵呵笑道:"放心吧,要是哪儿需要一尘长老的帮忙,我肯定不会不好意思。" 白一尘扬起唇角,点头说好。 秦风韵在那头说道:"原来你就是一尘长老啊,我常听繁生哥哥说到你的。" "这位是……" "哦,我忘了介绍。"景繁生说,"她就是秦荣的闺女秦风韵,你们之前没见过,不认识也不奇怪。" 秦荣这人脾气蛮怪的,一直都把秦风韵养在外人不得擅入的绝地谷中,景繁生也是从前有一次陪着自家师叔去绝地谷的时候,才见过秦风韵一面的。 "小生儿。" 景繁生一个头两个大回了个身。他这次马甲掉的太突然,虽然结果比想象当中的要好得多,但现在要认的亲也太多了。尤其是余光一撇,自家的那个小师弟仍站在不远的地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呢。 这时候刑倾墨已经走了过来,他有些邪魅地扬起唇角,"你倒是让我好找。" 景繁生尚记得上次他抓了十一的事情,不禁挑眉冷哼了一声,不客气地道:"邢少宫主为了找我,当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刑倾墨道:"我确实一直都在找你……哦,你说的是那次。"他展开扇子扇了扇,道:"我哪儿知道这小子真是你儿子?再说了,我也没有伤他分毫。唉,这事儿想起来,本尊现在还挺后悔的。" "后悔什么?" "后悔当时没有直接把你带走啊,白白便宜了颜萧然那小子。要不然方才跟你一起出现在这里的,就是我了吧。" 景繁生连忙啐了一声:"我呸!就凭你?" "不过有一件事儿我现在倒是挺好奇的……"刑倾墨倒像是不在意对方的态度似的,他露出狐狸般的微笑,越走越近:"你败在那个元婴期的镖师手上,是在演戏给我看,还是真的重伤未愈打不过?" 他话音刚落便忽然出手如电,扬起手中的折扇便向景繁生袭去了。 景繁生自打对方过来跟他搭话的时候就早有准备,他探手入怀,没有一丝迟疑地将一个法宝扔向了对方。 具有爆破性的法宝兜头炸裂,刑倾墨虽然瞬间张开了结界,但也伤得不轻。 "我艹!妈的,景繁生!你他娘的还真下的去手!" 看着那张被炸得破相了的面孔,终于觉得心里舒坦多了的景繁生嘿嘿笑了两声,道:"倾墨君抓我儿子,我如今炸你一下,真是承让、承让了。" "景繁生你!" 刑倾墨不理自己脸上的伤口又要举扇过来,这时候一道强劲的威压忽然席卷了过来,就犹如被万顷大山压住了手脚一般,全然封住了他的动作。 颜萧然缓缓地向这边走了过来。 "唉唉唉?师兄!"方才一直围着萧然君转的楚萧南是还试图吸引住自家师兄的注意力和目光,然而却以失败告终。 楚萧南十分无奈地对柳寻英抱怨道:"真是造孽!你说我师兄他到底是怎么找到景真人还把他带回无量剑的啊!" 这时候他才发现柳寻英的面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变得极为灰白了。仔细想想,方才自己同师兄说话之时,柳寻英似乎也cha嘴说了两句。只不过他师兄似乎是全程都没有理这柳长老。似乎是连看都没有看过他一眼。 不过楚萧南本身就跟柳寻英不大熟,他平时还挺看不惯这人的作风的,之前不过是看在他师兄的面子上才强行忍住没有追究。现在见他这副模样,再联想到刚才众人为难十一的时候这人也不出面说句话的事情,便也懒得理他了。 景繁生发现自己一回身的功夫,颜萧然的眸色似乎又红了许多。他心道不妙,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把这人带到无人的地方叫他吃颗清心丹才是。 余光一扫,十一正在跟几个刚刚有资格进这大堂的少年们站在一起。那些少年有重明山的、也有无量剑的,看起来祁邺一行倒真起到了促进少年们彼此感情的作用。 颜萧然这时候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还死死地盯着刑倾墨。刑倾墨虽然修为不及他,但怎么也是个分神期的大能,且在修真界向来都是横着走的人物,自然不会甘心被人一再打压。这么会儿的功夫,两个人就对上了。 没理会其他人,景繁生把楚萧南叫了来,让他好好看着十一确保他儿子的安全,又连忙把还抓着自己的秦风韵交到了白一尘的手上,道:"小白你帮我照看她一会儿,务必不要让她乱跑,知道不?" 说完,景繁生就一把抓住了颜萧然的胳膊。 被叫过来、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楚萧南:"那你呢?" 景繁生又拉了颜萧然一把,摆摆手道:"我和你师兄有点事儿要做。" 楚萧南一脸懵逼:"啊?什么事?" "小孩子管那么多做什么?我和萧然君不在的期间你就负责照顾好那群小豆包就行了,知道么?" 更加懵逼的楚萧南:"……" 他如今怎么说也是无量剑的长老了,好像上一次用这语气命令他做事的人,也是这个景繁生。楚萧南面带不甘地看向颜萧然,希望他能为自己做主。 哪知道看到的就是自家师兄前一刻还在跟着邢少宫主拼威压呢,下一刻就乖乖地任由繁生道人拉着了的场景。 楚萧南:"……" 安排好了一干人等,景繁生正要抓着颜萧然去个没有旁人的地方,忽然又听人叫他:"景……景师兄。" 顺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景繁生的脚步不由得一顿。 是沈沉星。 景繁生微微停顿了一息,一袭黑袍的青年却犹犹豫豫地半天都没有说话。他身后的陈繁树一脸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景繁生知道,打在祁邺的时候他就已经认出自己了。 周围的温度一降再降,颜萧然依旧是没有任何表情的样子,但景繁生却知道他大概是要克制不住自己了。 他连忙冲陈繁树打了个手势,又对沈沉星说:"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我现在……唔,有点急事儿。" 没等他说完的时候,颜萧然就已经拉住他,足尖一点便掠了出去。 只不过由于景繁生也没反抗,在外人看来就是他俩相携着蹿了出去的画面。 景真人心急火燎地拉着萧然君走了,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事了,只撂下了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由于议事完毕一些低阶弟子才被允许进入,陈亦翔和柳亦踪他们也是刚刚知道那个穿着无量剑的衣服、面容俊美的有些过分的男子,竟然就是繁生道人!而且据说这人还是十一的爹! 一时间,繁生道人等于十一他爹等于那个叫十五的怪人的信息,齐刷刷地在少年们的脑海中回荡了开来。 向珏信平凡却阳刚的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问道:"十一,那、那位真是你爹么?" 看着他俩离开的方向,十一在面具下面蹙着眉,但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向珏信的话。 "你爹真的是繁生道人?"一群早就围过来的少年们对于这一点都觉得十分难以置信。 如果十一的爹真的是繁生道人,那传说中拥有绝世风华的景真人岂不是就是之前那个不正经没正形的十五?然而此刻所有人脑中回映的画面,竟然都是繁生道人方才的模样,至于他眉目普通的样子,确实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就好像在那个时候在无量剑上的黑袍道人,其实也是那个风华绝代的样子的。 这时候楚萧南走过来说:"怎么还叫十一?应该叫亦阳了才对。" 马上就有白衣少年说道:"啊对对对,原来十……亦阳早就有了玉简名牌了,我们是应该改口了。" "恭喜你啊,亦阳!" "亦阳也能参加比赛了,咱们无量剑这回肯定能扳回一城的!" 一群少年叽叽喳喳地叫嚷声中,十一轻轻摩擦着原本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的玉佩,用拇指一溜儿地摸下来,便可以摸出"颜亦阳"三个字的轮廓。 少年最终还是微微扬起了唇角。 ☆、第57章 仰止6 和颜萧然"相携"着出了院子,景繁生便被提了起来,萧然君的飞天揽月之能这时候便派上了用场。他一跃而起,一双白靴再次碰触地面之时也不知道是落在哪个院子里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院子里头空无一人。 两个人蹿进了屋内,景繁生回手关门的功夫便突然被大力地推了一下,颜萧然竟然一把就把他按在了门上。 被门上雕琢精致的木花硌了一下,景繁生闷哼一声,还没等扭过身来,颜萧然就已经徒然倾身过来,用身体把他按在了门板上。 对方坚实的身体贴到了他的后背上,一双有力的手臂连着他的胳膊一起紧紧地圈住,景繁生有些喘不过气来,却又莫名觉得颜萧然这力道还挺带劲儿的。 但他好歹还记得颜萧然现在的状况十分不对头的事情。 景繁生挣扎了一下,试图从怀里把药给他掏出来,然而无果,这一回他的手干脆就动不了了。 于是便只好说道:"别闹,先把药吃了。" 之前已经被他闻习惯了的、清冷别致的冷香突然钻入了鼻息当中,颜萧然的唇靠在他的耳朵边上,声音不复温润,取而代之的是刻意压抑着的暗哑:"繁生哥哥。" 湿润的气息冷不丁的喷在那一片薄薄的耳朵上,低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一想到颜萧然现在的唇几乎马上就要贴在自己的耳朵上了,景繁生浑身颤了颤,下意识地扭了扭身子。 由于两个人现在贴得实在太近,他不动还好,一动就发现了身后之人不大对劲的地方。 可颜萧然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下面的情况,他依旧在景繁生的耳边低喃着:"繁生哥哥……" 妈的!忽然叫什么繁生哥哥?!而且颜萧然你那玩意儿隔着这么多层衣服都杵着我了,你就真没觉出哪里不对么? 景繁生觉得一定是自己被抱得太紧,自己现在浑身上下都热得厉害。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磕磕巴巴地应道:"是、是我。" 颜萧然却犹如没听见一般,只一个劲儿地呢喃着:"繁生,景繁生。"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臂越收越紧,景繁生都觉得呼吸困难了,他张了张嘴,还没说出来什么话,颜萧然却忽然又一低头,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卧槽!" 皮肤甫一接触到尖利的牙齿,景繁生就又不自觉地颤了颤。颜萧然先是用牙齿轻轻地咬住了他脖子上的一块嫩ròu,用力极轻的轻轻叼住,还不忘有牙齿磨了磨,随后便是一阵丝丝扣扣不绝于耳的吮吸声。 如果以前要是有个大老爷们敢这么对他,景繁生觉得自己一定会分分钟结果了他然后跑到旁边吐上一吐,但现在鼻息间全是熟悉的味道,再一想到自己背后的人是颜萧然,景繁生便觉得浑身没劲,要不是他正咬着牙挺着,恐怕腿早就软了。 颜萧然舔了一阵,忽然隔着他的衣服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他这一下咬的既突然又用力,景繁生又在心里骂了一声,刚才荡漾的心思倒稍稍消停了一点儿。 只是硬挺了半天颜萧然也没松口,景繁生便忍不住地轻哼了一声,后面那人果然就不再咬了,连带着紧紧缠绕着他的手臂都松了不少。 景繁生下意识地就想回身,颜萧然却忽然将头抵在了他的肩上,道了一声:"别动。" 刻意压制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消沉又有点儿低落,颜萧然说:"别回头。我不想……让你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热气再次喷到他的脖子上,景繁生果然就不动了,他试探着说道:"那个……你还是先把药吃了吧?" "……吃药……呵,吃药。景期……你是在嫌弃我吗?" "啊?"景繁生有点莫名其妙,"我哪儿嫌弃你了?" "繁生哥哥、繁生、景繁生!为什么你一现身,那些人就要像苍蝇一样围过来?!从来都是,从来都是……" "我好想把你关起来,就像是在湖底空间那样,再不给任何人看到……"原本放松了的手臂复又重新收拢,颜萧然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似的,布满了寒意。 景繁生:"……" 认识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听见颜萧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景繁生忽然想起以往的颜渊,无论是做任务猎宴的时候,还是大家凑在一块聊天闲扯的时候,从来都是一个人站在一旁,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那么沉默着,不说话。 曾几何时,偶尔会注意到他的景繁生还会想,颜渊这么个沉默寡言又面无表情的样子,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但那时候也不过就是想想而已,他也没有多关心过这个青年。会注意、并关心到,完全就是因为颜萧然的那个样子,总与一大群修士在一起热闹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他们谈论的话题,颜萧然似乎从来就没有感兴趣过。但明明没什么兴趣,这青年却又总是固执地掺和到他们当中来,永远站在那个离自己不远不近的距离上。 正常情况下的无量剑少主,从来都是持节守礼、严肃刻板的。如果那个时候开始颜萧然脑中想的就是这样的事情……他大概也只有现在这个无法自控的时候,才会把这话说出来吧…… "或者我应该杀了他们。" 原本寒冷的气息忽然就夹杂了一丝熟悉的暴虐,打在景繁生的身上令他不禁抖了一下,想起十五年前那个六亲不认的颜萧然,景繁生连忙道:"那啥,你别激动……" "没错,我应该杀了他们。" 耳畔边忽然响起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冷笑还是可以堪称愉悦的笑声,原本还不让他回头的颜萧然忽然大力将景繁生的身子扳了过来,说:"你喜欢白一尘?……还是刑倾墨?是白一尘吧,你以前对他最好。" 对上那双猩红的眸子,景繁生不知道怎么就剩他们俩人,颜萧然的情况反而还恶化了。 "你喜欢他又有什么用?如果他发现了你身上的秘密,还不是会杀了你。" 忽然被他抬手扯开了衣领,一大片胸膛露了出来,一枚玉葫芦样式的吊坠便露了出来。景繁生心道方才大堂之中没有人发现异状,果然是无量山云台之上,颜萧然给他的这枚吊坠的功劳。 后背贴在了门板上,他现在也没空说这个,只得尽量安抚对方说道:"我不喜欢他,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他。我以前对你也不错啊!" "那你喜欢谁?!"狭长的凤眼徒然睁大,颜萧然歪了歪头,忽然又将头枕在景繁生的肩上,语气充满痛苦地道:"是秦风韵、是秦风韵吧……你还跟她有了个孩子……在我们做过了那样的事情以后……" "唉?"景繁生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由于他多了个儿子,又是在绝地谷生的,外加秦风韵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每次只要出谷都会故意散播出去一些类似于这种的谣言,所以世人便也就不再怀疑,皆以为以为十一是他跟秦风韵生的。 以前景繁生在外不好透露自己的身份,后来见到了萧然君他每天想着逃跑都来及、就更加不希望颜萧然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便就一直都没有开口澄清。 可是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颜萧然又明显特别介怀这个事情,景繁生便连忙道:"不,你误会了……十一他……" "我这就去杀了她。" 没等他说完,颜萧然却突然站起身子,赤红的眸子已经看不出什么理智了,他突然松了手、推了景繁生一把就要往门外走去。 "唉?!你干嘛去?你倒是听我把话说完!" 自知自己现在的实力是决计拦不住颜萧然的,景繁生便下定决心决不能让颜萧然出了这个门。他几乎一把就抱住了颜萧然的腰,使出浑身的蛮力将对方拖了回来。 颜萧然也不知道是因为从前伤过他这次长了记性,还是尚有一丝理智存在,总之他身上的戾气虽然越来越重,但景繁生把他拖回来的时候他到底没有怎么挣扎。 重新将上好的朱漆木门重新关上,落好了锁,景繁生喘了口粗气,拽过颜萧然的衣领就把人拖到了内室。 将个头和身形都比他高大的白衣青年推倒在了c黄上,景繁生自己也跳上了c黄,分开膝盖跨坐在他身上把人死死压住。景繁生挑起了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角,道:"你想知道我喜欢谁?今儿就让你看看大爷我喜欢的到底是谁!" 四片薄唇甫一接触到一块儿的时候,不仅是颜萧然,就连景繁生自己也愣住了。 这还是几百年来的第一次,冲动盖过了所有的理智,不会去考虑爱还是不爱,不会去考虑责任,只是因为非常想要这么做,也觉得应该要义无反顾地这样做,他主动地亲上了一个人。 不,应该算是第二次了。只不过第一次他俩都中毒了而已。景繁生有些分神地想到。 他这样稍稍一愣神,后脑勺就被扣住了,颜萧然没有什么技巧、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有些野蛮地加深了这个吻。 唇舌彻底地相交了以后,景繁生只觉得脑中响起了一片"轰隆"声,之前在大殿之上的那种心悸心动的感觉瞬间又跑了出来,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有电流在攒动似的,那种想要肌肤相贴的冲动……就连对方身上散发的能使人安神静气的冷香味儿也抑制不了分毫。 情势急转而下,不知何时景繁生已经从趴在颜萧然身上的姿势变成了被按倒在了c黄上的姿势,舌头和嘴唇都被亲得有些发麻了,由于刚才跨坐在对方身上的姿势,这会儿颜萧然还卡在他两腿中间。 青年明显已经不满足于只是亲嘴了,双手胡乱地在他身上摸着,又沿着他的脖颈细细的、缓缓地亲吻起来,一路向下。 被青年不轻的体重正面压着,这别扭的姿势引得景繁生的心头一阵阵战栗。 然而当看见对方依旧血红的眼睛时,景繁生心底一凉,理智登时又回来了不少。 "唉停停停!等会儿,先等会儿!" 原本埋头在他胸前的青年便极不情愿地抬起头来,那模样,七分狠戾里头透着三分委屈,但却确确实实的如他所言,停下了。 景繁生舔了舔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要不你还是先吃颗清心丹冷静一下?" 原本赤红的双目忽然又染上了一抹血色,颜萧然整个人都生生顿住了,四周的温度徒然又大幅度地降了一些,青年浑身僵硬、几乎是一帧一帧地从他身上爬了起来,明明是极其暴戾的气息,给人的感觉却又似透着极大的伤悲。 他原本狭长的凤眼统统睁得浑圆,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瞪到脱窗,看他紧绷的身体,颜萧然这会儿应该是极度痛苦的。可他的声音却很平静,平静地仿佛一点感情都没有了。 他说:"你果然是,嫌弃我的么。" 青年的双眸红的就快要滴出血来了似的,凄厉又绝望,他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满是狰狞。就算死死地抑制着心中的杀念,但仍旧缓缓地抬起双手,在景繁生的脖颈处逡巡、摩擦,仿佛下一刻就要死死地掐住了一般。 "你为了躲我,连洛水湖都能跳。"青年的声音绝望到没有一丁点波澜,"你连死都可以,我又该怎么留住你?" 看着颜萧然狰狞而绝望的面容,忽然就明白青年跟着他跳进洛水湖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了,景繁生生生愣住,下意识解释道:"不是那么回事……" "我就知道。"青年打断了他的话,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打断他的话:"我就知道,从你把我带回重明山、我神识有伤开始,无论是修为尽失、还是靠吸收鬼气修补了神识,我都已经没有资格站在你身边了。景……师兄。" 这句话说完,就好像已经用尽了青年的全部力气似的,他竟然又直直地晕了过去。 景繁生:wtf?! ☆、第58章 仰止7 颜萧然在一片污浊浊又雾蒙蒙的环境中睁开了眼睛。 目之所及的是一片灰黑色的环境,苍白的天空映着色彩浓重的暮色,阻隔住了所有的光芒。四周腥风涌动,打着璇儿的从人身旁吹过又向远方的天际蔓延了开去。 耳边回荡着各种声音,近的远的,呜呜咽咽。有哀伤的泣诉、有愤怒的咆哮、有竭嘶底里的嘶吼,真真假假,似像是外面的声音,又像是从自己的脑中发出的。 他猛地站起身来,变得不甚灵光的大脑犹记得方才自己是正跟景繁生在一块儿的,再一睁眼就发现那人已经不在,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置身在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感觉,真是似曾相识。 他原本黑亮的眸子瞬间布满了血雾,身体当中的血液开始没有规则地横冲直撞了起来,叫人一瞬间便变得暴躁和狂怒起来。 颜萧然额上青筋蹦起,他咬着牙试图压制住那种那心底里想要不断前行、将沿途所遇到的一切统统毁灭的冲动,然而未果,他还是没忍住地向前迈了一步。 "咣当。" 脚尖似是踢到了什么东西,他曲掌成拳,过了好久才缓缓地低头看去。 猩红如血的眸子骤然一缩。 是景繁生的惊鸿剑。 他并没有抛下我?他还没有走远? 这种想法就好似一抹曙光劈开了原本苍白晦暗的天空,颜萧然周身的狂暴气息顿减。 他连忙弯腰,宝贝似的将那把剑拾了起来。 很奇怪的,当他将惊鸿剑抓在手里的时候,耳边的那些嘶嘶哑哑的声音竟像是被什么东西阻隔开了一样,一下子变小了许多。 没有那吵闹的声音不停的在耳畔回想,颜萧然便稍稍可以分出一些心神思考了。 他细细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确定这地方自己不是第一次来过。 但是此前却没有哪一次是可以这样稍微静下心来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为了看清楚远方被浓雾遮住的景象,颜萧然不得不向前紧走几步,随后便觉得脚上一凉。 他的那一双雪白污垢的靴子此时正陷在一泓深黑色的池水当中。这池水广阔的像是没有边际,每一滴都好似墨水一般通体发黑,乌泱泱的一大潭,但颜萧然却没有觉得污秽,他只是转了个方向,沿着池边疾走了起来。 "别走了。"忽然,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盖过了其他杂碎的窃窃私语,猛地在他耳边炸响了开来。 双目赤红的颜萧然只是顿了顿,就恍如未闻地继续向前走去。 他要去找景繁生。这是他脑中唯一能够想到、并极度迫切要做的事情。 被无视了以后,那声音明显地噎了一会儿,才复又响起:"你这么走是走不出去的,这里是你的识海。" 颜萧然这才猛然停住了脚步。 他本能地觉得这个声音是在骗他。因为自己那被杀念填满、已经不甚灵光的脑袋这时候却犹记得,他的识海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景繁生曾经说,他的识海是一幅关于星汉河流的美丽画卷。远处有一座郁郁葱葱的青山,正中间是一潭广袤无垠的神识清水,识海之上是湛蓝色的天空,可以看见几颗明亮的星星。 可现在他所处的地方池水漆黑如墨,浓雾四溢的连天空都看不见,又怎么会是他的识海呢? 若真是他的识海,他又怎么会深陷其中找不到出路? "你是谁?"再次压制住了狂躁暴怒的情绪,颜萧然充满戒备,声音冷硬地问道。 "我是你的剑呀。" "我的剑?……我的剑,掉进了洛水湖中。" "不不不,那不是你的剑,我才是你的剑呀,我现在就在你手上。"这声音虽然苍老语气却很轻快,听起来有些违和。 颜萧然微微皱起了眉头将手中的惊鸿剑举到了眼前,他脑筋有些转不过来地说:"这是景期的剑。" "不不不,我是你的剑,那个卑鄙无耻的人,他……" "不许你这样说!"颜萧然怒道。 "是真的!"这声音的语速又加快了一些道:"他把我监禁的时候手上沾了你的血,趁我神识没有解印、神志未开之时让我误以为他就是我的主人,还、还强行跟我绑定了……"不再那么苍老的声音微微停顿了下,听起来竟然是在抽泣。 它还想要再继续说些什么,便忽然被颜萧然的一声"够了!"的暴喝给吓了回去。 声音刚落,紧接着,原本平静地宛如一滩死水一般的池水登时就冒出了一缕rǔ白色的火光,在下面如墨的黑水的映衬下,就犹如盛开着的一朵朵白莲。 那正是被他存放在识海当中的白池幽火。 也就是说,这里竟然真的是他的识海。 得知事实的颜萧然面上也没有生出任何波澜,他再次试图冷静下来,道:"你说你是我的剑,我才是你真正的主人?" "对对对!"那声音忙道。 颜萧然忽然发出了一生嗤笑:"你以为这种鬼话我也会信?" 能存在在识海当中的说白了顶多也就是一缕神魂而不可能是什么有形的实物。既然他现在正在自己的识海里,那也就意味着他手中拿着的这把剑绝不可能是真的惊鸿剑。 想到了这一点,颜萧然扬手就将手中的剑向着翻滚流淌犹如水质的rǔ白色火焰中抛了去。 "啊!不要!"剑身在天际当中划出了一道弧线,那声音变成了只有稚童才能发出的刺耳尖叫声。 随后,颜萧然皱着眉头看着抱上了自己大腿的、一只胖乎乎的……四不像。 这东西仅到人膝盖那么高,头上对称地长了两个角,身体像蛇却圆圆胖胖的,还有两对小翅膀和一条不长的尾巴。如果不是它的脑袋长得也比较圆,大概会被误会成这是一只蜥蜴。 然而颜萧然一点都不好奇这是个是什么玩意儿。 他比较在意的是这东西正抱着自己的大腿,用他的衣摆……抹眼泪。 也许是从没有人做过这样的事情,颜萧然除了眉毛难得的挑上天了以外,一时半会儿的倒真做不出什么反应来了。 按照"四不像"自己的说法,它姓日月,叫无极。于是一人一无极就脸对着脸儿地坐在了黑水池边。 也许是注意到了自己主人这会儿那突突直跳的额角,日月无极没用颜萧然再问,自己就十分干净利落地道:"我是日月无极剑的剑灵,原型、原型是上古神兽青龙!"说到这里便忍不住一面骄傲地挺起小胸脯一面观察着自家主人的反应。 如果不是颜萧然本身就是个面瘫又根本不关心这玩意儿的长相,换一个人来估计早就笑趴下了。 但是向来对其他事情都不大关心的萧然君这会儿完全忽视了眼前这只"青龙"的长相,只是问道:"日月无极剑?" "就是哒!"见自己没有被嘲笑,稚嫩的童音再次响起,这一回变得更加有自信了,又重新介绍了一次:"我是上古神剑的剑灵,我叫日月无极!" "不是叫惊鸿吗?"他始终认为这是景繁生的剑,倒稍微提起了点兴趣。 "呸!那个起名废!……嘤?"日月无极忽然发现自己被拎了起来,并且拎他的人作势就要把它往那个翻滚着rǔ白色火焰的黑水里头扔! "自今日起你就叫惊鸿。"颜萧然一锤子定音。把这东西提起来拎到自己眼前,他倒没有真的要扔它。反正扔出去了这玩意儿还会自己飞回来。他俩如果一言不合,他倒不如直接把它按进火里好一些。 被捏住后颈ròu凌空提起,身量不高的小胖龙在空中扭了几扭挣扎未果,最终也只好抽抽噎噎地暂时答应改名。 一人一惊鸿又重新坐在了岸边。 颜萧然集中注意力地收敛了些心神问:"你是剑灵?" 惊鸿半抽泣半哽咽地答:"是。" "你一直都跟在景繁生身边?" 惊鸿耷拉脑袋委屈道:"是……" "那十五年前景繁生不肯告诉我的事,你一定也知道了?现在就原原本本地说给本尊听。" "唔……" "嗯?" 深觉如果答不出来就会被扔进火里,惊鸿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在它主人再次伸手过来的时候快速说道:"我、我只知道一部分。" 颜萧然又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我跟着他的时候神识犹在封印当中、神志未开,只有一丝认主的本能,所以觉醒之前的事……"它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毕竟本能在告诉它如果答不出来问题的话下场可能会很惨。 可是虽然说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是自己的主人,但自己怎么说也是上古剑灵,身怀数万年的传承,按理来说,无论是谁得到日月无极剑都应该对它毕恭毕敬。 惊鸿这样想着又有了些底气,但看着对方赤红的眼眸,原本挺起的小胸膛又稍稍回落了一些。 ……就、就看在这人他神志不清的份上,先不跟他计较了! 可惜颜萧然已经失去了耐心,他直截了当道:"那本尊要你何用?" "嘤?"本来认错了主人对一只剑灵来说就已经是一种羞愧和耻rǔ了,听到这句话惊鸿觉得自尊被彻底伤害了。它泪眼朦胧、还不忘怒刷存在感地说:"我、我很有用的!我知道我觉醒以后发生的事情,我、我还身怀无数的古老传承!哦对了,我还可以帮你稳住一些心神,你没发现你现在的情绪平静了许多吗?"说到这里,它又稍稍找回了一些自信。 "稳住心神吗……"颜萧然喃喃自语道。他隐约想起了一点儿,景繁生没把剑收回反要他拿着的画面,心里模糊地想着:难道景期早就知道这剑是有剑灵的? 这样想着,他忽然又凛了凛神色,问:"你说你知道很多传承是什么意思?" "传承就是知识呀,打我出生开始以后的所有知识我……几乎都知道!"落下去的小胸脯再次挺了起来。 颜萧然眸中的血色又淡了一些,他郑重其事地问道:"那你可知应如何重铸识海?" 景繁生现在的情况,如果不重新构筑一个识海的话,神识的伤便无法修补。这段时间不只是医修方面的玉简,便是连流传下来的纸质古籍他也没少翻阅,可愣是没有找到重塑识海的办法。 毕竟如果是寻常修士识海破碎的话,早就已经没命了。像景繁生的这种情况实在是太过特殊。 "当然知道!" "怎么做?" "呃……"惊鸿开始吞吞吐吐起来,样子有些犹豫。它的一双大圆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犹豫着问:"你是要救景繁生?" 颜萧然一脸冷漠地看着它,那目光太过理所当然,让惊鸿忍不住觉得自己是问了废话。 它委委屈屈地抹抹了眼角,还是说:"景繁生的身体与一般人不一样,没那么容易死的。而且你不去管他,再过个几百年他也会自行痊愈的。" 得知对方会自行痊愈,颜萧然的心情稍松。但他还是挑了挑眉头,连语调都微微升高了一些:"几、百、年?" 墨色水池中的白池幽火突然剧烈地翻涌了一下。 惊鸿抖了抖肥胖的小身子,声音颤抖地说:"也、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太费事啦!费神费力又麻烦!" "将所有相关的传承,全部都交给我。" 一锤子定音,没有再理会做出不断颤抖状的惊鸿的小身子,颜萧然点了点依旧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犹豫了半天才问道:"景繁生的事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记忆的?" 惊鸿说:"是十五年前啊,你入魔了以后我才会觉醒的,那个时候他已经在绝地谷了。" 颜萧然这一次又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想要了解景繁生的过去,哪怕是那一段自己听到会很心痛的经历,他也是不想错过的——他重伤期间所有人都对景繁生的事三缄其口。景繁生堕入魔道被世人围杀之事,他还是很久以后才无意得知的。 颜萧然觉得自己没能陪在对方身边陪着他一起经历,但至少还可以在现在这个时候和他一起心痛。 可他又害怕自己即将听到的那一段经历,是关于在绝地谷中景繁生和别人的风花雪月。 大概惊鸿剑灵真的有些作用,阻隔住了外面的噪音和污秽之气,颜萧然这会儿的脑子已经变得清明了起来。 他恍惚想起自己晕过去之前是跟景繁生单独待在房中。为了防止又听到些足以影响自己心神的事情再失了控,颜萧然叹了一口气便站起身来,决定暂时不问了。 喜欢听故事和讲故事的惊鸿还以为自己又有了可以发挥余热的时候,哪想到主人竟然突然又不想听了,小胖龙没来得及多想地连忙又跑上前去抱住了萧然君的大腿,扬起大脑袋问道:"你真的不想听了吗?是关于你儿子的事情哦。" 正准备就此离开的颜萧然脚步忽然顿住。 墨色水池上的rǔ白色火种瞬间犹如莲花初开般鼓噪着绽放了开来。他的识海当中,连弥漫着的白色迷雾都瞬间稀薄了许多。 ☆、第59章 仰止8 颜萧然又一次就这么昏了过去,这回还是这么特殊的时候,景繁生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 ……裤子都要脱了你就给我整这个? 但他还是率先给他号了号脉,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可惜自己神识破损的严重无法分一缕出来去他的识海探探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在湖底空间的时候已经有过一回类似的情况,景繁生倒也不慌了,只好等颜萧然醒来以后再好好询问一下。 看着倒在c黄上形容仍是一丝不苟不带半点狼狈的颜萧然,景繁生忽然就觉得这事儿其实还挺好笑的。 ——他几百年来第一次有了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没想到到头来事儿还是没办成。 百无聊赖地戳了戳颜萧然那被一头青丝半遮半掩、昏迷之中也没有表情的俊颜。 回想起这小子临昏之前说的那番话,他倒是不知道,这个在自己眼中一直都是这世界的真·男主的萧然君,竟然是如此自卑又自我嫌弃的。 "我不怕入魔。"不知怎地,青年曾经说过的话徒然在脑中响起。景繁生忽然想起他俩初到大凤凰山脚下的那一次,颜萧然没说完的那句"我怕的是……"。 他怕的,该不会就是我的嫌弃吧? ——真是蠢透了! 景繁生合起眼来坐在c黄上又左摇右晃了一阵。 心中有气、身上欲火未平,这滋味可太不好受了。 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来方才颜萧然抵着他的时候……下半身的情况似乎比自己的严重多了,也不知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撩开了一只眼皮,景繁生忍不住向着躺在他旁边的人身上的某处望去。 嗯,虽然衣服太多又太过松散,不过颜萧然平躺在这里,似乎还是可以看见一些突起的…… 脑中犹如闪电一般有一丝亮光掠过,景繁生徒然将两只眼睛都睁了开来——现如今如此良辰美景,有美人躺在身边,自己身上又恰恰被这人点起了一抹邪火,然而他之前竟然还打算老老实实地等着颜萧然醒来! 景繁生觉得自己不是被柳下惠魂穿了,就是憋了太多年,愣是把自己憋到不行了。 涉及到男人尊严的问题,他可就不能再含糊着不往心里去了。 想到就做。 景繁生兴冲冲地翻身而起,重新骑在颜萧然的身上,揪住他的腰带一把扯开,虽然过程有些手抖,不过结果倒也还算顺利。 颜萧然真不愧是无量剑的宗主。所穿的衣服比普通弟子的要华贵一些不说,连穿的层数也要多上一些。 活了几百年第一次给人脱衣裳,景繁生异常兴奋,连脑袋都微微有些充血了。 他倒没有什么自己正在做坏事的自觉——他保证他就是看看,顺便摸摸,绝对不会在萧然君昏过去的时候做出什么趁人之危的事情。 景繁生兴冲冲地想到。 终于将c黄上之人身上一层层繁杂的衣服一一解开褪去、景繁生因为兴奋而有些发颤的手指刚刚触到萧然君的亵裤上—— "你在做什么?" 温润的透着诧异的声音从头顶上传了过来,景繁生惊得浑身都狠狠地颤动了一下。 趁人昏迷的时候猥亵别人又被抓包的感觉,比拦路抢劫发现自己碰上了个渡劫期的大能还要恐怖地多。景繁生下意识地就要从他身上起来,然而颜萧然的动作却比他还要快得多。 对方几乎是一阵风一样,一眨眼的功夫就又重新地把他压在了c黄上。 看见那双重新恢复乌黑的眼眸,景繁生顿时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如果是正常状态下的颜萧然,是决计不会做出把他压在身子底下这种事情的。 他算是看明白了,颜渊虽然活了五百多年、已经是分神后期的大能、又是人人敬仰地位超然的大宗门门主,搁他面前却仍是很久以前,他们一起猎宴做任务时的那个沉默寡言、克己守礼、对自己十分崇拜和信服的小少年。 就算自己从云端跌落,早不是从前那个风光无限的繁生道人了,在这个人的眼中,似乎却是没有任何变化的。 就算他真的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祸世妖邪,颜萧然也会是世上独一份儿的,还把他当个宝的人。 那种心情激荡的感觉又重新冒了上来,自心底油然而生的小雀跃令景繁生忍不住扭动了一小下,挣扎未果,他不禁在心中啐道:怪不得原著里男主明明是个面瘫还有一大堆人喜欢——这人若是认起真来,还真他娘的叫人有些抵挡不住!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颜萧然现在看起来确实是很正常的,怎么这会儿竟然就敢离得这么近的压着自己了? 被人从上方压着细细地打量,锐利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肌肤,景繁生就算是脸皮再厚,在令他心悸的人的面前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本能地想要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紧张的氛围,然而他还没有说话,颜萧然这一回却率先开口了:"十一是我儿子?" "啊?"景繁生怔愣起来,不明白怎么对方昏了一小会儿以后再醒来就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然而他这个反应已经足可以说明问题。原本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眼和神情的青年突然就变得极为激动起来,他终是因为太过兴奋而没有忍住,这一次没来得及征求对方的同意,便一把将身下的美青年紧紧地圈进了怀中。 胸膛严丝契合地贴在了一起,孔武有力的臂膀不断收紧,温润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青年的喉咙动了又动,哑声问道:"你生的……我儿子?" "卧槽!当……"对方几乎脸贴着脸地问出这么个曾经无数次都令他心里不是个滋味儿的问题,景繁生下意识地就想否认。 然而否认的话刚要脱口而出,看见颜萧然那既希冀又有些忐忑的神情,景繁生却忽然觉得自己都打算对颜萧然敞开心扉和他擦出点儿火花了想要矢口否认的行为,其实还挺幼稚的。 虽说他一直都是个脸皮挺厚的人,绝大多数时候都挺不知羞的……如果那件事没有真正的触到他的底线的话。 但活了几百年还要靠这种嘴硬、抵死不承认的方式维护所谓的尊严和面子,这幼稚的行为让景繁生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他这么觉得,便真的笑了出来。 ---- 景繁生有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和一双极薄的、没有什么血色的唇。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会泛着亮光儿的微微眯起少许,唇角会不自觉地上扬到一个令人沉醉的弧度,给人的感觉有点儿放浪不羁又有点玩世不恭。 颜萧然觉得自己便是醉在了他这笑容里,好多年没有醒过来,以后也醒不来了。 是以只有天才知道他听说景繁生跟别的女人有了个儿子以后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想要直接跑下山杀了那女人和孩子的冲动。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从前面对十一的时候,明明嫉妒地已然发疯,却还要时常地提醒自己那是景繁生的儿子、自己一定要好好对他时的艰难和苦涩。 虽然十一也的确是个很好的孩子,饶是向来极少接触小孩的颜萧然也忍不住要这样觉得。但他的心中,终究是存有一些只能压在心底里独自承受的委屈和不甘的。 然而现在他却忽然知道了,有着一张绝顶俊秀的小脸、勤奋严谨又不失风趣、天赋好运气也不差、既善良又仁义的少年,竟然根本就不是什么景繁生跟别的女人生的,而是…… 不错眼地看着景繁生的反应,颜萧然神色忽明忽暗了起来。纵使强行压抑着的激动让他面容都有些扭曲了,但若是景繁生不想说,他便也不会再问。 景繁生这人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可他的心思却又最是让人捉摸不透。但有一点颜萧然倒是摸得很清:就好像隔着一层薄纱一般,明明离得很近,却又令人无论如何都触不到他。景繁生虽然看起来很好相处、与谁的关系都十分要好,但却又与任何人之间都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景真人最喜欢的,向来都是聪明又知趣儿的人。 就好像白一尘那样的。 动作几近粗暴的曲掌成拳,手背上的青筋悉数暴起。强行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那一双漆黑无底的眸子里,颜萧然定了定心神,终是没有再问。只微微垂着眼睑,慢慢地将自己的身体从对方的身上移开。 得知十一原来真的是从景繁生肚子里出来、其实也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颜萧然便已经激动和感激到无以复加了。他此前从未想过……就算觉得十一的性格和相貌都与自己很像,也从未敢想过…… 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竟然就这样变成了事实……他想要去做很多事情去宣泄心中的激动。可景繁生不想提,他此刻就得忍住。 他已经忍了、等了足够长的时间,没理由现在就坚持不住了。 可这时候他却忍不住地希望自己仍是不正常的……这样的话,他就可以…… "唉,你又要干嘛去?"景繁生方才笑了一声,忽见颜萧然竟然就这么起来了,便连忙问道。 他见青年闷着头不吭声地从自己身上爬起,还以为自己明显逃避话题的行为重伤到了对方,便说道:"是你儿子,是你儿子还不行么?" 景繁生一面说着,一面几乎是贴着颜萧然一起起了身,他嘴里嘀咕道:"娘的,非要老子这么正面回答你才满意吗?现在我回答你了,萧然君你满意不?" 颜萧然因为景繁生也跟着他起来的缘故,便只能用双手拄在c黄上撑着上身,身体随着景繁生的靠近,微微向后倾着。 狭长的凤目猛地睁大了开来。凡事都要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事情的习惯毕竟已持续了数百年,景繁生忽然这样说、这样做,他竟不再敢妄动,下意识地又揣摩起了对方的心思来。 雕刻精致的红木锦c黄上,轻纱浮动间溢着丝丝凉风和冷香,透过对方黑白分明的眼睛,景繁生看见了一双容易令人沉溺的桃花眼,眼角微微扬起,里头趁着一汪水色,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直到对方的呼吸喷在脸上,颜萧然明显是愣住了,连眼睛都不再眨,只看着景繁生格外精致的面庞再不住地向他靠近。 "景期?"带着点不确定,他极度迷惑地唤了一声。觉得景繁生现在这般动作,既像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又不太会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因为自己之前动的手脚,颜萧然现在衣襟大开,上半身早已极近裸露……景繁生伸手点在对方结实精壮的胸膛上,指尖微凉。他轻轻挑起唇角,本来清悦的声音因为情动而变得有些沙哑:"所以萧然君,你到底要不要跟我来一发?" 脑海里头忽然"轰隆"一声,发出了一连串震天般的雷响声。 对方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颜萧然不可能还不明白。惊喜来得太突然,他不敢再细想,就已经一把抓住了点在他胸膛的手,使了个巧劲儿将对方一把推倒在了c黄上。 先前二人的衣服已经在厮磨中松垮了不少,颜萧然的手直接探到了他的身下,沿着光滑的脊背一路上滑,连带着景繁生已经衣带大开的里衣也被推了上去。景繁生被迫举起双臂,这才发现自己的两只胳膊竟然已经被自己的衣服缠了个死紧。 没想到青年会这么做,景繁生闷笑了一声道:"想不到萧然君平时开始斯斯文文的,一上来就喜欢玩儿捆绑啊?" 青年终年莹白如玉的脸上挂上了红晕,他只抬头看了景繁生一眼,并未说话。 对上青年漆黑的眸子,景繁生也陷入了异常兴奋的状态,他忍不住在c黄上扭了一扭,便忽然觉得下身一凉。颜萧然脱他裤子的动作可比方才的自己要干净利落得多了,直接一剥到底。 两条白生生的腿暴露在空气和青年火热的视线当中,景繁生难得地有些有点儿羞涩和赧然。然而青年这时候却忽然将他向上推了推,随即一个了低头间,就含住了他跨上的脆弱。 被温软濡湿的口腔包裹着,景繁生忍不住哼了一声。青年当然也没有任何经验,但他的动作一直都极度得轻柔和小心,或用嘴唇包裹住牙齿深深含住,或是不断地用舌头舔弄那活儿。 他一只手紧紧地扣住景繁生的腰身,另一只手则一路向下,把玩起了他下面的囊袋。 青年舔得太卖力,景繁生只觉得自己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由于双臂被衣物紧紧束住一时之间无法挣脱开来,也没有个着力点,景繁生只得腰上用力,勉强抬起身子向下看了看……便见到了青年散落着一头青丝、正卖力地吞吐着自己阳物的画面。 颜萧然的唇原也是淡色的,大概是因为不断地摩擦和情动,现在竟然变成了嫣红色。自己白皙干净的柱身就在青年的唇间出入着,这画面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景繁生便觉脑袋充血,连着下面都又胀大了一圈。 原著里头被作者极度偏爱着的、向来都是被别人伺候的真男主竟然这般卖力地给自己舔,景繁生实在想不出他跟颜萧然怎么就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当然了,他现在也完全抽不出什么精力去想…… 这小子还他妈的会做深喉! 青年越发卖力地吞吐起他的阳物,手间也越来越灵活,景繁生觉得自己就快要射了,喘着粗气让青年躲开点。哪儿想到青年不仅不闪不避,反而还手扶着柱身,含住柱头狠命地一吸,景繁生只觉得腰间一软眼前一花,就直接射在了青年的口里。 再仰头看去,青年也在仰头看他。他喉头滚动了几下,竟然将那些粘稠液体悉数咽了下去。 "你……"他还没缓过神来,青年已经将自己也脱了个精光。 从前高大劲瘦的青年脱衣物,便露出了他弧线优美流畅的肌ròu。景繁生以前是个比钢筋铁板还直的直男,没弯过。是以一开始他还担白自己虽然心中认可了颜萧然,下半身却不一定会有感觉——万一关键的时候不行了那就尴尬了。 没想到这么定睛一看,青年俊逸的容颜因为情动而染上了一丝红晕,越发趁地落在肩头的黑发如墨。他狭长的凤目已然变得明珠般璀璨栩栩生辉,高大伟岸的身形怎么看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性感。 景繁生忽然觉得十五年前自己大概也不是真的意识不清醒。没准他是稀里糊涂的半推半就了也说不定。 他这么不错眼地看着青年的面容和胸膛,就忽觉后面一阵顿痛。青年已经将一根手指cha进了他的后庭当中。 竟然还不干涩,也不知道他是摸出了什么膏脂涂了上去。景繁生呼吸一窒,奈何双臂被绑无法起身。第一次清醒的时候被人碰了那儿,他有些不适地扭了扭身子,颜萧然却已经附身上来,一只手激动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四处点火,用乌亮的眼眸对着他,神情既希冀又忐忑,然而下面的那手指却一点都不含糊,打着圈儿地突破着层层软ròu,不断深入。 颜萧然面上仍旧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呼吸越来越粗重,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很快就又加根手指进去。 "别着急别着急。"看出了青年的急迫和忐忑,他微微弯起眉眼,带着鼻音地哼笑出来,"让你做。这回就让你先来,下次嘛……" 青年的目光越发深沉了起来,并未搭话。景繁生觉得自己这样被绑着虽然别样的带感,但限制颇多,他想摸摸颜萧然都不成。无奈无论如何告饶颜萧然就是不给他解开,到最后青年竟然直接了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第三根手指也顺利进入了以后青年明显更加兴奋了,也更加大胆了些。他不再满足于含着景繁生的嘴唇又吮又咬了,而是探舌撞开了对方的齿门,急迫地追着对方的舌头而去。 身上越发的燥热,之前疲软下去的下半身在青年上上下下地点火下又有点抬头的趋势。景繁生越发地觉得自己现在这姿势有些太过被动。迷迷糊糊地想到这哪儿成啊,他连忙主动地含住了青年探进来的舌头,拼命撩拔。 颜萧然的呼吸更加重了,热气明显喷在了他的脸上,景繁生想笑,还没笑出来之时,青年忽然将所有的到旨、指全部抽出,下身就是一沉。 景繁生此刻的双腿早就被大力地打开,青年的突然闯入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颜萧然一鼓作气也只进去了一半,他的阳物早就充血肿胀得难受至极,只是怕景繁生会落了个什么不舒服的记忆才一直都沉心扩张、未敢贸然闯入。但景繁生一哼,他便再一次极力忍住想要横冲直撞的冲动,又不敢再动了。 哪怕是只被层层嫩ròu包裹住一半,但只要一想到这是景繁生的身体,景繁生此刻就躺在他的身下、双腿大张、全然接受地让自己肏,颜萧然的yáng句便又涨大了一分。 比起可以进入心爱之人的身体,景繁生从身到心都乐意接受他明显让颜萧然更加兴奋。 但也终究是已经忍了太久,颜萧然的身上难得地渗出了些许热汗,足见他忍得辛苦。 景繁生虽然觉得磨,但这么卡在那里更难受。他尽量放松身体,深吸了口气,咬牙将自己的双腿盘在青年精壮的腰上,道:"快、快点进来!" "好。"颜萧然的眸色更暗,方才哪怕只进入了一半,但因为景繁生的不断放松调整,柱身更被温软的嫩ròu不断按压吞吐了起来。颜萧然早已忍不住了,当下便扣住了对方的腰身,腰上一个用力就把自己全部没入了。 紧接着就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顶送。 在"啪啪"的淫靡声中,原本顿痛的感觉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又苏又麻的极致快感。景繁生双臂被绑要抓着个地方稳住身形都做不到,只能由着青年扣着腰身,承受着他用力的撞击。 这样无法自我控制的感觉竟然异常得刺激,颜萧然早在四周布了结界,景繁生便也不怕被人听到,什么淫言秽语都进了出来,如此这般浪叫着。 极近疯狂地撞击了一阵,颜萧然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他依旧扣着青年的腰身,每回撞击的角度却又有所不同。直到某次把景繁生顶得双腿一颤、爆了句粗口,青年才微微挑起了唇角,紧接着就是一下下地、缓慢却强劲地、就犹如在打桩一般持续撞着那一点。 景繁生只觉得被撞了那处以后后穴变得又苏又痒,连带着前面那根儿也彻底地挺立了起来。颜萧然虽然每次撞得都极有用力,有几次感觉上都要直接顶到他胃里面去了,但每回都是大半根yáng句抽出去再一下子送进来,中间的过程简直是既心悸又难受。 如此被顶了百十来下,景繁生的心都跟着苏痒了起来,可青年还是严格遵守着这样的频率和力度,叫景繁生受尽了折磨。 他忍不住又挣扎了下,口里喝道:"快点!" 颜萧然的眸子闪了闪,便长臂一展将景繁生整个人都捞了起来。下体联结在一起,胸膛也贴在了一起,颜萧然干脆捧着景繁生嫩白的臀ròu,上上下下地动了起来。 也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颜萧然更加兴奋了,不仅下面又胀大了一圈,就连向上顶送的力气也越来越大。景繁生也只能将两只手臂环上青年的脖子,双腿用力夹紧才不会被顶了开去。 就这样已经不知道又被顶了多久,景繁生全身兴奋得连脚趾都要抽筋了。后面舒慡的紧,阳物一直在对方的小腹上蹭来蹭来,他已经又泄了一次,也不知道颜萧然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这样到现在还一次都没射。 景繁生被肏得浑身发颤,头晕眼花,他叫青年快点对方就快点,叫他慢点儿就没见慢上几分,太过兴奋又泄了两次早就没有力气了,只好沙哑着声音告饶说:"萧然君你太猛了,咱们这回……差不多就行了呗……" 本来以醉非醉的桃花眼染上了一片水雾,还是那么一副浪荡轻浮的样子,却又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颜萧然忍不住在那眼角处轻啄了一下,道了一声:"好。" 便忽然将人腾空抱起又换了个姿势,景繁生手臂上的衣服早就不知道甩到哪儿去了,然而此刻跪趴在c黄上,四肢酸软得已然没有了力气,只能连着脑袋一起支在c黄上承受着后面没完没了的冲刺。 也幸亏颜萧然一直都在提着他的腰,才不至于撑得太过辛苦。 叫到后面也没力气叫了,景繁生已然没剩什么理智,他只能模模糊糊地想着:果然不愧是种马小说的男主,身负日驭三千佳丽也毫不含糊的金手指,这体力也忒他娘的好了。 目光将趴伏在c黄上的青年的背脊和露出的半张脸扫了一遍又一遍,眼看着对方的眼神越发迷离,染上了绛色的红唇微微开合着,连带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都快要合上了,颜萧然的眸色变成了没有一丁点杂质的漆黑。青年又猛地撞了几下,而后凶狠地挺了下腰,将滚烫的爱ye悉数射进了对方身体当中的最深处。 颜萧然从后面拥着他,就那么将自己埋在他的体内不想出来。 修长的手指划过怀中之人汗津津的面庞,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竟变成了唇角高高挑起,既满足又欣慰的神色。 他素来习惯了揣摩这人的心意,景繁生徒然与自己亲近了,虽然极度震惊但也大致明白了自己这回大概是精诚所致金石为开了。 话虽如此,但这惊喜却来得太过突然,联想到景繁生那喜好四处撩拨的性子和外面的那些人,他心中犹自忐忑。只希望这一回能叫他食髓知味才好。 ……若是还能有什么奇迹发生,就更好了。 青年乌漆漆的眸子泛起了亮光。 第60章 繁生1 景繁生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大黑了。从窗外微微透进来的点点星光,让他可以看清楚颜萧然此刻正在躺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 明明是一双格外黑白分明的眼睛,这会儿却像是会发光一样。 发现他醒了,颜萧然说:"再睡一会儿吧。" 景繁生有些慵懒地抻了个懒腰,发现自个儿的身体没啥问题。大概是他说来一发,颜萧然就当真只做了一次的缘故。虽然这一发来的,就景繁生从前了解到的经验来看,用时着实是长了点。 景繁生说:"先不睡了,明天就是试炼之征了,今晚还有得忙呢。" 颜萧然便"嗯"了一声。 只不过两个人还躺在那,谁都没动。 景繁生见他这副沉默寡言又眼睛亮亮的样子,便又生出了些许逗弄之心。他笑道:"你们无量剑有没有什么功法是俩男人双修的?" 颜萧然说:"回去可以找找。" 景繁生说:"如果有就最好了,咱俩以后要都这么凑合了,凭白错过了采阴补阳之道,还蛮可惜的。" 颜萧然忽然皱起了眉头,"景期!" "嗯?"景繁生含笑应道。 虽然知道这人大概是又犯病了正逗自己呢,颜萧然还是很严肃地纠正道:"不是凑合。" "行,不凑合。" "回去我们就举行双修大典吧。" "我们两个么?"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景繁生忽然又笑了起来,"你叔父要是知道你跟我双修了,他会不会被气死?" 颜云山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叔父,然而也不过是颜家的一门远方亲戚,更是做为他父亲涵阳君的侍从出身,从各个方面来讲都没有权利干涉他的事情。 颜萧然便有些闹不明白:"又与我叔父何干?" "颜长老从前不都把你当女婿看得么,你小的时候,不是还跟你堂姐口头订了亲……哎不对不对,我说到哪儿去了。哦,我是想说……哎哎哎?你干嘛呢你。" 景繁生说不下去了,颜萧然竟然又低头在他另一边的肩上也咬了一口。只不过这次大概是因为自己没穿衣服的缘故,他咬的倒并不是那么用力。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萧然君是喜欢咬人的?" 颜萧然再一次伏在了他的身上,咬完了人也没有翻身下来的打算,四目相对,青年很认真地说:"我跟子卿堂姐,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哦。"景繁生应道。再怎么说也是死者为大,他觉得自己压根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事,至于到底为什么脑袋一抽就提起了…… "玲珑的身生父亲,是我师兄范萧寒。" 听到这个答案,景繁生倒也不觉得有多惊讶。范萧寒他从前也是认识的,确实是个有点儿小聪明又会撩妹的顶风流的人物。无量山上那样能像那样解风情的人着实不多。 但颜萧然的堂姐颜子卿虽然看起来温柔的如水一般,却也是个很有主意和主张的人,就不知道她怎会在无量剑遭逢巨变之时接受那样一个弑父夺位之人? 景繁生瞬间便脑补了一出爱恨相间、相爱想杀的只凄不美的爱情故事。 可是事实却与他所想的有很大的出入。 颜子卿当年是被迫的。 怪不得,就算外人误会颜萧然和自己堂姐的关系,无量剑的人也从不提颜玲珑生父的事情。景繁生默默地想到。 然而他没想到的事情还不仅仅只是这些。 那时候刚刚扛过了八重雷劫被带回无量剑的颜萧然本来是半死不活、只能悄然潜伏安心养伤的。可他因为入了魔的关系脑子便时常会有些不清醒,所以在无意当中得知了颜子卿的事情以后,什么好好养伤、尽早好起来的打算,便通通都付之东流了。 所以世传萧然君以分神后期的修为重新现身无量剑,杀叛徒、整肃师门的场面,其实是颜萧然得知颜子卿被rǔ,便不顾自己重伤之体地杀回无量剑,将所有与范萧寒有瓜葛的、看着碍眼的人全部都杀了。 由于过程太过无情和血腥,所以即便过去了十多年,见识了那一幕,幸存下来不明真相、不知道他那会儿脑子是不清醒的人见到萧然君便还是那一幅畏大于敬的样子。 然而家丑不便外扬,无量剑对内对外也都不能乱。于是重获自由、擅长管理的颜云山便顺水推舟,编出了那一段儿正义凛然的说辞,并将那时候根本就无法自控的颜萧然推上了宗主之位。甭管谁主事,起码有一个分神后期的大能坐镇山门,旁的宗门便再不敢造次了。 至于颜萧然继承宗主之位以后对外声称是出门云游、其实仍旧是在凌绝峰上半步不出的养伤的事情,那就是后话了。 又一个江湖传闻不可信系列。 这个话题有点沉重。景繁生下意识地岔开话题道:"哦,我的意思其实是,我怎么着也是个旷世妖邪啊,你跟我在一起打打炮还行,要真是办了个双修大典那就得赔上整个无量剑……你叔父全心全意地管理宗门大小事务,我估计他单单是知道了今天大堂上发生的事情都得找我拼命了。" "我已经说了,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 景繁生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就算今日的对质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可日后还是有许多严峻的问题需要去面对啊…… "重明山的事不是我做的。"虽然颜萧然已经是无条件信任他了,但景繁生觉得该说明白的还是得说明了。 "嗯,"颜萧然说:"那时候我们在一起。" 虽然他这话说的一本正经,但两个人现在怎么说也是赤身裸体的贴在一块儿,景繁生觉得自己想歪了那也是在所难免的。 只不过他的表情却更加沉重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至于潇湘宫的人和埋伏在伏魔镇的人……倒确实是我杀的。" 颜萧然说:"是他们先动的手。" 景繁生道:"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那啥,你从前不是问过我十一修为的事情吗?" "嗯。"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能把十一……呃,怀上?" 颜萧然眨了眨眼睛,摇摇头道:"还未来得及想。" 好吧,也是。颜萧然他才刚知道这事,估计现在还有点发懵。景繁生又说:"我这身体比较特殊的事儿,你早已经发现了吧。" 这一回颜萧然倒是点了点头。 当年他神识受伤那会儿,两个人无论是在重明山上还是大凤凰山那,怎么说也是形影不离地相处了几十年。景繁生有一些旁人没有的本事,向来心思缜密的颜萧然又怎么会发现不了。 景繁生停顿了一会儿,确定四下里并无外人,才低声说道:"我觉得我不是人,是妖。" 他修炼的速度永远都比别人快、打穿过来开始就能看见散布在空气中的各式气体,原著当中炼妖塔的那位只能寄生在他的身上……种种迹象串联起来,除了自己这身体其实是个妖以外,景繁生也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的。 然而十一那小子的某些特性,又几乎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 他又斟酌了一番,觉得颜萧然做为师尊的时候尚且能够一心一意地为十一着想,现在就更不需要对他设防了,于是便把他还记得的、当年自己回到重明山主峰上以后大开杀戒的事情都大致地说了说。 其实两个男人做了以后究竟为什么会有十一景繁生至今也没太想明白,琢磨了十多年的结论就是大概是他这个身体和身份太特殊的缘故。 毕竟开创了魔修一派的陆离老祖,就是个半人半妖。 如果自己真的是妖的话,那么身体特殊到可以无视性别便也不是那么说不通的了。 在这个所有妖都被屠杀干净、妖绝不被容于世的世界里自己就是一只幸存下来的妖,这一直都是藏在景繁生心里最大的秘密。 也是因为害怕这个秘密被人发现,所以数百年来他与任何人之间都维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至今为止,颜萧然是唯一一个令他可以毫无负担和担忧的讲出事实的人。 他从前倒是一直把青年的严肃刻板当成了迂腐,就像这世界绝大多数人那样,脑子不会拐弯儿。直到发现在大凤凰山的时候青年对于吸收残魂的顾虑仅仅只有怕入了魔道会被自己嫌弃,便觉得颜萧然这小子还真是……让他惊喜。 何况能毫不含糊地陪他跳洛水湖、肯为了他一力承担所有罪责、站在天下人对立面的青年,那种绝对信任、绝对崇拜、绝对恋慕,令景繁生觉得对于这个人,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了。 想到这里,景繁生又道:"我跳洛水湖并不是不惜一死也要躲着你。我只是知道自己不会有事,才跳的。" 他之前真没想到颜萧然竟会以为自己就算是死也要躲着他。虽然他从前有什么事儿都会第一个冲山前去,给人的感觉又有些大大咧咧,但景繁生自问却是个极度惜命的人,也没有那么烈性。 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颜萧然有了这种想法,但既然青年在意这个事情,他便应该早点澄清、解释清楚了。 黑暗的空间中,颜萧然微微瞪大了双眼。对于妖的事情,就算自打景繁生问起十一的问题开始、结合之前的一些蛛丝马迹他脑中便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但真正得知这真相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然而更令人吃惊的是景繁生后面对他的解释。 之前景繁生躲着他亦不是一天两天了。在无量剑的时候就算对方刻意隐藏身份装傻充愣,但至少还是留在自己身边的。颜萧然也知道自己那般并不戳破的行为极不正派、终有一日是要自食恶果的。 可即便是知道,他也完全无法做出叫破对方身份、任由对方离开他的事情来。 所以在洛水湖畔的时候,当景繁生义无反顾地跳进湖中之时,颜萧然是真的以为他激怒了景繁生,对方哪怕一死也要离开他。 跟着景繁生跳进湖中的时候他也没多想。只是觉得若对方不在世上了,他也不想独活。可等发现两个人都没有死以后,那种景期为了摆脱他不惜跳洛水湖的想法,就开始盘桓在他的头脑中,盈盈绕绕,经久无法散去。 --- 看着颜萧然一直都在发愣,景繁生挑了挑眉,十分不正经地笑道:"怎么,萧然君是在为难要不要把我斩妖除魔了?" "景期!"颜萧然稍稍皱起了眉头,忽然低下头在他的嘴角上啃了一口,又十分不解气地咬了咬那两片淡色的薄唇。 景繁生笑得更加愉悦了。四片唇贴在一起,让他说的话听起来有些模糊,但颜萧然还是听到他说:"以后你就叫我景期吧。这名儿没人叫,你专属的。" 重新扬起头来的颜萧然喉咙动了动,憋半天才憋出一个"好"字来。 景繁生与寻常修士从来都不太一样,他在某些方面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一直以来,不大熟识的人都叫他繁生道人、景真人,熟一点的人叫法就随意多了,有的直接喊他景繁生,有人叫他繁生,还有不少叫他繁生哥哥的,却唯独景期这个名字似乎是被人遗忘了的。 曾几何时,若是独自练剑、打坐、炼器的空当间颜萧然一不小心地想起了这妖孽似的人,便会忍不住默默地叫上一句景期。 每一回这样叫,就好像那云端之上恣意张扬的人是属于他的一样了。 一开始只是在心里,后来就越来越放肆。从对着空气低唤、倒心痛的大喊,到后来他终于可以当着这人的面唤上一句景期了。之后又过去了好久,经历了许多,直至今晚,景繁生扬着这张颠倒众生的面容,微微挑着眼角,笑靥如花地对他说:"以后你就叫我景期吧。" "你专属的。" …… 心神激荡之下,颜萧然忽然郑重其事地说:"我会治好你的。" "啊?"景繁生觉得他这话题跳的有点快。 颜萧然却极其认真地说:"等你恢复了修为,我们两个联手,无论是谁找你和十一的麻烦也不怕了。" 景繁生……又让对方那严肃认真的模样给逗笑了。 他今天笑得次数似乎特别多。嗯,心情嘛,确实是挺愉快的。 颜萧然就那么把两只胳膊撑在他身体两侧伏在上面这么久也不嫌累,两个人这会几乎胸膛贴着胸膛,景繁生一笑,就好像带动着两个人的胸腔都颤抖起来了似的。 他笑了一阵,觉得颜萧然的这想法倒是着实有些道理。 这世上本就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言的。谁拳头大、修为高谁就是老大。 颜萧然看着他的这幅德行,终于不再将两只胳膊撑在他身体两侧了,又是将一只手伸回被里,一路向下…… "唉?"景繁生发觉不对,道:"说好一人一次的,这回该轮到我了吧。" 然而一根微微裹挟着凉气的手指已经探了进去。距离上一次做完其实也没过去多大一会,他那儿还敏感着呢,颜萧然这么一弄,景繁生便懒得动了。 他声音发颤地兀自说道:"那咱们快点儿,我白天的时候还叫了死番薯……嗯,你又想哪去了,我是要让他和我一起看看那药!" "我艹,真的是药的事儿!他那么不美型我还能跟他有一腿?" "哎哎哎……我错了,轻点轻点……" ☆、第61章 繁生2 又折腾了小半宿,眼瞅着天都快亮,景繁生这才从c黄上爬了起来。 之前的衣服也已经快被揉烂了,从颜萧然那接过又一套新的无量剑制服,景繁生一边穿一边好奇地问:"你到底是有几套这衣服啊?" 颜萧然也在那头穿衣服,听他这么问,便定睛思索了一下,才回答道:"很多。" 穿好了衣服,景繁生便把他那面成像特别清晰的大镜子拿了出来,对着镜子重新梳理早就散乱不堪的头发。 易容丹吃了好几个月,他懒得看自己面容平凡的样子,平时倒不怎么照镜子了。如今药效已过,十五年了,又一次要以真实的身份和面目出现在人前,他倒不得不重新注意起自己的仪表和姿态了。 想想还挺烦的。 他这会儿倒怀念起无量山上自己扮作一个叫十五的黑袍道人,搁萧然君面前cha科打诨、装傻充愣的日子了。 虽然一想起无量山第一反应还是那白茫茫一片的裸露山岩,就好像无量剑的人一样,刻板冷硬的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感觉。 但其实,那些也不过只是表象而已。无量山也自有它的好处和令人怀念的地方啊。 景繁生忽然嘿嘿笑道:"我看双修大典那事儿还真成,不如以后我就入赘到你们无量剑好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抽气声,这声音当然不是颜萧然发出来的,因为紧接着在门外就响起了震天响的大笑声。 "……" 外面的人笑得可欢,景繁生就笑不出来了:"你竟然敢在外面偷听?" 那笑声戛然而止,憨厚老实的声音随即在门后响起:"那什么,你俩忙完没?我方便进去不?" 景繁生哼道:"不方便。" 门外之人:"……别闹!" 景繁生才道:"那你进来吧。" 穿着黑色道袍、身材胖胖的男子推门进来,眼睛先在屋内转了一圈儿,发现两个绝顶俊俏的男子都齐齐坐在桌边,他便也颠颠地坐了过去。 陈繁树说:"这都什么时辰啦,亏我挨个屋子地找了你大半宿,原来你俩躲这来了!说吧!大半夜找我来究竟是什么事?" 景繁生往他身后看了看,确定他是一个人来的。 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陈繁树说:"我偷偷出来的,没让小师弟知道。他明天还要参加比试呢,况且咱不是有正经事要说吗?" "嗯……" "他找你大概也是想跟你道歉吧。"陈繁树扳了扳自己的手指,"小师弟就是那个别扭的性子,其实这些年他也挺后悔的。" 当年重明山被血洗,刚刚挑起大梁继承了宗主之位的沈沉星那时候年纪还很小,就听信了刑风台他们的话,将景繁生逐出了师门。 从前看武侠剧和小说的时候,总有一些忠肝义胆的大侠被逐出师门的场面,景繁生当时还吐槽过此地不留爷、必有留爷处,那种被逐出师门以后伤心欲绝的场面实在是不太合理。 可事儿落到他头上,他倒是觉得,除了愤怒和怨怼以外,会伤心倒真是难免的。 更何况十年前他偷偷潜回重明山被沈沉星发现了以后,那个被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孩儿以剑尖儿抵着他胸口的时候,景繁生觉得那场景真是至今都记忆犹新。 可他又能说什么呢。 怪对方年龄小、不懂事儿,乐意听信谗言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他逐出师门,还是怪他干脆就没有信任过自己? 他不想去怪任何人,更不想跟个小孩计较。 但也绝不轻易原谅。 景繁生没再接话,只抬手将一个七色琉璃瓶扔给了陈繁树,道:"你先看看这个。" 见他不想提陈繁树便也不再说什么了,只专心看景繁生扔过来的东西。 这种琉璃瓶是专门用来盛装丹药的法宝,形状和功能都大同小异。陈繁树将瓶塞打开以后倒出了一颗丹药看了看又闻了闻:"这是清心丹?" 景繁生点头:"是我十五年前炼给颜渊的,当时用了山上的灵泉水。我之前不是就跟你说过我怀疑那水有问题吗?" 陈繁树看了眼坐在旁边一声不吭的颜萧然,点头道:"你跟我说了以后我也检查过,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啊。" 十五年前出事的那一晚,碰巧赶上陈繁树领命带着刚刚凝脉的沈沉星及一干弟子下山历练不在山上,他们那批人才有幸逃过了一劫。而十年前景繁生回重明山探查灵泉水的时候,便已经跟陈繁树解释过当年的事情了。 自打景繁生穿过来开始,陈繁树这个在原著里被刻画成医术精明、性格很软、没什么脾气的烂好人医修就已经是他的师弟了,两个人可以说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对于景繁生来说这个师弟是这世上与他最亲密无间的人也不为过。 所以十年前乍一潜回重明山,景繁生便直接去找他了。 可惜那时候距离事发的时间实在过去了太久,就算是当年还留有什么证据,五年以后也早就不存在了。 陈繁树恍然大悟:"你是觉得这清心丹可能会藏着什么线索?" "嗯哼。"景繁生一副孺子可教地点了点头:"你拿走一半回去研究,剩下的给我留下,我有空儿再亲自看看。" "成。"陈繁树说着就又拿出了个琉璃瓶,将里头的丹药取走了一半,"还有啥事不?" "上次在祁邺的事情,后来怎么样了?" 上次祁邺的事还没彻底解决他跟颜萧然就来了个洛水湖一游,倒不知道后续怎么样了。除了药人的问题,景繁生也格外在意那青玄祭坛的事情。 提起这个陈繁树就来气,"事情都没解决完你俩就闹失踪,这下可好,不仅药人的事情有的忙,还得分出精力来找你们两个!快说!究竟跑哪儿浪去了?" 景繁生哼了一声,不领情地道:"谈恋爱去了行不行?废话哪那么多,你只管把你知道的祁邺的事情告诉我俩就行了。" "……"陈繁树明显一噎,缓了好半天才一五一十地交待了:"祁邺那头事情闹得挺大的,各大宗门都派人去了。那些药人已经被安顿下来,虽然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但也心智不全、很难恢复原貌。" "那么多人,知道都是从哪来的么?" "不知道。现在大家都还在恢复,以后估计也没几个能恢复记忆的。附近村落也没人失踪,而且一千多号人那,上哪去找这么多人来?这方面你懂得比较多,我倒是还想问你,那祭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景繁生心中也充满疑惑。 原著里的剧情是"景繁生"被大妖cao控着建祭坛、抓生人来炼尸,但也只是试验阶段,规模并不大。现在徒然冒出个一口气炼出一千多人的大祭坛,他也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把自己知道的关于四方青玄祭坛的传说和搅浑天地灵气作用都说了说,景繁生想了想,道:"一千多人想要进入祁邺的地界而不引人注目那是不可能的,我怀疑他们是被人用传送阵送过来的。" "传送阵?" 传送阵阵法玄妙,不仅启用之时需要消耗大量的灵石,想要搭建一个可以远距离、大批量传送的阵法本身也是十分困难,或者说很难实现的事情。 就是因为一般人都无法使用传送阵,这个世界才仍旧会有镖师这样的人存在。 潇湘宫之所以近千年来崛起了,除了得益于符篆的传承以外,他们对于护山大阵和传送阵的研究也是其他宗门所无法比拟的。 一说到传送阵,就自然想到了潇湘宫。 景繁生用手指点了点桌子,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陈繁树的身上,道:"所以我才会怀疑刑老宫主和刑倾墨都有问题。你这段时间与他们接触的比较多,可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 陈繁树摸了摸自己圆润的下巴,想了想道:"刑倾墨嘛,你也知道他,近几年来我看他是越发不正常了,这我还真说不准。至于刑老宫主……你怎么怀疑到他头上了?就算是他搞的鬼,应该也不会用阵法传送吧,那不是自报家门了么。" 景繁生冷笑了一下,"我怀疑他们自然还有别的原因。" 陈繁树道:"是因为重明山的事?……说句不好听的啊,咱们重明山当年虽然也不错,但感觉也没啥东西能入得了刑老宫主的眼吧?" "谁说做坏事儿就是为了图利的?"景繁生兀自说道:"我得想个法子探探他的底。" "那你探吧,不过你得抓紧点时间,别到时候就算被你抓出证据也晚了。" 景繁生摆了摆手:"我心里有数儿。" "……你有个屁数!"声调微微拔高了一些,陈繁树看了看他旁边的颜萧然,气焰又不是那么嚣张了,他咳嗽了两声,低声道:"有数你俩还有空在这那啥啥啥呢?半天之间,外面现在已经全是风言风语了你知道吗?!" "哦?什么风言风语?"景繁生被他神情激动的样子给逗乐了,不但不觉得羞涩,反而还饶有兴趣地问道。 "自然是说……咳咳,"陈繁树以拳抵唇假意咳嗽了两声,又看了一眼颜萧然以后才低声说道:"说萧然君是被你蛊惑了……" 其实不问也知道,传闻无非就是自己堕入魔道成了妖邪,会以诡谲之法蛊惑他人心智把萧然君给诱惑了之类。景繁生认真地想了想后,竟然甚是赞同地嘿笑道:"这么说也没错啊。" 陈繁树……惊得下巴都掉了。他刚才也不过只是有所怀疑而故意提起这茬试探了下,没想到景繁生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景繁生这人虽然平时不正经惯了,也没有什么节cao,但这种程度的玩笑他却是不会随便开的。 "你你你……你真的要把自己嫁到无量山去?"他瞪眼问道。 "我呸,老子那叫入赘,谢谢。" 陈繁树一脸鄙夷:"你先把你脖子上的那些印子去了再说入赘的事情吧。" "什么印子?"景繁生的手下意识地就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忽然想起这一宿颜萧然可没少在他脖子上啃啊吮的……他方才照镜子的时候竟然都没注意! 便不禁向颜萧然那头看去,青年这时候恰好也在看他。那双灿若星辰的黑亮眸子怎么看都是透着愉悦的。 幸好景繁生的脸皮够厚,他见事情已经交代完,便没事儿人似的,打了个哈欠就准备送客了。 陈繁树忽然说道:"哎对了,那小孩儿真是你儿子?" "是啊。"景繁生慵懒地抻了个懒腰。 "……亲的?"陈繁树的一双小眼睛又下意识地向颜萧然那边瞟了过去,想看看对方是个什么反应。 景繁生先是不耐烦地哼道:"你第一天知道我有个儿子?"后来看见陈繁树的目光,他忽然嘿嘿一笑道:"你不用看他了,十一就是我跟颜渊生的。" 颜萧然的睫毛抖动了一下,眼睛亮亮地抬眸看他。 陈繁树:"……" 长年累月的接触下来,就算没点破陈繁树也是知道他身体情况的,对他倒不用刻意隐瞒。 何况景繁生自己认同了颜萧然,也就不想让颜萧然在这事上还那么名不正言不顺了……这样想想,好像十一还不知道这件事…… 打发完了被如此劲爆的消息轰得外焦里嫩的陈繁树,景繁生亲自去把门给重新关上了。 又折腾了一会儿,这时候天都已经快亮了,马上就是试炼之征开始的时候了。忙活了一宿,除了把萧然君安抚好了以外,还真没做什么别的事。 不过时间虽然紧迫,事情倒也还得一桩桩一件件地办。 他之所以会怀疑到潇湘宫的头上,祁邺的事情也不过是提醒了他一下而已。在湖底空间的时候见识了那里的阵法和布局,他便忽然想到也许当年重明山上的惨案,也是倚靠传送阵,将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送到了山上。 虽然这种"只有潇湘宫能做到的事看起来就极有可能是他们做的"想法,与自己当年被怀疑和冤枉的原因十分相似,令景繁生一直都很排斥这么想。 但他和颜萧然一出来就直接到了潇湘宫议事堂的门口却也是不争的事实。虽然被两只吞天鼠破坏了的阵法经由虚无空间走出来便可能发生位移和偏差,但这偏差似乎也太巧了一些……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像陈繁树说的那样,如果真是用到了传送阵的话,潇湘宫岂不是暴露了自己?这做法未免太蠢。 然而究竟该如何试探,景繁生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出个对策。 他又微微叹起气来,其实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倒不想让刚刚暴露了身份的十一去参加试炼之征了。 毕竟进入场地以后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到时候他们也是鞭长莫及。 可是转念一想,观十一昨日的态度,他应该是极想要去参加这场比试的。 一面担心十一的安全问题,一面又不想十一会因为他的缘故而显得与其他小孩儿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凭白错过一场试炼。景繁生陷入一时之间陷入了两难。 颜萧然说:"或许我们应该让他自己选择。" 景繁生捂着额角说:"他那个性子还用说,一定是要迎难而上的。" 颜萧然点了下头,便不再说话了。景繁生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算他不让十一参加这场比试、就算十一真的听了他的话没有去参加,内心深处他还是会觉得遗憾和不愿的。 更何况每一届的试炼之征虽然都是精心安排和设计的,难度都比较适合金丹期以下的修士,但即便是这样,也不是没有过发生意外的时候。 这世界本就是残酷又不讲道理的,即使十一的身份不是这么特殊,但只要运气稍稍有一些不好,便极有可能无法保全自身了。 景繁生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十一的身世,萧然君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第62章 繁生3 颜萧然莫名其妙地晕了过去,过一会儿醒过来以后就直接问他景十一的身世,这节奏怎么想都是有点儿猫腻的。 颜萧然倒也没瞒他,直接就将自己在识海里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 讲完以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了其上刻有龙纹雅花的惊鸿剑上,"……所以这把剑果然是有剑灵的?" 景繁生没想到自己随便一猜,竟然还真让他给猜中了。 养喵的豚鼠所构建的这个世界,果然一如他所想的那样没有一丁点创意。 颜萧然点头道:"嗯,它现在还呆在我的识海里。" 景繁生将惊鸿剑拿了起来,轻轻一拔,这一次果然没费一点劲儿的就将这剑拔了出来。 惊鸿剑虽然现在仍与他的神识绑定着的,但剑灵认了主以后,这把剑就只听颜萧然的使唤了。景繁生没管颜萧然是怎么在识海里威逼小胖龙让它听自己的话的,只是说道:"既然这把剑能帮你稳住心神,以后还是你拿着。反正它跟着我也没多大用处。" 惊鸿剑做为上古仙剑,特殊之处应该就在那知识渊博的剑灵上。既然他现在无法与颜萧然所说的小胖龙建立联结,那么这把剑对他来说就跟其他飞剑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颜萧然似乎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他点头说道:"好,我会尽快给你重新炼一把适合你的。" 他入魔了以后倒是很少会炼器了,或者说自打无量山出事后的这五十多年他都没怎么碰过炼炉了。只有偶尔神志还算清醒、又难以抑制地想起景繁生的时候,他才会特意去炼一些也许日后还有可能送给他的东西。 只是景繁生的佩剑惊鸿本就是把上好的仙剑,他之前倒没有想过再为他炼制一柄。 "嗯哼。"景繁生轻轻挑起了眉头算是应了,"不过你还是先把那个什么天罡罩气重新弄一弄吧,赶在雷劫之前。" 颜萧然微微迟疑了一瞬,未等身侧之人发觉便已经点头道:"好。" "话说回来萧然君你有没有想过,惊鸿剑为何偏偏认你为主?" 颜萧然微微一怔。对于他来说那小胖龙告诉了他修复识海的方法、又告诉了他十一其实是他儿子的事情就已经足够,他此前倒从未把注意力放在惊鸿剑本身上面。 如果不是知道颜萧然本身就是这世界的男主、按照一般落点流的尿性是一定会给男主加一个离奇身世,景繁生也想不到这一点。他不过是一直都很好奇颜萧然到底有什么隐藏身世,才会有此一问的。 景繁生声音鄙夷道:"这剑灵是怎么回事儿啊?"按理来说不是应该在与男主相见的那一刻就将他的真实身世告知,然后辅佐男主一路走向狂霸酷炫拽的道路吗?怎么到了它这儿,就全都变成讲八卦了? 虽然如果不是惊鸿剑灵把十一的身世直接说了出来,景繁生没准还真的会为该如何告诉颜萧然这个事的问题纠结好久。 但这一点都不耽误他在内心深处对颜萧然所描述的那条以为自己是上古神兽的小胖龙的鄙视。 景繁生不知道惊鸿此时已经在颜萧然的识海里炸开了锅。 只不过原本炸出来的毛,又被从墨色水池里窜出的白池幽火吓了回去。 景繁生又说:"你也不要瞎想,可能这就是你的机缘呢。" 他忽然想到对于颜萧然本身来说,他一直都是无量剑涵阳君与昆仑莲幽仙子的亲生儿子,从小到大他都是无量山最最名正言顺的少主,自己方才那般直勾勾地就将他身份可能有异的事情提出来,对于颜萧然来说也许是一种打击也说不定。 他自己从前不大在意什么血缘和亲情,到现在也总以为其他人也是同样不介意的。 颜萧然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无妨。" "也是。"景繁生笑了笑,是设定也好,是命运也罢,如果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这人也还是会面对的。 他重新坐回桌边,将一张符纸掏了出来,用手指在上面写了一些字,便折成千纸鹤的形状。 颜萧然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却也没有问他是在做什么。 但景繁生已经自动解释道:"秦风韵那疯丫头自己跑出来了,小荣非得急坏了不可,这会儿应该已经出谷来寻,我得给他捎个信过去。" "小荣?"颜萧然很明显的就是眉头一皱。 "啊,就是秦荣。你不是也认识?"景繁生不以为意地吹着口哨将那传信纸鹤放飞了出去,见颜萧然神色不对才狐疑着说道:"你不是连这也会吃醋吧?我跟秦荣,那可是非常纯洁的男男关系!" 颜萧然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周围的温度忽然低了一些:"……纯洁的男男关系?之前你也是这么总结我们的关系的。" "啊?"景繁生没听懂他这话的意思。 颜萧然顿了顿,似乎是陷入了纠结当中,但还是板着面孔、用平静无波的声音说道:"我跟你们宗主那可是再纯洁不过的男男关系了。" "……" "在凌绝峰上,我们可什么事都没做过。我可以对天发誓。" 他这么一说景繁生就想起来,这似乎是在祁邺的时候自己跟寻英长老说过的话。 ……想不到从那个时候开始,颜萧然就已经在偷听了。不过自己当时信誓旦旦指天发誓的话被萧然君语气平平地说出来,这画面怎么瞅都有些喜感。 但是一想到颜萧然只是暂时正常了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犯病了,景繁生觉得自己还是不能作死地刺激他。 他愣是憋住了笑,故意岔开话题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那寻英长老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觉得他这个人,有点儿心术不正?" 柳寻英之前在祁邺跟他说的那番话景繁生倒真没怎么在意过,但是昨天在潇湘宫议事堂的时候,当别人质疑十一参加比试的资格的时候他却只字未提,现在想来恐怕并非是无意的。 颜萧然的面容重新变得冷峻了起来,要说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外面忽然响起了沉郁浑厚的钟声——试炼之征即将开始了。 无量剑的弟子参加比试不能没有颜萧然坐镇,景繁生也还有好多事情要嘱咐十一,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便起身往潇湘宫的主殿走去。 比起无量山来,潇湘宫的各式建筑和布置都要接地气地多。而且作为四大宗门之中弟子最多的一个宗门,潇湘宫中亭台楼阁鳞次栉比,且多半都是漆着朱红色的大门和墙皮,看起来倒像是凡人世界里的皇宫一般,既铺张又华丽。 空旷偌大的擂台亦是如此。 这擂台乃是用九十九根刻有精致生动、不同形态的上古神兽的石柱围成的巨大空地。那些石柱的设计和摆放也是极有讲究,九十九根合在一起,便形成了潇湘宫著名的、世上独一份的防护和传送大阵。 与无量山的布置相同,石柱外、空地的四周设有规模巨大的看台,防护大阵正是保证看台之上的人可以免受波及之用。 看台之上每隔一段便设有五色彩旗,另外还布置着数不清的漆着金漆、配有紫色锦缎软垫的华贵座椅,那颜色一眼望过去真可谓是绚丽多姿。 景繁生一面跟颜萧然一起往那看台上走,一面忍不住吐槽道:"怎么过去这么久潇湘宫的人还是这么个品位啊?红墙、蓝衣、紫金座椅,还能再俗点了吗?嗯,也就那下面的擂台还能看哈哈哈!" "小生儿,到了我的地盘,住着我的房子还说这话你觉得合适吗?" 有些嘶哑的男声几乎是从耳边传了过来,刑倾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面。 被吓了一大跳、努力克制住才没有叫出声来的景繁生:"要死了你?背后灵啊!" 身着一身华丽的蓝衣、手拿折扇的刑倾墨的反应却是微微眯了眯眼睛:"你脖子怎么了?" 景繁生这才想起之前陈繁树就提到过的他脖子的印记问题,刚才听见钟声以后出来的比较匆忙,倒又把这事儿给忘了。 刑倾墨看了眼他的脖子,又看了看站在景繁生旁边半步之远的颜萧然,忽然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既然被人看见了再遮掩也来不及,景繁生只下意识地用手微微捂了捂,便满不在乎地嘿嘿笑道:"我媳妇儿啃的,怎么了?" 他身边的颜萧然听了这话,睫毛便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我艹!"刑倾墨似乎是没想到景繁生的脸皮竟然已经厚到了这种境界,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又看了看他身边的颜萧然,语气充满鄙夷地说道:"还说什么媳妇,你现在这样明显就是下面那个啊。"话音未落,复又有些无奈地对颜萧然说:"萧然君,咱俩决斗吧。" "赶紧滚。"景繁生撂下这么一句,便直接拉着颜萧然走了。 "哎哎哎,小生儿,我是认真的!"刑倾墨向前窜出去几步,又赶在了他俩面前,挑起嘴角轻笑道:"萧然君找了你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在找你呀。怎么你对他这么好,到我这就这般冷漠无情了?" 颜萧然微微蹙眉,语含警告:"邢少宫主。" 刑倾墨虽为少宫主,可说话做事向来就没有个度,什么玩笑都敢开。如果是以前景繁生兴许还有兴趣跟他互相挤兑两句,但是现在颜萧然就在他身边,考虑到对方的状态和心情,他可一点儿都不想让这身侧之人有什么不痛快的。 再说自打对潇湘宫有所怀疑开始,刑倾墨便也被列进了所要提防的名单当中。更何况这厮之前还抓走了十一,这事儿景繁生现在也还记得呢。不过是炸了他一下,似乎还不足以解了心头之恨。 几项令人不舒坦的事加在一起,景繁生也懒得给他什么好脸色了。 ☆、第63章 繁生4 景繁生冷笑一声,道:"邢少宫主,之前抓了我儿子的事你不能这么快就忘了吧。现在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刑倾墨学着他的样子嘿嘿一笑,这样子令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只狐狸了:"我抓那小子还不是为了引你出来,再说我也没伤他!让本尊破相了一次你还有什么不痛快的?看见没,我这面皮现在还没长好呢!" 昨天被自己炸开了花的脸自然不能这么快就痊愈。景繁生心中得意,面上却学着颜萧然的样子,一脸的冷漠。 "话说回来你还没有回答我,你那次是真的发现了我演戏给我看的?" 对于刑倾墨变着法子要探他是否真的受伤了的事情景繁生表示嗤之以鼻。不过现在旁人都是因为惧怕他跟萧然君联手才会表现得如此安生,一旦被人发现他重伤在身……就不知道到时候局面能不能控制住了。 何况他修为这事儿确实是个硬伤,时间久了未必能瞒住。景繁生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颜萧然。 他心中想到:之前颜渊好像是说能帮他修复识海来着。只不过自己那时候精虫上脑,并没有怎么往心里去。现在想来,这事情也得提上日程了。 颜萧然回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两个人便又旁若无人地继续向前面走去。 "唉,景繁生!"刑倾墨再次脸皮厚地将人叫住,"有空咱俩单独聊聊呗,我……有事儿要问你。" 颜萧然自动挡在了景繁生的前面,周围温度稍降,很明显的他这是不愿意了。 景繁生轻轻地拽住了颜萧然的袖子,嘿嘿笑道:"你也看见了,我媳妇儿不乐意我听你问问题。" 刑倾墨嗤笑一声,正待说话,忽然—— "繁生。" "繁生哥哥。"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传来,景繁生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子,果然就看见手拿禅杖的白一尘和提着裙角的秦风韵正款款向这头走来。 "繁生哥哥你昨天去哪儿了?"一见到他秦风韵便直接跑过来、十分亲昵地环住了他的胳膊,"哎!你脖子怎么了?" 她这么一喊白一尘也自然注意到了景繁生脖子上的印记。但他只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眼帘没有再看。 景繁生的脸皮难得的有些撑不住了,他含含糊糊地答道,"就是被咬了一口。" 旁边的刑倾墨嗤笑了一声,干脆将扇子打开在一旁悠闲扇了起来。 颜萧然立在旁边不说话,原本只是面无表情的脸这会儿硬是给了人一种冷若冰霜的感觉。 "萧然君。"白一尘微微念了一声佛号后就跟他打了个招呼。 "一尘长老。"颜萧然也同样好修养地回了个礼。 那头秦风韵还在说:"什么东西敢咬你?严不严重?要不要上点药?" 秦风韵虽然年龄也不小了,但景繁生却一直都觉得她还是个小姑娘。被一个还未开化、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问这种问题,饶是他也会觉得尴尬。 景繁生望了望天:"没事,啥事没有。对了,跟你说了多少遍,别叫我哥,差辈儿了,叫我叔。" 修真之人本来是没有什么固有的辈分之分的,但既然景繁生跟秦荣是好兄弟,秦风韵就自然要叫他叔。 可惜秦风韵似乎并不计较这个,她依旧挎着景繁生的胳膊,语气略微有些撒娇地道:"我不嘛!在绝地谷的时候,明明我叫什么你都乐意听的。" 原本只是四周微微降了些温度,现在就变成了整个大半边看台都寒气入骨。这时候已经有很多修士都赶到了看台之上了,对于他们这边徒然降低的温度,有不少人都在远处将目光投了过来。 景繁生心道不妙,他一面试图将胳膊抽出,一面说道:"净瞎说,在绝地谷的时候我没纠正过你?" "那还不是因为我爹爹……"秦风韵嘟着嘴巴跺了跺脚,又嘴角含笑道,"幸好我们现在在外面了!" 这会儿一只胳膊被秦风韵挎着,一只手还得拽着颜萧然,景繁生有些乏力地想到:他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和秦风韵好好谈谈了? 他这个人虽然总也管不住自己,爱笑又爱撩的,但平时还是极有分寸的。因为打心底里害怕过了头就得负责任,所以景繁生虽然生来就是一副乐意凑热闹的浪荡的性子,但对所有人却都是若即若离。 可是秦荣和秦风韵对于他来说,与别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救了他的命、收留他、还帮他照看和教导十一,于景繁生而言,秦氏父女除了是他的救命恩人以外,更是家人。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是不想伤害秦风韵的…… 他这样想着,忽见远处有一队人马正风风火火地向他这边赶来,打头之人乃是一个身着深蓝色广袖纱衣的美貌女子,后面则跟着几名皆穿着潇湘宫蓝色制服的内门弟子。 引人注目的是那几名弟子一边追着那女子跑,口里一边喊着:"师姐!宫主说你不能出去!" 景繁生的心里忽然就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邢染歌落地之时,广袖纱袍衣袂翻飞,她几乎一瞬间就看见被许多人围在中间的景繁生似的,直直地向他这里走了过来。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直直落在身着鹅黄色衣服的少女的手上,后来又转到了景繁生的脸上,明媚姣好的面容瞬间就变得阴沉了下来。 邢染歌几乎咬牙切齿地道:"景繁生!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的衣服?还有你的剑……" 景繁生再一次试图将胳膊从秦风韵的手中抽出,未果,只好讪笑地说:"凑巧,都是凑巧。话说邢姑娘,我们好久没见。" 对于这个曾经除了防备便没什么特别感情、后来却被他知道了她的一往情深的妹子,景繁生下意识地便无法像以前那样,一点都不走心地随便应付了了事。 但他这副样子,倒引得旁边的秦风韵重重地哼了一声。 邢染歌的面容稍霁,但看到萧然君腰上挂着景繁生的惊鸿剑、景繁生一手牵着一个的场面,她的心情便又再次糟糕了起来。 "你……你和他、还有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这样,怎么对得起我!" 景繁生犹记得那日幽州城外的染歌仙子那一幅怅然若失又泫然欲泣的样子,是以虽然对方现在的语气既刁蛮又无礼,景繁生对着她也无情不起来了。 "喂!你是谁呀!"他不张口,秦风韵却听不下去了,"我繁生哥哥哪里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了!" 连颜萧然也难得地蹙起了眉头。 周围的修士不经意间已经越聚越多。 景繁生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这时候邢染歌忽然冷笑了一声:"繁生哥哥?呵,我是你繁生哥哥没过门的未婚妻,你说他这样左拥右抱,是对得起我吗!" "你!你、你信口雌黄!"秦风韵显然是因为这个事情吃了一惊。 邢染歌道:"是不是你自己去问你的繁生哥哥吧!不过只怕,你没这个机会了!" 她话音刚落,佩在腰上的仙剑便徒然出鞘,直向秦风韵的方向逼去。 在场之人谁也没想到在整个修真界都赫赫有名、地位崇高的染歌仙子会突然对一个修为远不及她的小姑娘出手,离得最近的景繁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要出手去阻住那剑的攻势,只是还未等他触到那剑,周围的温度又是徒然一低,旁边的颜萧然上前了一步,袖子一挥便将那飞剑打落了开去。 这下子景繁生更加头疼了。 颜萧然明显是生气了。要不然一向持节守礼、极有涵养的萧然君就算是不想让自己出手,也绝不会当众将一个女修的剑就那么打在地上。 可如今的这两个女修,一个救过他的命、悉心照料他多年,一个坚持相信、并锲而不舍地找了他多年,在这么多人围过来的看台上,景繁生真不忍心说一句哪怕只是有可能会伤了她们的话。 景繁生绝大多数的时候做事都可以浑不吝地丝毫不计较后果,但唯独涉及到漂亮妹子的事情的时候,就忍不住会格外地替她们着想。虽然这种习惯看起来,确实是挺优柔寡断的。 景繁生不由得看向颜萧然,希望他可以理解自己的这种想法——反正被漂亮妹子围一会儿也不会少块ròu。等到私下里没有人的时候他会跟她们一一解释清楚的。 可是颜萧然这一回板着脸、垂着眼睛地站在那里,却是怎么也不看他了。 "染歌,你干什么?"没有想到邢染歌会突然出手的刑倾墨也吓了一大跳,他连忙上前阻止自己的妹妹。 邢染歌没回话,飞剑被打落在地上也不召回,她只是面带不甘和委屈地道:"景繁生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就是跟这个女人在一起、一起双修了,还有了孩子的?" "……当然不是。"景繁生突然觉得机会来了。 他一直以来也都惦记着怎么能找个适当的时机将这个误会解释清楚。他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虽说修者都不大注重凡欲和名节,许多人为了增进修为还会到处寻找属性相合的道侣一起双修,但他也不希望秦风韵一个好好的小姑娘,名节就这样坏在他的手上。 更何况……他也不想让颜萧然再这么委屈下去。 景繁生难得正经了起来:"虽不知道这些传言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但我与秦姑娘确确实实是清白的。" 颜萧然终于重新抬眸看了他一眼。神情当中布满了连他自己都未发觉的紧张和期待。 秦风韵却微微怔住,连带着挎着他的手也微微地松开了。 邢染歌冲着秦风韵微微冷哼了一声,脸上重新染上了笑意。只不过景繁生后面说的话,却让她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不过十一确实是我儿子,亲生的。并且如你们所见,"景繁生忽然拉住了颜萧然藏在袖子里的一只手,嘿嘿一笑道:"这是他的另一个爹。" "爹?"来自少年独有的清脆声音徒然响起,十一和一群同龄少年跟着楚萧南甫一到了这看台之上,就听见景繁生这么说。 ☆、第64章 繁生5 景繁生当着众人的面说颜萧然是十一的另一个爹,他这话说的极有技巧,一般人听了倒不会联想到十一真的是他们两个结合所出,只会以为颜萧然是景繁生给自己儿子找的后爹。 修真之人追求大成之道,个人都有个人的机缘和定数,就算两个男人一起双修在修者的世界里也没什么稀奇的。 但景繁生这话,仍是让在场之人都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从昨天起萧然君坚决地站在景繁生那边开始他们便隐约觉察出了一丝隐情。现如今听见繁生道人亲口承认,便有人唏嘘、有人感叹,更有不少人是忍不住要反对的。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秦风韵惊呼了一声捂住了嘴。 她旁边的白一尘抬头看了一眼那已经换上了一袭白衫的绝美青年,低低地叹了口气,神色难得地变得复杂了起来。 浑身颤抖的邢染歌将飞剑召回握在手里,眼睛死死地盯着景繁生。 刑倾墨将自己妹妹往后拉了拉,自己却仍旧在胸前扇着扇子,表情是一脸的高深莫测,也不知是又在算计着什么。 众人都微愣之际,楚萧南第一个蹦了出来,难以置信地道:"师兄,他说的、他说的话可是真的?" 同为无量剑长老的柳寻英这时候就站在楚萧南身边,他脸上苍白的没有一丁点血色,却也不像楚萧南那样一副极为吃惊的样子,看起来是早就已经想到了。 颜萧然当然也没有当众回答楚萧南的问题,他只是透过人群将目光落在了十一的身上。 四周围的温度早已经回暖了起来。这变化既像是发生在景繁生忽然抓住颜萧然的手说了那番话以后,又像是发生在身着无量剑特制制服的景十一出现了以后。 这时候,一群白衣小少年正围着十一,有那跟十一关系比较好的、神经又比较粗壮的直接就问道:"啊?!亦阳,你爹和宗主他……" 景十一这会儿还戴着他那遮住半边脸的面具,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能看见他削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景繁生和颜萧然的方向,却不出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景繁生本就不大在意旁人的目光,所以在众人面前说出什么话来都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只是在自己儿子这儿,他却是极注重脸面和形象的。 看着十一这个反应,一想到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景繁生便又烦恼地想要抓头发了。但他却还没有忘记自己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易了容的模样,也不能随随便便地就做些与繁生道人身份不符的事情,便生生忍住了。 这时候的景繁生虽然改着了一身白衣,但仍是冠尖直指云霄、飘逸灵俊、风华绝代的。 不只是无量剑的人对于他公然承认与萧然君的关系反应剧烈,潇湘宫、昆仑山和重明山的人也都做出了不同的反应。 繁生道人如今拾掇妥当却仍旧穿着无量剑的衣服,他的那把一直都令人眼馋的上古仙剑还在萧然君的手里握着。 虽说把与自己神识绑定了的佩剑赠给心上人的做法真是闻所未闻,但做出这种事的人若是那个放浪不羁、不拘小节的繁生道人的话,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结合他说的话,众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想到:这明摆着就是他们二人已经确确实实地珠联璧合在了一块的意思啊! 昔日身陷伏魔镇围杀仍能如入无人之境的繁生道人和如今修真第一人的萧然君联起手来,并且已经不只是萧然君收了繁生道人的儿子为亲传弟子那般简单,他们二人的关系竟已经好到繁生道人亲口承认萧然君就是他儿子的另外一个爹的份上,这让昨夜本来还秉持着乐观的心态、或欲试图拆散他们二人联手的人都纷纷绝望了起来。 看着他们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仍旧毫无避讳地执手而立的画面,沈沉星目光闪烁地抿起了嘴唇。 做为重明山的长老,陈繁树一直都在站在沈沉星的身后半步远的位置上。他因为先一步知道了这个消息,倒并没有表示出怎么样的震惊。只是内心当中又被景繁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厚脸皮所深深地折服了。 潇湘宫应该算是这三个宗门当中反应最激烈的——再怎么说景繁生也是与他们的师姐有过道侣婚约的,现在繁生道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公开了他自己跟萧然君的关系,这明显就是在打他们潇湘宫的脸。 然而在景繁生看来,当年他从重明山被一路追杀、逼到了伏魔镇的时候,潇湘宫可一直都是其中的主力。他虽不想伤了邢染歌的面子,但潇湘宫的面子他却是一点儿都不想给的。 众人心思各异,看台之上的氛围,一瞬间就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幸好这时古钟声又再次响了三声,代表着参加比试的弟子准备入场的意思。 每届试炼之征的内容的都不尽相同,但却又大同小异,一般都是在规定的时间内去取某种天材地宝,只不过轮到不同的宗门承办,地点和需要取的宝物会略有不同。 其他宗门也许会就地取材,安排参赛弟子去自家后山进行比试,或是构筑一个巨大的幻阵,在其中投放参赛弟子所要取得的天材地宝。但像潇湘宫这样的,既有财力又有实力的宗门,则会选择利用大型传送阵将所有的弟子都传送到一个小世界里。 除却每次开启所要消耗的灵石数目都极大外,想要布置一个大型传送阵也绝非易事。就连潇湘宫也是准备足有百年才能做到将所有参赛弟子都平安无误地送去那方小世界。 这次的比试所要取的天材地宝乃是奇异兽的内胆。 奇异兽未曾开化,算不得妖兽,顶多能算有点儿灵力的低阶灵兽。但一方面是因为被伐妖之战所牵连,另一方面奇异兽的内胆又是极其珍贵的炼丹原料,这种灵兽在这个世界当中也几乎已经被屠杀干净了。想要取其内胆,便只能将人传送到另一方遥远的小世界。 除了他们所修炼居住的这个世界外,其他世界的灵气并不充裕,且环境多半都极为恶劣。什么猛兽恶植都有可能出现,这也是就算现在这个世界的修士遍地都是、资源异常紧缺,也极少有人会去其他小世界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自然是传送阵这种东西太难搭建,就算理论知识充足、也能平平安安地到达另一个小世界,但过程当中所消耗的灵石和天材地宝也不一定是去一次小世界就能得回来的。 风险太大又不一定会回本,除了试炼之征这种全修真界都十分看重的比赛,倒没有人会特意要去哪个小世界走上一遭。 而潇湘宫之所以肯下血本倒也不是单纯地为了显摆逼格或无偿奉献。他们早已经在事先规定了,所有参赛弟子所取回来的奇异兽内胆,七成都是要上缴给潇湘宫的,只有三成可以拿回自己的宗门。至于过程当中取到的其他天材地宝倒是不用上交。 但就算如此,所有的弟子还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不仅能通过传送阵去其他小世界走一遭,还能证明自己、得到历练,取回来的天材地宝更是有一部分可以装进自己的口袋里,何乐而不为呢? 十一没有参加无量剑宗门里的选拔比试,算是空降过来的。但他的修为比一般弟子都高却也是不争的事实,是以他能够被允许参加试炼之征,宗门里头倒没有什么人会觉得不服气。 尤其祁邺一行以后,就算十一仍是那个看起来冷冰冰不爱说话、给人的感觉还有点桀骜的样子,但所有的"亦"字辈弟子们却都不约而同地跟他称兄道弟了起来。 十一虽然早已经习惯专注于修炼和炼丹,平时不喜欢将时间花在没用的事情上头给人的感觉便有些难以接近,但他的心胸却极为宽广。虽然不八卦也不好管闲事,可如果谁真的遇上了什么麻烦,他倒也不会袖手旁观。 与他这种性子的人相处久了、大家彼此了解了以后,以陈亦翔为首的"亦"字辈弟子们便开始渐渐地接受、欣赏甚至是崇拜他了。 不再被人莫名其妙地找麻烦,忽然间多了一群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同辈弟子,十一对此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反正他每天要做的事情都安排的非常紧凑,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旁的事情。 十一来参加试炼之征之前,无量剑的那群长老肯定就比试的形式、内容和技巧等方面都一一嘱咐过他了,但景繁生仍是抬手将十一招了过来。 为了公平起见,参加试炼之征只准带一样法宝,于是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佩戴飞剑。奇异兽不算凶恶,但数量也不会太多,寻找它的过程中会遇到什么那就说不定了,所以参加试炼之征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定的风险的。 唯一令人放心的却是倒也不用怕有人为了报复他而做出暗害十一的事情来。因为每名弟子都会佩戴一个可以传输声音和影响的法宝,这种法宝也不知是谁最先炼制出来了,经过千百年的改造,可比景繁生穿过来的那个世界的任何摄像机都要高端得多,简直可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记录比试弟子的情况。 等比试正式开始的时候,看台下面、围绕着擂台设置的九十九根巨型石柱便会分别投射出不同的影像。而为了各宗门之间的和谐,是明令禁止弟子们互相残杀的。 但饶是这样,景繁生还是要忍不住想东想西一番。 三个月不见十一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就算是从前在绝地谷的时候他俩各干各的,似乎也没有这么长时间不见的时候。 景繁生抬手便将他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既然现在他们两个的身份都已经暴露,连他之前不想承认的十一和颜萧然之间的关系也已经经由剑灵之口被颜萧然知道了,那十一这面具真没有什么再戴下去的必要了。 他本来也没打算要十一真的永远戴着个面具示人。只不过是十一自己也喜欢戴,他便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甫一将面具摘下,一张极端俊秀的小脸暴露在众人面前,倒引得四周之人都不约而同地狠狠吸了口气。 ——景繁生这人虽然堕入魔道又作恶多端,但若是论起相貌来,当真是整个修真界的人都是要自愧不如的。 这世间的传闻素来都是不可不信,却又不可尽信。就算所有人都传得津津乐道,但也没几个人真的相信这么十几年间,景真人还真能跟谁生出个孩子来。且不说他当年究竟有没有被重伤,就是修真之人逆天改命,便极少能有人再孕育得子。飞升成仙和传宗接代,本就是极难两全的事情。 只是冷不丁看见这小公子的俊颜,倒开始有不少人觉得,也许这小子真的是景真人的亲生儿子也说不定。 然而早已经习惯将所有的表情都藏在面具之下的十一,刚刚将全脸露出来还有些不适应。他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表情虽然不算生动,但那双灿若星辰又黑白分明的眼睛用那一张俊俏的小脸衬着,看起来便格外的明亮有神。 刑倾墨"咦"了一声,旁边的白一尘低声念了句佛号,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细细打量起十一的眉眼来,而后看了看景繁生,又看了看与他执手而立的颜萧然,似乎是纷纷都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原本恶狠狠地盯着景繁生的邢染歌在看清楚十一的面容以后,就直接换成了一脸怔愣和茫然的神色。 景繁生没理别人都是个什么样的表现,他轻笑着对十一道:"拿第一当然也很重要,但首要的还是得注意安全。还有那些小豆包们,乍一传送过去你们肯定是会分开的,如果有缘相聚,就要互相照应扶持一二,知道吗?" 他自己参加过试炼之征,还得了个第一,但这种比试不是文试试题,没有套路和方法,靠的完全就是自身实力和随机应变的能力,所以景繁生也没有什么经验可分享的。 虽然知道自己说的有一大半是废话,景繁生还是忍不住要唠叨上一番。 对上十一那双澄澈耿直地满是探究和疑问的眼睛,景繁生难得的老脸一红:"至于别的事情……咳,等你比试回来再说。" 看自己爹这反应十一心中就已经有了计较,便点了点头,又将视线转到颜萧然的身上。 与其他人不一样,颜萧然之前早就见过十一没戴面具时的样子了。 但他那时候只以为这孩子是景繁生同别人所出,光是调整好心态,只将他看做是景繁生的儿子、告诉自己要爱屋及乌已经占用了他绝大部分的心神。也许是太害怕在十一的面容上看见其他女子的影子,所以这孩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眉眼生得又像谁,他从来都没敢仔细看过。 这一回还是颜萧然第一次如此仔细地去看十一的相貌。小孩儿有一双削薄的、形状美好的薄唇,如果他笑起来,一定会跟景繁生挑着唇角的时候一模一样。再往上看,他生着高挺的鼻梁,剑眉下面有一双有些狭长、但形状格外美好的凤眼。 从前隔着面具看过去,便不难看出十一有一双乌漆漆的、格外黑白分明的眼眸。现在这双眼睛完好的形状露了出来,眼角眉梢的样子,倒真的像极了自己。 外人看不出来,但颜萧然的身形确实是有些僵直了。然而青年平静的外表下,内里血液早就已经四处激荡了开来,炽烈的血液经过心脏的位置迅速地蔓延至四肢百骸。 连带着他那双从来都有些冰凉的手抖迅速热了起来。 这感觉与要入魔的情形还大不相同。就好像是被这世上最最幸运的事情砸中了似的,那种庆幸和激动,以及浓浓地感谢之情,让他无法控制地将原本已经握住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一双黑亮的眸子骤然变得冉冉生辉,颜萧然缓缓地将另一只手抬了起来,轻轻地在十一的头上摸了摸。 幸好他之前虽然心中抵触过,但也只是这样做过的。虽然此刻手还因为太过激动而发抖得厉害,但摸上头顶的动作却并不突兀。 "去吧。"颜萧然说:"量力而为即可,多加小心。" 想起昨日无意中听见柳长老对柳亦踪说的那些个关于务必要取得个好名次的话,十一愣了愣,想了想之后又觉得,无论师尊和他爹是什么样的关系,自己的师尊所嘱咐的,从来就应该是"量力而为、多加小心"这样的话。 他看颜萧然的目光从来都是崇敬、崇拜的,以前被师尊摸了脑袋虽然面上一点不显,但总会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现在他没戴面具了,他的神情变化便更容易被人看出来,只不过除了诚惶诚恐外,似乎是多了一丝亲切和亲近。 十一的眉宇间染上了笑意:"是,弟子明白。" ☆、第65章 繁生6 试炼之征为期三天,名次按所有弟子比赛期间所取得的奇异兽内胆多少排序。 十一他们所有人都走到了擂台上特意搭建的传送阵上,大阵开启,没一会儿的功夫,穿着不同颜色制服的弟子就全部消失在了原地。 试炼之征怎么说也是五十年一次的盛会,来看热闹的自然不少,其中还有不少是散修。 自打上了这看台起,便一直人在不住地打量他们。萧然君特意找了个靠墙的位置想把景繁生让进去,景繁生一开始还有点不大愿意。 旁人他倒是不担心,但秦风韵只身从绝地谷出来,不仅没什么阅历修为也不高,况且这会儿小姑娘明显是一副受了打击的样子,他也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下。 颜萧然现在心情好,一番商量过后,景繁生就成功地把秦风韵先推了进去。然而不知为何,刑倾墨竟也跟着挤了过来,见他一过来白一尘便也厚脸皮地跟随了过来,最后的还是几个人并排坐了,只是应秦风韵的要求,她仍坐在景繁生的边儿上。 秦风韵这会儿明显还很是不乐意,她重重地哼了一声,端着手臂谁也不理。 颜萧然什么都没说只是心情看起来没有方才那么好了,连眸子都不亮了,他自动坐在了景繁生的另一边将人挡了个严严实实。他一坐下,楚萧南和柳寻英他们自然跟着坐在了旁边,不一会的功夫,这地方便被无量剑的人给占了,远远望去一大片白色遮掩住了原本十分土气的紫金色座椅。 重明山的宗主沈沉星也参加了这场比试,本来宗门内人就少,陈繁树便干脆拖了凳子凑到了景繁生他们的身边。然而慢上一步便已经没有什么位置,陈繁树左挤右挤的,最终也只捞了个外围的位子坐。 十一的身影一消失景繁生就莫名地紧张了起来。他当年自己参加试炼之征的时候也没有过这种感觉。 为了缓解紧张的心情,他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了下,一抬眼就看见了陈繁树那死活都挤不进来的胖胖的身影。 "来、来、来!"被自家师弟笨拙的样子逗笑了,景繁生站起来冲他招了招手。 见极有可能就是他们未来的宗主夫人招了手,一群无量剑的内门弟子互相看了看,最终还是都非常有眼色地纷纷往外移了一个位子,给其实已经赫赫有名且地位崇高的陈真人让了个位子。 "无量剑的人还是那么刻板。"颜萧然坐在景繁生左边,是以陈繁树一坐过来便趴在景繁生的右耳边小声抱怨道。 自家师弟还是这个德行。景繁生不禁弯起眉眼嗤笑了出去。 由于景繁生两边都没有位置了,陈繁树便只能坐在他的后面。冷不丁一探头的功夫,便看见前面两个人的袖子竟然还重叠在一起,显然是依旧手拉着手呢。 "咳咳咳。"陈繁树的手抵在唇上,故意咳嗽了几声。 颜萧然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扭过了头来,狭长的凤目微微扬起稍许,一眼扫过去的样子有些随意,可陈繁树却愣是觉出了寒意。他不敢在趴在景繁生的耳边说话了,只敢仗着自己是景真人的师弟,嘀咕了一句:"辣眼睛。" 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牵手的事情都能做出来,景繁生自然不会理会陈繁树在后面故意咳嗽的夸张声音。他刚开始只是和颜萧然的手掌交错的牵着,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十指紧扣。 等坐下以后由于两个人挨得极近了的关系,十指紧扣就变成了景繁生在袖子下面细细地摩挲着颜萧然掌心的那一条仍旧可以摸得出来的白色疤痕。 掌心被景繁生的手指擦过,就像有电流从此处生成窜进身体里面似的,颜萧然忍不住重新握住了那只偷偷作恶的手。 从前他怕景繁生又跑了,就只能用捆仙索将他拴在距离自己半步远的地方。 昨日他为了安慰景繁生,还只能cao控着捆仙索偷偷钻进他的袖子里。 然而一夜以后,他忽然就能光明正大的牵着、碰触景繁生了。 自打昨夜开始,他激动的心情就从未平复过。将那只并不老实的手握在掌心中,不敢太用力,也不敢不用力,内心鼓跳如雷,他忍不住扭过头去,将对方的面容打量上一遍又一遍。 景繁生也不怕他看,他自己反而因为对方的目光过于专注而又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将被攥住的那只手微微挣脱开了一些,景繁生猝不及防又用指腹上的ròu又搔了下颜萧然掌心。 青年的反应果然不出他所料的,虽然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长长的睫毛却是在那一瞬间狠狠地抖动了几下。景繁生哈哈大笑了起来,就觉得自己的手又被握住了,这一次力道还大了一些。 撩了一会儿颜萧然果然就不那么紧张了。这时候,下面擂台上的石柱上便开始纷纷投射出参赛选手们的不同影像,景繁生找了一会儿,就在一个离他们位置并不远的石柱上找到了一些白衣纤尘不染的十一。 由于传送阵的特殊设置,被传送过去的弟子们差不多都是单独分散到那个世界的各个角落上的,极少有挨得相近的情况。 但是小世界里危机四伏,有许多危险是单独一个凝脉、或者筑基的小弟子所无法应对的。更何况还有可能会出现取得了内胆以后又遭到抢夺的情况,这个时候结盟就显得很重要了。 只不过为了排名能够靠前,还有许多自恃修为和战力都能够令自己单独应付所有危机的修士,就会选择自己行动了。为了能拔得头筹或是取得个好名次,一般大宗门出来的实力强劲的弟子都会单独行动,若有一人格外突出的,同宗门的其他弟子还会鼎力相助。 当年景繁生他们那一批人的比试内容不是取什么异兽的内胆,而是取一种名叫碧莲果的东西。 碧莲果生在树上,一般一棵树只能结一颗,且果实从成熟到落地的时间有限,是以想要采摘到这种果实,除了实力以外更需要运气。 并且碧莲果虽然是植物,但每一颗碧莲树下面都会有一只或几只妖兽守着,待到碧莲果成熟之际,那些妖兽便会飞身抢夺。所以想要将碧莲果完好无损地摘下来,除了要赶上一个好时候,还得有实力在那些妖兽口下夺得。 原著里的景繁生就是在半路的时候碰见了男主颜萧然,随后二人联手斩杀妖兽,所夺得的碧莲果按一人一颗那样平均分配。 然而由于原著里头的景真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白莲花,明明他的修为远在颜萧然之上,却偏偏接受了男主的建议一起同行。这也便罢了,在两个人共同获得第一颗碧莲果的时候,他竟然义无反顾地将它让给了男主。 然而比试时间结束前他们所得到的最后一颗碧莲果正好轮到男主揣着,这样加上男主之前因缘际会比"景繁生"多得的一颗,"颜萧然"便整整比他多取了两颗,成了那一届试炼之征的榜首。 作者大概是想要男主年纪轻轻便在修真界称王称霸,所以才安排了这个桥段。然而就算如此,身为主角控的景期在看文的时候也难免觉得这金手指开的未免有些太脑残了——主要是这个白莲花垫脚石安排地太过脑残。 所以穿过来之后景繁生便依托原著所描写的路线毅然决然地单独行动。不仅知道哪儿有即将成熟的碧莲果,连守在树下的妖兽的死穴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景繁生那时候还很年轻,并不够格被称作景真人。但他一路走下来运气极好总能碰上即将成熟的果实、且实力确实强劲,经常一个人单枪匹马地与几只妖兽混战也能完好无损的影响众人都透过影像看了个清清楚楚。 一场试炼之征下来,景繁生的成绩远远超过了所有的参赛弟子,没有任何争议地拔得了头筹。从此他就被世人尊称为繁生道人,或者景真人了。 十一落地以后的表现很是镇定,并不见一点慌乱。除了本身修为就比较高以外,大概也是因为他自小就是个成熟稳重的性子,是以冷不丁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也能镇定自若从容不迫。 透过石柱上的影像看着十一那张严肃认真却哪哪儿都透着俊俏的小脸,景繁生满怀欣慰。 看台上除了设了紫金颜色的椅子外,另外还设有茶几小桌。潇湘宫的一些内门弟子正按个桌子地给配备灵茶和鲜果,以尽地主之谊。只不过景繁生他们这个位子比较独特,待那些弟子过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景繁生倒也没介意,何况他已经从萧然君的乾坤袋里头掏出了不少灵果异类的吃食。 自打萧然君面不改色地将自己的须弥芥子袋递给景繁生时开始,旁边楚萧南的眼珠子就已经要瞪得脱窗了。 他到现在也没搞明白为什么明明已经好多年都没碰过面了,明明景繁生这个人应该已经消失、跟他们无量剑再无瓜葛了,怎么突然又跑了出来。 而且一回来就不知道用什么诡异的办法易了容,扮成了一个一点儿气质也无的江湖散修。 虽然现在回忆一下之前在无量山上看试炼之征初试的时候,那黑袍道人说话做事的方式,倒确实是跟景繁生相差不离的……这人倒还真就没有刻意隐藏身份,完全是本色出演。 只不过恢复了本来的面容,这人的任何举动落在别人眼中,都会从觉得他不正经又没个正形变成举手投足都透着风华,倒没有人会将他与那黑袍道人联系到一起了。 注意到颜萧然身边的楚萧南正鬼鬼祟祟、半看不看地打量着自己,景繁生忍不住轻挑了下眉眼,冲着他呲牙笑了笑,那意思——偷看什么,我早就发现你了。 楚萧南见景繁生明显已经发现自己,便连忙将眼眸垂了下来。然而复又觉得,自己怕他作甚?于是又气鼓鼓地重新抬起头来,光明正大地蹬着景繁生。 两个人隔着萧然君的伟岸身影互相噔视了一会儿,这个时候本来专心致志地看着下放石柱上影响的颜萧然忽然扭头看了楚萧南一眼。 大概是那一眼掺杂了不少极其严厉的警告,楚萧南愣了愣,随即冷哼了一声,负气地扭过了头去。 "宗主。"好听的男声响起,颜萧然和景繁生两个人齐齐地扭头看起,就将一袭白衣的寻英长老正端着个图案素雅的托盘立在颜萧然的边上。 柳寻英说:"我见那些看茶的小弟子一时之间还过不来这边,便先去给你们取了一些。" 他说着,就将那托盘放在了两人之间的矮桌上。 这一回萧然君从始至终连一眼都没赏给他,倒是景繁生的目光闪了闪,忽然开玩笑似的笑了:"还是寻英长老想得周到,真麻烦你了啊。" 柳寻英的表现很明显地就局促了起来。全无半点之前在祁邺竹屋里头身为一个大宗门长老的架势。 斟完了茶他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站在旁边微微垂着头一副有话想说但又欲言又止的样子,给人的感觉不卑微,倒凭白多出三分惹人心疼和怜爱的感觉。 景繁生没有碰那杯茶,他单手在矮桌上敲了敲,忽然道:"只可惜,要是有酒就更好了。" 原本专心盯着石柱上影像的颜萧然以为他头疼又犯了便连忙看了他一眼,但看他生龙活虎的样子又明显不是。更何况他一直都没有妄动灵力,应该不会是头疼的问题。 看见颜萧然的反应,景繁生唉嘿嘿的一笑道:"我也只是酒瘾犯了馋酒喝了而已。唔,仔细想想好像好几个月都没有喝到酒了。" 颜萧然说:"等比试结束了就去寻酒喝。" 之前一直都赌气不说话的秦风韵虽然一直目视着前方,但在观察了他们两个人的互动后便没忍住地开口说道:"你,你还是少喝点儿酒吧!" 景繁生连连应道:"是是是,我知道,绝不多喝。" 他这样一副听话又好脾气的样子,秦风韵就是有通天怒火也发不出了。她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扭头,又不理景繁生了。 刑倾墨厚脸皮地将白一尘挤到了最里面,他坐在秦风韵的另一边道:"秦姑娘,你管他干嘛,他那人儿是你能管得了的吗?" 秦风韵本来就对刑倾墨没什么好印象,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又哼了一声:"我就乐意管他,你管得着吗?" 秦风韵鲜少出谷,并不懂得这世上的弯弯绕绕。要是换了个人,是决计不敢跟刑倾墨这样说话的。 刑倾墨却是难得的脾气很好,听到她这么说不仅没生气,反而还极度愉悦地笑了起来,就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令他极度开心的事儿。 柳寻英在他们旁边站了半天见他们宗主压根就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内心便不由得更加惴惴不安了起来。 然而这一排人当中,除了那个绝地谷出来的小姑娘,自右向左依次是万象寺住持的亲传弟子白一尘、潇湘宫少宫主刑倾墨、风华绝代又身负各种传说的景繁生、无量剑的宗主颜萧然,这几个人无论哪一个现如今都已经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存在了。无论未来能不能窥得天道飞升成仙,都将是这世界数一数二的领军人物。 更遑论萧然君身边的萧南君和坐在他们后面的陈长老,虽然声名不及他们显赫,但在外面也都是世人提起来就要忍不住竖起一根大拇指的。 然而站在这一群人中间,柳寻英忽然觉得自己不仅没有可以cha足的地方,便是连最卑微的存在感也没有。 他此刻已经没有精力去想景繁生回来以后自己便再无机会的事情了。 在祁邺竹屋的时候他对繁生道人说的那番话也确实是得罪人了。更何况在议事堂的时候,他确实是因为嫉妒十一的爹才没有为他争辩,开口说话。 这些年他说话做事一直都极为小心翼翼,但这两件事的任何一件也许都已经引起了他们宗主的不满。 虽然现在还没有被追究,但柳寻英也已经隐隐地明白了什么。 到最后他也只能讪讪地、在其他人都没有发现他还在的时候,默然离开。 景繁生依旧以手点着旁边的矮桌,随手便敲出一段儿极有节奏的节拍,却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第66章 繁生7 景繁生他们这几个人都是年龄相仿又少年相识,不仅经常能赶上同一场比试,就连下山猎宴做任务也经常能凑到一起去。 距离上一次聚首也不过是不到百年的时间。如今共同坐在一个看台上,看着下面的小弟子们在小世界拼杀的身影,不禁便有种一切还是当年那样、从不曾有任何变动的感觉。 虽然近五十年来发生的事情比较多,感觉上便有些漫长。 但这几个人终究是没有像原著里所写的那样,亲自参与了十五年前的那场伏魔镇围杀。 毕竟原著当中令繁生道人身陨的那场围杀,这几个人可都是主力。如果他们几个真的参加了对自己的围剿行动,景繁生不觉得自己现在还能活着。 ——看来自己努力了几百年将故事情节打乱,多少还是有点用的。 当然重明山被血洗的事情也他在的意料之外,他机关算尽还是莫名其妙地被了个妖邪的名声,其他人反应不过来、来不及诛杀他也是"情有可原"。 可如果白一尘是早于二十年前就开始闭关冲击分神期,他一开始就不知道重明山和伏魔镇的事情倒也还说得过去,但刑倾墨这厮在自己杀了潇湘宫那么多人以后竟然也没有出现,景繁生却开始有些不解了。 这厮整日嚷嚷着对这个有情,对那个义的,可依他看来,刑倾墨的性子最是凉薄,对谁都无情无义。 他这头正琢磨着怎么出口探探刑倾墨十五年前究竟是干嘛去了竟没来凑热闹,那头倾墨君就问一尘长老道:"我听说你刚去魔修那边儿走了一趟,怎么样,可有什么趣闻啊?" 白一尘思索了片刻,有些苦涩地道:"趣闻倒是没见着,而且那边现在乱的很,就我看已经全无秩序可言了。" 刑倾墨嗤笑道:"魔修最是崇尚武力,什么事儿都要打一架再说,呵,一群莽夫。" 白一尘道:"我听说他们魔王尊者失踪了好多年至今还未寻回,所以才会这么乱。" 魔修崇尚武力的同时更注重血统,因为传承特殊的缘故,血统越好的魔修修炼的速度和未来可以达到的高度都是普通魔修所无法匹敌的。然而魔修一般都性情暴戾无常,也确实需要一个武力值爆表的人来统领,于是整个魔修的地界便会有一个地位至高无上的魔王尊者。 魔王尊者如无意外的话,世代都由创造了魔修功法的那位半人半妖的陆离老祖后裔所担当。只不过由于后来的妖族血统被一代代地稀释、魔修们对陆离老祖的认知也逐渐变为了传说而非信仰,这些年魔王尊者的地位也越来越被动摇了。 秦风韵听了,忍不住道:"不是说魔修的派系形成的晚,不像咱们修者这样成体系吗?只有一个魔王尊者他管得过来吗?如果连他都失踪了,那秩序乱了也是情有可原呀。" 刑倾墨笑道:"小姑娘,你懂得还不少,这都谁告诉你的?" 秦风韵立时便双手叉腰地瞪起眼睛来:"叫谁小姑娘呢你?!" 刑倾墨当然不会惧她,反而因为她这个样子笑得合不拢嘴。 不明白刑倾墨是哪根脑筋抽了,偏偏对秦风韵露出了很感兴趣的样子,景繁生心中警铃大震。 秦荣既然是他的好基友,他便下意识地把秦风韵当成了一个晚辈来看。虽然对方的年纪已经过百,但也许是她那泼辣任性又俏皮可爱的样子,让景繁生总觉得她还只是个小姑娘。 这小姑娘此次出谷来寻自己和十一,又恰巧被自己遇见了,景繁生当然得好好照顾她,决不能让她凭白被人欺负了去或是占了便宜。 尤其是刑倾墨这人,比他还不正经。 景繁生觉得自己虽然时常会有不安分的时候,看起来便比较爱撩,但本着如果撩出火花就一定会负责的想法,他从来都没有过火过。 可刑倾墨就不一样了。 他一面是道貌岸然、代表正义的潇湘宫少宫主,一面又是个四处招花引蝶、搜集炉鼎的色狼浪子,这样品行的人做朋友景繁生不会管他、不会说他半点不是,但如果对方这回将目标放在了秦风韵的身上,他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景繁生突然挑起唇角笑了起来,这笑容还与他平时心情愉悦的时候不大一样,看起来有点危险,他道:"邢少宫主咱们好久没见,最近又收了几个侧室、几个内妾啊?" 听了这话,刑倾墨一脸震惊加悲痛欲绝地道:"这些年你不在我身边,看不见你我哪有那个兴致?" 这人从前说话也这样,景繁生早就习惯了。对方一说这话,他的官方回复往往就是这么一句:"赶紧给老子滚。" 他自己觉得没什么,旁边颜萧然却猛地扭头看了过去。他黑漆漆的眼眸直对着刑倾墨,目光锐利地犹如一把尖刀一般。 "噗……咳咳!"刑倾墨突然捂住胸口猛咳了一阵,好半天才能说出话来:"颜萧然你这人还是那么开不起玩笑。我知道我知道,小生儿是你的,我铁定不打他主意了。" 他这话说的,不禁令四周围的人心里都不大是滋味——连看起来唯一有希望能破坏那俩人关系的倾墨君都放手了,又有谁能阻止得了萧然君和繁生道人的"结盟"? 不管别人怎么想,颜萧然却确确实实地满意了,便不再对他释放威压。 犹如压在胸口处的大石猛然卸下,刑倾墨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又用十分委屈的语气对景繁生说道:"可我真没找。你可以随意找个人来打听打听,我之前收的人都让我打发走了。" 对方难得认真的态度让景繁生很是吃了一惊。不过景繁生觉得颜萧然一个人长歪了都已经够违反这个世界的设定的了,他倒不相信刑倾墨也会被自己莫名其妙地掰弯。 这人虽然没什么节cao,什么燕瘦环肥的都尝过,但据景繁生了解他应该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直男,除了搁自己这说话没个把门的,倒从没见过他对哪个男修真有那么点那方面的意思。 在景繁生看来,刑倾墨凡事都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一直都有自己的打算和小算盘。他和那些女修双修,除了为了性以外,绝大多数原因还是因为想要依靠双修来提升修为。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是收了更多的人还是一时兴起地真把后宫解散了,景繁生对此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他嘿笑了一声,连应都没应,全当听了个笑话。 他只是说:"只要你不打我侄女的主意就行。要不然她爹还不得杀了我。" 秦风韵又扭过头来狠狠地瞪他一眼,刑倾墨一脸震惊:"我艹,你想哪儿去了,我是那样的人?" 刑倾墨这人脸皮厚,要真看上谁了是绝不会就这么矢口否认的。看见他这反应景繁生便放心了,不禁又哈哈地笑了起来。 他这会儿其实也挺忙的。自打这几个人坐了过来以后颜萧然的情绪就时好时坏。从前从来都一声不吭地站在他们之间的青年这会儿任性了起来,旁人没发现,景繁生却觉得哭笑不得,只得在袖子底下安慰对方一遍又一遍,连手都不敢撒开。 看台下面,对于景繁生来说最显眼的那根石柱上,十一正置身在一处植被并不密集的森林之中,有条不紊地按一个方向一寸寸地搜索奇异兽的身影。 御剑、斩杀、取内胆、调息。少年的表现并不像其他参加比试的弟子那样慌乱或是急功近利。十一给人的感觉一直都很稳重。 对于自家儿子,景繁生一直都觉得既欣慰又自豪。 十一的运气也不错,他虽然一直沿着一个方向前进,似乎是越走越偏僻,但碰到的奇异兽看起来反而要比别人的多。 当然,一般修为的弟子极难单独解决的异兽对于明显十分惯于用剑的十一来说也根本不是什么大麻烦,他斩杀异兽的过程看起来也比其他的弟子要轻松。 景繁生刚开始心里还有些不安和担心,直到两天过去十一仍旧没有碰上任何人、自己的狩猎过程也一直都很顺利,他被吊着的一颗心才稍微放下一些。 为了方便携带,所有参加比试的弟子除了可佩带一件法宝以外,还会配上一个印有专门图案的储物袋,所取得的内胆和其他天材地宝统统都要装进这个储物袋中,待比试结束便以个人储物袋中内胆的数目决定胜负。 由于参赛弟子数目太过庞大,单看石柱上的影像也不知十一大概会处在什么名次上。但依四周的讨论声来看,十一的表现已经明显地吸引了许多人的注目。而另一个被讨论的比较多的,就是自己的那个天才师弟沈沉星了。 景繁生偶尔也会去看看沈沉星的表现。 昔日生得极有灵气的小孩儿如今已经变成面容俊朗的青年了。也许由于青年无论是从身形还是面容上看都是个成年男人的样子了,他的一举一动便更加透着一种冷静和成熟。 四周围的那些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中,倒是有不少是预测沈沉星会赢的。 沈沉星从小就表现出了一种异于常人的聪颖和天赋,这却是全重明山的人亲眼所见的。他会有现在这样的名声和修为倒也不令人觉得稀奇。 除了他以外,景繁生还另外特意关注了一下无量剑此次派出去参赛的小豆包们。那头陈亦翔已经和柳亦踪还有其他两名白衣少年碰到了一起,更有意思的是其中还有一个光头的小和尚。 这小和尚景繁生和颜萧然都还有些印象,就是在幽州城与那群镖师同行的那个子觉小师傅。 五个人合作的亲密无间,取异兽胆的速度也是极为惊人的。 对于一些修为一枝独秀的弟子来说也许跟别人组成一队是一种麻烦,但像无量剑这种具有"绝大多数弟子行事都极其严谨"的特点的宗门,这种时候就算陈亦翔的修为已经算不错,也不会抛下别人不管的。 "别说,这届小弟子们质量还是很不错的啊。"景繁生这么觉得,就直接说了出来。 他这话没有特指,但却是跟颜萧然说的——景繁生这人还有个毛病就是护短。他自己既然已经看上颜萧然了,那便爱屋及乌,连整个无量剑在他眼中都变得亲切了不少。 他话音刚落,远处便有一只千纸鹤飞了过来,直接落在了景繁生的手边。 轻触了一下那纸鹤,景繁生突然伏在颜萧然耳边小声说道:"秦荣来接她闺女了,你先在这儿看一会,我马上就回来。" 随后凑到旁边秦风韵的耳边说了句话,秦风韵脸色一变,虽然看起来极不情愿,但还是随着景繁生站起身来了。 然而景繁生刚刚扭了个身,就发现颜萧然也跟着他站了起来。 青年英俊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将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那意思已经很明白,就是他也要去。 想想在从打回无量上开始颜萧然就一直不许自己离他超过半步之遥,景繁生无奈,最终只得点头同意。 刑倾墨见他们三人都站了起来,便连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景繁生有些不耐烦地将自己手边不知道是第多少盘的灵果随手递了过去,嘴里说着:"没你的事儿,好好看你的比赛。" "我擦!"刑倾墨骂了一句,景繁生也没理他。 得知秦荣已经到了,他这会儿倒算是松了口气。秦风韵若不是被试炼之征吸引住了视线、若是真想四处乱跑,景繁生觉得自己还真就不一定能管得住她。 离了潇湘宫的擂台,外面便是一大片长满青翠挺拔的竹子的竹林。秦荣就站在几棵竹子中间,着了一袭青衫,远远看去有些消瘦,却又十分的挺拔修长。 ☆、第67章 繁生8 听到脚步声,秦荣回头,还是清冷寡淡的容颜,只在看见他们的时候目光稍稍亮了一些。 "爹爹!"秦风韵虽然现在心情不好,也不是很愿意回去,但私自出谷数日还是很担心和想念她爹爹的。于是在看见秦荣的那一刻便提着裙摆跑了过去。 秦荣习惯板着一张脸,不怎么爱笑,给人的感觉便有些严厉,不过秦风韵却是不怕她爹爹的。 她过去便抱住了自己爹爹的手臂,没等秦荣发火怪罪她私自跑出谷去,便已经撒娇道:"这几日我都想死你啦!爹爹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秦荣的目光还算柔和,只是语带苛责地说:"我想寻你自然能寻到!倒是你,长大了是吗?都敢不跟爹说一声就私自出谷了?" "那人家想繁生哥哥和十一了嘛!对了!"秦风韵嘟起了嘴巴,拉着秦荣走了两步,道:"十一现在正在参加一个比试那,可好玩了,爹爹你要不要也来看看?" 秦荣直接说道:"是试炼之征?"他思衬了一下,肯定道:"十一不会有什么问题。倒是你,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哼!"秦风韵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身闹起了小脾气。 秦荣也没管她,只是走到景繁生的跟前,先是看了看他身边的颜萧然,打了个招呼后说道:"幸好风韵是被你碰到了,要不然真不知会发生什么。" 景繁生看了眼秦风韵,小声对秦荣说道:"秦姑娘都那么大人了,你把她一直困在绝地谷里也不是个事儿啊。不如你们就一起多留上一段时日,也好让她在外面玩个痛快。" 早些年的秦荣也不是这个样子的。这人跟他们还都不一样,秦荣打小就跟他师傅住在绝地谷中,习得了一身医术,但因为他师傅本就是个散修,是以他便也一直都无门无派。 原著当中的医仙秦荣也是个十分重要的角色,只不过前期的戏份比较少。依景繁生看来,作者应该是安排这个人在"繁生道人"之后接手给男主疗伤炼药的职责的。 只不过在这个世界当中,景繁生因为跟他切磋过医道而年少熟识。那时候的秦荣,气质堪称宁静致雅,再加上他本就生得潇洒挺拔,给人的感觉便犹如苍松翠竹一般。 秦荣本就喜静,说起来若不是他师傅与自己的师尊相熟、他们俩又都有一个乐意炼丹的癖好,景繁生觉得自己是永远不会与这种人相熟的。 然而就算如此,到了后来,依景繁生的话来说,秦荣这人不知道怎么的,竟也长歪了—— 忽然多出个女儿不说,近些年他也一直都幽居深谷之中鲜少与外人来往了,不仅变得不苟言笑,就是脾气也越来越怪。他自己不轻易外出,就连秦风韵每回想要出谷都变得极为不易。 要么说自己也是运气好,单单陷在伏魔镇、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就被秦荣给撞上了。 秦风韵虽然状似扭着身子生着气,其实一直都在偷听他们这么边的动静。一听景繁生这么说,她便马上又跑了过来,笑嘻嘻地道:"对呀爹爹,你这次就听繁生哥哥一次,咱们在外面多呆几日再回去可好?" "咳。"景繁生咳了一声,想要提醒这丫头别乱开玩笑。在绝地谷的时候一开始秦风韵还叫他景真人,后来不知怎么地就变成了繁生哥哥。虽说修真之人对于辈分之类的都没什么讲究,但秦风韵这么左一个繁生哥哥、右一个繁生哥哥的,还当着他爹的面儿,恐怕又要惹秦荣不痛快了。 果然,板着面孔的秦荣连想都没想,直接说道:"胡闹。赶紧跟我回去!" 秦荣是个什么样的脾气秦风韵也是知道的,她虽然泼辣任性了些,却也不会真的忤逆她爹爹。是以就算这会儿是一副表情委屈、秀眉紧蹙的模样,也依旧没有再说什么。 秦荣再次看了看景繁生和他身侧的颜萧然,表情稍霁,又恢复了那副宁静寡淡的样子,他犹豫了一下,才问景繁生道:"外面的事情都办妥了吗?什么时候回谷?" 景繁生嘿嘿地笑了笑,秦荣这人不仅一点都不自来熟,性子还特别冷淡,看起来倒是个谦谦君子,与任何人相处都很和善,却也不会过分亲密。 但他这一番话问的,就明显是把自己当成一家人来看待了。景繁生心头一暖,便道:"就快办妥了,等事情都完了以后,我就回去……看你们。" 他本来是想说会回绝地谷去,但后来一想颜萧然要听到这话没准还得误会些什么,便直接改了口。 秦荣似乎也看出些什么来了,但他也不是什么都喜好打听的人,便只是点头道:"好,在外面多加小心。"他说着就拉起秦风韵要将她带走,秦风韵却微微挣脱了开来,提着裙角走到了景繁生的跟前。 由于个头不够,她只能微微仰着头才能看见景繁生的眼睛。 秦风韵忽然没头没脑地低声问了一句:"你、你们两个真的是那种关系?……以后也是?" 景繁生:"……" 估计这丫头是早就想明白颜萧然就是十一的另一个爹的事情了,只不过之前看台上的人太多,她才一直憋着没有问出口。 从前也不是不知道这姑娘的心思,那时候景繁生甚至还想过,等安顿好十一、查明当年真相报了仇以后,如果再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和意外发生的话,最后的最后,他也许真的会考虑同她结为双修道侣也说不定。 毕竟秦氏父女对他来说不是亲人,也已胜似亲人。 结果却只能道一声世事难料。 自打他这次从绝地谷出来遇见了颜萧然以后,真真是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他因为明白秦风韵的心意,所以一时之间倒想不到应该怎么回答她了——他既然已经认定颜萧然,就自然不会负了他。可另一方面,他却也不想伤了秦风韵的心。 只不过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他这样想着便微微地点了点头,同样低声道:"嗯,以后也是。" 秦风韵的眼圈忽然就红了。景繁生这人不正经惯了,喜好乱开玩笑的时候不少,但真到了正经的时候他的态度往往都十分坚决。 是以她也不是不知道这人对她无意的事情。只不过大家一起在绝地谷中生活了那么多年,朝夕相处间,便总要忍不住觉得自己对于他来说,是有些特殊的。 她这变化太过明显,令景繁生难得有目光闪烁、不忍心直视她的时候。 秦荣微微叹了口气,道:"风韵我们走吧。" 秦风韵咬了咬牙,又看了看他,最终道:"那你好好保重,还有十一,我和爹爹在绝地谷等你们回来。" --- 秦氏父女走了以后,景繁生难得的还挺伤感的。 一直站在旁边的颜萧然忽然说:"她还小。" "啊?"景繁生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颜萧然:"她还小,以后会找到个好归宿的。" "唉,说的也是。" "嗯。"颜萧然点头,就要拉着他往回走。 景繁生脚跟用力,自己站在原地不动,又把人给拉了回来。 由于这一下拽的还挺用力的,颜萧然也没有丝毫反抗,所以把人拽回来以后两个人差不多是撞在了一起。 现在大家都聚在了擂台上,这竹林里头没有旁人,景繁生轻微挑起眼角,道:"你还没有说,那寻英长老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要是放在以前,看见柳寻英那么一副明显失宠了还要倒贴的样子,景繁生顶多也就在旁边看个乐子,不仅完全不会往心里去,而且还势必是要调侃上萧然君几句的。 但是现在一想到那人竟敢在颜萧然面前装出一副脆弱无辜又可怜的样子,景繁生便觉得一阵牙根痒痒。 更可恨的是颜萧然对于柳寻英的态度也是含含糊糊的。 与小宗门不同,元婴期修为的修士虽然珍贵,但无量剑里头这样的人也不少。柳寻英虽然也是元婴期,但明显战力不怎么样,他本人看起来也无什么特殊的才能,然而这样的人竟然能成为无量剑八位长老里头的其中之一,稍微细想都会觉得这事儿还是满蹊跷的。 想想自己从前听到的那些关于颜宗主和寻英长老的风流韵事,景繁生忽然觉得传闻也许并不是空穴来风。 自从上次在祁邺的时候听了柳寻英说的那番话,景繁生就知道这是个什么样人了,以及他对萧然君还"余情未了"的事。 然而让人介怀的却是颜萧然把这么个人留在身边也便罢了,但见识了议事堂众人公然针对十一时柳寻英一声不吭的那一幕,颜萧然仍是对他不闻不问也不怪罪,这倒让景繁生觉得有些不对味儿了—— 颜萧然这么个冷硬的性子,现在情绪又不稳定,竟然还能放任对方如此行事。从打之前柳寻英来送茶开始,景繁生便觉得十分不痛快。 他心里越是不痛快,笑得就越灿烂。 景真人直笑得露出了一口的白牙:"我怎么总觉着,那人对萧然君来说,是有些不一样的?" ☆、第68章 怪谲1 颜萧然神色一凛,明显蹙起了眉头。 听景繁生这么说,便有些急切地道:"没有不一样。" 景繁生继续拉着他,他自己心里不大痛快,见了颜萧然这副样子,便也生出了几分逗弄之心:"以为我跟别的女人睡过你都能嫉妒成那样儿,现在我怀疑你跟那柳长老关系不一般,你觉得我应该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景期!"颜萧然的神色变得严厉了起来,严肃认真地道:"我没有……我跟他并没有……那种关系。" 原本决心逗弄的景繁生看见对方这副样子便也不由得心生出了一份不忍。他发现自己现在这样也有些不大对劲。 若说是以前还心存芥蒂,但现如今颜萧然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哪有什么好怀疑的。景繁生觉得自己也是有够无聊,明知道这人现在情况不稳定,还非得逗他。 他这样想着,便分别牵住了颜萧然的两只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唉嘿嘿笑道:"好好好,我跟你开玩笑的,萧然君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 颜萧然顺势反手牵住了他,只是依旧蹙着眉头道:"我会安排他做长老,是因为他妹妹。" "啊?"景繁生不由愣住,眨了眨眼睛道:"就是把你带回无量山又安置好的那位姑娘?" 模样冷峻的青年缓缓点头,"她虽救了我,却在因为听闻我要去找你后在我的剑上淬了毒,是以……" 颜萧然没有再说,但景繁生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以你回了无量山后,就杀了她?" 长长的睫毛略微抖动了一下,不出所料的,颜萧然又点了下头。 伤了景繁生以后,他一直都浑浑噩噩,回到无量剑又阴错阳差地偷听到了柳氏兄妹的谈话,便没抑制住地,直接将对方一剑穿胸而过。 颜萧然就算是入了魔,剑法也依旧又精又准。柳寻晴中了当胸一剑,就算不是淬了毒的兵刃,也再无生还的可能。 唇角微微落下,景繁生向前走了一步,两个人这下子便贴的更近了。 他明白如果是正常情况下的颜萧然,是决计不会这样冲动的。柳寻晴虽然不知是因什么原因试图假借颜萧然的手杀自己,但无论如何,对于颜萧然来说那人都是救过他一条命的。 最起码,不会那样直接那样果断地将人一剑穿胸而过。 虽然在湖底空间的时候提到这个人,颜萧然仍是一副觉得此人死有余辜的态度。但她终究是害人未遂。而且她也确确实实地救了颜萧然一命的。 虽然说这世间之事,本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言。但从颜萧然对待柳寻英的态度上来看,他应是觉得愧疚的。 一眼望进颜萧然漆黑深邃的眼眸里,景繁生忽然捧住颜萧然的头,在那双微微抿起的薄唇上亲了一口。 颜萧然的双手便很自然地搭在了景繁生的腰上。 稍稍亲了一下,两个人便几乎是额头贴着额头地相对静默着站立着,谁都没有说话。 景繁生平时也算是舌灿莲花能说会道,但他其实不大会安慰人。 尤其是这种情况,不是旁人说几句话就能令人宽慰的。 然而颜萧然会对此事尚没有释怀,其实并不全是因为愧疚。一遍遍地用视线描摹着近在咫尺之人的精致眉眼,颜萧然默默地想到,虽不知是什么原因,但柳寻晴想害景繁生便已经是无法原谅的了。可是他那时之所以会一剑就将修为远不及自己的女修结果了,却是因为对于自己当日真的一剑刺向景繁生的后怕和对自己的愤怒。他将这种自责和没有自控的愤怒转到了别人的身上。 柳寻晴就算是死不足惜,可自己杀她的原因却是因为想要转嫁那种愤怒……说白了,就是到了现在颜萧然对于自己入魔难以自控的事,仍是十分介意的。 只不过看着向来洒脱不羁、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的景繁生此刻正努力地体会着自己的痛苦并试图安慰自己,颜萧然只觉得心都是在由温水浸着似的,浑身上下都暖洋洋,便也不想浪费如此良辰去再提那些事情。 他微微收紧双臂,声音变得有些低沉:"景期……" "嗯?"景繁生的目光也在对方的脸上游移。 "咳咳。"不远处传来一声微咳声,陈繁树腰间挂着剑,单手执着拂尘就站在他们离他们两个不远的位置上。 陈繁树尴尬的望着天,景繁生却是满不在乎的,慢吞吞地将自己抱住颜萧然的头的手放下。 他不在乎,这会儿的颜萧然就自然更不在乎了。他连搭在景繁生腰间的手都没有拿下来。 景繁生扭过头来:"胆儿肥了你?不好好看比试跑来这里偷窥?" "我哪有偷窥?"陈繁树一副被闪瞎了狗眼的样子,委屈地道:"你们走了以后刑倾墨也跟出来了,我怕他是要出什么幺蛾子,所以就悄悄跟出来看看了。" "哦?那你跟着他,可发现什么了?" "他去追秦荣父女了。"陈繁树甩着拂尘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谁知道他要干嘛?" "什么?"景繁生顿时心生一种不妙的感觉,他扭头对颜萧然说:"我得去看看。小荣虽然修为不低,可若是刑倾墨要打什么鬼主意,他恐怕并不能够抵挡。" 颜萧然还没说话,陈繁树已经说道:"你看看你,又瞎cao心了。" "老邢怎么说也是一门的少宫主,对绝地谷的医仙能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来?再说了那秦荣是吃素的吗?他要是不痛快了都不用出剑,一把毒粉末子就能直接把人给撂倒了。所以你还是cao心cao心自个儿的事情吧啊!" 因为这段时间自己一直都在怀疑潇湘宫,所以对邢家的人便一直心存警惕。听了陈繁树的这番话,景繁生也觉得自己担心地过头了。 秦荣早些年也是一直是只身在外游走的,能在伏魔镇围杀当中把自己救回绝地谷中的人,怎可能会那么不堪一击。 话虽是这么说,但觉得被自家师弟教训了的景繁生仍是一脸邪恶的呲牙道:"死番薯你长出息了啊?倒也能教育起我来了。" 他摆出这样一副架势,陈繁树刚才巧舌如簧妙语连珠的气势就消失殆尽了。他神情闪烁,眼珠转了半天才一拍大腿道:"唉,你看看我,都把正事给忘了。" 这般说着,便从怀里将一个小琉璃瓶子拿了出来,嘿嘿笑道:"你给我的清心丹我已经验看过了,确实,所用的原料有些不大对。" 景繁生和颜萧然不约而同地正色了起来。这清心丹在湖底空间的时候景繁生就已经验看过,只是一直都不敢下定论。如今就连陈繁树也说有蹊跷,那就是真的有蹊跷。 景繁生炼丹所用的所有糙药都是他自己炮制且随身携带的,是以如果这清心丹是有问题的,那无疑就是那日山上大家共饮的灵泉水有问题了。 重明山建立在万级石阶之上,平时鲜有人来,也只有重明节那一天会有外门的人前来拜访。但那一日来送礼的大大小小的宗门数目都不少,虽然一直都有人陪同和招待,可也难免会有一丝疏忽,被人寻了可乘之机在山上的泉眼里下了毒。 只是事隔十五年,这时候想要查明是谁做的手脚,简直比登天还难。 景繁生道:"你可能验得到多出来的是何种毒药?" 陈繁树说:"时间这么紧,你给我的时候我也只来得及粗略看看就去看台上同你们会合了,想要知道是哪种毒还得再给我些时间。" "嗯。"景繁生点头。从湖底空间出来以后便直接就是试炼之征,他自己都没有时间更何况是陈繁树呢。 只要线索没有彻底中断,那便是还有希望的。 他连十五年都等了,也确实不急于这一时。 "不过你们刚才是在说什么剑上粹毒、一剑穿胸?"陈繁树忽然道。 景繁生脸色微变,一个劲地给陈繁树使眼色。那意思——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陈繁树有些无辜地摆了摆胖胖的手:"难道你们没觉得,你们说的那种毒跟宗门被灭门之时凶器上粹的毒,听起来很相似吗?" 陈繁树这么一说,景繁生便忽然想起,当年重明山的人除了中了毒、无力反抗以外,每个人的死法都是被粹过特殊毒药的兵刃一剑毙命。 修真之人的身体逐渐脱离ròu体凡胎,自动痊愈修复的能力都很强,只要不是正中要害到完全无法救治,受了大多的伤也不一定会致命。但用特殊的毒淬炼的兵器所伤,伤口便无法愈合,即使是稍稍偏离了要害,若是救治不及时便也回天无力。 一想到这里,景繁生便下意识将拳头捏的嘎嘣直响。 颜萧然将自己带着一条白色伤疤的右手伸了过去,对陈繁树道:"就是这种毒。" 当年知道自己的佩剑竟是被人动了手脚带了毒的,颜萧然稍稍一想便不由得生出一身的冷汗。只要一想到若是那一日落日岭之上,景繁生没有单手抓住他的剑刃,若是自己真的伤了他便极有可能会是非常不堪设想的后果,颜萧然便觉得心痛的犹如刀割。 所以在一剑结果了柳寻晴以后,他便换成了左手执剑,随后没有丝毫犹豫地在自己的掌间也划了一个口子。 后来那道伤口终于结痂成疤,就成了现在他掌心之上的这个样子。 能在分神后期的大能身上停留的伤疤,自然比一般的这类型的毒药还要强劲地多。陈繁树摸着自己胖胖的下巴,不由得开始思考了起来。 景繁生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了,他声音无悲无喜地道:"之前还好奇那柳姑娘为什么要特地借你之手杀了我,但若是这事儿也是与重明山的血案相关的话,那就有些微妙了啊。" 颜萧然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语气都冷了起来:"我当初应该仔细盘问她的,而不是……" 景繁生忽然道:"也许寻英长老知道其中的内幕也说不定呢。" 颜萧然想了想那日自己一剑杀死柳寻晴后,柳寻英慌乱地对自己再三保证在此之前他对这件事真的一无所知。又想了想他之前听到的内容,几乎都是柳寻晴在讲话,听起来也像是第一次告知她兄长的样子,颜萧然那时候虽然性情暴戾容易冲动,但仍旧是清醒的,是以才没有杀柳寻英。 虽然自己亲妹丧命在自己面前他除了慌乱求饶以外竟然一点伤心的样子也没有,令颜萧然多少有些生疑和看不起这个人,但当时那样危机的情况,会先想方设法的保住自己的性命也无可厚非。现在想来,颜萧然也无法辨别他是否真的还知道别的什么内情。 当即,颜萧然便面无表情地说:"那便将他找来,一问便知。" 第69章 怪谲2 三个人回到了看台之上,发现本来应该坐在楚萧南旁边的柳寻英已经不见了踪影。 景繁生问:"你们柳长老呢?" 楚萧南说:"他啊,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干嘛去了,走挺长时间了。你们都没发现吗?不过你俩刚才干嘛去了?" 景繁生和颜萧然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人这会儿突然不见了恐怕是有什么蹊跷。 二人正要去寻人,楚萧南就道:"哎!干嘛去?比试马上就要结束了,一会儿人传送回来,你们两个确定不留一个在这儿等着?" 两个人的脚步顿住,都觉得他这话甚是有理。颜萧然便点了下头道:"你考虑的很周到。那便劳烦楚师弟带着几名弟子,务必要把柳寻英找到带过来。" "……哈?" 没理会楚萧南瞪大的双眼,颜萧然已经拉着景繁生坐了下来。 旁边的秦风韵和刑倾墨都不在了,景繁生的那边足足空出来两个位子,颜萧然坐下后心头便觉得莫名敞亮。 比试是从辰时开始,所有参见比试的弟子便务必要在第三日辰时之前赶回传送大阵所在的范围。若是待到大阵开启之时也没有赶回来,那不仅意味着比试超时、参试资格取消,更可能会发生错过传送大阵而被遗落在小世界回不来的情况。 十一御剑回程的路上,景繁生的心又吊了起来。 这种最后决定胜负的时刻,往往更加容易出意外。 好死不死的,在十一即将到达传送大阵的范围之时,沈沉星从另一面的树林里也御着剑飞了出来。 一少年一青年撞到了一起,青年明显地愣了一下,十一却像压根就没有看见这个人一般,剑尖一转,丝毫都未停顿地向着传送大阵的方向飞去。 沈沉星一愣之下便慢上了半拍,但他仍是很快就回过神来,催着飞剑追赶着十一而去。 看见两个人只是在暗中较量飞行速度而没有大打出手,景繁生稍微松了口气。 毕竟他还记得幽州城中十一跟几个无量剑的少年打群架的事情。若按十一以前的性子,在他亲眼见了沈沉星冲着自己扔飞剑以后,也许真的可能会在小世界中跟他动起手来。 两个人修为相当,这时候若真的打起来,也许就会错过比试结束之时大阵开启的时间也说不定。更何况,试炼之征一直都明令禁止参试的弟子内斗。 十一本就是个聪明的孩子,现在不过出谷几个月,他就已经可以考虑到孰轻孰重、学会见机行事了。 景繁生表示,儿子这么乖这么懂事,他简直想现在就捏捏他的小脸。 那头景十一和沈沉星展开了激烈的角逐。十一这段时间每日练剑,御剑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愈发的驾轻就熟。但沈沉星毕竟年龄略长、修为也比较高,观他的表现平时也应是丝毫都没有偷懒松懈的时候的。 十一之前领先了一小截,眼瞅着两个人的距离正在逐渐拉近,但他依旧沉着冷静,严肃的小脸也不见一丝慌乱。幸好传送大阵的旗帜就在眼前了,最后还是十一比沈沉星稍稍早了一步飞进了大阵里。 他刚刚从飞剑上下来,因为害怕中途有什么事故发生而提早一步回来的陈亦翔等人就围了上去,争先询问十一这次的收获。 被一群同样身着白衣的少年们围在中间之时,十一还不忘回过头去看了沈沉星一眼。他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漆黑的眸子里却映着深深的轻蔑和敌意。 沈沉星身为宗主,这时候也已经跟自己门下的弟子站在了一起。但十一的神情仍是被他一丝不落的看在眼里,他也同样是一副严肃的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孔,拿着剑的手微微收紧,却终究是一句话也没说。 "铛——"古朴的声音再次敲响,预示着今次的试炼之征到此结束。 少年们刚刚被传送了回来,看台之上的人便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那些少年全部现身在下面的擂台之上,除了一些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所有人都被要求留在原地暂时先不要动。等潇湘宫的弟子们将他们所携带的储物袋收上去以后,才被允许回到自己的宗门当中。 小世界的环境毕竟充满了未知和险恶,十一虽然完好无损,但他一直都悬着颗心地小心翼翼着,虽然不断调息,到了现在心神松懈下来也觉得有些力竭了。其他弟子更是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 一群白衣弟子连带着子觉小和尚都一副有些疲惫的样子,他们搀扶着走回看台,直到少年们走回到看台,景繁生的心才终于又落回了肚子里。 四周人这么多,景繁生自然是要给十一一些面子,所以便忍住了在儿子俊俏的小脸上掐一把的冲动。 他嘿嘿笑道:"表现不错嘛,小子。" 十一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无论名次为何,自己这次的收获都不少。只不过若是换了别的孩子,那必定是要高傲的"嗯哼"上一声,但到了他这里,小孩儿的反应却是细细地思索回忆一番一直以来自己的表现,然后严肃认真地冲着景繁生点了点头:"还成。" …… 对于自己儿子的这种反应景繁生也是见怪不怪了。 他们这边刚刚才说了几句话,那头试炼之征的计数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由于参加比试的弟子人数太多,所以在储物袋设计的过程中便在其中加了特别的阵法,不仅可以自动计数,所记的数目也会自动显示在擂台之中最大的那一块石碑之上。 那石碑足有五丈之高,所有参赛弟子当中前一百名的都会按照所取内胆的数目,以前面记名字、后面记索取得的数目的方式显示出来。 石碑上刚刚显示字数,四周最先发现的人便惊呼了出来。 陈亦翔这段时日也稳重了不少,但甫一看见那石碑,仍旧是没忍住地跳了起来。 "亦、亦阳……你在,你在上面!" 众人顺着陈亦翔的手指望过去,果然,艳阳初露的清晨,阳光照射在高大伟岸的石壁上,第一排的三个字"颜亦阳"便变得栩栩生辉了起来。 一瞬间,便是向来沉稳自持的无量剑宗弟子也忍不住欢呼出来。 毕竟作为五十年一次的盛会,无量剑的弟子已经有好多年都没有拔得头筹了。 这时候,就算是向来沉稳到没有什么表情的十一也忍不住露出了喜悦的神色——他虽然自我调节的很好,也不是特别在意名次,但他会参加这个试炼之征最初的目的就是想像景繁生那样拿个第一回来。虽然过程波折了些 ,但想法如愿以偿的得到满足,十一还是十分满意地笑了出来。 颜萧然黑白分明的双眼也变得极为明亮。他不由得想起很多年以前也是这样一个晴朗明媚的日子、阳光下景繁生拔得头筹时那恣意张扬的模样。那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面容绝美的青年身上,就连自己也不例外。 当时只觉得心就好像被一根羽毛搔了一样,痒的厉害。那个时候的颜萧然还不清楚自己的内心深处正发生着怎样的变化,他只是变得很喜欢、很向往可以看到景繁生笑起来的模样。 而现在的十一虽然只是微微挑起了唇角、笑起来极为内敛的样子,既不狂狷也不张扬,但不知怎的,颜萧然却觉得自己从他身上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心中却有一股暖流涌过。 景繁生是把风华绝代演绎进了骨子里的人。就算面容普通的时候也要靠一身破烂的衣衫才能掩盖住那种风华。而不苟言笑的十一,则已经隐隐透漏了出这种气质。 更重要的是,这不仅仅是景繁生的儿子。 这是景繁生给他生的孩子。 ——距离知道真相已经过去了三日。也许是因为太过受宠若惊,哪怕是已经明白了景繁生的情谊,颜萧然仍用了整整三日的时间才敢真正地这样去想。 "做的好。"他对十一说道。 "师尊。"十一面带兴奋地走到了颜萧然的身前。 颜萧然的睫毛疯狂抖动了几下,连唇角都挑了起来。他探手入怀,从乾坤芥子袋中拿出了一个小炉鼎交到了十一的手上。 十一现在年龄小修为低,也用不上什么厉害的法宝,颜萧然想了想,也唯有这个是他能用得上的。 景繁生一眼就认出上次在无量山的云台之上,颜萧然就是用这个小炉子给自己炼制吊坠的。虽不知道它有什么名堂,但萧然君随身携带又频繁使用的炼器炉子自然不会是凡品。应该就像颜萧然之前送他的炼丹炉一样珍贵。 不过既然颜萧然想送,他便也不好在旁边说些什么。 十一接过了炉子,模样看起来更加愉悦了,连忙道了一声:"谢谢师尊。" 他虽然喜欢炼器,但他也刚刚才出谷数月,所见所闻的仍然不多。他只心知这炉子必然十分贵重,对于其中的名堂却还所知甚少。 但他不知道,一旁早就围过来看热闹的、尤其是昆仑山出来的人,在看清少年手里拿着的东西的时候都不由得吸了口凉气。 只不过对于这样的反应,无量山的人都没有发现而已。 颜萧然又抬手摸了摸十一的头,这一次他做的便十分自然了。 这一届的试炼之征无疑是无量山有史以来战果最好的一次。而这些却又全部都得益于十一的加入。少年们之间的隔阂早就已经消失不见,十一又在这么多参试弟子当中脱颖而出为无量剑争了个大光,少年们都不约而同地觉得与有荣焉,等到宗主跟他说完了话,就激动地再次将十一团团围住了。 石碑上的名字从上往下还在不断地依次显示,直到将前一百名的弟子名字全部显现出来为止。 位于第二位的果然就是沈沉星,而且他与十一之间的差距仅仅就只有一颗内胆而已。石碑之上显示出的第三名竟然与他的成绩相距十五颗之多。 颜亦阳和沈沉星的战果遥遥领先,成了这一届试炼之征当中万众瞩目的存在。 对于这样的结果,景繁生也是十分满意的。就算沈沉星没有夺得第一,但这样的成绩摆在眼前,重明山以后的日子应该就会稍微好过一点了。宗门的传承毕竟还在,如果能一直像这样稳稳当当地好好发展个几百年,想要恢复昔日的辉煌也不是不可能。 大小宗门的差别除了传承不一样,便是内门弟子本身的资质也不一样。于是像这样的比赛,前百名便几乎都是大宗门里头出来的弟子,小宗门当中能够出头的不是没有,但人数极少。是以陈亦翔等人也无疑是在那名单之上的。 知道所有的名字都显现完毕,颜萧然一一看过之后便对所有参加比试的本门弟子说:"大家辛苦了,一同回去休息吧。" "是。"所有的白衣小弟子都目光闪烁、神情激动。 尤其是"亦"字辈弟子,从回来依旧就陷入了极度兴奋的状态。他们虽然名次不显,但按照宗门里头的奖励规矩,虽然宗主没说,少年们也知道自己以后在宗门里头的待遇和所能获得的资源都将变得与众不同。 更何况,宗主唯一的亲传弟子、试炼之征的第一名可还是他们"亦"字辈的!这就意味着将来亦阳继承宗主之位的时候,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有极大的可能是可以弄个长老的位子来坐坐了。 他们这边正高兴着,那头楚萧南已经带着几名弟子回来了。 他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走到颜萧然身侧低声说了几句后,颜萧然也极其反常地蹙了下眉头。 "怎么了?"景繁生问。 "柳长老死了。" 第70章 怪谲3 众人从擂台上下来,穿过一个诺大的后花园就来到了潇湘宫空出来用来安排个人居住的后院。柳寻英便是被人用九根奇长无比的破魂钉、以奇异的排布形式钉在一面外墙上的。 柳寻英的尸身上没有任何血迹,只身上的那九根钉子明晃晃的极为显眼。他的头几乎垂到了胸前,从前俊秀的面庞灰白地呈现出一片死气。被破魂钉以特殊的阵法定住,别说是身死,就连魂魄也早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无量剑刚刚有人夺得魁首紧接着就死了人,人还是死在潇湘宫当中,这事情纸包不住火,顷刻间便传入了不少人的耳中,很快就把刑老宫主给惊动过来了。 楚萧南说:"我带着这几名门下弟子一路找了下来,便在这里发现柳长老的尸首了。" 破魂钉是特别炼制的法宝,每一根钉上都会被打上破坏性极强的阵法,适合用作暗器。不能否认的,其使用出来的效果也确实惊人,但对使用者修为和技巧要求也很高,想要隔空打出这么一个阵法,更是难上加难。但这种法宝太过狡诈歹毒,一直都被是正派修士所不耻的,这些年在两仪山的这头、修者的地界当中,倒是鲜少看见破魂钉的出现。 柳寻英怎么说也是无量剑的一名修为在元婴期的长老,比在场的许多小宗门的宗主修为还要高。但这样的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钉在了墙上,一时之间众人都觉得匪夷所思,又有些人心惶惶。 景繁生和颜萧然对视了一眼。他们刚刚将目标锁定在了柳寻英的身上,这人就被悄无声息的杀死了,用的还是破魂钉,着实是太过古怪和微妙了。 颜萧然抬头看了看被高高钉在墙上的柳寻英,面无表情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他对刑风台说:"刑宫主,我门下长老就这么在贵宗遭遇暗算,依刑宫主之见,这应该如何是好?" 看见尸体的那一刻刑风台的面色就变得极为难看,但他也是老江湖了,目光闪烁间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故意捋着胡须沉吟道:"贵宗长老虽说是死在了我的门中,但他本身就已是元婴期的修士,杀他之人自然不是普通人。却不知他们是有何恩怨?柳长老招惹到了这样的,却又想要我潇湘宫负责不成?" 他虽然掩饰的极好,但自打他进这个院子开始景繁生就在刻意观察他,于是还是被他看出了些许对方的不自然。 其实颜萧然倒也不是真的要潇湘宫来负什么责,他会那么说也不过是想看看刑风台的反应罢了。 刑倾墨这时候仍不知道去向,邢染歌却已经跑到了她爹身边,十分不忿地道:"我们都在前面看比试,你们宗门的长老却私自跑回来,说他身上没什么猫腻谁会信啊?还有你们两个,方才不也离席了许久?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把人给杀了、又顺道嫁祸给我们潇湘宫?" 过去这么长时间,已经足够让邢染歌了解到自己被禁足期间,景繁生和颜萧然徒然出现在议事堂时都做了什么勾当、又是怎么将罪名扣到他们潇湘宫的头上的。 一时之间她只觉得既悲伤又愤怒。她的心很乱,却也绝不容许旁人做出构陷她爹爹的事情。 景繁生却心道:难道是有人看他们离席,便想趁着这个空当来个一石二鸟。既毁灭了人证,又可以顺便嫁祸他和颜萧然? 可这做法未免有些拙劣。 满院子的人因为秦风韵的话都开始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就好像今天这出戏真的就是他们两个自导自演似的。 人群当中就已经开始有人喊道:"没错!谁不知道这位柳长老是萧然君以前的姘头,你心生嫉妒将人杀了也不是说不过去!" "那位道友说的不无道理,毕竟破魂钉不是谁都能用、谁都想用的。" "别说,还真像是这么一回事!这样无量剑用来嫁祸别人之时损失的是一名长老,也不至于太过心痛了!" 景繁生自己诸罪加身已成习惯,早就懒得去解释什么了,但考虑到颜萧然和整个无量剑的名声,他还是道:"方才我与萧然君离席乃是医仙秦荣来接他女儿,我们二人去相送一番罢了。秦荣走后我们便遇上了陈真人,随后一起回的擂台。哦,如果邢姑娘不相信,邢姑娘的兄长也应该是在擂台下的小竹林看见了我们的。" 话音刚落,景繁生便意识到邢染歌这话问的极有技巧,直接将矛头又指向了他们。他原来就是太傻,总试图向世人辩解,试图倚靠言语证明清白,才会被人一路从重明山追杀到了伏魔镇。现在嘛…… 景繁生接着道:"实不相瞒,对于十五年前的事情我们刚刚发现了一些线索。不仅找到了那晚重明山之人所中的毒,更是查出这寻英长老便很可能是旁人安cha进无量剑的奸细。我们也是正要找寻英长老来问话,没想到人却已经……" 他先是极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复又对刑风台说道:"只不过寻英长老之事若真不是我们所为的话,刑老宫主您可就得好好想想了。" 景繁生挑唇一笑,神色中含着讽刺:"好好想想这么个实力强劲、能一口气以阵法的形式打出九颗破魂钉的人为何偏偏要将尸首留在潇湘宫内而不一并损毁?想要销毁一具尸体可不是什么难事,一张符纸就可以。而若是此人与潇湘宫无冤无仇,仅仅是源于私怨的话,又缘何要将尸首公然留在这里为潇湘宫招黑?"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喊道:"这还用说吗,当然是你们要故意栽赃嫁祸!" 就连邢染歌也是一副气得不行的样子。可唯独刑风台,虽然看起来仍是仙风道骨、风轻云淡的样子,但景繁生一番观察下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便不再与人争辩,对颜萧然说:"找几名弟子将寻英长老的尸首先行取下,咱们回去再说。" "好。"颜萧然说。 "想走?你们这就想要走了吗?"那些以潇湘宫为首的小宗门门众不服地喊道。 颜萧然看都没看他们,只对楚萧南吩咐了几句,便带着其他无量剑的人离开了。甚至连刑风台他最后都没搭理。 柳长老在无量剑的名声本就不怎么好,性情又极为高冷古怪,与其他各峰长老和弟子也没有什么往来,他被人暗害的事情便并没有在这群弟子当中掀起什么风波。 倒是在路上的时候,有不少与柳亦踪交好的小辈弟子都在安慰他。 柳亦踪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沉痛悲伤,但在内心深处,得知他师傅就这么身死道消了,他不仅没觉得伤心难过,反而还重重地松了口气。 旁人羡慕他是无量剑八位长老之一的亲传弟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年来他过得究竟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师傅一门心思地将主意打在宗主的头上,积年累月下来早已陷入魔障。 柳亦踪从小便是被人遗弃在道边的孤儿,为了活命就自然要比别人心思复杂一点儿。他深知当年柳寻英会将他从山下捡来、收做亲传弟子,除了因为自己的相貌好、也同样长着一张颇为俊秀的面孔之外,还因为自己是适合与人做炉鼎的纯阴之体。而他从前之所以能比其他弟子更多地接触到他们宗主,也是因为他师傅在其中推波助澜的结果。 很多人都不知道,但他却从他师傅那得知宗主之前晋级出了岔子,一直都重伤在身又神志不清。他师傅从前就总是絮絮叨叨地说这是机会,可柳亦踪来看,那段时间的宗主没有排斥他,只是因为没有精力而已。 柳寻英眼瞅着萧然君的伤几近痊愈,对他却越来越冷漠,便把歪脑筋动到了别的地方。 幸亏他们宗主并不像外表人模鬼样,其实私底下龌龊肮脏、到处搜寻炉鼎的那些修士那样。萧然君一直都十分的洁身自好,就算他师傅自动献身不成便将他推了出来,他们宗主也并没有对他怎么样。反而是他师尊,却越来越得宗主的冷落了。 虽然这些事后师尊对待他便越来越刻薄,一个心情不好便又打又骂地拿他出气。但他便终究是有了个体面的身份,未沦落成他人的炉鼎。对此,柳亦踪还是十分感谢萧然君的。 他师傅一门心思地想要将他献给宗主,便从不打在他脸上,柳亦踪因为自己的体质原因也极力掩盖,与亦字辈的其他弟子在一起时并未被发现出异样。反正旁人也拯救不了他,若是被他师傅知道了还要挨上一顿打骂,是以对于柳寻英的暴行他也从未提起过。 现如今他师傅竟然就这样死了,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摆脱了那种束缚。 被几个同龄的弟子围住,就连颜亦阳也目露关切地看着自己,柳亦踪面上一点不显,内心里头不知怎的,除了重重地松了口气外便是极度地感激。 一谢他们宗主用情专一又为人正派。二谢十一,应该说是亦阳不仅救过他的命,更不计前嫌地愿意与他们交好。他虽然没了师傅,从此以后却是与宗主亲传弟子、试炼之征的第一名称兄道弟的人物。日后即便自己坐不上长老之位,在门中的地位也不会低。 他纯阴之体的身份不会被泄露,就算泄露也不会被人轻易rǔ之了。 ____ 景繁生与颜萧然并排走在前头,想起方才萧然君的态度便打趣道:"萧然君对刑老宫主这般无礼这真的好吗,嗯?" 颜萧然扭头看了眼景繁生眉目飞扬的样子,自己的眉头也不禁跟着稍稍挑起来了一些,"潇湘宫与我无量剑本就不亲厚。" 景繁生忽然闷声笑了起来。 颜萧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便微微蹙起眉头去看他。 景繁生笑道:"我原以为你定是要说上句无妨的,没想到、没想到萧然君现在连话也多起来了啊。" 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见身侧之人因为刚刚死了人不好大笑出声而憋到身体打颤,颜萧然便有些无奈地伸手,将一只手臂环在了景繁生的腰上。 景繁生被莫名戳中了笑点,本来忍笑忍到肚子疼,两个人的距离这么一拉近,他立马就安生了。 后面尚且跟着一群弟子,自己的儿子更在其列,他就被萧然君半环半抱住了,景繁生忽然觉得自己的面颊开始莫名发热。 偷眼去看颜萧然,对方这会儿倒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一直觉得颜萧然会变成面瘫是因为这小子小的时候太容易害羞,动不动就要被羞红了脸。怎么现在当真是风水轮流转了,这种大庭广众下的亲密行为颜萧然做起来竟然毫无压力,张手就来。 这难道就是入魔以后带来的另外一个影响?若非要形容的话,颜萧然似乎是比以往率直了不少。 景繁生嘿嘿一笑,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你说,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喜欢上我的?" 环在他腰上的手明显紧了紧。 刚刚死了人,就算那人是被人灭口罪有应得,但在别人都不知道还有这事的情况下,这种该表现出沉痛的时候景繁生也不好太放纵。但见了颜萧然的这个反应,自觉自己扳回了一城,他脸上本就漂亮的眉眼变得更加张扬:"你从前喜欢我又不上前来贴近我,每次猎宴都站得不远不近的,是因为害羞吗?" "景期……"颜萧然的声音很低还透着股无奈,将目光落在了他脸上又速速移开,只是睫毛颤抖个不停。虽然从表情到面色都没有一点变化,但也足够景繁生用来确定自己的猜测了。 这么一来,他便又想笑了。 走在他们二人后面的十一将这一幕看在眼中,轻轻摇了摇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第71章 怪谲4 无量剑的元婴期修士被悄无声息地用破魂钉钉死在了墙上,就算事情真的像景繁生所怀疑的那样是有人要杀人灭口,颜萧然也不敢掉以轻心。 是以他一回来便用随身的法宝给这整个无量剑弟子住的院子划上了结界防止外人闯入,又写了传信纸鹤放回了宗门。等楚萧南将柳寻英的尸体安排妥当以后,便又被颜萧然叫了去,命他加大对所有弟子的防护。 "我已经传信回宗门,命程依依长老赶来支援。等她到了以后你们便带着那些小辈一起回宗门。" 程依依是无量剑八位长老当中唯一的一名女修,按辈分算应该算是颜萧然的师姐。其人长相甜美性格却豪放又不拘小节,且战斗力同样爆表,在原著中是所出现的女子当中极少的没有与男主发生任何暧昧关系的女修。 "你怎么把她给叫来了?"楚萧南蹬着眼睛,难以置信地说:"师兄你还不回宗门啊?" 颜萧然道:"这里尚有些事情还未处理完,等事情结束我便会回去。" 楚萧南现在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总是粘着他师兄、会因为自家师兄总是把目光放在别人身上而迁怒。但饶是如此,也不意味着他就不在意了。 但现在有一屋子的小辈在旁边看着,他也不好说什么。虽然满腹疑云、心中又隐隐有些担忧他师兄真的叫那妖孽把魂给勾去了,可怎么说颜亦阳也还在这儿呢。他虽然不喜欢他爹,但在他们宗主和景繁生齐齐失踪的那段时间里,楚萧南却是亲眼见到了亦阳这孩子的坚韧和定力的,是以便极为欣赏这孩子。因此哪怕是看在颜亦阳的面子上他也得咬牙挺着。 只不过楚萧南在那里吭哧吭哧地不出声,景繁生却已经一眼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他这会儿正坐在桌子旁边以手拄着脑袋,便微微挑起嘴角,冲着他眨了眨眼睛,语中带笑地道:"我说楚师弟,你要说什么便说,不必在这儿吞吞吐吐的呀。" "你、你简直是……" "唉,好了好了。"看着对方的脸憋成猪肝色却愣是暴不出一句粗口来,景繁生觉得这怎么说也是颜萧然的小师弟,自己也不能太过过分。于是便道:"我还得借用你师兄几日,你乖乖地把这群小豆包带回到宗门里头去,等我们事情办完,嘿嘿嘿,我必当亲自把萧然君送回无量山。" 颜萧然侧过头来看了看景繁生,那目光既炙热又温柔。看够了以后他才又转头对楚萧南说:"柳长老的尸首若看不出什么其他线索,便就火化了罢。" "是。" 颜萧然又对屋内所有弟子说了几句体己的话,便吩咐众人回去休息,只将颜亦阳留了下来。 自今日起往后至少要有五十年的时间,颜亦阳这个名字都将一直在修真界的热门话题当中占据一席之地。然而除了最初的欣喜和高兴以外,十一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已经又恢复成了之前那般严肃认真的模样。 看着儿砸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想到即将要对十一坦白的真相,景繁生十分难得的老脸一红。 他们现在正在潇湘宫安排给无量剑的正堂里面,他和颜萧然就坐在上首的两个主位之上,景繁生有些紧张,便指着下手的一个椅子说道:"那个啥,你要不要先坐下来?" 十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却并未坐下,仍旧是直挺挺地站在他们二人面前。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景繁生,那意思就是让他有话快说。 若是换个别的什么人,景繁生肯定能没羞没臊地说出颜萧然的身份,但到了自己儿子这里,却只觉得被盯得头脑发胀,已经尴尬到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他想对十一说:"嗯,你小子今天做得不错,简直完美还原了你爹当年的风范。唉对了,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呀,颜萧然他其实就是你另外一个爹,哈哈哈怎么样吃惊不?" 又或者直接单刀直入:"没错!其实颜萧然就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爹!" 他在心中刚刚想好说辞,正准备提起勇气来向孩子说明情况,颜萧然却忽然站了起来走到十一地跟前道:"叫父亲。" 这段时间十一的身量也长了不少,但近距离接触,他仍需要仰起头去看颜萧然的脸。十一仰着头,听了颜萧然的话以后没纠结也没怎么犹豫,便直接对着颜萧然叫道:"父亲。" 景繁生:"……" 颜萧然目露欣喜之色,一双黑眸都映出了别样的光芒。他难得地连道了三个好字,十分激动地抬起手来摸了摸十一的脑袋。 十一便乖乖的给他摸,眼中的尊敬之意丝毫都没有减少。 景繁生在一旁看得十分惊奇,十一已经扭过头来,一副早就已经猜到了的神情看着他。 被自己儿子看得又惊又惧,但景繁生仍十分担心十一并不明白他与颜萧然之间真正的关系,便只能咬咬牙,声音颤抖磕磕绊绊地说:"其实吧,他是你爹,亲的。" 望着十一黑白分明的眼瞳,这么说完以后景繁生又觉得哪里不对,于是赶紧说道:"我也是你爹,亲爹!" 十一的神情变得有些无奈。他冲景繁生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懂了?"景繁生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这事儿他不想瞒着十一,便决定干脆在这里一次性把话说明白了。但景繁生自问若是旁人告诉他自己的两个亲生父母都是男的,他一定会以为那是在恶作剧开玩笑,而不会去相信的。 没想到十一却点了点头,愣是摆出了一副老谋深算的架势道:"我早就猜到了。" "啊?"景繁生有点傻眼。 十一只好微微皱了皱眉,解释道:"我没有娘亲。不过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你就是我娘亲。" 他很小的时候多半都是秦风韵在照顾他、陪他玩。但景繁生只让他叫姐姐,从不让他管她叫娘亲。等他长大一点儿了,秦风韵就经常开玩笑让他叫娘,那时候十一还不是很懂,但他极听景繁生的话,所以也从来没有那样叫过她。 后来他无意中听见秦荣父女的谈话,便知道原来自己是从景繁生的肚子里头跑出来的。原来景繁生才是他的娘亲。十一那时候还很小,身边也没什么可以交流的同龄人,更没什么性别观念,是以接受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没有丁点障碍。 "什……" 景繁生觉得既然自己选择了颜萧然,那这事儿就得跟孩子解释明白了,犯不着还有什么隔阂和误会。但话是这样说,听到自家儿子口中说出的这番话,饶是景繁生的老脸也有些挂不住了。 十一知道他爹别看平时脸皮挺厚的,但在某些方面却又特别好面儿。虽然他不明白景繁生为什么会觉得尴尬,但还是兀自思索了一下,安慰道:"放心吧你还是我爹,我以后会叫师尊父亲的。" 景繁生:"……" 他也上去学着颜萧然的样子摸了摸孩子的头毛,目中含泪又咬牙切齿地道:"那你爹我还真得谢谢你了。" 两个爹还有话要说,十一今日也累了便提出要回房休息。他虽然重新绷起了小脸,但目光却难以控制地泄出了一些惊奇和喜悦。 自打两个人现身在潇湘宫议事堂开始,他就发现自己爹和师尊之间的关系好像不大一样了。后来两个人相携离开,再结合他自己以前无意中发现关于自己是从景繁生肚子里跑出来的秘密,联想到景繁生那人的脾气,十一便觉得更加不对劲了。 但他虽然心中已有猜测,甚至私底下已经下了定论。可真的知道原来师尊也是他亲爹的时候,十一的心里头还是乐开了花的。 从小就在与世隔绝的绝地谷中长大,十一完全不介意自己的生命里就只有一个爹爹陪伴的问题。他也不并在意自己究竟是景繁生跟谁生的。只不过那个人如果是师尊的话,对于他来说便就是意义非凡了。 "亦阳,恭喜你啊!" 十一刚刚走出门来就看见了向珏信,大概是特地在这里等他跟他道上一句恭喜的。 他虽然天赋不佳、修为尚浅,但为人敦厚笃实,十一与他倒颇为投缘。 看见向珏信,十一便直接冲着他走了过去。 ---- 儿子走了以后景繁生还有点愣神。 想象之中的无法接受无法理解,他自己自动脑补的一出出家庭伦理剧竟然一点儿都没有上演。愣神到最后,景繁生便就只有一个感慨了:这真不愧是我儿子,这心也是够大的了。 颜萧然重新走回到景繁生的身边,十分自然地抬手环住了他的腰。 两个人的脸贴得极近。 景繁生觉得若是从前的话,就算他心里已经想好了、决定了,也应该不会与人腻歪成这样,但是现在颜萧然这么这贴着他,他不仅没觉得烦,心里反而还觉得,便是这样也是不错的。 尤其是青年睁着乌漆漆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时候,就好像是什么神奇的吸引力一样,让景繁生也想要不错眼地回望着对方。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俩打过一炮了的原因,还是知道了十一身份的原因,总之就是自打他们两个变得极为亲密时开始,颜萧然的情绪就明显地稳定了下来,虽然也有气息暴戾的时候,但三日来没吃过清心丹他也没犯病。 景繁生本来就是个既自负又自恋的人。如果这时候他还想不到颜萧然的心魔就是与自己有关的,那他也枉被称了这么多年的繁生道人了。 这世上有个人为你入了魔。 发现了这个事实以后,景繁生的心理活动还是蛮复杂的。 他这人生性浪荡,但却从未轻浮过。自问是与薄情寡性没有一点关系,也不知怎么就把颜萧然给憋得入了魔了呢? ……一定是萧然君一直以来都太过闷骚,喜欢又不懂得表达的原因。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自己以前那性子,颜萧然要是真表现出了那么一点别样的情愫,自己还真有可能就此跟他割袍断义了也说不定。 所以说这世间上的事,还真是玄妙。 这个时候景繁生再看颜萧然,竟一点儿都无法将他与原著当中冷酷无情、杀伐果断的男主联系到一起去了。 也不知道从前的那个总想要冷落疏离对方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没由来的,景繁生就有些想笑。 颜萧然却满眼忧虑地道:"现如今另一条线索也断了,你可想到什么对策了?" 他这么一说景繁生才想起来自己竟然看他看得把正事儿都给忘了。于是便道:"柳氏兄妹极可能是被人利用。就算参与其中也不会担任什么厉害角色,我压根就没指望能从柳寻英那问出些什么。" 景繁生一面仔仔细细地观察颜萧然的反应,一面说道:"不过通过问话也许能发现些蛛丝马迹也说不定。但他现在虽然是被灭了口,却也不能算是我们失了线索。" 环着他精瘦腰肢的手臂紧了紧,颜萧然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只做出侧耳倾听状。景繁生挑了挑嘴角说:"时间过去太久,就算当年还有什么线索也断的差不多。但几日之前我在议事堂说的话,以及方才我对刑老宫主说的话也许会叫他自动露出一些马脚也说不定。" 他之前之所以会当众对质,还言之凿凿地说他发现了一些线索、已有了眉目只是有待查证,就是要打糙惊蛇,将原本藏身于暗处的人给逼出来。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竟会如此干净利落,直接将他们多怀疑的柳寻英杀死在潇湘宫中。 对于这一点一开始的时候景繁生也是心存疑惑的。若是要杀人灭口,大可完事以后直接毁尸灭迹,为何要把人那般高调的钉在墙上?但观察到了刑老宫主那种表面镇定,其实明显也是惊慌失措的反应,景繁生便觉得事情也许不像他一开始想得那么简单。 潇湘宫没有理由对重明山出手。但若是潇湘宫与什么人联手,而对方却又正在觊觎重明山的什么东西呢?这样的话,十五年前的事情倒是可以解释了。而十五年后的今天,对方又公然陷潇湘宫于不义,大概是因为什么原因而闹崩了。 景繁生将自己的一系列猜测都一一说与颜萧然听了,而后又道:"但如果是还存有另一股势力的话,潇湘宫也可能是被他人栽赃嫁祸的。只是依我观察刑老宫主的反应,却又不像是单方面一无所知……" 颜萧然道:"是与不是,我们可以再观察一二。这就要看刑风台是否能沉得住气了。" 景繁生点了点头,心中又想到:只是洛水一行他已经确定炼妖塔并没有任何异常。既然不是妖邪祸世的副本开启了,那么另外一股隐藏的势力究竟是什么呢? 第72章 花明1 想在潇湘宫的地盘上盯着他们宗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幸亏颜萧然有一些特殊法宝,可以帮助他们盯人。 话说回来,若不是有颜萧然这尊大佛在,依景繁生现在的情况干脆就稳不住场子,便更别提引蛇出洞之法了,只得另寻出路。 由此看来现在事情之所以有了些眉目,还全仰仗着颜萧然的功劳。 试炼之征结束以后,各宗门也没有几个急着要走的。大家难得聚上一次,就算比试结束、成绩已经出来,仍有不少宗门弟子在擂台上面约战切磋的。 而身为这次成绩最突出的无量剑,则自然成为所有人都想要与之切磋的对象。 若不是比试刚刚结束,大家都还需要休息,恐怕擂台那边早就已经战作一团了。只不过虽然现在还没有开打,挑战的拜帖却都已经陆陆续续地送了过来。 这些拜帖目前都集中在了楚萧南的手上。因为他师兄忽然跟景繁生站在了一条线上,就导致现在整个无量剑都已经成为了别人的目标。但外头虽然乱,楚萧南自认也不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自然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剥夺了门下弟子与旁人切磋的权利。 这也是他虽然十分看不惯景繁生,对于他师兄的行为却没有多加制止的原因——若景繁生真的是冤枉的,他就算心里对他再怎么不喜,也绝不会允许有失公允的事情发生,哪怕是与众人为敌,也要尽量为对方主持个公道。 相反的,若他真是世人口中的妖邪,做出了屠尽同门的事情,他楚萧南也绝不会姑息。就算打不过他,也要战到不能再战了为止。 景繁生并不知道隔壁楚萧南的心中所想,他此刻正坐在房中一面哼着小曲,一面将刚刚鞣制好的糙药成把成把地扔进炼丹炉中炼制。 白衣青年飞身进屋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飘逸灵俊的美青年盘膝坐在朱红色的楠木椅子上,左摇右摆的样子。 他从前面相普通、穿着破烂之时若是这样,给人的感觉还有几分像寻常人间骗吃骗喝的神棍。然而恢复了本来的面容之后,即使再怎么不正经、不着调地摇头晃脑,看起来也是缥缈如仙人一般,洒脱自然。 景繁生在青年进屋的时候便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颜萧然回来,便挑着唇角冲他笑了笑。 颜萧然的眸色变得暗了一些,裹挟着一丝淡淡的凉气走到了青年的跟前。 "事情都办妥了?" "嗯。"他说着,手掌翻开间手心上就多出了一小坛子酒。 景繁生本来正专心致志地控制着炼丹炉的火候,闻见了酒香便连忙抬起了头来。 景繁生忆起他们本来在观看比试之时便已经约好,比试结束以后就一同去喝酒。后来因为要监视刑风台便又脱不开身了,这喝酒之事超便只能无限地往后拖延。 他头疼许久都未发作,想要喝酒也不过完全是肚子里的酒虫在作怪。没想到颜萧然出门去偷偷给刑风台周身布置了监视法宝的时候,竟然还能抽出时间去给他买酒喝。 就算潇湘宫不像其他宗门那样禁酒,宗门之中也绝对不会有地方是可以买到酒的。 景繁生连忙将最后的几把糙药扔进了丹炉之中,迅速炼出成品后便将东西都一一收了起来。 这时候,颜萧然已经在小桌上摆好了两只玉杯。对方素白的手指捏着那坛子酒,将醇香晶莹的上好美酒缓缓注入杯中。 景繁生本是盯着那酒在看的。到了后来视线也不知是怎么的,就转到了颜萧然的手上。 身为被作者偏爱的男主,颜萧然的外貌必定是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他虽是个不折不扣的剑修,但那双手却又白又嫩,手指又细又长,简直就是手控之人的福利。 等对方斟完了酒,景繁生才收回视线,他有些不自然地收回视线,一抬手,就将自己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颜萧然便又给他倒了一杯。 他们这个窗户外面正对着个小花园,此时风景正盛。景繁生忍不住嘿嘿一笑道:"外头有鸟语花香,对面有美人斟酒。这还真是乐哉、快哉。" 听了他这话颜萧然抬眼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只是微微挑起了些唇角,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一般的修真之人都不好酒,颜萧然也不例外。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并不怎么喝,景繁生也不介意。 找不到一起喝酒的人也蛮寂寞的。 只不过从前景繁生还时常觉得青年既没趣又不解风情,跟这样的人一起喝酒总有些尽不了兴。但现在他看着对面之人的白面俊颜,那不时被微风轻轻吹起的头发,却觉得怎么看怎么顺眼。俨然就是最好的下酒菜了。 待到景繁生一点一点地将那一小坛子喝了个底儿朝天,便有些微醺了。颜萧然问他要了些精魄之水。又掏出枚玉简坐在对面正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极其投入认真的样子,并没有被景繁生口中迸出的那些听不出来调子的小曲儿所影响。 反而在景繁生忽然安静下来以后抬眼瞅了瞅他。 身材高大的青年将手中的东西都放在了桌上,起身走了过来,然后不由分说地将景繁生从椅子上捞了起来。 以前的景繁生顶不喜欢这么个被人打横抱起的姿势,但也许是现在喝醉了头脑不清醒,他不仅没挣扎,反而还顺势将自己的双手挂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潇湘宫的一应设施是所用宗门当中最接地气的。室内不仅摆了精雕细琢的楠木桌椅,内室当中也是设有雕花大c黄的。 颜萧然便抱着景繁生一路走到内室。将醉眼朦胧的青年半放在c黄榻之上,景繁生扳着他脖子的手却是没有放开。 两个人的脸贴得极近,四目相对时,对方鼻息间的淡淡酒气就打在了颜萧然的脸上。他微微有些怔愣,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却发现景繁生搂着他的手竟然逐渐收拢了。 颜萧然顿了一顿,还是无奈地唤了一声:"景期。" 再望过去,便看见景繁生正微微扬起唇角,笑得有点儿邪恶。他本来就有一副叫人迷醉的桃花眼,这会儿那双眼睛半睁不睁的,看起来就多了几分慵懒邪魅的味道。 颜萧然又愣了一愣,忽然臂上用力,将景繁生的整个身体都完全放在了大c黄之上,然后自己附了上去。 景繁生迷迷糊糊地说:"我要在上面。" 作怪的手顿了顿,颜萧然变得有些沙哑地声音道:"好。" …… 景繁生再次睁眼,外面的天色早已大黑,却不知道现在是半夜几时。 他一扭头,便看见了正背对着他坐在c黄外边的青年背影。 手欠地抚了抚青年垂在背上的青丝,他半坐起身来才发现颜萧然已经将衣服都穿得板板整整,而自己身上只裹着几段丝绫缎,完全是未着片缕。 只不过若是房中并无外人,他倒也不介意这个。景繁生就这么大刺刺地探出去半个身子,扭头去看颜萧然,对方正手执一枚玉简,神情严肃认真,对于自己醒了也没什么反应,这会儿应该正在识海里头看那玉简之上的内容。 景繁生便干脆下到地上穿衣服。 正穿到一半的时候青年恰好回过了神来,原本漆黑的眸子便忽然泛起了亮光。 明明还是苏肩半露,景繁生却完全不避讳青年灼热的视线,甚至还在系衣带的时候故意放慢了动作。 颜萧然睡前醒后不是在炼器就是在研究那枚玉简,倒叫景繁生忍不住怀疑起来:难道自己的吸引力这么快就没有了? 只是看到青年的反应以后便知道自己想多了。他嘿嘿笑道:"萧然君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 颜萧然虽然没有将视线移开,但睫毛还是发生了一阵剧烈的颤动,道:"是剑灵给我,关于重铸识海的方法。" "哦?"景繁生整理好了衣衫:"当真有法子?" "嗯。"颜萧然点头道:"虽说识海破碎无法修补和重塑,但据这枚玉简所说,我们可以重新炼制一个识海……景期?" 景繁生忽然将额头靠了过来,颜萧然被吓了一跳,扶住对方的身体便连忙垂目敛神地进入了自己的识海里面。 毕竟在大凤凰山上吸收残魂鬼气那么多年也一点问题都没有。是以颜萧然到底是如何入魔的景繁生一直很好奇。 但是乍一进入对方识海的时候他就陷入了深深的震惊当中,一时之间把自己本来的目的都忘记了。 颜萧然的识海完全变了个样子。 记忆之中的湛蓝色调已经全部被一片死气沉沉的灰白所掩盖。从前的水天一色、碧海无波竟然已经全部都荡然无存。他的识海弥漫着一股稀薄粘稠的灰白雾气,甫一陷落其中视线便被遮住了大半。识海当中本应是没有风的,耳畔偏生却常有类似于风的声音呼啸而过。 最叫人吃惊的是颜萧然的神识。从前的那一汪可以一眼就望到底的清水,现如今竟然变成了比墨水还要黑的颜色。 "它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景繁生喃喃自语道。 第73章 花明2 本来焦急地走向他的青年,脚步忽然间顿了顿。但他很快就恢复了过来,蹙着眉语带嗔怪地道:"你的神识……怎可如此任性妄为?" 景繁生这副身体一直都挺特殊的。若非要说哪里特殊,那便是不仅是修炼的时候在引气入体方面极有天赋,便是恢复能力也要比旁的修士快得多。 寻常修士若是识海破碎了,无论身体是否有恙都会立即灰飞烟灭。 唯独他。就算识海破碎得不成样子,也是照样能跑能跳。不仅如此,重伤痊愈之后虽然速度很慢,但他的识海和神识确实是在逐渐恢复的。到了后来他甚至还可以使出一些灵力来。 而这段时日他一直都没有妄动灵力,连精神头都比以前好得多了,景繁生便隐约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将一缕神识分出、进颜萧然的识海里头来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以前也见过不少冲破层级之时被心魔所扰自此入了魔的修士,但颜萧然现在的这个情况又与他们明显都不同。 景繁生看着青年目光躲闪地一步步地向自己走过来,顿觉心头一痛。 自己不该就这么忽然闯进来的。颜萧然在外面是霸气侧漏、令人又敬又畏的一门之主,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饶是景繁生再粗心也能感觉得到,对于入了魔的事情,颜萧然是十分介怀的。 哪怕已经是修真第一人了的萧然君,也不想让自己看见他现在的这个样子。他终究是怕自己的嫌弃的? 景繁生忽然发觉有个事情,他大概还没有跟颜萧然解释清楚。 "其实吧,我、我以前有个娘……"他张了张口又忽然停顿了下来,只因为话到了嘴边却完全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这么稍微一停顿的功夫,便忽听空气当中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啊!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稚童的声音,十分尖锐。景繁生从来就不大喜欢小孩子,但是对于能够发出童音惊鸿剑灵,他倒是极为好奇的。 虽然从前在不少修真小说里已经见识过了许多不同形态、不同性格的剑灵,但因为他穿到的这世界的坑爹设定,极品仙器本就不多,又在伐妖之战当中被损毁了大半,是以对于剑灵这种东西,他也是头一回见。 然而顺着声音逡巡了一圈,最终还是在颜萧然纤尘不染的裤腿边,看见了一个不足他膝盖那么高的……蛇或者蜥蜴? 甫一对上景繁生似笑非笑的目光,惊鸿的第一反应就是后退了一步,将自己的大半个身子都藏在了颜萧然的腿后。然而在看见对方戏谑的神情的时候,它才惊觉自己一照面竟然就躲了起来的事实——这做法简直太不惊鸿了! 不,是太不日月无极了! 这样想着,它又连忙挪动胖胖的小身子跑了出来。只不过还有些脚软,它需要扶着颜萧然的腿歇一小会儿。 看着脑袋圆圆、两只小短腿一直都在拖着小胖身子跑来跑去的剑灵,景繁生被逗得直接笑了出来。 他笑得颇没有什么正形,但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看起来太过精致风流,看得原本对他极度不喜的惊鸿也微微地红起了脸蛋。 他苏醒之时景繁生就已经重伤,识海早就用不得,惊鸿的神识便只能附着在剑上,有感知却没有眼睛,是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景繁生真正的样貌。 以前耳濡目染的,隐约知道与他绑定神识的无耻之人面皮生的还不错,如今见了,倒、倒还真有几分不错。 世人都说相由心生,怎的到了他这里就不管用了?惊鸿十分不高兴的想到。 景繁生却趁它发愣之际,毫无预兆地探出手去将它提了起来。两只手夹住了它圆滚滚的小身子,那小短腿在脱离地面的时候便开始死命的挣扎,然而无果。 景繁生将它提到了自己眼前,微微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了它一番。 惊鸿心中气恼,但与景繁生对视的时候又不知为何,觉得更加害羞了。 景繁生眯着眼睛将它上下都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语意不明地问:"你是剑灵?" 惊鸿没有前任主人在时的记忆,但身上所负的数万年的传承记忆却告诉它,之前从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它! ——命定的主人是个对得道成仙或一统天下都不感兴趣的痴汉、动不动就要把它扔进五品火种里头烧了就已经够悲催的,偏偏自家主人迷恋的那个还是这般不正经、没正形的人,惊鸿觉得自己真是命途多舛。 虽然是这样,但惊鸿只身负传承却没有什么灵力,在主人的识海当中更加无法发挥出来,奈何现在被人抓在手里便挣脱不得了。于是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发誓,下次景繁生进来的时候它一定要躲得好好的不出来!做好了这样的决定才极不情愿地点点头,算是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哈哈哈!"景繁生忽然大笑了出来,若不是手中还提着小胖龙他早就笑得前仰后合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对颜萧然说:"想不到萧然君的剑灵竟、竟然是只蜥蜴!哈哈哈……" "什、什么?!"惊鸿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打击,两只本就圆圆的眼睛这下子变得更圆更大,里面顷刻间还蓄满了泪水。它声音尖锐地道:"我是上古神兽青龙的后裔!才、才不是什么蜥蜴!" 说完竟真的抽噎了起来。 景繁生生平最害怕小孩子哭了,他连忙有些嫌弃地将手中不断抽泣和打嗝的小胖龙递送了出去,颜萧然便很自然地单手捏住了小胖龙的后颈ròu将它接了过来。 被人单手提在手里的小胖龙仍在兀自抽泣不止,景繁生却已经说道:"我听说你知道不少传承秘术,对于炼丹方面可有些什么特别的东西?" 被提着后颈ròu、正张牙舞爪地要冲上来跟景繁生拼命的惊鸿忽然用两只前爪捂住了嘴巴,并态度坚定地摇了摇头。那意思——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哒! 景繁生也单纯是要探探口风、逗逗它,并不是真的想要那些个可能已经失传了的上古传承。 何况这剑灵以后只能跟着颜萧然,自己若是真的想知道什么的时候也可以到时候再打听。 可景繁生只是随意说了句,颜萧然却已经对惊鸿说道:"你有什么传承秘术?都交出来。" 主人不仅是个痴汉,还一点都不珍惜自己、随意把自己拿出来讨好美人的欢心,早就隐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的惊鸿"哇"地一声,又哭了出来。 景繁生看得好笑,便也不觉得那么烦了,他不再逗它,直接问颜萧然道:"你进来之前要跟我说什么?什么法子?" 俯身将哭闹不止的小胖龙啪叽放在了地上,颜萧然道:"我可以为你重新炼个识海,替补原先那个碎裂的。" ……这道理听起来就跟身上哪个器官坏了直接替换差不多。但是就算是景繁生从前生活的那个世界,也没有什么人造器官的说法,更遑论是要造一个识海了。 他新奇地问道:"识海也是能炼制和替换的?" 颜萧然点头答道:"这种方法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旁人的话也许不行,但你身体特殊也许当真是可以替换的。咱们姑且可以一试。反正也没有什么旁的损失。" 景繁生抓了抓头发,他这会儿只是一缕神识,何况本体的发髻也早就散了,并不怕抓乱。他问道:"材料呢?好找吗?" 颜萧然点头说:"材料我身上刚好有一些,本来是缺少一种媒介的,但刚刚凑巧,你在湖底空间所收集的精魄之水我已经尝试过,是可以替代的。" 景繁生微微张大了眼睛:"这般凑巧?" 颜萧然的唇角溢出了一丝笑意:"嗯,当真是这般凑巧。" 景繁生愉悦道:"那便试试吧。"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他倒也习惯了灵气匮乏的情形,再加上颜萧然乃是寒水属性,时常给他渡灵力他便再没有觉得头疼,景繁生已经不怎么纠结自己修为的问题了。 他从前看了那么多修真类的小说,深知这个世界只有修为才是真理和硬道理,所以从打穿过来开始,虽然看起来时常放荡不羁不务正业,在修炼方面却也从未松懈过。 但也许是他与颜萧然已经进入了形影不离的模式,平日里根本就没有需要自己出手的机会,景繁生便忽然觉得无论是修为还是地位,若是放手不强求的话,似乎也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但若是短期之内伤势就可以痊愈,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虽说与颜萧然确定了关系以后,向来护短的繁生道人便不再去纠结究竟谁才是这世界的真男主的事情了。但这也不代表他就是个甘心吃软饭、被自己媳妇儿保护的人。 景繁生这样想着,不经意间已经又把小胖龙拎了回来,在自己的掌间搓揉了起来。 惊鸿起初是不愿的。尤其是两个人旁若无龙地盘膝坐在墨水池边你一句我一句聊天的时候。 但等景繁生将它四脚朝天地放在自己腿上,两只素白纤长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自己的肚皮,再加上一张眼就能看见对方消瘦却弧线优美的下颚的时候,惊鸿没忍住,舒服地抻了个懒腰,随后就放松身体任由它摸了。 到最后它甚至都有点儿困了,但正想翻个身子趴在美人的腿上小憩一会儿的时候,便忽然觉得身上一寒。它打了个哆嗦地重新睁开眼睛,就见到自家主人那锐利得堪比尖刀的目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被猛地刺了一下的惊鸿缓缓地蜷缩起了自己的四肢,意图将自己已经完全裸露出来的肚皮遮一遮。重新抬眼扫了下景繁生的下颚,惊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的传承现在还不完全,尤其是对于炼丹方面极为匮乏,我之前的主人中,应该也没有谁是炼丹师……" 景繁生问道:"哦?怎么个不完全法?" 小胖龙解释道:"我没有关于以前主人的记忆,目前的神识封印也只解开了一部分,能忆起来的传承当然没有多少啦!" 景繁生和颜萧然对视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如何解封?" 惊鸿的表情忽然变成了一脸嫌弃:"当然是主人的修为越高越强我的封印解除的越多了!" "只可惜……"它这般说着,又深深地叹起气来。那副跟着cao碎了心、又痛心疾首的样子,把景繁生又逗得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 景繁生的笑让惊鸿惊醒了过来,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魔障似的任由欺骗自己绑定神识的人抱了这么长时间。他扭了两下也没起来,干脆展开小翅膀直接飞了开去。 它再次落地,躲在了颜萧然的身后,只探出个脑袋来看着那模样足以颠倒众生的人,心里头忍不住默默地想着:这个人,有毒! 第74章 花明3 景繁生又探查了一番颜萧然的识海,发现确实是识海当中存留的残魂残念太多、无法吸收才使得颜萧然变成了现在这副入了魔的样子。 这些残念太过浓郁,光是置身其中都会觉得有什么鬼气森森的雾气呼啸而过,更何况它们现在全部都留存在颜萧然的识海当中,积年累月的侵损下来,颜萧然现在仍能保持理智还多亏了他心智坚定和修为高深。 但这些残魂若是一直存在、不断侵损,时间长了就算是心魔已除,恐怕颜萧然也会越来越难以自控了。 确定了根源和问题所在,景繁生便开始暗自寻思起了解决之道。 ……如果自己的识海没有破碎的话,也许还能顶着当年发过的誓言帮他将这些残念吸去。毕竟他这具身体特殊,是可以像那些传说中的妖修那样,直接将鬼气转换成修为的。 可如今他识海破碎还没有补全,就算想要这么做也不成了。 不过若是颜萧然真能重新炼制个识海的话,那这问题也就不算什么问题了。 这倒确实是个好的开端。 景繁生现在的识海和神识虽然也自我修复了不少,但情况还不稳定,难保下次就无法像现在这样分出一缕神识进入颜萧然的识海了。不想凭白浪费了这次机会,他又将惊鸿抓了过来仔细盘问了一些事情。 只可惜惊鸿现在的记忆和传承都不全,它自己也是懵懵懂懂的状态,觉醒以后只能凭借血契认主,对于其他的类似于为什么会选定颜萧然的问题,它既摸不着头脑,也完全都不关心。 用惊鸿自己的话说,它的目标从来就只有一个:带着主人走向世界的巅峰。 既然问不出什么景繁生便也不再纠结此类问题。他也不过是想顺便探探惊鸿的口风、顺便提早有个防备而已。可其实对他来说,无论颜萧然的隐藏身份是什么都无所谓。 两个人从识海里头退了出来,时间才刚刚过去一小段儿。 强行分出一缕神识进入别人的识海,就算颜萧然丝毫都没有抵抗,对于现在的景繁生来说还是有点儿吃力的。他面色有些苍白,颜萧然见了,便忙渡了些灵力给他。 "下回莫再这么做了。"青年乌漆漆的眸子里透着心疼,情感太强烈,被这种目光盯着景繁生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了。 他连忙应承道:"好好好,我下回一定不会这样轻举妄动了。" 安顿好了景繁生,颜萧然便又开始琢磨起了炼制识海的问题。惊鸿对景繁生有敌意,他便无法全然信任它,这种方法也要再三思索和确认确实可行以后,颜萧然才会真的开始着手去做。 毕竟就算是现在的情况好一些了,景繁生的识海情况仍旧是十分不稳定,受不得任何冲击和意外。 把自己惯用的炼器炉子送给了十一,颜萧然自己还有一个备用的。青年炼器的时候景繁生也没四处乱跑。他或是掏出自己的炼丹炉炼丹,或是因为腰酸,就倚在旁边的贵妃榻上,单手支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只时不时地会露出一丝看起来有点傻的笑意。 炼制识海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传承颜萧然之前也是为所未闻。若不是有惊鸿在,他连想都想不到这种方法。是以其对材料的处理方法和阵法对于颜萧然来说也几乎完全都是新的。 由于几种材料异常稀有珍贵,他也不敢妄加尝试,便只能等彻底研究和试验透彻了才能开始动手。 景繁生这一回不仅不会跑了,还会时时刻刻地陪在自己的身边,萧然君倍感欣慰和温暖,研究的时候便变得更加专注认真,他完全沉浸其中,倒并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 过了三更天,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的青年忽然眨了眨眼睛。 接触的这段儿时间景繁生不自觉地从侧面观察了不少萧然君的一言一行,对方不同的眨眼方式说明了什么问题他也大概都摸得门儿清了。见青年猛地回过神来,景繁生便问道:"怎么?" 颜萧然扭过头来说道:"刑风台动了。" "这么快?"景繁生微微睁大了眼睛。 之前颜萧然出去了一趟,便是用结界隐去了身形,偷偷地在刑风台的身上放上了一个与自己神识相连的法宝。 这法宝的作用就是可以不断地告诉颜萧然刑风台现在的大致方位。其实弊端挺多的,并不能够用来监视。且对方若是不动或是小范围的活动,颜萧然便也无法感知到任何不妥。 但布置结界于暗中监视对于灵力的损耗巨大,且刑风台的修为也不低,极有可能被发现。两个人之前合计了一下,便还是用了这个法子。 颜萧然之前虽一面研究着那枚玉简,但对这方面也并没有松懈。是以刑风台忽然快速地向着一个地方移动的事情,便很快就被他发现了。 "……是炼妖塔的方向。" 这个时候刑风台哪也没去,偏偏往炼妖塔的方向去了,让人想觉得不可疑都不行。 事不宜迟,颜萧然很快便祭出了惊鸿剑,和景繁生一起追着他的方向而去。 哪想到两个人没有追出去多久,刑风台忽然就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再过了一会儿,颜萧然对于自己那抹神识的感知就变得极其微弱、几乎感觉不到了。 两人此时正悬于一片小树林的正上方,下方已经空无一人。而那抹神识就是打这里开始变得微弱的。 "是结界。"颜萧然说。 这结界布置地极为巧妙,乃是用数个五行八卦阵与小幻阵层叠堆积组成了个大幻阵。在空中看不出什么端倪,落在地上便会犹如陷在迷阵当中一样,单凭脚力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的。 距离潇湘宫不远的地方竟然有一个如此精妙高深的阵法,刑风台亦是从此处消失的,可见这结界应该就犹如一道大门,至于通向何处却是个未知数了。 若是直接将此结界破坏掉强行闯入,则很有可能将它通向其他地方的纽带也直接破坏了,何况为了不惊动里面的人他们也不能这么做。 幸亏此阵虽然复杂,但若是熟悉各项阵法的基础,却也不是完全摸不着门道的。颜萧然先是在上方观察了一会儿,又下到地面、在里头走了一遭,便很快就摸出了门道。景繁生跟在他身侧,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觉得眼前的景色突变。 原来的道路是被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木挡住阳光的山间林道,为了不引人注目,两个人也没有用任何的照明法宝,只是凭借一些稀稀疏疏的斑驳光点稍微看清些周围的轮廓。 然而转眼间还是那片漆黑,四周的环境却忽然闭塞了起来。黑暗之中伸手向旁侧摸去,不知怎地,竟还摸到了类似于岩壁的硬硬的石头。 两个人的手指一路摩挲着那岩壁的纹路,心中齐齐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来。 陷入黑暗的两个并肩而行的人早就不自觉地把手牵在了一块儿。他们知道这是已经走进那结界之中了,不想被人发现又害怕打糙惊蛇,颜萧然也张开了一张结界将两个人罩在了其中。但饶是如此,二人仍是全副戒备,不敢掉以轻心。 这条路又直又长。倒让景繁生想起他们两个在湖底空间里的那段时光了。虽然当时的情形他们两个人都挺狼狈的,但是比起二人出来以后所陷入的纷乱,那时候的感觉倒也不失为是一种难得的宁静。 原本相握的手改成了十指相扣,身边身材高大的青年沉默着,每走一步都透漏出一种小心翼翼。 景繁生又想到之前他没有解释清楚的问题了。哪怕是穿到了这个遍地都是漂亮妹子、收纳炉鼎是十分稀疏平常之事的世界里,他也从没想过要利用金手指给自己开个后宫什么的。只因为从小就被他母亲灌输了用情要专一,要负责,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思想。或者那应该被说成是他母亲强加给他的、无法泯灭的执念。 他生来就是个浪荡随意的性子,可唯独这件事,他总是无法放任自己去随性而为。 所以颜萧然可能还不知道,自己既然选中了他,便是已经做好了以后都只要萧然君这一个媳妇儿的打算。就像颜萧然不会因为自己跌落云端、受人唾骂而嫌弃他一样,他也不会嫌弃颜萧然入了魔难以自控。 但若想要解释清楚,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不介意跟颜萧然分享自己从前的经历,可他不知道该如何同颜萧然解释,关于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的,以及这世界的一切其实都是在一本书中的事情。 景繁生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犹豫再三也没组织好语言。这时候忽然就看见前方的不远处的地上,多了一道十分刺目的光线。那样子看起来应该是从别的地方射出然后打落到了地上。 两个人不动声色地悄悄靠近,便听到了刑风台夹杂着愤怒的声音:"你要杀人灭口老夫不管!可你竟然在试炼之征甫一结束之时就把人杀死在了潇湘宫内,你让其他宗门的人怎么想我潇湘宫?" 借着那道打在地上的光线,景繁生和颜萧然稍稍能看见一些彼此的面容了。二人对视了一眼,都心道了一声"果然"。 这刑老宫主果然就是如他们所料的那样,并不是那么干净的。 一道声音慢悠悠地响了起来:"那柳寻英是个什么东西?也值得本尊杀人灭口。" 那声音本来是醇厚阳刚的,但语气中却掺杂了一种狠戾和阴鸷,令人听起来极不舒服。那人桀骜道:"我杀他不过是他太不开事,还妄图用当年之事与本尊谈条件。他以为我会在乎他是否道出什么真相?本尊不过是嫌他太吵太烦而已。" "这样的人死了,也配叫本尊来给他收尸?" 难道说话之人就是幕后黑手?景繁生心中疑窦丛生,敢用如此语气与刑风台说话的人,整个修真界都找不出来几个,却不知道这人是谁? 这般想着,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看看那人的庐山真面目了。 但是毕竟不知道洞中之人的身份和实力,虽然颜萧然又加了一层结界,二人仍是没敢妄动,只缓缓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向去洞口移去。 刑老宫主怒道:"那你也好歹跟本座说一声,老夫自会叫人去处理!本来景繁生就已经怀疑到了我的头上,如果真被他找出什么证据来,日后旁人又将怎么看待我潇湘宫!" 听了这话,就像听到了什么好玩的笑话一样,那人竟然大笑特笑了起来:"事成之后莫说是你们修士,就是连着整个魔界都将归我麾下,届时两仪山的东西两侧都将由我统治,你又何必在意那一丁点旁人的看法。若有人反对,直接结果了便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事成之后由你统治?" 那声音又极度张狂地发出一声笑,这个时候时候景颜二人也恰好走到了那透着光亮的洞穴口。 甫一看见洞中的情景景繁生就是一惊。那个与刑老宫主说着话的人正半背对着他们,只露出了小半边的面庞,无法看见全貌。身量不高、看起来明显就像是个没长成的少年。然而令人吃惊的是,这人竟然身着这重明山的制服! 他露出的小半边脸虽令人看不清样貌,但仍能看出他此刻正露出极度违和的扭曲笑容,恨不得嘴唇咧到耳根,就犹如被地狱恶鬼上了身一般,让看见的人都会觉得很不舒服。 少年模样的人笑完了以后,便语气高高在上地说:"你把你自己和潇湘宫都看得太重了,刑风台。" "本尊当年也不过是在利用你搭筑炼妖塔下面的阵法和……得到景繁生而已。" 结界之中的景繁生听了这话,只觉得通体都冰凉了起来。 第75章 花明4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在说什么当年,什么得到自己?脑中自动蹦出了一种极其不好的猜测,景繁生的手指又不受控制地颤了起来。 颜萧然垂眸看了他一眼,将那只手握得更紧了些。 "你、你……"那边厢,刑风台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只能浑身发抖地指着对方。 少年模样的人不理刑风台的反应:"只不过你太过无能,当年带走景繁生的计划并未成功不说,现如今炼妖塔下面的阵法也已经被破坏得无法再用。交给你做的两件事没有一件事是做成了的。你以为,本尊还有耐心跟你耗下去吗?之于本尊来说,你早已是一枚弃子了而已。" 他话音未落,原本怒不可遏的刑风台腰上的飞剑竟然已经出鞘,直向着少年的面门逼去。 可这少年模样的人似乎也早有准备,飞剑过来之时他一错身之间双手一分便张开了张结界,死死地抵住了刑风台的剑尖,使得那飞剑竟不能再前进分毫。 刑风台明显做足了准备,一击不中便连掐剑诀,与那妖修缠斗了起来。然而少年模样的男子却并没有什么兵器,只一味的张开结界去格挡。 又一格挡间,少年瞅准间隙一抖袖子,伴随着一阵袖风,两枚破魂钉便力道刚猛地激射了出去。 原本抢占了先机的攻击被对方悉数化解,刑风台猛地抬起头来还不待有反应,整个人就飞了出去。就犹如有一只大手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墙上一般,只听"噗噗"两声,两枚破魂钉分别穿过了他的琵琶骨,刑风台喷出了口血来,饶是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刑风台再怎么说也是分神期的修士,虽然已然年迈突破无望,但现如今竟如此轻松地就被限制住了,足见对方的实力深不可测。这一幕让站在洞口的景颜二人更加不敢轻举妄动,连呼吸都不禁放缓了一些。 那人又一甩袖子,负手而立。残暴道:"景繁生好不容易现身了,你们却如此轻易地放他离开。刑宫主你说,这样的话本尊要你们这些人又有何用?" 刑风台有些艰难地说道:"如今萧然君站在了他那边,他们二人联手,我们又怎能敌过?即便、即便景繁生真如你所说的修为已经不济,颜萧然又是入了魔的,可你是没见到颜萧然放出的那威压有多强劲,他如今的修为已不是我们能够抗衡的了!" 景繁生和颜萧然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人对于他们两个人的现状,竟然是了如指掌的! 就不说现在虽然仍有不少人怀疑景繁生是重伤未愈,但颜萧然入魔这件事却绝对是机密中的机密。颜云山一直都将消息封锁的很严密,知道颜萧然状况的人也大都在他夺回宗主之位的时候被屠得七七八八。就连无量剑上的长老们也没几个人知道他们宗主的状况。 即便这人是与柳寻英存有勾结的,但就连柳寻英也以为颜萧然已然痊愈,他到底是如何肯定的?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统统都是废物!"少年突然毫无预兆地暴怒咆哮了一声,又转瞬归于平静,只阴鸷地兀自说道:"呵,十五年前的时候是,后来又毁了我的四方青玄祭坛。颜萧然那小子三番四次地坏我好事,本尊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随着黑袍男子的那一声爆吼,刑老宫主的伤势似乎又重伤了一分。 刑风台大概现在才意识到了自己的性命正掐在了别人的手中并随时都有可能会丧失掉,他本就是个私心鼎盛的人,这时便将所有大义都抛在了后头,声音透着心虚道:"颜萧然再怎么说也是老夫的晚辈,有老夫在尚能挟制他一二。" 他这也不过是为了留住性命的缓兵之计。他被颜萧然三番两次地下了面子,早就知道那小子不受控制了,但为了平添一道筹码,他也只能这么说:"何况昆仑内乱,万象寺少理俗事,现在的无量剑也只有老夫的潇湘宫可以抗衡……" 那少年模样的人却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本尊已经说过,之于我来说你们已经是弃子了。刑宫主觉得对于一个弃子,当如何处置?" 生命明显受到了威胁,刑风台再无法保持以往的仙风道骨,他勉强掩住神色间的慌乱,软的不行便只能来硬的:"你不要忘记我们的交易!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没有了我们潇湘宫,你如何能控制得了那些修士?更何况,老夫若是死了就没人能帮你修复炼妖塔下的阵法了!" "本尊想怎么样?"那人几乎神经质地冷笑了一声,带着彻骨的寒意说道:"你们修士和魔修联起手来将我们或诛或囚,你真以为本尊会与你做什么交易?你真的以为本尊是想要控制你们修士?就凭你们也配!本尊也不过在利用你们而已。当真是……愚蠢至极。" 说到最后,他的话语里头已经透出了浓浓的厌恶和嫌弃,就好像单纯是与修士打交道、哪怕只是利用,都令他作呕反感一样。 这黑衣人应该是一位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妖修。 听到了这里景繁生虽然觉得难以置信,但也大概已经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了。 伐妖之战以后的千年时间内连个妖兽都没有了,凭白出现个妖修对旁人来讲也许会觉得不可思议,但知道这个世界的套路和剧情的景繁生却不会因此而觉得有什么不对。令他诧异地是,除了炼妖塔中的那位,这里竟然又冒出了个妖修来! 是因为自己篡改了剧情,而这个世界妖邪祸世的副本无论如何都会开启所以才又跑出来一只妖,还是原著当中本来也有这么一位,只是当初他穿过来的时候作者还没有写到? 无论是哪种可能,这妖修都是为了炼妖塔下的精魄之水和救出塔中的大妖,与刑风台做了交易。当年重明山之事,极有可能就是他们两个人联手所为。 而这场交易当中,刑风台能够得到的好处大概就是可以与这修为不低的妖修合作,待他日一统天下之时可以统领修士。 这刑老宫主年纪大了,当真是犯糊涂被迷了心窍。他本已经是伐妖之战以后少数幸存下来的、已经位于世界顶端的人物,却依旧贪慕权势地位,竟然与妖修做了交易。以为他可以与妖修打交道,借机利用对方。却没料到这妖修就是为了复仇而来,他干脆就没打算控制住修士,而是要将整个修真界都悉数毁灭。 结界当中的景繁生忽然挑起了唇角,脸上露出了一丝讽刺的笑。 颜萧然可以录摄影像和声音的法宝早已开启,现在就只等他们狗咬狗地吐出更多的真相了。但无论如何,刑风台与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暗中勾结之事,却是坐实了的。 那边厢,刑风台仍在试图争取活命的机会,继续引诱他道:"你、难道你不想要炼妖塔下的精魄水了?不想救出塔中的那位了?别忘了那精魄水可以治好的你伤!更可以……"更可以炼制成丹药,延长人的寿命。 他想要统领万千修士、想要潇湘宫成为天下第一大宗,这些的前提就是他要继续活着。哪怕已经临近寿数又突破不能,也要活着。只要还活着……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黑袍男子已经低笑了一声说道,"想啊,本尊当然是昼思夜想、日夜不停。只不过不再指望你罢了。" "哦,你不是想尽办法地在延长寿数吗?太累了。不如本尊现在就帮你解脱了罢!" 他这样说着,声音依旧透着愉悦。袖子一挥间,又几枚破魂钉被射了出去。 一旦被一定数量的破魂钉以特殊阵法钉上了身,便是大罗神仙也要灰飞烟灭的。 景繁生和颜萧然都没有想到这人会如此的喜怒无常又丝毫不把一个大宗门放在眼里,竟然说杀就杀。二人也只来得及向前踏了一步,想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 可怜刑风台身为一个大宗门的宗主,又是分神期的大能,死得竟是如此凄惨突然。 然而还没等景颜二人发出什么感慨,忽见刚刚将一个分神期修士杀死的妖修竟猛地朝着他们的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他这一扭头,就令景繁生看清楚了这个人相貌。 那是一张浓眉大眼、极其老实憨厚的脸,只是因为表情扭曲,而显得整个人都十分狰狞。但这一点也不耽误景繁生觉得这人眼熟——他一定是在重明山的小弟子当中见过这个人! ……重明山究竟是有什么东西被觊觎了,引得他们垂涎,要三番四次地伪装上山,对这个已经没落了的宗门下手? 景繁生心头警觉,但也来不及细想。他跟颜萧然两个人纷纷看了看自己踏出去的那一脚,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想不到这人的知觉竟然如此敏锐。看来现在他们站的这个位置就恰好是一个临界点,再往前一步都会被这妖修嗅出些什么味道来。 不过妖修基本上个个都是天赋异禀,每个妖的血脉技能都不尽相同,感知敏锐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两个此刻几乎是与这妖修面对面地站着,却也未被看出些什么端倪。倒是可以说明这人的修为虽高,但绝不是那种远在颜萧然之上、可以一眼就看破他们结界的那种高。 那妖修发现了些不寻常之处自然是要查探一番的,颜萧然和景繁生已经做好了退回甬道之中的打算,这个时候洞中的另一侧通道处徒然又出现了两个身材异常高大壮硕的男子。 这两名男子皆是小山一样的体格,肌ròu高高地隆起,穿着统一,皆身披黑袍,以黑色面具将脸罩了个严严实实。 "尊者。"那两名男子齐齐恭敬唤道。 少年模样的男子问道:"都准备好了?" "是。" 那男子连道了三声好,竟兴奋地仰天长啸了一声才一马当先地向那甬道中走去。两名男子紧随其后。 对方明显对于他们的事情都了如指掌,显然是蓄谋已久又别有所图,景颜二人自然要跟上去看个究竟。 大致测得了个安全距离,两个人虽然跟着进了甬道,但也没敢兀自上前去,仍是不远不近地坠在后面。 方才两个人突破的结界很可能也与一个传送阵叠加在一起,是以他们现在身处何处、是在地上还是在地底竟完全是摸不清的。甬道依旧很长,然而行了一段,前方竟忽然出现了一个岔路口。 那少年和两名黑衣男子脚步未停,稍一调转方向,直接踏上了其中一条岔路。 颜萧然看了眼悬在腰上的惊鸿剑,开始兀自思量起了什么。不久以后他忽然扭头看了眼景繁生,纤长的睫毛抖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景繁生见他一路眸光闪烁,便已经知道他心中所想了。晃了晃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他嘿嘿笑道:"萧然君你尽管放心便是。等会儿若是实在不得以打了起来,我一定会躲得好好的,绝不掺和。" 颜萧然见自己没说景繁生也懂了他的意思,便轻轻地挑起了唇角。但仍是说道:"我并非是怕你,嗯,掺和……" "我知道。"景繁生不敢太张扬弄出动静了,只能微微挑着唇角笑着。他知道颜萧然是担心他的安危,他这会儿修为不济,也自然不会主动去挑事儿。 两人跟在后面走着走着,忽觉洞中的地势逐渐变高,似乎是要走到了尽头一般。原来他们一直都身处在地底下被人为打通的通道之中。 这通道是谁挖的,答案已经不言而喻。又向上行了一阵,前方果然豁然开朗了起来,光线变得明亮,出现了一个十分宽敞的出口。 这世界虽然也算是地广人稀,但想要不惊动任何人地打出这么一条地道来,潇湘宫应该也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却不知道这甬道外头,又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了。 第76章 花明5 前面的三个人已经走到了出口处,两个人跟在后面走着,景繁生低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那什么尊者有些眼熟?" 颜萧然沉默了一瞬,抬眸道:"倒像是与十一交好的那个重明山的弟子。" 听他这么一说景繁生这才想起来十一在祁邺打行尸的时候与一个重明山的小弟子颇为意趣相投。只不过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他倒是不记得那小弟子的样子了。之后见过几面也不过是大致有个印象,一时之间倒还真没想起来。 对上号了以后景繁生身形不由一顿。为什么与十一交好的偏偏是这个有问题的弟子?!再一联想到对方说的要捉他的话,这明显就是预谋已久。他忽然觉得就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一样,遍体生寒。 颜萧然出言宽慰道:"若对方是早有预谋,那便是防不胜防。" 景繁生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事情到了这里,他心中的怒火已经无法压制了。无论对方是人是妖,究竟有什么样的恨意和执念他通通都不关心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若是这人打了重明山的主意、打了他儿子的主意,单就是这两件事的其中一件,他都绝对不会原谅对方。 这般想着,他已经与颜萧然并肩走出了甬道,二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阳光下,并未让任何人发现。 只是抬眼打量起附近的地形,景繁生倒又是吃了一惊。 这洞口对着的那红漆涂砌、高大耸立着的,不就正是炼妖塔吗?他们竟然直接到达了炼妖塔所在的湖心岛! 炼妖塔四周的布置和防卫还是当年景繁生组织几大宗门的长老共同布置的。从洛水湖对岸到达这湖心岛仅有一条修筑在半空中的长桥。长桥之上常年都有几大宗门的修士共同驻守,只有拥有向颜萧然那样的通行令牌的人才又资格过桥。且每次通过之前都要被记录在册,一直以来这一点执行地都极为严格。 天上有极其强大的防护大阵,中间的长桥之上又有修为不低的修士严加镇守,下面又是谁都不能沾染的洛水湖,是以炼妖塔周围的布置一直都可以说是固若金汤,迄今为止还没有听说过有人可以私自靠近湖心岛。 然而一出了这洞穴就发现他们已经置身在了湖心岛上,这情况饶是景繁生也是万万都料不到的。 ……难道说湖底空间也不过只是一个跳板而已,他们直接在那之下、完全从下面绕过了洛水堆积的位置,打了这样一条从外面直接通到湖心岛的通道?! 颜萧然想了想说:"当年建筑炼妖塔的时候各个宗门都有参与,但千年以后你我竟都未听说过炼妖塔下面有个妖修炼化后生成的精魄池水,可见当初建塔的前辈们只想到了炼化却并未想到收集。是以方才咱们所走的那条通道前半段应该是先挖的,湖底空间的回字形阵法和咱们之前到的那个溶洞都是后来搭筑,为的就是收集那些精魄之水。只不过……" "只不过千算万算,没算到两只贪食的吞天鼠竟然撕裂了空间,而咱们两个亦碰巧掉落其中,再由虚无空间出现在潇湘宫的时候又彻底将那两地传送的阵法给破坏了,是以他们若是修复不了那传送阵,便无法回到湖底空间了?" 颜萧然点头道:"正是如此。" 景繁生蹙着眉头道:"为何他们费尽心思打通了这条通道却一直都什么都没做?也不见这头有什么动静啊。" 两个人又向前走了几步,颜萧然抬头看了看高大伟岸的炼妖塔,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还记得方才甬道之中的岔路口么?也许他们之前只挖到了湖底空间的位置,后来传送法阵被破坏,无法、或者说是不好修补,才又挖了一条通向这里的通道。方才我就觉得,走到后半段的时候,四中的岩壁湿润异常,倒像是最近挖掘的。至于为何之前挖通了湖底空间却未曾行动,这一点我尚且还没想到……" 听他这么一说,景繁生觉得事情好像的确是像他推测的这样。他看向颜萧然的目光不由染上了一丝欣赏和敬佩之色。 因为虽然不知道原理,但原著当中确实是有提到过,炼妖塔的塔身坚不可摧无法撼动,反而是湖底空间的塔下方更好入手放那大妖出来。 但景繁生看过原著知道这一点,尚且都没有想到这通往湖心岛的甬道是因为他们破坏了通往湖底空间的阵法,才逼得这些反派不得不另挖出一条通道来,颜萧然竟然仅凭一些细小的线索和猜测就推断出来了! 这要他如何能不感慨萧然君果然是被命定为了真男主的男人? 经颜萧然这么一点拨,他没想明白的问题景繁生却已经有了一番计较。 炼妖塔不可撼动,就算那大妖的实体还在也跑不出来,只能被他逃出一丝魂体。但那大妖被炼化了千年,哪怕曾经的修为再高如今也应该是极度虚弱的,也许不经意间就会消散于天地也说不定。若是没有容器,哪怕魂体跑出来了也无处施展。是以他们一直没有动静,很有可能是因为十五年前的阴谋没有得逞,自己这个身体特殊、可以被用来当做容器的人失踪了。 但一想到那湖底空间的精魄之水竟然没怎么被人动过,便又觉得极有可能是他与颜萧然掉进去的时候,那空间才刚刚搭建成。 反正以颜萧然真男主的身份来说,无论遇上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巧事也不足为奇。 想明白了这些景繁生又忍不住要想,那么他们又将甬道挖到了湖心岛上,是何用意? 更何况湖心岛上的守卫与外面比起来,只强不弱。他们在这里动手脚分分钟就容易被人发现了。 因为这里并非只有一个炼妖塔,还另设有一处善恶堂。善恶堂说白了就跟修真世界里头的执法部门似的。虽然善恶堂并怎么能约束住大宗门,但却也是个有人住持公道的地方,对于无依无靠、战斗力又不强的小宗门来说,作用还是非常大的。 善恶堂的管事们一般不是从四大宗门里选出的就是一些赫赫有名的散修,修为都不会低了。若有人私自靠近这里,应该马上就会被察觉才是。 然而这疑问待两人又走近了些,方知道了答案。 炼妖塔塔身之下,竟然已经血流成河,一些修士的尸体散落了一地。前面站着许许多多、乌泱泱一大片穿着与那两名高大男子别无二致的人,在他们的外围,更是围着整整一圈漂浮在空中,模样奇形怪状的魂体。 这些人站在了一起,景繁生一瞬间就想明白了他们的身份。那些身材比起寻常人来要高大健硕的多的男子,应该就是魔修。 魔修当中有一宗门唤作万鬼门,其功法和传承能使人见鬼、塑鬼、御鬼。见鬼之意便是修炼了那功法,能使人的眼睛发生特殊异变,变成像景繁生这样的能看见空气中存有的各式气体。塑鬼便是说其传承之中有一项技能,能够拼装鬼气且保持残魂不散。将即将消散于天地的鬼气拼接在一起,塑造出一个仍旧存有修为、实力强劲的鬼。而御鬼就犹如字面上的意思,可以以奇法驾驭这些怨念丛生、全无神志的鬼魂。 看见那些魂体的时候景繁生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一点,但是因为这种传承只能用于战斗,于感悟天道、飞升成仙来说有害无益,在和平年代便没有人会去修习,从前修炼此法的人也因为这手段太过违背天道而被诛杀殆尽,万鬼门早在伐妖之战结束后的不久就消失了。塑鬼、御鬼一术,也早已经失传。 但是如果这妖修手里握着什么传承是与塑鬼御鬼有关的也不是说不过去……电光石火间,景繁生忽然觉得从前困扰自己的谜团,已经被解开了。 幸亏白一尘说魔界动荡、魔王尊者下落不明之时他也顺道听了一耳朵。由此看来,这妖修大概早就趁着魔界不稳的时候控制了不少魔修。甚至还塑造了不少鬼修。 再隐约透过前方那些高大男子之间的fèng隙看去,待看到炼妖塔上的一层层布置结界的法宝正在被一一取下,塔下面更是有人在刻画布置着什么阵法的时候,景繁生更是吃了一惊。 景繁生喃喃道:"难道他不仅控制魔界,也已经完全控制了炼妖塔?如今还想要把这塔炸开不成?" 湖心岛成功地被人从地底下挖开了,炼妖塔下血流成河,潇湘宫自然变得毫无用处。难怪这少年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刑风台给结果了。 ……只是这剧本改的是不是太过彻底了些? 原著当中的大妖也只敢在暗地里使坏作乱,挑拨众修士之间的关系,怎么到了这里,这妖修竟是要以暴力直接将炼妖塔毁去么? 如此手段,竟比原著中那位镇在塔中的大妖还要凌厉得多。 毕竟已经看过不少小说,就算没有看全原著,景繁生也不禁生出了一种这"妖邪祸世"的副本剧情一下子就跳到了后边高潮、决定生死存亡时的感觉。 毕竟若是炼妖塔真的被人破了一个洞,跑出来的也许就不是一个大妖的魂体那么简单的了。 景繁生的面色变得苍白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颜萧然一眼,哪想到对方这时候也正好在看他。目光一对上,两个人已然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心中忽然就泛起了一丝苦涩。 颜萧然自然垂下的手,抚上了悬在腰间的惊鸿剑。纤长的手指在那龙纹雅花上缓缓地擦过,他垂眸对景繁生说:"炼妖塔若是被打开,后果不堪设想。" 景繁生的喉咙哽了哽:"嗯。" 只是五指用力,将原来与他十指交扣的手握得更紧了。 颜萧然对着他,忽然微微挑起了些唇角说:"还好我们跟过来了。这阵法不知何时就会完成,现在阻止还来得及。" "嗯。" "……你回去找萧南和一尘长老他们,趁着试炼之征的人还未散,将这里的事情告知他们。"颜萧然说着,就将方才用来刻录影像的法宝递了过来。 "艹!" 景繁生猛地抬头,对上了那一双犹如黑曜石一般漆黑泛光的眸子,咬着牙道:"你把老子当三岁小孩儿来诓?" 他就算是现在御剑回去,待将事情解释清楚了把其他人都带了来,颜萧然这边恐怕也早就已经打完了。这小子的打算根本就是要把自己支开,然后独自留下与这些人拼杀。 颜萧然神色一痛,"景期!" 景繁生因为痛失尊长和兄弟而意志消沉过,但他虽重伤在身,对于自己不能动用修为之事虽也憎过恨过,却从来都没有对此事怨天尤人过。这还是第一次,他开始埋怨这贼老天,偏生要他失去了修为。 毕竟就算这些人连着那什么尊者加起来都不是颜萧然的对手,但这小子现在稍微动用灵力太过可就是要晋级引发雷劫的。他一个分神期的修士在没有任何防护下如何受得了九重雷劫?到最后还不是会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那双从来就满是笑意的桃花眼难得地闪现出了一丝狠戾,景繁生道:"你可知你若是有什么事,我也活不了?" 他此刻这么说倒不是因为想到了颜萧然是整个世界都与他性命绑在一起的真男主,而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如果颜萧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似乎也不愿独活了。 是以他这话说出来,语气听起来便异常的掷地有声。 "景期……"颜萧然的睫毛忍不住颤了颤。景繁生这人不正经惯了,嘴里吐出的话便总也没个正形,哪怕是说些个情话也是半开玩笑着的,让人分不清他是真情还是假意。 是以如今心上之人瞪着一双眼角发红的精致眉眼,如此认真地说着这种话,倒叫颜萧然不分时间场合地心情激荡了开来。 难掩心中激动之情,颜萧然忍不住在那形状完美的眼角上轻啄了一下,说:"我是真的觉得此地离潇湘宫甚远,若是放那些不会走阵法的传信纸鹤回去,也不知什么时日他们才能赶到,是以才……" "我不会有事的。"青年补充道。 景繁生也明白本就是到了生死关头的时候了,又哪里能那么容易地就找到两全之法。 刚想松口之际,前面的一道夹着冷笑的声音忽然传了出来,"想走?今日你们两个谁也别想离开这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景真人平时的告白模式—— 景繁生(不正经,笑):欧巴撒浪嘿~ 颜萧然:嗯?⊙▽⊙ 景繁生(不正经,笑):旦那~我心悦你~ 颜萧然:……旦那是谁? 第77章 花明6 二人具是一惊,齐齐抬头望去,就见前方围成数圈的魔修和魂体已经纷纷向他们这里转过了身。其中两列魔修之间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那个重明山小弟子模样的人正表情阴鸷地直直向他们这里走了过来。 原本身在结界当中景繁生和颜萧然虽然一直都小心翼翼但多少都有些有恃无恐。却没有想到原来二人的伪装原来早就已经被人发现了。 令人吃惊的是这人不仅能看见他们二人的身形,就连他们之前说的话也听了个一清二楚。颜萧然现在的情况特殊就算还及不上合体期的大能,但也相差无几,何况更有仙器级别的法宝助阵,他布下的结界大概只有渡劫期的老祖才能一眼看破。 难道这妖修的修为境界已经如此之深?景繁生忍不住想到,如果真是这样,莫说他四周围着的手下喽啰,就是他一人也足以把自己和颜萧然给团灭的了。 实力的差距永远都是一道无法迈过的鸿沟。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无论多么强力的法宝和功法,也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既然早就已经被人发现,颜萧然索性便就将结界撤了。他整个人都严阵以待了起来,虽然面上没有任何变化,但站在他身侧的景繁生又如何能不知道这个人的紧张? 景繁生也不是不紧张的。看着那人一步步地向着他们的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他却忍不住要想,此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发现他们的?是在杀了刑风台的之前还是之后?既然这人已经发现了他们两个,缘何不仅不揭穿,反而是要把他们两个刻意引到炼妖塔这个地方? 现在他们所做的事,怎么看都是需要极力掩盖的吧。还是说这个人已经自信到完全不畏惧他和颜萧然的到来? 既然自己和颜萧然都已经暴露在人前了,景繁生便不再将疑问留在肚中,他直接问道:"你是谁?缘何要把我们引到此处?" 按照之前在洞穴当中见到的景象,这人应该是极度狂妄自大又暴戾暴虐的。景繁生原本也是这样张扬的性子,故此最是了解自负之人的作风。 果然,对方听见了他的问题便桀骜地冷哼了一声,面容扭曲着笑道:"景真人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十一的好兄弟向珏信啊。" 这本是一张憨厚阳光的面容,但这人笑起来偏偏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暗气息,就导致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一种极度违和的感觉。那人已经越走越近了,颜萧然从撤了结界时开始就在逐步地放出威压,但这威压对于对方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他信步游庭似的又是一笑,道:"说起来,那日助我筑基的入门丹,还是景真人赠与家父的呢。" 景繁生微微一顿,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在刚刚进入幽州城的时候,确实是因为听说那车夫的儿子即将筑基,便送给那为他们赶了一路车的车夫一颗入门丹。 这还是因着自己近些年来只炼了那么一次入门丹才想起来的。要不然他出品的丹药虽然都极其珍贵,已经送出去的东西景繁生却也不会往心里头记着的。 景繁生忽然神色一凛,断然道:"你不是那向师傅的儿子。" 大概离他们五步远的时候,"向珏信"忽然停住了脚步。他憨厚的脸上露出了桀骜和不屑地笑:"本尊与那些凡夫俗子自然是没有关系的,可不像你。" 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景颜二人都忍不住径自思量和警惕了起来。对方现在明显是在针对景繁生的,考虑到了这人惯用的破魂钉,颜萧然微微向前半步挡住了景繁生的半个身体。 此时景繁生的心中尚有另一项疑惑之事。若是这大妖也是寄居在他人的识海当中作乱的,难道那向师傅的儿子也是什么特殊的体质?……可已经年至十四五了都未筑基,这天赋怎么看也不想是天赋异禀的妖修体质啊。如此说来,那便只能是…… 景繁生也板起面孔,厉声问道:"你把重明山的那小弟子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那尊者笑道:"见识过了本尊的手段,你觉得本尊会是那种心慈手软之人吗?"他这样说完,身形和脸面竟然都以ròu眼可见的速度发生了变化,不多时,便变成了一个身材高挑、五官俊美的男子。 妖修生来面目就比寻常人要或英俊或姣好一些,但这男子偏偏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和眼睛偏又是一片猩红,看起来就犹如地狱里头爬出的恶鬼一般,竟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人对他心生好感。 而景繁生的心中所想却是,这个人竟然不是魂体,而是有实体的! 他没有像原著中所写的那样是倚靠寄居在他人识海之中去作恶的,而是干脆将原主除了,取而代之。只不过…… 景繁生心痛道:"你修为如此高绝,又何必拿一个刚刚筑基的小弟子下手?" 那一路赶车送他们去幽州城的向师傅是个什么模样的人景繁生已经没有多大印象了。但他同样是个做父亲的人,自然能想象到丧子之痛会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尤其他总觉得,对方会选择假扮向珏信而不是别人,绝大多数的原因还是自己曾赠予对方一颗入门丹。 想到这里,他已经将原本不正经的样子全部收了起来。新仇旧恨加在一块儿,这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原谅的。 那人似乎也看出了景繁生心中所想,满不在意、甚至有些鄙夷地说道:"本尊做事哪里是需要个什么道理的?就是因为你在修士当中待的时间太长,才会如此优柔寡断!" 他这般说着,景繁生哪里会还不明白他的意思了?这人不仅自己是妖修,也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当年重明山被屠的真相与他脑中猜测的也越来越接近。 他当下就难掩心中震怒:"你到底是什么人?简直卑鄙无耻,我倒是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如此变态另类之人!" 那人明显是鲜少被人骂过,也受不了别人的骂,表情登时就变得狰狞了起来。但因为接下来说的话,他的语气变得极度自负和高高在上起来:"我乃是妖界二品尊者,名唤赤炎。" 像修士和魔修都有等级之分一样,妖修的内部之间也是有排名的。景繁生记得他师傅从前就跟他说过,妖是分品级的,以一品为尊,九品最末。由此可见这位二品赤炎尊者原来在妖修当中的修为和地位都是极高的。 景繁生却满不在乎地哂然一笑,"赤炎尊者是吗,我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躲过伐妖之战幸免下来的,对于千年前的大战我也丝毫都不了解。但你行事这般卑鄙无常,手段狠辣残忍,由此可见你们妖修是全无人道可言的。伐妖之战,也是天道使然!" "好个狂妄小子!"那尊者的双眸瞪得大如牛铃,长袖一挥便射出了两枚破魂钉。 颜萧然自然是早有准备,挂在腰上的惊鸿剑应声出鞘,"叮叮"两声响,便将那两枚破魂钉打飞了出去。 景繁生自然不是那以偏概全之人,他这么说也不过是要故意激怒对方看看他的反应。没想到这赤炎尊者果真还像他们在洞穴里头见到的那样,脾气暴戾异常,一言不合就会出手将人直接结果了,这反应,与入魔以后的颜萧然比起来状态还要差得多。 再一瞅他的面容和神色,越发令人觉得这不像是个神志清醒之人。 那赤炎尊者见一击不中倒也再没有什么动作,他只是在原地愤怒烦躁地绕了一圈,忽然隔空指着景繁生道:"你本是上好的极火体质,又恰好是木系灵根,木火相乘可以说是天资卓佳。假以时日上升到本尊这个层级也不是不可能。只可惜你愚昧无知认贼为师,舍本逐末忘了自己的本源,已是没救了。由此看来当年本尊杀你尊长、屠你宗门的做法,还是没错的。" "你……!" 从听到他与刑风台说的那些话开始景繁生便已经隐隐有了个猜测——对方大概是为了抓他才会对重明山出手的。 真正得到了答案,景繁生不由死死地攥住拳头,怒不可遏。 但他心中越是愤怒这会儿却能越是能强自冷静下来。 说他忘记本源就是没救了,景繁生却是觉得莫名其妙的。原著当中可没有提到过"景繁生"知道自己是妖的事情。而他会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妖,还是他结合原著和种种迹象自己猜的。 可话又说回来,难道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妖就有错了?……有这种神逻辑的人,不是神经病又会是什么? 只不过对方现在实力不明目的不明,他们贸然出手只怕没有胜算。这时候景繁生便是有滔天怒意,但为了能够真正地给宗门报仇雪恨,他也只好耐下心来,试图尽量多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来。 景繁生稳定住了情绪,面上却仍是愤怒至极地道:"就算我忘记本源是重罪,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便是,缘何要累及我的宗门、屠我重明山满门!你以为这样以后,我还会帮你做事?" "你最好弄清楚了,本尊不是求你为我做事,更不会像那些修士一样,凡事都要打商量、谈条件。你根本就没有回绝本尊要求的机会和可能。"赤炎尊者咧了咧殷红的嘴唇,残忍道:"哦,你想知道关于重明山的事?当年本尊好不容易得以成功派鬼修潜入重明山,得此机会怎能轻易放过?再者说来,我本来就是要将所有的修士和魔修全部抹杀,就像当年他们对待我们妖修那样……一个不留!" 他说这话的时候俨然就是一副恨极了的表情,深呼吸调整了几次才又微微勾起唇角说道:"先除掉重明山还是后除掉重明山,又有什么区别?" 他把话说到了这里,景繁生便什么都想明白了。 虽然其中的细节还不详尽,但十五年前重明山上的事情大概就是趁着重明节的那一天,这赤炎尊者先是安排了人以送礼为由给整个重明山上的灵泉水都下了毒。那些人也许是昆仑的,也许是来自一些其他的小宗门,更甚者干脆就是一些擅长掩饰气息的魔修假扮的。这些人上山以后自然是要有重明山的弟子尾随陪同的,可也难保有哪一个在那期间因故单独行动了一段时间。 至于那毒无色无味,挥发的也是极快,就连他这个常年与糙药打交道擅长炼丹之人都没发现异常,后来景繁生验探过他之前为颜萧然炼的那瓶清心丹,又与陈繁树交流过,倒觉得若非要总结的话,这毒却也不像是毒药,倒是更像一种无味儿的烈酒。 虽然闻所未闻,但这个世界连洛水这种不该存在在凡间的水都有,那么存有这种犹如烈酒一般、喝之就能使人迷醉的液体也不是说不过去。 只是这毒虽然猛烈,但维持效用的时间并不长,因此就要控制好让那些鬼修御鬼上山的时间。至于晚到的潇湘宫的人,或许是觉得重明山即将被灭门而无需再去交好,或许那个时间正在山下布置传送阵也说不定。 这群人想要将自己抓走大概还是为了让他做炼妖塔内那大妖的容器。只是那日自己擅自离席、回了东岭峰才能够幸免于难。并且……当那些生魂恶鬼找到了东岭峰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被神志不清、无法自控的颜萧然给全部吸食干净了。 颜萧然入魔了就意味着他之前吸食了不少怨念深重的残魂损魄。一开始景繁生也只是有所怀疑而已、还未敢确定,但当他看见了那飘在半空之中在炼妖塔外围了一圈儿的魂体之时,便已经肯定了。 由此看来,颜萧然当日虽然因为入魔伤了自己,却也正是由于他在,才致使自己幸免于难——若是那日自己当真被抓走了,则势必是要被押解到炼妖塔下的湖底空间的。那么后面发生的事情则就会想原著中所写的那样,自己被大妖控制无恶不作,因为身份败露而被所有修士围杀,随即被那已经聚集了不少能量可以重新寻找新的宿主的大妖抛弃,最后落得个身死在伏魔镇的下场。 而大概就是因为颜萧然一口气将所有的魂体全部解决了,他们的计划落空,才会又有了后来潇湘宫的人上了重明山的事情。 得知刑老宫主跟歹人勾结,景繁生便知道自己脑中那段模糊的记忆没有出错,当时潇湘宫的人确实是要以暴力捉他、而非是要带他回去问话。 至于入魔后的颜萧然,他应该是在神志不清之时自己跑下了山。重明山那时候除了自己就已经没有了活人了,无人看守、无人更换灵石的互山大阵在潇湘宫的人闯入后自然就成了摆设。 只是潇湘宫的人和这赤炎尊者大概都没有料到,他们出动了这么多人,竟然依旧没能将自己绑回去。不仅如此,这事情越闹越大,到了后来或许是赤炎尊者这个脑筋不正常的因为抓不住自己就起了杀心,或者是其他宗门得知消息以后事情真的已经失控,总之就是他被一路追杀到了伏魔镇,又被秦荣带进了绝地谷,而终究是没有落在这大妖的手中。 这人看待生命就犹如蝼蚁一般,让景繁生和颜萧然都心生出了极度的厌恶。再看他身后之人,一个个就犹如傀儡一般,饶是听见他说要灭掉所有魔修也并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 唯一可以得出的结论便是这个人深入魔界的时间比他在修者的地界要长得多。 颜萧然直接道:"跟一个疯子讲什么道理。" 他早已经将惊鸿剑握在了手里,景繁生明白了他的意思,便退后了一步。真相已经拼凑了出来,便确实没必要再拖下去了。 他收起了所有愤怒的情绪,神色间满是不屑地道:"你说我舍本逐末忘了本源,那你呢?千年前的大战所有的妖和妖兽全部都无一幸免,你却苟活于世,在背地里做些个蝇营狗苟的事情,简直就不配为妖!" "你说什么!"那赤炎尊者的双目徒然睁大,眼中透着怒火中烧之色,显然被激怒了,颜萧然便是趁着这个空当将飞剑脱手,以指掐诀,驱着惊鸿剑向着那尊者袭去。 哪想到与面对刑风台的反应不同,那赤炎尊者并不正面应敌,见飞剑循着他的头脸刺去,忽然急退了数步藏身回了那些魔修当中,一把将身边的几个身材高大的魔修捉住挡在了身前。 颜萧然一旦出手就没打算手软,惊鸿剑所过之处皆是一片血ròu横飞。然而就算是那赤炎尊者将属下抓来挡在身前,那些魔修竟也没觉得有丝毫不对似的,一个个皆举起了武器或干脆用身体抵挡惊鸿剑的攻势。 一个回合下来,竟然未曾伤得了那尊者分毫。 景繁生在后面将此情形打量得一清二楚,他心思电转,便故意说道:"原来尊者是从伏魔圈里逃出来的。身体神魂都已经被炼化千年,至今仍旧没有恢复。" 随即又对颜萧然说:"他可能是有什么特殊的法子可以看破结界并抵挡你的威压,毕竟每一个妖修的血脉能力都不尽相同,没什么大不了的。此人的修为就算曾在你之上,如今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极其肯定,其实自己的心中也没有底。但见那赤炎尊者的神色,景繁生便知道自己已经将事实道出了十之七八。 伏魔圈设立在魔界,也是伐妖之战后期的产物,作用与炼妖塔别无二致。千年以前妖修横行霸道肆意妄为,对魔修也一直都多有打压。是以伐妖之战开始之时仍是有许多妖修正身处在魔界当中。而他们之中修为逆天的大妖,后来的命运就是被联合抓去投入到了伏魔圈中炼化。 之所以怀疑他是从伏魔圈里跑出来的,还是因为这人着实控制了不少魔修的原因。 至于这位是如何逃出来的,那景繁生就不知道了。他也压根就不关心。 他只是觉得很荒谬。 自己努力了数百年将炼妖塔中的那位看得死死的,没想到命运偏偏就是要跟他作对,竟然不由分说地又安排出了另一位大妖。 并且这大妖还不动声色地悄悄控制了魔界,又早与刑风台这样的大宗门的门主合作做出了不少上不了台面的勾当。若不是他与颜萧然发现地及时,恐怕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那赤炎尊者明显是彻底被景颜二人激怒了,他这次不再走上前去,而是站在那些魔修身后怒道:"你认贼为师已是重罪,更与人修私通留有子嗣,本座今日就是要让你体验一回什么叫做痛不欲生!" 他说着,就忽然将一只手高高举起,在空中摆了摆。他身后的魔修们和鬼修们得到指示,竟然动作极度整齐规划地分让到两边。 赤炎满面邪恶地扬起唇角,他也缓缓地向着旁边走了两步,将自己身后的空地让出来彻底暴露在景颜二人的面前。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早就发现你们,却故意不戳破、要将你们引至此处吗?本尊现在就告诉你答案。" 景繁生正因为他嘴巴不干净而心下不慡,但随着这些人缓缓从视线中离开,看见不远处炼妖塔的塔下,有一个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腰上悬着黑色玄剑的少年盘膝而坐,便惊得把什么都忘了。 第78章 天命1 一眼望过去,景繁生身心剧震、不由得目眦尽裂了起来! 那双目紧闭、安静地着盘膝坐在炼妖塔下的少年,不是他儿子景十一又是谁?!然而十一缘何会出现在这里?他在这里,自己不可能没有察觉…… 景繁生由于体质特殊,打十一出生时开始,只要是想,便就能互相感应到对方的存在。另外若是十一的生命受到了威胁或是迅速远离他,甚至是情绪波动地稍微大一些,景繁生也自动就会有感觉,可是他现在暗自集中精神,那种感觉竟然不在了。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就连自己陷落在由阵法构筑的湖底空间或是十一去小世界的时候他们都能互相感应到彼此,对方会有法子干脆就将这种联结直接切断,以至于少年已经被带到了距离潇湘宫万里之遥的炼妖塔他竟然丝毫都没有察觉。 赤炎尊者似乎是发现了他的动作,嗤笑了一声间,袖子一挥,景繁生便觉得心头一热,感应又回来了。对面盘膝而坐的少年确实是十一无疑。 由此看来这赤炎尊者对于结界的研究着实是到了令人吃惊的地步。不仅一眼就能看破颜萧然所布置的结界,连神不知鬼不觉地隔断他们间的感应都能做到。 颜萧然看见远处端坐的少年神色就是一凛,他再扭头去看景繁生,便已经从身侧之人的神色当中确定了那真的就是十一。 四周瞬间散布开了一层寒霜,颜萧然一抬手间,乾坤袖中的白色丝绫缎就激射而出,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十一的方向。然而势头正猛间,忽然就被看不见的屏障拦住了。 颜萧然也不过是想要试探一番。对方既然敢明晃晃地让他们看见十一的身影,自然是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因此他也不意外,只又一挥袖,将那截丝绫缎收了回来,同时驱着惊鸿剑,势头凶猛地向着十一的那个方向刺去。 一时间剑锋凌厉、寒光闪烁,然而赤炎尊者的这个结界似乎也不是普普通通的结界,颜萧然这一回几乎是用了全力,惊鸿剑的利刃直直刺去,连大地都不由震荡了一下,却未能捍动其分毫。 十一依旧坐在那里双眼紧闭,就像入定或睡着了一眼神情安详。他身后有一个同样穿着黑袍的男子正一刻不停地在地上刻画着阵法。 颜萧然凝神细看那些阵法,其中果然有加固那结界之用的。至于另外一些层叠在一起花纹诡异的阵法,饶是他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虽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但颜萧然也明白那阵法一旦完成后果便会不堪设想。 于是他一面分出一缕神识进入识海去召唤小胖龙,一面不动声色、依旧是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想怎么样?" 景繁生这时候也注意到了十一所在的那个地方的阵法。十一肯定不会是自己心甘情愿地走到这里任人摆布的,但若是被抓了来,过程当中自己不会没有察觉……再一想到这赤炎尊者从前伪装成了重明山小弟子的事情,便已经明白这必然是他将十一骗到了这里来。这样想着,便不由得骂了声卑鄙。 "就算是鼎鼎大名的萧然君在我这防护阵法跟前,不也还是束手无策。"赤炎满意地咧嘴大笑起来,张狂道:"事到如今,其实告诉你们也无妨。这塔中关着一位一品大妖,本尊筹谋了这许多年,便是要放他出来。" "宓芜尊者曾给本尊托梦,他的ròu身已经被炼化,需要一具极火属性且体质特殊的身体做为容器容纳魂体。得了他的指示,本尊费尽了心思才追踪到了你的头上,发现你不仅是极火体质,竟然还是大战以后幸存的妖,简直就是最完美容器。" "只不过你已经被人修教化,认贼为师,已是无法拯救了。"赤炎尊者满脸遗憾:"本尊会那么快就对重明山出手,也是想绝了你的念想而已。没想到你……" 说着说着,赤炎面露惊喜和得意之色:"本尊原本只是想接近你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受伤,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本尊已经发现了十一的秘密。" 景繁生早已曲掌成拳,几乎要将自己的手骨攥碎。但他强行令自己镇定下来,假意装作心痛和不忍直视的模样,道:"你将我们引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我们看这个?" "没错!"原本浮现出笑意和喜悦的脸上重新布满了狠戾,"你不但与屠尽妖修的人修同流合污,还与他私通诞下子嗣,妖族血统从来就不容玷污,是以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儿子,本尊统统都不会放过!" 景繁生:"……" 想想当初开辟魔界的那半人半妖的陆离老祖就是因为自己的血统问题被追杀,无奈之下才跨过两仪山到了魔界的地方。从前他还是以为这只是个传说,没想到这世界的妖竟是如此狂妄自大又排他的。别说景繁生这种根本就不在意血脉和血统的人,就是那些正常人也会觉得这群妖是神经病吧! 除了妖人人得而诛之这种话,伐妖之战以前的事情现如今已经鲜少听人提起,但单见了这赤炎尊者便也不难想象,当年的修士和魔修得是被逼成了什么样儿,才会群起而攻之,不惜自损八百也要将这世上的所有妖全部都清除干净。 老子的儿子,老子都没嫌弃,关你屁事?他这样想着,心中已经被气得半死,但注意到颜萧然那边的动静,仍是沉下了心来,拖延时间道:"好好好,就算我忘记本源有错。可你也说了,我也是妖,就算我在你眼中连谈条件的资格都没有,但这世上幸存的妖本就不多了,难道为了把那什么大妖救出来,你们就宁愿牺牲我么?" 赤炎先是怪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理所当然地道:"你果然在修士当中待得时间太长了。关键之时将己身、神识、修为贡献给更有贡献的大妖一直都是我们妖修的优良传统,会问这种问题,看来你已经无药可救。" ……这是什么奇葩的传统?脑回路不同果然不能对话! 景繁生微微垂着眼眸,脚下下意识地踢着小石子,为了防止这赤炎尊者发现颜萧然分神了的秘密他还得继续吸引住对方的注意力……但是话说回来这活儿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他正焦头烂额地在心中盘算还能跟他说点什么,颜萧然那头忽然就动了。 这一回四溢的寒气更盛,他指尖掐诀,重新驱着剑,更加大力地向着那看不见的结界刺去。 方才他只是分出了一缕神识,赤炎说的话亦一字不落地被他听进了耳中。再结合惊鸿跟他说那结界之中被人不断完善的阵法乃是"破"和"合"阵的结合,就已经明白了这人抓了十一究竟是要做什么了。 他们一面撼动着炼妖塔,一面将十一安放在"合"阵当中,就是为了将那被唤作宓芜尊者的大妖放出、存放在十一的识海里。 被大妖寄居的下场和结果颜萧然是不知道,但他总不会允许有人对十一做这样的事情。 只可惜赤炎尊者早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将十一罩住的那结界极其特殊,阵眼被布置在里面,只能从内部将阵法破坏,至于在外面的人该如何破阵就连身负不少传承的小胖龙也不知道。可十一现在明显是昏迷不醒,同样置身在结界当中不断完善阵法的人显然也不会出卖他的主人。 时间紧迫。眼下除了尝试暴力破阵以外,根本别无他法。 "咣咣咣!"惊鸿剑不断地撞击在透明的结界之上,一下比一下重,由于力度太大,连带着整个湖心岛都跟着震了起来。然而无论闹出的动静有多大,赤炎尊者和那些魔修鬼修就在旁边看着,丝毫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没有用的。"赤炎极度自信地笑道:"本尊布置的防护阵法,但凡是活物都休想从其中穿过,更是无人可破!更何况本尊既然敢叫你们发现不妥,自然是因为这阵法马上就要完成了。" 赤炎的话音刚落,脸上的喜色更盛。 湖心岛的晃动越来越剧烈,他们很快就发现它的震动不仅仅是因为惊鸿剑与结界撞击的缘故,更是因为整个炼妖塔都开始晃动了起来!这意味着撼动炼妖塔的阵法已经开启了。 那之前在十一身后不断忙活的人也停了下来,垂手立在一边,模样诡谲中透着谦卑,就好像是在坐等塔中的那位霸占少年的身体一样。 景繁生一直盯着远处的那些阵法,地面剧烈晃动间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脚下不动声色地催动体内的木属性,不是很粗壮、但带着倒刺的坚韧植物就从他脚下的地面生出向下扎去,迅速地突破土壤,又向着十一的那个方向成长了起来。 须臾之间,几根木刺突然从十一四周的地底下钻了出来。 要想继续刻画阵法,那赤炎所布下的这结界便就只能像一个玻璃罩一般,单能将十一罩在了其中,但他所在的地面却是没有任何防护的。景繁生见有效果,他心中一喜,登时便加大了力度。 "噗噗噗"的几声,更多的木刺围着十一突破了地上的砖岩。这些木刺出现的位置极为巧妙,恰好是那些阵法刻画在地上的线条的位置。那些木刺有的直接穿破了那些线条,有的是将放置在关键位置用以驱动阵法的灵石给顶了开来。 为了防止那布阵之人再次将阵法完善,景繁生这一次出手便破坏地很彻底。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在轰隆隆摇晃不止的声音当中,就响起了一声类似于玻璃容器破碎的声音,罩在十一外面的结界就这样被破坏了。 时间紧迫,景繁生也没有立即过去救人,而是继续催动法决,试图趁着炼妖塔刚刚被撼动、那大妖还未出来之时将十一身后的"破""合"二阵也破坏掉。 至于那刻画阵法的人,景繁生怕他见计划被破坏就伤害十一,故而一面催动体内的木属性,一面从乾坤袋中翻出了一柄他临时准备的普通飞剑,便向那人激射了开去。 那人也不知道是出自潇湘宫的,还是赤炎尊者从哪里找来的,但他虽然熟谙阵法,本身的战力却不高,加之景繁生近来的神识已经又好了一些,本身战斗经验也异常丰富无人能及,对付起他来倒也完全可以压制。 颜萧然早在刚刚看见第一根木刺的时候便已经明白了景繁生的打算,他十分干脆地一改剑诀,驱着惊鸿剑向赤炎的那个方向刺去。 看见结界当中的动静,赤炎完全没料到景繁生居然能想到这么一手儿,他几乎是大惊失色,想去阻止,颜萧然的剑却已经到了眼前。 他连忙抬掌虚握了一下,掌中瞬间便出现了一根三丈来长、类似于三叉戟的兵刃,"铛"的一下挡住了颜萧然的剑锋。 但颜萧然的剑势势如破竹,灌满了灵力的惊鸿剑光芒强盛气势如虹,赤炎虽然抬手将它格挡开了,却隐隐有了坚持不住的迹象。 "都愣着做什么!保护大阵!还不快给本尊将这两个人诛杀了!" 他身后原本木呆呆一动不动的魔修和鬼修得了命令,忽然就动了起来。 木刺想要从下面顶破砖石是极为费力的,连续催动木属性将十一附近的三个大阵都破坏殆尽,又分神将那擅长布阵的修士给结果了,景繁生已经是浑身大汗漓淋,几近力竭,头又微微地开始刺痛了起来。 然而虽然将三个大阵都破坏了,大阵已停,湖心岛却仍陷在余震当中。盘膝坐在那里的十一依旧是一动不动,也不知在那大阵开启的那一小段时间里,被压在塔下的那位究竟有没有跑出来。 景繁生想要过去将十一带到自己的身边,但是多如潮水的魔修和魂体却已经扑了上来。 颜萧然立时一个抬手,就将景繁生和十一的四周都分别罩上了结界。那些魔修和魂体接到的命令是将两个人都诛杀,见无法触及景繁生,便向颜萧然的那个方向围了过去。 这些魔修和魂体的战斗力在颜萧然面前简直不够看,但数以千计黑压压的一片将颜萧然团团地围在了中间,就算是车轮战这架势也够令人费神的了。 如果是从前的话景繁生倒不担心颜萧然会出事。但是他现在一旦妄动灵力太过可就是要遭九重雷劫的。就算颜萧然在这群人的围攻当中可以不被伤及分毫的全身而退,又当如何面临后面的事情? 颜萧然自然也不会忘记自己不能动用灵力太过的事情。他此刻虽然还应付的游刃有余,但熟谙他剑法和套路的景繁生又怎么看不出,无量剑的剑诀向来都是至刚至纯,但颜萧然现在的打法明显是怎么省力怎么来,能用法宝杀敌就绝不浪费灵力。 被不下几千的魔修包围着,颜萧然的攻击却依旧以赤炎所在的那个方向为主。也许他是有意将所有的魔修从景繁生的身边引开,也许是他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始作俑者。他一面驱着剑,一面仍一步一步地向着赤炎走去。 景繁生这时候忽然就后悔了起来。他后悔自己把刑风台逼得太过,后悔跟颜萧然两个人冒冒失失地就跑到这里来。若是时间足够充足、他的识海被修复了,或者颜萧然已经重新炼成了天罡罩,或是再准备的充足一些,那今日的二人就不会这般狼狈了。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他们二人没有尾随赤炎来到这里,那十一被骗到这里、被当做盛装大妖的容器一事,他们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若是日后也没有察觉,那十一的命运很可能就会像原著里的"景繁生"那样,落得个身败名裂、被人追杀身陨的下场。 真是想想就后怕。 炼妖塔的晃动逐渐停了下来。虽然生命受到了波及,赤炎仍一脸狂热地看向十一所在的方向。不仅是他,景繁生也在看。然而塔的晃动虽然停止了,闭目坐在那里的十一却仍旧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颜萧然一面要掐着剑诀,一面还要向外面扔法宝,更是要分出心神来维持着他和十一身边的结界,这般消耗,时间每过去一刻,景繁生的心就跟着往上提了一些。更重要的是,随着灵力一点点地消耗,从前被压制在识海当中的那些污秽之气便有些压不住了。颜萧然的表现明显地变得狂躁了起来,不再向之前那样有章法。他出手越来越快也越来越不稳,即使是被那么多人围着,景繁生也知道他那双乌漆漆的眼眸应该已经逐渐变成了红色。 景繁生忙冲着颜萧然喊道:"不要管赤炎了,咱们想法子退回去!" 可是若是能跑得了,他们俩早就在破了结界的时候御剑离开了。只因为这整个洛水湖都被防护大阵罩着,虽然镇守在湖心岛的修士都已经被赤炎尊者杀了,但防护大阵应该还没有失去作用。 这大阵也是千年前特意布置的,无论人畜,只要是活物但凡是飞在空中的都会自动生成落雷将之击落,是以哪怕不御剑,他们也跑不了。也因为无法在空中交战,动起手来的时候才会如此捉襟见肘。 然而景繁生虽然喊了一声,颜萧然却没有任何反应。他仍是直直地冲着赤炎的方向而去,所过之处尽是筋骨断裂之声和血ròu横飞的景象。 景繁生心道不妙,这个时候赤炎尊者已经对那些魔修下了命令,原本攻击颜萧然的一部分魔修就立刻调转了方向,跟着赤炎尊者奔着十一的方向而去。 赤炎一面走着,一面神色阴鸷道:"大阵已成,本尊也无需与你们耗下去。哦对了,再告诉你们一件事,就算你们不跟过来本尊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们,就在不久之前,本尊已经令人给你们修士的各个宗门都传了话儿,将繁生道人其实是天命妖体的事情提了提,相信很快,他们就会找来这里了。" 赤炎的血脉能力似乎就与布置阵法结界有关,他虽然打不过颜萧然,却可以轻易破了他的结界。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两名魔修连忙将双眼紧闭的十一抱了起来。 突然冒出个大妖来已经够令景繁生手足无措的了。而这大妖还至少在人、魔两界潜伏了几十年之久,一直隐在暗处虎视眈眈地算计着他们,如今对方说他已将自己身份的事情泄露了出去,景繁生反倒不会觉得有什么难以置信的。 那些宗门本就以为他堕入魔道了,只是议事堂那日过后既不敢轻易动手、也找不到一条诛杀自己的理由才一直蛰伏着。现如今又多了一条"繁生道人其实是不容于世的妖的一员",又有魔修cha手联手诛杀,那些修士就算不相信自己是个妖,恐怕也不会放过这样的一个大好的机会。 想通了这一点的景繁生倒忽然变得很平静——反正眼前已经是死路一条,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往前走了一步,颜萧然布置的这个结界可以阻隔外人,却也拦不住他的动作。 只是他还没有所动作,颜萧然已经沉默地在自己的周身也布上了一层结界,便重新掐起了剑诀,cao纵着惊鸿剑越过所有的魔修,直向着那已经将十一抱起的魔修射去。 惊鸿剑的速度极快,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破空的声音。那魔修惊恐地回了个身,就见赤炎已经用自己手中的兵刃将惊鸿剑挡下。 赤炎对那名魔修头领喊道:"带尊者先行离开这里。" 惊鸿剑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缠上,眼见着十一被人带着退回到了他们出来的那个山洞,颜萧然已经明白不先把赤炎解决了便无法救出十一。他的剑势变得前所未有的狠戾,目的已经很明确,就是即使拼得自己的结界碎裂,也要先把赤炎给解决了。 颜萧然仍旧被一大批魔修团团围住,他到底没有阵法助阵,所布下的结界已经被那些魔修破坏掉了一次。景繁生冲进那些魔修当中将他们尽数砍杀,但因为数目实在太过他一时之间也无法接近颜萧然。 情急之下,景繁生剑锋一转,对颜萧然说道:"你去救十一!" 他话音刚落,就已经驱着手中的飞剑,与赤炎缠斗了起来。 景繁生现在修为仍无法做到不借助任何法宝地在空中飞行,但在这湖心岛的范围内谁都不敢飞,倒也将他的这款短板被补齐了。他双脚踏在地面上,便可以御剑与人交锋了,却也称得上是可以一战。 赤炎尊者对于阵法的研究也许很独到,但战斗方面他明显处于弱势。本来占优势的修为碾压,也因为被伏魔圈镇压多年而炼化去了不少,方才他又没少被颜萧然所伤,现在竟已经不是景繁生的对手。 他见势头不好,便又连忙命令那些魔修反过来攻击景繁生。 颜萧然被魔修团团围住既无法脱身也无法前行,只得御着惊鸿剑去追带走十一的那些人。听见赤炎的命令,便连忙一个抬手,又给景繁生布了道结界。 然而那些人很快就退到了洞穴深处,惊鸿剑哪怕是拥有剑灵的上古神剑也是需要主人cao控的。颜萧然身在洞外根本无法御剑去追,只得重新将剑召回来,将挡在自己前方犹如蚂蚁一般的魔修统统屠杀干净。 颜萧然所布下的结界本就消耗巨大,景繁生一面心痛的无以复加,一面双手掐诀去攻击赤炎。 他出手又快又狠,已经不能算是攻击了,说成是打压也不为过。 赤炎尊者明显不敌,已经连连吐血,却正在这时,忽听"哗啦"一声犹如大厦倾倒一般的巨响传了过来。所有人,包括赤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远远地看见天空当中正有一名蓝衣修士御剑飞了过来。 那修士越飞越近,后面又很快就赶上来了几名。景繁生分出心神看了过去,越看越觉得奇怪——那最前面的修士离湖心岛的位置未免太近了些,应该已经进入了护塔大阵的范围,然而却没有被击落…… 不仅仅是前面的那个修士,跟在他后面出现的身着不同颜色制服的修士也一样,一路飞行,畅通无阻。 这时候他们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的那一声巨响,是有人将炼妖塔的护塔大阵给关闭了! 护塔大阵千年来都没有被关闭过,现在突然被关,景繁生的心里徒然生出了一种异常不好的感觉。 直到一名蓝衣修士踉跄地出现在了炼妖塔的塔顶,对那些天空中数目越来越的修士喊道:"就是他们!景繁生是妖!他与妖修合作杀了所有炼妖塔的守卫妄图撼动炼妖塔,如果不是老夫假装闭气也早已遭到了他们的毒手!……" 他话音未落颜萧然就已经从地面上一跃而起,他从那些之前包围着他的魔修头顶掠过,一个探手间就揽住了景繁生的腰,带着人重新越上了天空当中。 赤炎也没想到这炼妖塔中竟然还有人活着,并且已经与外界取得了联系。他虽然向所有的宗门都揭露了景繁生的身份,但却没也想让他们这么快就杀过来。毕竟他自己也是个妖修。 更何况他一直被景颜二人攻击,已经身受重创,现在想重新化形成修士都做不到。他将目光放在了那洞穴的方向,看样子是打算从那里跑路。 他不再犹豫,直接向那洞穴处飞扑过去。 哪想到入口就在眼前,本应该抓紧时间离开的颜萧然却在空中扔下了个法宝,正好砸在洞穴的入口处。 在"轰隆"一声巨响中,整个洞穴都被炸塌了。而赤炎尊者由于当时离得很近,也没有避免地遭受到了波及。 颜萧然却是看也不看,直接搂着景繁生御剑逃避。 赤炎本就伤的不轻,这一下炸得他差点支离破碎。眼见最初的一批修士已经到了眼前,更有人已经开始向他们这里扔战斗法宝了,赤炎踉跄地紧走了几步,最后想到这些魔修待在原地也不过是被人屠尽的下场,不如就让他们发挥余热,去将他恨之入骨的两个人给杀了。于是便命令道:"你们去追那两个人!杀了!给我杀了他们!" 说完,他咬着牙,一个纵身便掠进了洛水湖中。 第79章 天命2 被颜萧然紧紧搂着,景繁生起初还不明白对方为何要将十一被带走的那个出口炸掉,这样一来他们岂不是无法追上十一了? 但是围绕这他们的空中很快就有一大堆法宝炸了开来,景繁生便徒然明白,刚才一番观察他就已经发现这次杀过来的修士是以潇湘宫和昆仑山为主的,另有一些小宗门,无量剑的人倒是没见到,估计那潇湘宫的长老传信回去的事情压根就将楚萧南他们瞒在鼓里了。 对方这一次没有言语,直接就向他们这头不断扔着破坏力极强的法宝,很明显就是要他跟颜萧然死在这里的意思。 现如今后面又是魔修、又是修士的在追杀他们,他们若是众目睽睽当中进了那洞穴,岂不是公然将人引到十一身边,到时候深知十一跟自己的关系,他们又怎么会放过他? 但如果干脆将那洞口炸掉,那些修士的视线放在他们两个的身上,倒也不会有人去注意到十一。 至于那些抓走十一的魔修,他们需要他做为容器存在,一时半会儿反而还不会伤害他…… 景繁生只来得及想到这里,后面便根本就无暇再去想任何事情了。 他跟颜萧然二人陷入了一场血战。 后来乌泱泱的一大片、穿着各式衣服的魔修或修士,这会儿不知怎的,竟全将视线放在了他们两个身上。这种情况若他们两个还是全胜时期,未必不能一战。可二人现如今都是不能妄动灵力的情况,只能且战且退。 潇湘宫和昆仑山大概是牟足了力气要将他们两个诛杀,再加上颜萧然也已经消耗巨大,结界也无法隐住二人的身形了,就算释放威压也不足以镇住那些人,反而还容易露怯。于是景繁生便让颜萧然全力向前飞去,先找个隐蔽地地方藏身调息一二再说。他自己则一面被颜萧然抱着,一面回头观察后面的情势。 若是发现有什么法宝或飞剑向着他们这头袭来,他要么就是祭出飞剑去迎击,要么就是要颜萧然张开结界格挡一二。二人配合的亲密无间,总是被后面数以万计的修士追杀,也暂时没有被伤及分毫。 颜萧然全力御剑飞行的速度无人能及,顷刻间便能飞出千里。眼瞅着就要将那些人甩脱,忽然一声铜钟被敲响的声音从远方天际中传了过来。就好像是直接在人的识海中敲响的一般,颜萧然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不受控制得翻腾了起来。若不是他对自身的灵力控制已经十分精准,这会儿恐怕直接从天上掉下去了也说不定。 "我艹!这是什么玩意儿……"比起他来,景繁生面临的情况却要严重得多。他先是觉得头上一痛,面色登时就变得苍白如雪,随即又一声铜钟敲响的声音传了来,景繁生干脆就吐了一口血出来。 那铜钟乃是特制的以声音扰乱人神识的法宝。盖因为其效果着实惊人且除了使用法宝的人,旁人都抵挡那声音,典型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平时没有人会用。但也许是眼见着他们二人就要逃脱,便有人将这种法宝给使了出来。 颜萧然修为如此之高仍旧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就足以想象后面追杀他们的人有多少是连反应都没有反应过来,就直接因为灵力失控而从空中坠下的。 但是颜萧然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因为景繁生的情况…… 那法宝虽然是以声波扰乱人神识之用,对修士并不能造成什么实质伤害,但对于现在的景繁生来说,任何的震荡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他的识海本就是将碎未碎。 景繁生喷出口血来就失去了知觉,他的飞剑因为失去了cao控也直直地从空中坠下。后面修为较高、尚可以控制自身灵力的修士和魔修不禁面上一喜,更加坚定了要"斩妖除魔"的决心。 颜萧然见结界没用,当下就拼命收敛住心神,向前方飞去。 幸亏那波音类的法宝用得次数多了,后面追杀他们的修士便也无法继续飞行,倒是给颜萧然多了一些时间。 那些人见两个人之中已经有一个中了招,心中顿时亢奋不已,哪怕这一次二人的身影又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众人倒也没有先头那般着急和慌乱了。 颜萧然一路前行也不知道飞了多久,忽觉前方的土地变得贫瘠了起来。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飞到了大凤凰山的范围。 大凤凰山还是那么沧桑和悲凉,但在颜萧然眼中却仿佛看到了希望。 因为一般的修士都忌讳这个地方因此很少有人会来。就算他们真的追了过来,自己怎么说也同景期在这附近待过二十年,对于这里的地形和环境怎么说也比那些人要熟悉得多,倒是极为适合…… 颜萧然这会儿也已经几近力竭,再多动用一下灵力恐怕就到了需要吃洗髓丹的那个地步了。 服用洗髓丹的后劲儿太强烈,他可没有那个时间慢慢调息。 他直直飞进了大凤凰山的范围当中,在空中俯瞰了片刻,便向着一处不大显眼的山洞落去。 "景期。"将景繁生安置在了地上,颜萧然低低地唤了一声,见对方双目紧闭没有什么反应,登时就手足无措了起来。 他不懂医,也不敢贸然进入他的识海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只能从景繁生装丹药的储物袋中掏出一颗润魂丹来,以口哺之,逼着他吞咽了下去。 吃了药以后仍是没有任何反应,景繁生原本精致的容颜此刻白的极为渗人,颜萧然只觉得手足冰凉,从未有过的绝望不知怎的,忽然就漫上了心头。 他第一次这般慌乱,但仍是想着要护着景期的安全。便连忙扭身走向洞口处,掏出一些法宝布置了一个结界。 等再走回来时,靠在墙上的景繁生已经睁开了眼睛。 颜萧然面上一喜,连嘴角都挑了起来。然而景繁生突然说出的话,却令他的笑意慢慢地消散了开去。 景繁生很平静地说:"我快不行了。" "景期!" "不,你听我说。"景繁生的神色和语气都很平静,他抬手对着颜萧然招了招,道:"你过来,听我说。若是十一被大妖控制了,那也是寄居在他的识海里。那大妖刚刚跑出来虚弱的紧,你将他的魂体打散了也便完了。" "景期!"颜萧然愣在了原地。 他不想过去,不想去听景繁生说的类似于遗言的话,但又不舍得不过去,不舍得错过这人最后的……音容。 猩红的颜色再一次漫上了眼眸,心像被无数针尖扎了一样,就算是宗门被屠、自己全身修为都散去的时候,颜萧然从未觉得像现在这样,愤怒和悲痛。 他强行定了定心神,事实上也只是愣了那么一愣,就已经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将景繁生抱进了怀里。 一口气将最最重要的事情交代完毕了,景繁生就像脱了力一样,声音也不再那么中气十足了:"你把我放在这儿吧,去把十一救回来,然后回无量山去……等他们找到我了,见我死了,到时候你再将那些证据拿出来,不要承认我是妖的事情,他们无法查证又心中有愧,自然不会再为难你和十一……" 他这话说的语速极快,到后来声音也是越来越小。想要交代的话有那么多,只可惜自己已然是强弩之末了。 颜萧然心上一阵刺痛,将人死死地抱在怀里,就好像如果将怀中之人搂的紧紧的,他的识海就不会继续破碎下去了似的。 景繁生也是心生悲戚。十五年前的那个时候,自己虽然也是十分惜命,但绝大多数都是因为不甘心就那么死了。可当年真到了最后的那个时候,他还是看得挺开的。 现如今自己就要魂飞魄散了,倒也没有什么不甘心的,只是觉得很心痛。 一想到自己死了,颜萧然和十一都会伤心欲绝,他就跟着心痛。 只是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对比起十五年前重伤的情况,景繁生已经知晓,自己这一回是必死无疑了。 他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已经是回光返照了。 景繁生不想让自己死得样子太难看,他微微挑起了眉眼,想要透过青年乌泱泱的黑眸看看自己的样子,却发现青年的眸子已经变成了赤红色,就好像马上要滴出血了一样。 景繁生叹了口气,道:"哎,你别难过呀。" 纤长的手指轻轻挂在青年的衣襟上,这一次也不用组织什么语言了,直接说道:"我原来是有个娘亲的,被我爹背叛了,当我面儿自杀了……在我很小的时候。" 颜萧然的喉咙动了动,没问细节,只勉强地"嗯"了一声。 景繁生又挑起了唇角,道:"所以我最痛恨三心二意、不负责任的人……所以老子认定你了,你就是我唯一的媳妇儿。" 环抱他的手臂又紧了些,景繁生声音越来越虚弱,但仍旧故作轻松地说道:"不过如果我死了,我倒是不介意你再找一个……嗯,这个不算背叛。" 颜萧然这一回却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再叫一声他的名字。景繁生只觉得有什么液体砸在了自己的脸上,他顾不了这些,只想再抬头望望青年的样子,却觉得眼皮和脑袋都异常沉重,不受控制一般,无论怎么都睁不开了。 他想着从前在重明山的时候,高高的篱笆栏围着的茅糙庐前,白衣纷飞的青年一丝不苟地挥着剑的身影。 想着绝地谷里,经常绷着一张小脸,神色认真地在储物袋上刻画阵法的小小少年。 他想着凌绝峰上万顷霞光包裹着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想着洛水湖中将自己死死护在怀里的男人的臂膀…… 想着识海破碎,神识便无以归位,便也只能,灰飞烟灭了…… 青年模样的男人缓缓低头看着怀中人虽然双眼紧闭、嘴角旁犹挂着一丝血迹,但仍是满是风华的面庞。他抬手,手指微颤地用拇指抹了抹那唇角,微微低头,用下巴蹭着景繁生的额角。 健硕有力的手臂越收越紧,猩红的眼中早就蓄不住泪水了,颜萧然却依旧声音温润,他喃喃自语:"不知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总有种感觉,这个世界早晚是属于我的。可这世上若没有你……" 他抬头,将目光落在怀中人的面庞上,神色温柔的可以化出水来。颜萧然认真凝视着对方,就好像他的模样已经刻在了自己的眼眸之中似的。青年忽然展唇一笑道:"要之何用?" 这般说完,他便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景繁生的额头之上。 第80章 天命3 一息以前—— 颜萧然分出了一缕神识进入了自己的识海当中。他识海之中的浓雾明晃晃地变得更加粘稠了,但他也已经顾不了这许多。 直接将惊鸿召唤了出来,颜萧然问道:"除了重新炼制一个识海以外,现在的情况可还有什么法子是可以救景期的?" 惊鸿扑棱着小翅膀飞在半空当中,摆了摆两只前爪道:"没有了没有了,我之前给你的那枚玉简里面已经包括了所有的方法。" 颜萧然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小胖龙,忽然手一招,惊鸿便被他抓在了手里。 墨色水池中的白色火焰立时犹如浪花一般,翻涌了出来。 将小胖龙提在眼前与之对视,颜萧然神色异常严肃地说:"你仔细想好了,若是景期死了,那本尊便也跟他去了。在此之前……" 小胖龙神色惊慌地挣扎了起来,"你、你敢弑杀剑灵?" 颜萧然难得地嗤笑了一声:"本尊都不想再活,只恨不得魂飞魄散才好,要你这剑灵又有何用了?" 他说着,便已经提着剑灵向墨水池边走去。 眼瞅着rǔ白色火焰就要撩到了自己的尾巴尖,惊鸿一刻不停地尖叫着挣扎起来,直呼主人这是疯了。 颜萧然却在火焰堪堪将要吞没它的时候将他重新提了起来,不仅如此,他还将捏着小胖龙后颈ròu的手松了开来。 惊鸿整个龙都被吓得涕泗横流,着实挣扎了好一阵儿才觉得自己被松开了,本能地扇动起小翅膀飞得远离颜萧然一些。它受惊不小,愤怒地回头间,就见颜萧然正神色晦暗地站在墨水池边。 "看来果然是,别无他法了。" 深黑色的水池旁边,一袭白衣的挺拔青年看起来既落寞又绝望。 惊鸿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惊魂未定地说道:"是、是呀,我真的不知道了。"想起那笑起来真的令龙也移不开眼的人,惊鸿还是觉得很可惜的,心中也跟着有点失落,便继续道:"你……你节哀吧。" 颜萧然吸了口气,道:"本尊会把你埋起来的。" "啊?!"惊鸿的心肝瞬间又颤了起来——主人这是要活埋我? "把你埋起来,现在就不会被人发现了。等你再碰见与你有缘的主人之时,便可以再跟随他了。" "啊?那么你呢?"比起要被活埋,惊鸿此刻则更加震惊了。 颜萧然微微仰起头来看他,神色严肃又冷漠,"本尊说了,景繁生若是活不了了,我自然是要去陪他的。" 惊鸿抓了抓大脑袋,心中正狐疑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便连忙问道:"十一你也不管了吗?" 颜萧然坦然道:"命数自有天定,强求不得。十一若是运气好,自当能活。" 他说着,已经面如死灰,就好像放下了一切一般,眼瞅着就要从识海当中退出去。埋剑,再自杀。 "等等!"惊鸿忽然抱住了他的大腿。小胖龙又单爪抓了抓自己的大脑袋,纠结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哦!若是救了他你就活不成了,他那样一个浪荡轻浮又不走心的性子,也许过几年就将你忘得一干二净了,你也要救吗?" 颜萧然脚步微顿,却是想都不想地回答:"当然,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他救回来的。" "你不知道,"身形高大的青年深吸了口气,声音突然变得有些颤抖,"你不知道我宗门遭逢叛变之时,是他将我带回重明山的。你也不知道景期为了助我恢复修为,曾将自身的血ròu喂与我吃。" 惊鸿:…… "他还以为我不知道。"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青年,这会儿赤红着双眼,竟然明晃晃地发出了一声嗤笑。只是他明明是在笑,明明存在在识海当中的仅是神识而非实体,便更不会有眼泪,青年的模样看起来仍就是悲痛欲绝的。 没等惊鸿回答,颜萧然又已经低喃了起来,似乎已经不是在跟剑灵说话。 "他总是表现得万事都不走心不在意,可想的最多、做的最多、付出的最多的,往往就是他了。" 一个人到底如何才愿意为别人而死?颜萧然原本虽不是心肠冷硬的凉薄之人,却也同样有野心和惜命。他从前即便是对景繁生心生好感、会因为对方对谁都那么一副笑呵呵的轻浮模样而生气吃醋,却也没有到了非他不可、没他不行的那个程度。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顽固又执着的?……大概就是从景繁生一面嘲笑他因为修为尽失便要轻生,一面又悄悄地将自己的血ròu割下、不动声色地伪装成丹药的样子逼他服下时开始的吧。 更遑论他那么一个好热闹的人,却愿意为自己在这荒无人烟的大凤凰山呆上二十年…… 惊鸿一直都觉得景繁生是卑鄙之人,竟不知道他原来是这样的性情。它原本已经对那人心生好感,现如今心中也不由得跟着悲戚了起来。 它虽带着上古传承、身负带领主人走向世界顶端的使命,但每一届主人飞升过后它便会被封印、失去原有的记忆,是以虽然存在了几万年,心智也依旧单纯犹如孩童,就像它的身体和声音一样,总也长不大。 听见颜萧然这样说,惊鸿便又忍不住地哭道:"可是、可是你会死的,就不能称霸世界,也不能……呜呜呜,也不能飞升成仙了。" 颜萧然弯腰把惊鸿的小胖身子抱了起来,狭长的凤眼微微绽放出些许光芒:"所以你还是有法子的对不对?" 小胖龙抽抽搭搭地说:"我对我追随过的主人们虽然没有什么记忆了,但是其实我是知道的,他们的血脉特殊,有移山填海之能。很久以前人们都管他们叫仙族。" "移山填海?"颜萧然没去管什么仙族不仙族的,景繁生的识海已经崩塌,神识马上就会散去,现在的每一瞬都攸关生死,他直接问道:"所以?" "……移山填海只是一种笼统的说法啦。这种能力一旦觉醒,不仅可以将真的山川河流改变,连人体的经脉和识海当中的情形也可以改变。" 颜萧然已经明白了,来不及想别的,只问道:"这能力如何觉醒?" 惊鸿的眼珠滴溜溜的转了转,有些心虚地说:"我能醒来并感应到你,就说明你已经觉醒了血脉能力了……" "……你的意思是我原本就可以单凭自己就帮景期重塑识海?"墨色水池上的白色火焰隐隐有了要翻滚开来的趋势。 惊鸿被吓得连连摆手道:"并非我有意不告诉你!只是这种做法需要消耗大量灵力……也许就是你的全部灵力也说不定!你忘了你现在不能晋级吗?那么动用灵力,你会被雷劈死的!" "具体该怎么做?" 惊鸿:"……"到底要不要告诉对方,它还有点小犹豫。 颜萧然虽然仍旧双目猩红表情狰狞,但目光却忽然变得柔和起来。他已经不由得惊鸿犹豫,又弯腰将小胖龙放在了地上。 随后伸手放在了它的大脑袋上,修长的指尖轻轻地抚弄了两下惊鸿头上的小龙角,青年神色认真地道:"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你就好好地跟着景期,不要锁剑……替我保护他。" 还未等抬头去看,摸着自己脑袋的手已经徒然撤去,惊鸿的一双大眼睛登时就飙出了眼泪来,它下意识地想要去抱颜萧然的大腿,却已经扑了一个空。 颜萧然已经不由分说地从识海当中退了出去。 --- 景繁生之前有想过,若是自己真的死了,结果是就真的死了,还是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当中。 从前之所以那般执着和努力,乃是因为比起原来的世界,就算自己的设定是个炮灰,他也更喜欢这个书中的世界。 至于现在,则更是了。 死了以后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不知道,事实上他似乎只是小睡了一觉,便被刺耳的、属于小孩子的声音给震醒了。 景繁生几乎是一个激灵就睁开了眼睛,他下意识地四下观望,发现自己还处在一个洞穴当中,看样子就是之前颜萧然抱自己进来的那个洞穴…… 他脑子还发懵着,刺耳的哭声又传了过来,"主人!主人他要死了啊!" 景繁生认出了那是惊鸿的声音,他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一动,就发现惊鸿剑正被自己握在手中。是什么时候……? 不仅是惊鸿剑,就连颜萧然的乾坤芥子袋也被他抓在了手里! 景繁生用手狠狠地抹了把脸试图清醒一下,连忙道:"你说什么?什么要死了?" "主人正在外面扛雷劫!呜、呜呜……" 判断出惊鸿的声音竟然是从自己的识海里传出来的,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景繁生仍旧瞬间明白过来了。他跳脚道:"我艹!几重了?!" 原本龟裂的土地已经合拢,景繁生的识海又恢复成了他受伤之前的模样。只是代表神识的那个树还是拦腰断着,但这一点也不影响惊鸿无力地伸直着两条小短腿,背靠大树弯着胖胖的小身体哭着:"已经是第六道了……" 然而它哭了一会儿,忽然就发现情形不太对。景繁生那头竟然没有动静了,想象之中的他会跟自己一起抱头痛哭的情景并没有发生。 惊鸿连忙放出神识感受外面的情况。 --- 景繁生刚刚跑到洞穴口的时候,就听见"轰隆"一声震天响,第七道雷电已经落了下来。一束几人合抱的树干粗细的雷柱直接落在前方较远的地方,因为大凤凰山这里全是平地,雷柱劈到的地方已经成了一个方圆几里的深坑,所以已经算站在高处了的景繁生很容易地就见到了远处深坑中的情景。 雷劫落下的雷并非普通雷电,那深坑中已经堆满了一层密密麻麻、仍可看出衣服颜色各异的修士和魔修的尸体。还有零星一些修士,正贴在巨坑的边缘地带,一个个看起来都十分惊恐,但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逃离这深坑。 只有一人是身处正中央,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那人着了一袭白衣,身形高大挺拔,长身玉立,一头青丝披散在肩上,离得太远看不清眉目,但那确实是颜萧然无疑。 也不知道颜萧然是如何将这些人引到他自己的周围去的,景繁生只知道他这么做,必然是担心就算自己的识海复原了,但这些人若是随后追了上来,自己定然必死无疑,所以才…… 眼睁睁地看见那粗壮的雷柱劈上了颜萧然的天灵盖,景繁生只觉得心痛得几近窒息。他原本形状美好的桃花眼已经布满红丝、瞪得快要脱窗,景繁生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冲着那深坑的方向喊道:"妈个鸡!颜萧然你要是敢死,老子就要你好看!" 他此刻神识依旧有伤,再加上身心俱震,景繁生这会儿头疼地厉害。但既然识海已经恢复,他妄动灵力也不怕灰飞烟灭了,当下就脚下一蹬,咬牙御气,忍着几欲令人昏厥的头痛之感向颜萧然那边飞了过去。 身上可以用来抵抗雷柱的法宝早在第五道的时候就消耗殆尽,颜萧然生生受了这第七道雷劫,原本还活着的那几个修士却没扛住,纷纷倒下了。也许是将所有人都解决了,终于可以不用分神在维持结界上面了,发髻散乱的青年重重地呼了口气,便隐约听见了一道清越的声音。 他抬头望去,然而视线早已经模糊不清。 想着景期不会这么快就醒来,一定是自己听错了,便暗自松了口气。 天上很快就"轰隆隆"地一阵响,第八道雷已经开始酝酿。 放心之后又有点小小的遗憾。明明已经将对方的音容相貌都牢牢地记在脑中,永远都不会忘了,却还是忍不住会想,如果能再看一眼就好了。 青年微微垂下了眉眼,曲掌成拳地用四指轻轻地划过掌间的疤痕,最终还是慢慢地、微微地挑起了唇角。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一大片轰隆声在天边响起,第八道雷还未至,颜萧然忽然一个踉跄,感觉自己被两条劲瘦有力的手臂抱住了,他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一双略微有些狭长的凤眼登时睁大了开来——那一张精致绝美的面庞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青年从来一丝不苟的发髻已经有些凌乱了,遮挡住了小半边脸庞。景繁生一手紧紧地将他抱住,一只手粗暴地将挡在他面庞上的黑发拨开,完全不给青年反应的时间,直接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了青年的额上。 堆积了不少尸体的深坑当中,两个白衣青年额头贴着额头的紧紧相拥在一起,衣袂翻飞,猎猎随风。 "咔嚓!"第八道惊雷落下。 第八道雷柱劈下后,天空上的乌云层厚的就像无法再挂在天边一样。其上闪电纵横、惊雷涌动,隆隆声不绝于耳。 良久以后—— "咔嚓——!"第九道惊雷落下。 "咔嚓嚓——!"第十道、第十一道惊雷紧接着落了下去,天空中的云层竟然依旧未散,而是不断地蓄势、落雷。断断续续,连绵往复。 如此声势巨大的雷劫也不知一共持续了几日。待一切回归平静之时,从高空俯瞰,大凤凰山本就寸糙不生的一处地方,方圆百里皆被轰成了一道深坑。 第81章 天命4 大凤凰山本就方圆万里寸糙不生,如今中间的某处又被十多道雷柱轰出了个深坑,一时间黄沙四起,遮天蔽日。 离深坑百里远的地方不断聚集了不少修士,不只是潇湘宫的刑氏兄妹,昆仑山和万象寺也来了不少人,连最后得知消息的重明山和楚萧南也已经赶到,令这块千年来都鲜有人踏足的土地变得热闹了起来。只是看不清其中的情况,这些后来赶到的修士便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到天边的积云逐渐散去一些,悬浮在空中一手扇着扇子的刑倾墨才神情莫测地问身边的属下道:"一共是多少道雷?" 他身边身着蓝衣服的修士早已经是满脸震惊,但仍是恭敬答道:"回少宫主,属下数着,一共是一十六道落雷。" 周围瞬间就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饶是渡劫期修士飞升成仙之时也只不过能遭受到九天玄雷,现如今一下子落下了十六道,莫说是仍旧脱离不了ròu体凡胎的修士了,就是这片土地都不一定能受得住。 那最粗壮的雷柱光是直径差不多就要有三尺,如此架势,也不知道被卷入其中的人究竟还能不能活了。没见着第一波追过来的修士就没有一个出来的吗?是以就算现在落雷停息,他们也不敢贸贸然闯入那片区域了。 刑染歌咬了咬牙,"爹至今下落不明,不能就这样轻易退缩了。如此阵势,景繁生和颜萧然必死无疑,你们还有什么可怕的?都给我过去!死也要让我看见尸体!" 刑倾墨在一旁说道:"景繁生那人生性狡诈,命又大得很,未必就真的死了。" 邢染歌面色阴沉地不客气道:"不死,他难不成还直接飞升了?" 刑倾墨平时虽然是说一不二的少宫主,但也许是因为从小就宠惯了,唯独就怕了他这妹妹,尤其是他妹现在的心情明显就很不好。 在此之前所有逗留在潇湘宫的修士忽然都收到了一只来路不明的传信纸鹤。每只纸鹤上的内容都完全一致,皆是陈述景繁生乃是天命妖体这件事。紧接着又有驻守在炼妖塔的修士回报有妖族入侵炼妖塔的消息,于是大家便自然地联想到了是繁生道人又在作乱了。 刑宫主那时候不知怎么竟然不在宗门之内,等刑倾墨回到潇湘宫的时候邢染歌已经同昆仑山和一些小宗门联合派出去不少修士赶去炼妖塔了。 后来他们本是向炼妖塔的方向赶去的,但中途又得到消息,说颜萧然和景繁生两个人被追着往大凤凰山的方向去了,他们又连忙调转方向,等到赶到这里的时候便见识到了满天的重云密布、不断落下的一道道令人心惊的雷柱的景象。 在秦荣那里没讨到好,回到潇湘宫以后就听说了这种事,刑倾墨现在的心情也极度糟糕。 但听了邢染歌的话他忽然又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估摸着这雷劫已经半天没有动静,怎么也该是结束了,便对手下的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过到深坑那边查看。 "邢姑娘你瞧你这话说的,当真是过分至极。"楚萧南突然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挡在了众人面前。他单手握着自己的岂止剑,风尘和黄沙也没有遮掩住他面如傅粉、玉树临风的朗朗气质。 他师兄现在尚且生死不明,这些人又明显是心怀歹意的,万一师兄只是身受重伤而没死呢?放这些人过去,他师兄才是必死无疑。 楚萧南本不善于与人争辩,干脆就执剑立于众人之前。那意思很明白——若是想要过去,就打赢他从他身上跨过去。 跟着他来的弟子,包括他的亲传弟子楚云观也陆陆续续地飞到了他的身后站定。 楚萧南如今仅三百岁就已经是元婴期的修为,又是出身无量剑这样的名剑宗门,战斗力自然不容小觑。但他毕竟也仅是个元婴期的修士,就算剑法再高绝也不是刑倾墨和鸿倾道人的对手。 只不过这萧南君再怎么说也是无量剑的长老,刑倾墨等人都有些犹豫。景繁生是个妖邪的罪名已经坐实,但坚决站在他那边的萧然君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若是他们此刻伤了楚萧南,到时候无量剑又矢口否认他们与那妖邪的关系,岂不是就招惹上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反面一想,若是萧然君真的没抗住雷劫,萧南君也因为阻止他们斩妖除魔而被"错手杀害",身陨在了这大凤凰山,那依无量剑剩下的战力……这伫立了万年的大宗门恐怕会就这么衰落了也说不定。 几个小宗门的宗主,尤其是之前被萧然君当众下了面子的浮云宗宗主和那刘姓宗主都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刑倾墨微微地挑起了唇角,狐狸似的笑了起来,连扇动扇子的动作都变得轻快了起来。鸿倾道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楚萧南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将手伸进了自己的怀里。 一名小宗主奸笑着说道:"萧南君,你师兄被妖修蛊惑企图撼动炼妖塔、崩坏咱们两仪山两界的秩序,难道你也要像他一样执迷不悟吗?" 楚萧然也自然想到了他们所预谋的。他单手握剑,浑身的肌ròu都紧绷了起来,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些人,俊美无俦的脸上扬起了一丝轻蔑的笑:"我师兄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对于你们这些为了一己之私,就不分青红皂白地随意冤枉好人的败类,本尊没什么好跟你们讲的!要战便战!" 他这般说着,心中倒有些庆幸程依依及时赶到、可以将那些小弟子护送回去。没有了后顾之忧,他全身战意沸腾,当即想要先杀几个不试图了解真相只会在背地里煽风点火、蝇营狗苟的鼠辈出出气。 刑倾墨挑起的唇角泄出了一丝不怀好意。他与无量剑的人本就没什么密切的往来,他也早就看颜萧然那小子不顺眼了,外加上自己现在的心情正极度糟糕着……无论颜萧然是否抗得过雷劫还活着,若是在这里就将他的好师弟给解决了,真不知道素来冷面的萧然君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想到这里,他"啪"的一下,将手中的扇子合上了。 只是他还没有动手,人群中又走出一青年来。青年身上一袭黑色的道袍,剑眉星目、气质不凡,正是重明山的现任宗主沈沉星。 沈沉星走到距离楚萧南不远的地方,同样以手执剑、气质沉稳地拦在众人的前面。 他本就是凝脉九层的修为了,试炼之征甫一结束就没有任何悬念的步入了金丹期。虽然仍是年纪轻轻,但整个人就犹如洗尽了铅华一般,给人的感觉竟像是换了个模样似的。 陈繁树见他站了出来,犹豫了一下,便也屁颠颠地跟了过去。 沈沉星这个年龄就有这样的修为,真可谓是前无古人。但他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个金丹初期的弟子,刑倾墨若要杀他简直容易地犹如砍瓜切菜般一样。 沈沉星如此天赋,十多年来却能平平安安地成长,也不过是因为重明山确实是没落了、行事也一直都十分低调的原因。但现在小师弟公然站在了这些大宗门的对立面,从前找不到理由找他们麻烦的,如今却都变成了顺理成章。 可陈繁树性子软,以前什么事儿都听景繁生的,他一直都是个没主意的人。这个时候若是沈沉星不站出来,他虽会觉得不妥、不慡,却也会因为想要将宗门最后的希望保留住而选择躲在众人之后。 但沈沉星既然站了出来,他也不会说他贸然出风头有什么不妥,只会跟着对方一起站出来罢了。 但即便是多了两个人,刑倾墨也丝毫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就是站在他面前的是景繁生,就算是很久以前他对那人尚还存有念想,若是到了需要动真格的时候,他杀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更何况挡在自己前面的只是他的两个师弟。 "阿弥陀佛。"这时候白一尘念了声佛号,竟也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他单手执着禅杖,对刑倾墨和鸿倾道人说:"大家有话好商量,何必这般剑拔弩张。" 刑倾墨挑着嘴角笑了一声:"一尘啊,这个时候你最好就别凑热闹了。" 白一尘丝毫不为所动,仍旧语气不急不缓地说:"邢少宫主,繁生与我们几乎一同长大,他什么样你我最是了解,他又怎么会是妖呢?咱们同时接到了传信纸鹤、炼妖塔又正好在此时被入侵,此事想来定是有什么蹊跷。" 刑倾墨和鸿倾道人要做的事这里的人本就已经心知肚明,只是无量剑现在已经是众矢之的,除了没有什么能量的重明山还站在他们旁边以外,其他跟过来的人哪个不是已经做好了颠倒黑白的打算了—— 反正大凤凰山这里荒无人烟,只要无量剑和重明山的弟子都死了……他们一鼓作气地以"与妖修同流合污"的罪名将萧然君、萧南君和繁生道人尽数除去也便罢了。就算有人觉得不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如果万象寺的白一尘站在他们那边,那这事情就不好办了。 首先他们虽然人多势众也不乏高手,但能否一口气就将白一尘灭口还仍是个未知数。其次,若是白一尘真的身陨在这里,万象寺自然不会罢休,势必是要调查此事的。到时候就算他们不会管无量剑和重明山的事,也不会不追究白一尘的身死。 刑倾墨瞬间想明白这些关节,便耐下心来重新将扇子展开,对白一尘笑道:"小生儿的修为一直都比咱们高,修炼的速度一直都比咱们快,白一尘,你别告诉本尊你就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白一尘诚恳道:"人人天赋不同,命数各异。贫僧以为修真之人只要竭力即可,不必强求,也不必与他人比较。" "呵,你还是那样,就会说好听的话。"刑倾墨也知道白一尘这是明明知道他们想要顺道灭了无量剑的打算,又愣是在这儿装傻充愣——虽然出身整日只知修炼坐禅的万象寺,但白一尘却并不死板,相反的脑筋还特别灵活。虽然看起来敦厚老实,但其实这个人却是相当的伶牙俐齿。 他眯眼道:"那本尊再问问你,若景繁生真的是妖,你又当如何?毕竟,除魔卫道可一直都是咱们修士的本分那。" 这一次白一尘倒没有立刻回答。他垂眸思索了好长一会儿,才说道:"即便繁生真的是妖,只要他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不像千年前的那群妖修那样独裁霸道,贫僧以为,他是人是妖都没有什么区别。" 鸿倾道人突然嘿嘿笑道:"一尘长老,你这话是代表你一个人说的,还是代表了整个万象寺的态度?" 他这问题问的,若回答是前者,白一尘纵然是一个大宗门的长老在人与妖的冲突面前也是没什么分量的,他站出来便无法阻止这些人前进。但若是回答后者,则很可能被人抓住把柄以讹传讹,也许日后就会变成"万象寺愿意给妖修撑腰"这样的说辞。 白一尘这次停顿了更长的时间,然后才忽然抬头,阳刚英俊的脸上写满了坚毅认真。他说道:"就像并非所有人都没有做过恶事一样,贫僧坚信并非所有妖都做过恶事。我今日的话并非代表我自己,也并非代表万象寺,而是代表这天下所有有良知、愿意区分好坏明辨是非的侠义之士。" "好好好。"刑倾墨完全不意外白一尘能做出如此完美的答复,他依旧笑嘻嘻地摇着手中的扇子,继续道:"无论他是人是妖,咱们总得先确定一下他跟颜萧然两个人是否还活着不是,萧南君你这么拦着我们是几个意思?本尊保证,只是让门下弟子去探查一番,绝不会趁机伤了他二人的性命。" 楚萧南先是极度赞同地看了白一尘一眼,随后瞪起眼睛半步不让:"我无量剑的人就在此处,足可以过去探查一二,就不劳邢少宫主cao心了。" "看来萧南君这是执意要阻拦本尊捉拿妖物查明真相了,那就别怪本尊……" 然而刑倾墨话音未落,楚萧南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却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那雨也是奇怪得很,明明下得极大,将漫天飞沙全部都浇打了下来,却一直都只往那被雷柱轰出的深坑里头下,深坑之外的土地竟然连一滴雨水都没有。 天上浓云未散,起初他们还担心雷劫尚未结束而不敢贸然过去,但雷劫必定不似寻常的打雷和闪电,只要下起了雨,便意味着雷劫已经结束。 深坑中的景象被雨帘所遮盖仍旧看不分明,就算这雨看起来有些古怪,但刑倾墨一行人面上皆露出了大喜之色。雷劫结束他们就可以亲自过去探看一番,而不必只是派门下的弟子过去。 他"啪"的一下又收了扇子,与鸿倾道人互相看了一眼,心想等确定了颜萧然那头的情况再来解决无量剑和重明山的人也来得及。只是心中正得意之时,身形还未动,刑倾墨一干人就忽然感觉到了一道势如破竹般磅礴强劲的威压。 这威压前所未有的凌厉,众人心生不妙之感,但也为时晚矣。原本与楚萧南他们剑拔弩张、相对而立的人,尽数被那道威压压得身子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刑倾墨只觉得胸腔血液翻涌,内腑脏器都受到了极强的压迫,竟生生地被压得头晕眼花了起来。 然而他的情况却算是好的。其余人包括鸿倾道人在内,都生生地喷出了口血,有那修为较低的弟子,则干脆俩眼一翻,直接从空中坠落了下去。 勉强能稳住身形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了口凉气——究竟是什么人能放出如此强度的威压?是合体期的大能?不!如此威压就算是合体期的大能也做不到!难道是渡劫期?! 难道方才的雷劫不是颜萧然或者景繁生引起的?而是刚好有大能在此渡劫、却被他们惊扰了?! 不不不、不会是这种情况。就算是渡劫期老祖的飞升雷劫,也绝不会是十六道雷这么多! 那么到底是…… 看着对面众人的反应,楚萧南他们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只是释放这道威压的人明显是友非敌,再一想到自家师兄就是那个动不动就直接放威压的人,楚萧南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回过身的同时面上当即就露出了喜色。 只是那大雨还未停歇,其中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却仍旧是看不清。 楚萧南刚这样想着,远处天边的大雨忽然就停了下来,连着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威压也跟着停止了。 所有人的视线不自觉地都向那深坑的方向看去。 乍开始并没有任何异状。 但是紧接着,那深坑之中突然就蹿出来了两个挺拔如翠竹苍松的白衣青年。 浓云散去,大凤凰山的天空变得犹如被碧水洗过一般湛蓝无暇。远远看去,那两个青年皆是白衣翻飞、发丝散乱如墨。二人的模样看起来十分悠闲,就犹如闲庭信步一般,然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两个青年模样的男人竟已经出现在了近前。 "呦呵,这架势,还挺热闹的。"似醉非醉的桃花眼还是从前的那个形状,这会儿却一片精光闪烁,景繁生先是表现得面上一惊,随后跟颜萧然说道:"看来有不少人都以为萧然君你身死道消了,想趁机打压无量剑呢。" 颜萧然微微挑眉扭头看了景繁生一眼,目光颇有些复杂。若非要形容的话,那大概是一种疼惜和宠溺混合在一块儿的模样。然而再扭过头来,萧然君的态度却又变得异常凛冽,他直接道:"不必跟他们废话。" 数百名修士都被方才那道威压震得齐齐后退了一步,现在再看这两个白衣青年,自大雨中走出来身上却未沾染上丝毫雨滴,且气场凌厉干练,就犹如雨后挺拔生长的春笋一般,与从前相比给人的感觉更加耀眼夺目,也……更加令人畏惧了。 刑倾墨垂眸思索了片刻,突然就震惊地瞪大了双目—— 难道刚才的那道威压,竟是他们二人合力放出的?之前那一十六道雷劫,其实是他们二人在同时在渡劫? 正所谓九九归一终成正果。凡人由渡劫期飞升成仙之时才能经历九重雷劫,那么他们二人若是每人八重,岂不是意味着他们已经迈入了渡劫期?而瞅着这两个人气势,明显已经是双双晋级成功了的! 如今这天下一个合体期大能都足以担任一城之主、是个能够镇压四方群雄的存在,更何况是两个渡劫期的老祖站在了一起! 再一联想到颜萧然的属性,方才的那场瓢泼大雨,竟然是他的手笔! ——施云布雨本是神仙能管的事。要有多磅礴的灵力才能催动那样一场大雨? 第82章 天命5 除刑倾墨以外的其他人也不傻,他们几乎都在看见景颜二人完好无损地在雷劫过后走出深坑时开始,就隐约明白了他们二人竟然是在一起渡雷劫的。 萧然君本已经是分神后期的修为、甚至之前就有不少人怀疑他已经步入了合体期,那么这次渡劫以后他的修为是……? 至于繁生道人嘛,他本就是被上百修士围攻也依旧是能活到最后的那一个,实力高深莫测到难以想象,现在又成功晋了一级,却又是个什么修为? 刚刚渡了雷劫,颜萧然原本清冷严肃的气质变得更甚,面无表情的样子使他就算不再释放寒气也足够让人觉得冷的,更何况他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眸竟似比原来更黑更亮了。那双眼睛现在落在谁身上,就算不与之对视也会让被他看着的人觉得不舒服。 早些年的萧然君从来都是沉默寡言却持节收礼的,然而现如今的脾气却很是让人摸不透了,比如说这会儿他就明显极没有耐心地说道:"不必跟他们废话。" 繁生道人在他身边一笑,十分认同地跟着点头道:"也是。" 景繁生直接从楚萧南他们的身边绕过,向着以刑倾墨和鸿倾道人为首的那些人走去。他身形消瘦挺拔五官绝美,指节分明的手中尚握着惊鸿仙剑,因刚渡了雷劫的关系发髻早就散了开来,此刻一头如墨的黑发就随风散在空中,倒衬得他整个人更加莹白如玉了起来。 景繁生一动,颜萧然也跟着动了。二人每向前走一步,那些与他们相对的修士就不禁向后退一步。 看着对面那些人谨小慎微的样子,景繁生忽然觉得这样也挺没意思的。他握着惊鸿剑的手微微向上扬了扬,扭头对颜萧然道:"你说若是咱俩把这些人都解决了,这天下是不是就太平了?" 颜萧然竟然很认真地垂眸想了想,随后语含纵容地道:"倒也不妨试上一试。" 他们二人的语气就好像面前与他们对立的这百十来号人就犹如蝼蚁一般,是杀是放,也不过是两个人一念之间的事。 杀了不过是顺手,放了也不过是顺手。 然而此刻,却没有人觉得他们两个的这种态度有什么不对。 从前二人没有晋级之前他们尚且还因为惧怕景真人和萧然君联手而不敢再咄咄逼人,才会在潇湘宫的议事堂同意宽限繁生道人几日。现在他们双双晋了级,仅方才那道威压就足以将所有人都控制住,若是要杀死他们当真不过是一念之间。 生命真正受到了威胁之际,没有人会觉得自己受到了这二人的侮rǔ,反而都忙着在心中暗自思索,究竟如何才能逃得过这一劫。 景繁生有些无奈又有些头疼地说:"放了他们吧,没准儿又要兴风作浪了,而且我这心里头也不平衡。杀了吧,也不舒服,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哦,感觉脏了我的手。哎?楚师弟你说,这些人咱们该如何处置?" 楚萧南直接道:"这些欺软怕硬又好煽风点火的败类,不如就杀了还这世间一个清静。" 景繁生认同道:"嗯,咱们这地界风气不正也不是这几年的事情了,确实就是这些大小宗门互相勾结搞的鬼,不如就为日后的小辈们留个正直的生长环境……" "景繁生,你真要杀我们?"没等他说完,邢染歌就已经打断他说道。 颜萧然这时候却非常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难道邢姑娘方才不是要来杀我和景期、还有我无量剑和重明山的弟子的?难道你们这些个人聚集在这里,只是单纯来看这大凤凰山的风光的?" 邢染歌登时便哑口无言了起来。她会带人来这里也是因为心中恨极,想要把颜萧然给杀了再将景繁生抓回去。她一门心思地想要将屈rǔ找回来、想要夺得主控权,丝毫没有顾及过自己的行为其实也是在对别人造成伤害。 但当这种主控权落在了别人的手上,他们成了砧板上的鱼ròu之时,邢染歌只觉得更气更恨了。 她没有回答颜萧然的话,而是直接问道:"我爹爹呢?你们将我爹爹怎么样了?还有,你究竟是不是妖?!" 景繁生没理她,只是为颜萧然忽然变得伶牙俐齿、竟然还会拐着弯儿骂人而感到惊奇不已。萧然君识海当中的残魂残念已经尽数被他吸去,按理来说神志应该彻底恢复清醒了才对。 而正常情况下的萧然君,不应当还是这么个表现啊…… 虽然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从前他还总嫌弃颜萧然这小子太过刻板,现如今情况稍微好点儿了,可以说是正合他意。 在深坑当中景繁生已经见识了这群人的蛮横不讲理和歹念,然而真正站在这群人面前的时候,他连解释和争辩的话都懒得说了—— 没有人会有耐心同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的蚂蚁们特意解释什么。 从前他还怕被人误会或栽赃,怕自己妖的身份会暴露,但拥有了绝对的实力以后,尤其是伐妖之战后这世上修为称得上高的修士本已经没剩下几个、他和颜萧然两个人的联手无疑是未来千年也无以匹敌的存在,这些似乎统统都不是什么问题了。 景繁生没有耐心,颜萧然便更加没有耐心了。 他干脆就释放出了一道威压,愣是将在场的所有与他站在对立面的人都压得生生被定住了身形。就连修为最高的刑倾墨也丝毫挣脱不得。 性命完全捏在别人的手里,众人的心中登时就漫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立在一旁的白一尘见此情况,忽然说话了:"繁生,萧然君,这些人虽然有万般不是,但既然对你们已经没有威胁,不如就放他们一条生路吧,勿要多添杀戮了。" 景繁生一脸惊奇道:"小白,你是在为这些人求情?" 白一尘的表情和神色都看不出什么异常,他道:"我并非是在为他们求情。只是冤冤相报何时了的道理你也是明白的,既然杀放都只在一念之间,又缘何要多添罪孽?" 景繁生摸着下巴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对,毕竟这些人连放虎归山都不配。" 他这样说,白一尘竟然还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 众人:…… 景繁生正准备好好思索下关于是杀是留的问题,远处的天边忽然现出两条青色的身影。 人群中穿着青颜色衣服的昆仑弟子在看见那两道身影的时候统统松了口气,他们的命到了现在才算是保下了。只有鸿倾道人和他座下的弟子们脸色仍是没见好转。 下一瞬间,那两道身影与众人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不少。然而身形未至,话音却已经飘了过来。 一个响亮的声音哀叹道:"哥呀!咱们来晚了啊!热闹什么的貌似是没得看了。" "闭嘴。" "我就让你快点,你看看现在,没劲儿了吧!" "闭嘴!" 又一息过去,两道声音已经晃至近前。景繁生和颜萧然一行人早已经扭过身去,等着二人靠近。 "景真人!好久不见那!"昆仑双子中的弟弟,原啸先他兄长一步飞到了众人的面前,甫一见到景繁生就兴奋地打起了招呼。 跟在后面的原朝扶额,几乎是扯着弟弟的后腰带将人又拖到了后面,才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紧张的氛围似的、若无其事地拱手对众人打招呼道:"景真人,萧然君,白长老,倾墨君……鸿倾师叔。" 景繁生当先跟他们俩打招呼:"原宗主,原师弟,好久没见。" 原朝、原啸二人下意识地将视线落在了景繁生的身上,都觉得就犹如利刃出鞘了一般,他变得更加尖锐,也更加耀眼。 然而同样吸引人视线的竟然是站在他身边的、从前没什么存在感的萧然君。能吸引昆仑双子格外注意的自然不是面容和气质,而是萧然君现在依旧在释放的威压——强劲得远在他们二人之上,颜萧然现在至少是个合体期的大能了。 见两兄弟皆是一副探究的神色打量着颜萧然,景繁生顿觉心下有些不慡。他微微侧移了一步挡在了萧然君的身前,指着那些被颜萧然定住身形的修士笑道:"二位也是来为他们求情的?" 原啸立即瞪眼道:"求情?求什么情?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 也不知道这位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刚才离老远还说要来凑热闹,现在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明目张胆地装起了傻。 昆仑是炼器大宗,早些年炼器实力强劲的长老在宗门里的地位过于超然,使得昆仑山内部分出了众多派系,这些年越发的动荡不安。昆仑双子立身其中,一直都是哥哥扮白脸、弟弟扮红脸,哥哥成熟稳重、弟弟装傻充愣。景繁生与他们相识了数百年早就知道这俩人的性格和套路,丝毫不介意地摆了摆手,难得耐心解释道:"就是这群人听信小人之言说我是什么妖,不探求真相只一味追杀我和萧然君。将我们两个逼得双双晋了级,他们觉得打不过便又想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再撤回去,你说说看,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经原朝整顿,昆仑之中已经有不少弟子归附于他的座下,就算立场不同也有很多弟子对他这个宗主颇为信服,这次被鸿倾道人带出来历练除了他门下弟子外,其他人也是不大情愿的。 现在听见繁生道人这样说,他们才意识到也许是因为妖的问题太敏感,再加上繁生道人堕入魔道的传言,他们之前真的就是得到消息便追杀过来,完全没有人提出要先证实这一点。 现如今听见景真人这么说,他们站在自家宗主面前,便不由得觉得羞愧难当。 "哦?"原啸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那景真人你到底是不是妖?" 他这样子倒不像其他修士那样一副一听见与妖相关就剑拔弩张的样子,看起来倒更像是个童心未泯的孩子,对于妖的事情充满了好奇。 "嗯哼,"景繁生微微挑起眉眼:"我是啊。" 他这样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旁人反而不信了。只原啸仍继续睁着好奇的眼睛问道:"那身为妖有什么特别之处?" 除了修炼比旁人快一点,身体特殊一点,似乎没什么不同之处了。景繁生想了想,不正经又管不住嘴的那一面又冒出头来:"能怀孕啊。" "哈?" 话一出口景繁生就觉得不对,于是连忙补救道:"就是拥有一种被我看了一眼你就会怀孕的天赋技能。" 原啸……瞬间蹿到了原朝的身后躲了起来,只勉强露出个脑袋。 很满意他这个反应,景繁生被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只是笑到一半就被浑身突然爆发出寒气的颜萧然给扯到了身后面。 原啸登时变成了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脸从自家兄长的肩头滚过:"感觉没什么热闹可看了。" 原朝从前就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现在面对弟弟厚脸皮的撒娇,也不过是给出了一句,"别闹了。" 景繁生原本是真动了杀心,想着莫不如就将所有没事找事的人直接杀了干脆图个清静算了。但转念一想,堵不如疏。他与颜萧然今时今日的实力的确可以俯瞰苍生了,但千年以后呢? 哪怕他们两个最终可以飞升成仙、再不理人间俗事,可十一却还是要在这地方生活的…… 一想到十一,他便不打算与这些人再纠缠下去,直接道:"就算今日我解释清楚,这些人指鹿为马已然成了习惯,出了这大凤凰山没准我又成了屠尽那些修士的妖邪也说不定呢。只不过万象寺向来幽居世外、不与俗事纠缠,倒也可以保持中立。昆仑山的话,我信得过你们两个。" 他先是以手指了指深坑中那些被雷劫牵连致死的修士,又转头指了指原家的两兄弟,话音一落就将之前那刻录了影像和声音的法宝直接扔到了天上。 以湛蓝的天空做背景,刑老宫主和"向珏信"的身影与对话很快就被呈现到了众人面前。 刚开始仅能听见声音,后来画面一出,当人们看清楚那穿着重明山制服的小道士时,还有人将目光投注在景繁生的身上。但是很快的,杀柳寻英灭口、刑风台与妖修合作以及最后反被破魂钉杀死的景象,都映在了天空之上。 刑氏兄妹盯着那画面,眼中齐齐露出震惊之色。 不是不知道他们的父亲野心勃勃又贪恋寿数,但与妖修合作?这未免太荒谬了!若不是这影像已经将一切都反应的明明白白,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震惊过后,以刑倾墨为首的潇湘宫众长老的面色都变得一片惨白——堂堂一门之主竟然与妖修合作,名声变得臭不可闻,潇湘宫大宗门的地位只怕是要不保了。 那些之前一直都依附于刑风台的小宗门门主更是形如死灰。他们之前选错了所要依附的对象,就没少给繁生道人下绊子。现在竟然被爆出刑风台是有问题的,而且已经身死……都说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但从前倚靠的大树早就死透倒塌了,他们这些重新暴露在阳光之下站错了队的小宗门,又当何去何从? 而那些跟风过来的昆仑弟子则觉得更加汗颜羞愧了。事实明摆着就是那大妖因为什么原因一直都在针对繁生道人,潇湘宫与妖修同流合污,想要打开炼妖塔放走其中炼化的大妖们并顺道让声明已经败坏的繁生道人来背锅。而他们不仅没能辨别是非黑白,反而还加入了追杀了行列…… 哪怕是那些鸿倾道人派系之下的弟子,也都是自诩为匡扶正义的大宗门侠士。 如今出现了这样的情况,这些昆仑弟子除了觉得惭愧以外又忍不住要想,当时得到消息的时候他们就跟着鸿倾师叔直接一路追杀了过来,而在潇湘宫的时候鸿倾师叔明显是与刑老宫主站在一块儿的,也不知道他们二人之间…… 鸿倾道人在看完这段影像之后也做出了大吃一惊的反应,他干脆直接扭头对刑倾墨说道:"邢少宫主,想不到令尊他竟然……" 颜萧然的威压早在景繁生放出那段影像的时候就已经撤了,只不过那内容与在场之人皆有莫大关联,众人看得太入神而并没有几个发现这一点。 刑倾墨这时候干脆一挥袖子止住了鸿倾道人的话头,神色不善地说:"家父就算勾结了妖修,我与舍妹还有这里的几位长老皆是不知情的。" 既然已经证据确凿推拖不得,他父亲的骂名已然无法洗脱,刑倾墨便也只能选择保全潇湘宫。只不过就算这么说,今日过后关于潇湘宫与妖修勾结的事情必定会传得人尽皆知,别说潇湘宫四大宗门的地位肯定是保不住了,就是日后所要面临的境况,他们也得做最坏的打算。 景繁生倒无所谓刑倾墨现在强行把潇湘宫摘出来的行为,反正这个宗门已经注定要没落了。他心里惦记着十一的安危,也没心思在现在跟这些人斤斤计较。 "原来这世上真的还有妖?"原啸拔高声调,满脸惊奇,显然也没把景繁生方才说的事情当真。 景繁生便道:"他是从伏魔圈里跑出来的,魔界现在应该有一部分已经被他控制。这也是我们在炼妖塔跟他交手的时候发现的,现如今情况着实不大乐观。" 听他这么一说,白一尘想到自己在魔界看到的景象,不由叹了一声:"难怪。" "如你们所见,他跑出来就是要找咱们报仇的,就连血洗重明山的事情也是他主谋的。"话到这里,景繁生又目含讽刺地对刑氏兄妹说道:"虽然刑老宫主已死,当年重明山之事还有谁参与了我日后自会一一追查清楚。" 整个潇湘宫都要崩塌了,这时候刑氏兄妹明显已经没有力气再呈口舌之争。刑倾墨反而说道:"当年之事谁参与了,本座回去自当一一查明,还你一个公道。" 就算他这么说了景繁生也没往心里去,无论对方配不配合,他该做的事情还是会自己亲自去确认。他见这里的事情已经解决,便打算离开去救十一了。只是这个时候,原啸忽然拉住他:"景真人你别着急走啊,还没把话说明白呢……呃!" 他刚刚触碰到景繁生的袖子,余光一扫就看见萧然君的袖子一翻。然而虽然看见了,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一股强劲的威压弹飞了出去。 这威压意在将他振开并没有想要伤人,原啸修为也不低,自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他再飞回来的时候,仍旧一脸吃惊地看着眼前并肩而立的两个白衣青年。 "你、你俩真好上啦?……我就碰下袖子,都不让了?" 一甩袖子将人震飞的颜萧然依旧面无表情,一点想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众人:…… "哈哈哈!"景繁生再次被他吃惊的样子逗笑,随后便没事人一样大大方方地将萧然君掩藏在袖子里的手捉出来牵住,算是种安抚,才说道:"没事儿,你刚才想说啥?接着说。" "我要说什么来着?"对于景繁生的这个反应原啸更加吃惊了,他摸着后脑勺嘟囔道:"让你们这一闹,我都给忘了……" 原朝已经接话道:"炼妖塔现在的情况如何?还有那大妖现如今身在何处?" "哦对对!"原朝立马道:"我刚才就想问这个的!" 景繁生道:"大妖应该是受了重伤,但已经不知道去向。至于炼妖塔你们去看了便知,防卫已破、护塔大阵也被打开了,还得早日修补上才是。"他本来不想管,奈何过去习惯指点江山了,也终是不能看着这世界的秩序就这么乱了,想了想还是说道:"那大妖擅长变化身形,之前就是变作了重明山的小弟子引我们去了炼妖塔,诸位要多加小心。" 将众人的视线吸引到了赤炎和潇湘宫的身上,景繁生自然毫不客气地继续甩锅过去,言语当中夹杂的都是他中了大妖和刑老宫主圈套的无奈和委屈。 原朝和白一尘皆点点头,白一尘道:"至于魔修那边,繁生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万象寺是所有大宗门里离两仪山最近的,白一尘前段时间刚去了趟魔界,自然比较关心那里的情况。 景繁生一想到那些捉了十一的魔修就深恶痛绝,但他现在只想把十一救出来,不想管其他的事情。 可是那边现在乱的很,也不像他们这里尚且还有几大宗门共同支撑着。哪怕通知魔修们伏魔圈跑出来个妖恐怕因为利益冲突也没人会出手治理,这种时候修士便不能袖手旁观了。 就算修士这边天塌下来尚有几大宗门顶着不用他来cao心,可颜萧然的无量剑怎么着也是其中的一根顶梁大柱,景繁生就是懒得再管,也不能不管了。 他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颜萧然这时候已经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如就请一尘长老和原宗主先行回到各自的宗门与门内长老商定此事,咱们约定个时间,到时候再共同协商一下究竟该如何出手。" 颜萧然的话语中只提了万象寺和昆仑山,他这么说已经直接将潇湘宫和那些站在他对立面的小宗门都刨除在外了。 也就是因为他的这一句话,至此修真界四大宗门维持的平衡已经被打破,大约要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三足鼎立之势了。 潇湘宫等人虽然心里发苦,但这会儿没有被老宫主牵连直接被灭掉已是万幸,哪里还敢有任何异议。 萧然君虽然平时就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景繁生明显听出了此刻他语气中的不耐烦,便微微用劲捏了捏握在一起的手,道:"那就半月之后,咱们在两仪城会合。在此之前还劳烦你们派点人手去炼妖塔。" 白一尘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也早就打算赶回去与他师尊汇报此事了,他只深深地向着白衣青年的方向望了一眼便说道:"好,就这么办。" 鸿倾道人与潇湘宫老宫主有所勾结是在场的昆仑弟子都能感觉得到的,这对原朝来说是一个整肃宗门的绝好机会,他自然也是想要先回昆仑的,当下便应了下来。 "啊?"只有原啸一脸的不情愿,"刚见面就这么散了?景真人你现在到底什么修为?咱们什么时候打一架?" 景繁生冲着他轻挑起了眉眼,还是往昔里那副恣意张扬的模样:"随时奉陪。" "得嘞,这可是你说的!" "少废话,赶紧走。"原朝依旧向弟弟的后脑勺糊了一巴掌,与众人道了别,当先就带着神情低落的门内弟子回去了。 第83章 天命6 刚刚渡了雷劫成功晋级,景颜二人虽然外表看起来有些狼狈,其实双双都是脱胎换骨、容光焕发。大凤凰山的事情暂时告以段落,两个人即刻就踏上了营救十一的征程。 庆幸的是景繁生与十一之间的联结没有断,单凭感觉也可确定,十一现在的状态很稳定,应该并没有出现什么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 就是不知道炼妖塔被捍动的那么个空当那大妖究竟有没有被放出来。若是被放出来了,虽然原著中写的是魂体虚弱,需要在湖底空间休养生息,但谁知道现在的情况如何?也许十一已经被控制了也说不定。 但话又说回来,就算十一被控制了,等他们找到他的时候稍微检查一番,趁着那大妖尚还虚弱之时将之打散也便完了,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所以景颜二人这会儿就算是十分心焦,但也并不很担心。 按景繁生的感应,十一的位置正在大凤凰山的西边,距离不近,很可能已经被带到了魔界也说不定。 颜萧然当下就祭出了本命法宝无风号,向两仪山的方向进发。 听了颜萧然的描述,景繁生才知道原来原著作者真的是超级偏爱男主的。按照作者的这个套路来看,大概是伐妖之战的暴乱时期关于男主的身世和血脉能力才会被爆出来,然后男主就会一跃成为伐妖之战的主力,从而成为世界的主宰。 只是移山填海的血脉能力,还是什么仙族的身份,如此逆天的金手指,也亏得作者能想出来。 不过他此刻也没心情去想这个。 九天云端之中,没有了天罡罩气虽然仍能用灵力撑起结界,但毕竟是消耗巨大,二人干脆就躲进了船舱内部不出来了。 刚刚进了房间听了颜萧然的解释,景繁生就一把将他的衣领死死攥住。他心中后怕起来,在大凤凰山谈笑风生的模样和气势早就消失殆尽了,只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若不是我及时醒过来,你……" 颜萧然却全然没把他这副狠戾地模样当回事似的,反而抬手环在了青年的腰上,慢悠悠地道:"不过如果我死了,我倒是不介意你再找一个。" 景繁生:"……" 他怎么总觉着,晋级以后、没有了入魔问题困扰的颜萧然反而变得更加邪恶了? 颜萧然为他修复了识海,但因为动用灵力太过已经无法压制晋级,便独自去外面扛起了雷劫。 被惊鸿的哭声吵醒以后,景繁生冲入了巨坑当中试图补救,不仅将对方识海当中的残魂损魄都吸了个干净,就连对方满溢的修为也趁机吸去了不少。 因为识海已经修复,身体便自动用吸来的残魂鬼气修补了破损的神识,不仅如此,那些剩下的能量和从颜萧然那儿吸来的修为还让他也升了一级。再加上他违背当日师尊令他发下的绝不吸收残魂或他人修为的誓言,所以那么多道雷老天爷到底是怎么算的、要劈的究竟是哪个,连他也弄不明白了。 他只知道等一切平息了以后,他与颜萧然两个人不仅什么伤都好了,还双双都晋了一级。 现如今他自己是分神期,而颜萧然则已经是合体期。 当时颜萧然已经自己扛了七道雷,眼看着落下的雷一重又一重地没完没了,识海刚刚被修复的景繁生心急之下便重新变回了一棵树,也就是他重伤之后才可以化成的,他身为天命妖体的原身。 尽量将落雷引走,虽然他本就是极火属性,妖形也很坚固,不仅可以扛得雷劫更可以将不少雷电都导入地下,但景繁生这会儿仍觉得骨头都是苏的。 他缓缓地放开了拎着青年衣领的手,笑嘻嘻地将那被自己捏出的皱褶抚平。身子软的恨不得不用一点力气地直接倒在青年的怀里,便干脆将头抵在青年的肩膀上,吃吃地笑了起来。 环在腰间的手又收紧了一些,颜萧然继续将之前没有模仿完的话说完:"这不算背叛。" 景繁生登时更加不好意思了。 他当时是觉得颜萧然的生命还很长,做为这世界的真男主,他日定是要飞升成仙的。哪怕这小子暗恋了自己整整五百年,在那无尽的岁月里头也足够他将自己忘记的了。他不想让颜萧然一直那么单着,没想到…… 话说回来,这好像已经是第二次了,自己费尽脑筋地组织了一番语言、说了那般动人的"遗言",结果压根儿就白说了。 现在稍微一回想自己当时那么认真那么深情,景繁生想不老脸一红都难。紧接着,他又忽然想起来—— "哎?你怎么不提我说你是我唯一的媳妇儿的事?" 手落在青年劲瘦的腰间缓缓地摩擦,任由青年将绝美的面容埋在自己的肩上闷笑,颜萧然既庆幸又后怕,神色复杂间还微微带着些赧然,最终也只是将青年苏软的身体又往怀里带了带,恨不得揉进骨子里似的。 景繁生笑了一阵复又抬起头来,将一张精致绝伦的俊脸扬了起来,他堪称深情地凝望着颜萧然的眼睛,其实是在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青年眸子的颜色。 表面上乌漆漆的看不出什么问题,景繁生微微靠近了些,将额头抵在他的额上,进入了颜萧然的识海。 虽然残魂鬼魄已经被尽数吸去,那些粘稠浓重的雾气就已经消失不见,但毕竟是被侵损了多年的,这识海的天空还是乌泱泱的灰白之色,原本碧蓝澄清的神识也依旧是墨色的。 此情此景怎么看都有些荒凉。但既然不好的经历都已经过去,那么无论是景繁生还是颜萧然,都不会为此而多做纠结。 景繁生看了几眼就哎嘿嘿地笑道:"别说,当泼墨山水画来看的话,其实还挺不错的。" 颜萧然走到他身边,眼中露出笑意:"嗯,还成。" "对了,那小胖龙呢?"景繁生抬眼环视了一周也没见到惊鸿的影子,又分出一缕神识回自己识海里看了看,发现小胖龙也不在那里。 颜萧然仔细想了想,自从他们两个雷劫过后确实是没再听见小胖龙在识海里闹,但他也不大在意,反正惊鸿剑在这儿,小胖龙也跑不了:"大概是躲在什么地方睡着了,以前也经常这样的。" "哦。"景繁生点了点头,便当真不再找了。只扬起唇角没个正形地凑到颜萧然的身边,手欠勾住对方一缕散乱的青丝玩儿了起来。 "惊鸿剑是咱们在玄芣秘境里发现的,虽然不是玄芣仙子的佩剑,但能够被她得到并珍藏总应该不是巧合。再加上玄芣仙子原是昆仑山的人,你娘也是昆仑山出身,你说会不会就像我师父乐意收留妖一样,很久以前昆仑山的某位也特别喜欢收留仙族的人?" 仙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种族不仅在这世界闻所未闻,就是原著里头似乎也从未提到过。但这个世界人的寿命虽长,历史却也不短。也许仙族就犹如很久以前的妖族一样,因为能力太过强大逆天而被灭掉了也说不定。 颜萧然其实并不怎么关心这个问题,但景繁生问了,他便跟着认真地想了想道:"在你拔出惊鸿剑以前咱们并未听闻过这把上古仙器的事情,说明上一次惊鸿出世至少也要是在几千年前,惊鸿自己也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事情还真不大好说。但这剑是很早以前昆仑山的人炼出来的,也许正如你所说,是藏身在昆仑的仙族所出,这一点却是极有可能。" 景繁生先是觉得有理,后来又想探求这些完全就没有意义,便叹道:"唉,管他呢。" 一直将自己的神识缩在剑里的惊鸿见两个人竟然真的聊起天来而不再寻找自己了,当下便既愤怒又委屈地怒吼着跳了出来。 "你们两个没良心的!亏我还一直担心你们,哭得死去活来!结果、结果……哇!" 惊鸿在空中一边扑棱着小翅膀一边委屈地大哭特哭,景繁生也没想到这小胖龙这么禁不起逗弄,在震天响的哭声当中忍住堵耳朵的冲动,冲着惊鸿招了招手。 见景繁生此刻对它招手,惊鸿干脆一扭小身子,负气地以后背对着他俩。 只是被颜萧然一伸手,就捏着后颈ròu给提了过来。 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惊鸿依旧双爪抱胸,生气地扭着大脑袋谁也不看。 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搔了搔小胖龙的下巴,景繁生道:"好啦好啦,你生什么气?" "我还不是怕你们两个……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你们知道吗?!"说着说着,惊鸿已经后怕地又要掉眼泪了。 "是是是,"景繁生一面应和着,一面又有些哭笑不得。但如果不是惊鸿自己也不会那么快就醒过来。一想到小胖龙当时哭得撕心裂肺、伤心又绝望的场景,心底不禁一暖,便刻意对颜萧然说道:"当时的情况确实特别凶险,这事儿要说起来,惊鸿当算头等功。" 颜萧然:"嗯。" 一面抱着手臂负气扭头,一面仍支楞着耳朵听他们对话的惊鸿不禁挺了挺小胸膛。它有些别扭地说:"我、我当然不是担心你们的安危啦!我只是怕主人死了我又要陷入沉睡了而已!" 景繁生:"是是是。" 颜萧然这时候已经改用双手夹在腋下的方式抱着小胖龙了,惊鸿大概被这么抱习惯了,并没有觉得丝毫不适。只是主人的态度软化下来,它原本傲娇嚣张的气焰又隐隐有了冒头的趋势:"所以!你们两个要好好珍惜我!以后要全听我的!好好修炼,早日晋级……哎哎哎?" 没等惊鸿说完,颜萧然已经将它的小胖身子随意地抛回了空中。虽然动作对于被抛出去的小胖龙来说有些粗鲁,但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温润。他对景繁生说:"咱们出去吧?" 虽然伤势已经痊愈,以往失去的精力也都逐渐恢复了,但景繁生仍是打了个哈欠又抻了个懒腰才说道:"好。" 被两个人无情无视的惊鸿:"……" 景颜二人当然没有就这么离开,但惊鸿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打算不理他们,干脆蜷缩着小身子蹲在墨色池边画起了圈圈。 突然,惊鸿胖乎乎的身形一顿,惊疑道:"奇怪,我怎么又感觉到了一个主人的气息?" 第84章 天命7 惊鸿扑棱着小翅膀在颜萧然的识海里上上下下地飞了一圈,又飞回来绕着颜萧然的这抹神识边飞边耸动这小鼻子嗅来嗅去,最后捏着下巴自顾自地说道:"这个是主人呀,没错的。可是那个也好像……不应该呀……" 景颜二人看着它上上下下地飞了几周,又神神叨叨地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便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惊鸿语带迷茫地说:"我从方才开始突然感觉到了另一个主人的气息,可是这不应该呀……" 景繁生与颜萧然对视一眼,问:"什么不应该?" 惊鸿揉着下巴沉思道:"我每次醒过来都只有一个主人,这点在传承里有明确的说明,不会有错哒。" 景繁生心有所觉,迟疑着问道:"……你感觉到的那个主人现在在哪个方向?" 惊鸿扑扇了两下翅膀,眨着大眼睛疑惑道:"咦?就是我们前进的方向。" 景繁生面色一沉,跟颜萧然断然道:"是十一。" 惊鸿认颜萧然为主,十一又与他血脉相连,惊鸿在这世上若是还有个主人的话,那必定就是他了。 可令景繁生担心的是,虽然不晓得这是个什么奇葩设定,但惊鸿是在颜萧然入魔又扛了雷劫以后才能感应到他从而觉醒的,那么它现在又感知到了一个主人,这说明十一极有可能也遭遇了什么巨大的变故。 想到颜萧然这十多年被入魔困扰的情况,景繁生只觉得自己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他连忙将惊鸿抓了过来,细细盘问。 可惜惊鸿除了"其实这感应还很微弱,但尚能感应到"以外,也说不出什么别的了。 惊鸿现在也是一脸懵逼的。 毕竟它的传承记忆告诉它,它被炼制出来的目的就是帮助主人主宰世界后飞升成仙,现在凭白又多出了个主人,那它应该是要去帮哪一个? 又一想到主人和小主人的修为和年龄差……难道自己这次觉醒的征途除了要帮不求上进的痴汉主人飞升以外,还要帮小主人一把? 惊鸿登时就觉得龙生无望了起来。 然而转念想起十一严谨、认真又一心求道的模样……惊鸿忍不住默默地在心中盘算起了如何才能将主人踢掉,直接抱上小主人的大腿。 景颜二人现在可没功夫去管惊鸿的小心思了,二人当下就退出了识海,亲自以灵力催动无风号向十一的那个方向赶去。 他们一路向西越走越远,眼瞅着已经越过了万象寺、炼妖塔和无量剑这三个地方排成的那条直线、进入了幽州城的地界,但依景繁生和惊鸿的感应,十一竟然仍在他们的西面,而且距离不近。 景繁生完全无法静下心来。这种时候别说是他,就连颜萧然也变得异常沉默。被两个大能连番催动,无风号的速度已经提至最快,然而按照这个速度,两个人到两仪山还得一日多的时间,更别提若是要跨过危险重重地两仪山,则需要更多的时间了。 两个模样清俊的男子除了相互倚在一起彼此慰藉,这会儿倒什么都做不了了。 惊鸿在墨水池边抱着小胳膊垂着大脑袋走来走去,徘徊了好一阵儿才说:"我有办法能快点到达小主人的身边哦。" 这声音直接出现在了两个人的识海当中,景繁生和颜萧然都没有注意到它说的"小主人",而是直接问:"什么方法?" 惊鸿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瑟缩和胆怯:"传送阵。" 颜萧然虽然在学习炼器的时候各种阵法都接触过,但传送阵方面也只有潇湘宫有一些传承,还是并不全面的那种,他没有学习过便更加不会布置。不过听惊鸿这么说他便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当下又回到了识海当中:"你有关于传送阵的传承?" 惊鸿不安地搓着两只前爪,控制不住地扭动起了小身子:"你迈入合体期以后我的一大部分传承就解印了……" "所以咱们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你都没说?"景繁生也跟着进来了。 "你们也没问呀!"惊鸿有些心虚又有点委屈。它一开始是因为生这两人的气——主人在征服世界和死之间选择了后者,在惊鸿看来这就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抛弃……虽然当时是它自己没忍住,将那个秘密说了出来。 但既然两个人都活了下来它也就非常大度地不想追究了。 只不过生气了还没有被安慰的惊鸿才不想主动将自己的一部分传承又被解印的事情告诉他们两个。然而被哄好了以后,它忽然又意识到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将这件事汇报给主人,哪怕过后主动承认,大概、也许、可能还是会被修理一顿。 比如放在白池幽火上翻烤一阵儿。 …… 惊鸿抹抹眼睛,干脆将神识收回了剑身里不出来了。 从很多方面来说小胖龙都是个极不靠谱的剑灵,但就是因为它心智犹如孩童,有感情用事的那一面才使得他们两个可以绝处逢生。而且颜萧然仅是合体期惊鸿就已经可以忆起已经失传的传送阵方面的知识了,足见其所怀的传承本身就太过强大,若还是个靠谱的剑灵,那就太逆天了。这种时候就算着急,景繁生和颜萧然也自然是不会怪它的。 于是景繁生只得缓和了语气说道:"你先出来,时间紧迫,我保证不打你。" 惊鸿沉默。 直到颜萧然开口道:"保证不打。" 小胖龙的身影这才重新出现在了识海当中。 ---- 十一现在很苦恼。 他如今正身处一家魔界的客栈里,被一个体型壮得像小山一样的男魔修和一个身材过分妖娆的女魔修寸步不离地夹在中间,外面还有许多身材高大伟岸的男魔修和女魔修,将整个客栈都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事情是如何发展到现如今这个地步的?最开始也怪他识人不清,竟然没有意识到向珏信是有意接近他的。十一本身就极为欣赏心怀大志、目标明确,专心致志又心智坚定之人,是以就算向珏信的资质并不好也从未觉得与这种人做兄弟有什么不对。 却没有想到所谓的忠厚老实、在祁邺愿意与他共同挺身而出的那些表现,不过都是对方为了接近自己而故意表现出来的而已。 炼妖塔下他虽然被秘法控制住无法睁眼无法行动,但意识却是清醒的。是以那里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得真真切切。 被信赖的人背叛,觉得自己因为轻信小人而连累了两个爹爹的愧疚,被人当做容器控制起来的屈rǔ和怨恨,在那段不能动弹的时间里,十一的心理和精神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以至于在识海中霍地睁开眼睛的时候,少年原本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眼眸却变得异常黑暗深邃,就仿佛可以将所有光芒都吸进去一样。 "你是谁?" "你是谁?" 一声声质问不绝于耳,低沉又犹如细沙一般破碎的声音几乎是贴着自己的耳边发出的,偏又带着回音,无法堵上耳朵不去听,被禁锢住的少年满脸迷茫:"……我是谁?" 纯黑色的黑土大地,鲜红色的天空上飘着几朵浓重的铅色乌云,少年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可他只能睁着眼睛转着眼珠,就算是一抹神识,身体却也像是被千万斤重石死死压住一般,竟然丝毫都动弹不得。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这声音太吵太闹直逼心间,每发出一声就能扰乱一丝人的心神一般,奈何避不了也躲不开,少年迷茫的神情变得越来越狰狞,随着这一声声质问,他的声音也越来越暴躁:"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一丝属于男子的轻笑声忽然在耳边响起,就犹如有沁人心脾的清泉流淌而过一般,单凭声音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也许会是一个生得相当绝妙的美男子。 但那声音偏又转瞬即逝,紧接着那问他是谁的声音竟然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少年只觉得头脑疼痛发胀,浑身血液鼓噪涌动,连带着心中的恨念也逐渐翻涌了起来。想要除掉耳畔的声音,甚至想要将整个世界都毁掉的冲动令他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紧咬牙根、青筋暴起,少年原本被死死压在地上的身躯竟然硬生生的扭动了一下。耳畔的声音犹如催命音符一般变得更加密集,压在身上的重量更加沉重了。 "你是谁?" "我、我是……" "你是谁?" "啊啊啊——!"在不间断的质问和回音当中,少年突然爆吼了一声,硬是不甘心地凭借坚强的意志甩脱束缚,生生地抬起了一条手臂,"噗嗤"一声响,他半截手臂似乎都cha入了什么东西当中,耳畔的声音和压在身上的重量都瞬间消失了。 还来得及庆幸世界总算是安静了下来,少年便觉得有一股强劲的力量顺着自己的手臂流进了身体当中,滚烫犹如岩浆一般在自己的筋脉中不断流淌,还没来得及想起自己是谁,少年便已经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一男一女两个人正一脸敬畏外加希冀地看着自己。 "醒了!尊者可是醒了?"身材异常曼妙妖娆的女修登时露出了极度璀璨的笑容,十一还没搞清楚情况,那小山一般强壮的男人已经瓮声瓮气地询问道:"尊者可觉得有何不适之处?" 记忆之中最后的画面还停留在黑红色的识海当中,自己的手臂cha入了一个绝美男子的胸口,然后神识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吸收起了那男子的能量。 那个不断询问他是谁、以期令他迷失自我的魔音变成了喃喃自语:"不可能……没有人可以逃脱我的妙音决……" 那是一张苍白却仍旧极度俊美的容颜,可十一只记得当时压着自己的万斤重量卸去以后,一抬头间看见的那人震惊失措的神色和不断变得稀薄的身影。 躺在c黄上的少年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以为他们在叫那大妖,便没理表情殷切的两个人怪人,直接进到自己的识海里头去了。 他知道那个苍白绝美的男子是个妖。 可自己把一个大妖的魂体给吸收了?这正常吗? 甫一进到自己的识海当中十一就发现了不对。 由于原来的修为不高,他的识海狭小异常,但这一次进来竟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空间明显比原来大了数倍。 除此之外,他本是木火双灵根属性的,识海中的绿糙代表着木属性,红色的天空则代表着火属性,除了绿糙变得更茂盛并长高了不少外倒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但是原来的地面却只是褐色土壤,现在却变成了深黑色。 之前神智不清醒的时候十一只觉得自己的目光所过之处满眼都是黑红色,如今看来之前确实是发生了一些特别的事情,才让他的识海产生了这巨大的变化。 十一仔仔细细地把自己的识海检查了一遭,并没有发现一丝妖的身影,虽然仍旧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好歹是稍微放心了下来。 不动声色地坐起身来,对方身份不明却叫他"尊者",十一绷紧小脸试图尽量不让人看出他并没有被那大妖控制、反而还把人家给吸干了的事实,只问道:"你们是谁?" 一男一女不约而同地单膝跪地行礼道:"属下苏由、梨洛,参见尊者。" 并不真正关心他们叫什么的十一微微垂下眼眸,思索了一番,故意端起架势、语意不明地问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还没等男修开口,那女修已经抢先说道:"尊者身为魔王尊者,属下自然知道。" 十一从前虽然显少出谷,但后来与无量剑的弟子接触得多了,无意当中也听说过魔王尊者。那是在魔修里地位至高无上的存在,怎么他们会这么唤自己? 只不过就算大妖已经控制了不少魔修,但若是魔王尊者的话必定是与妖势不两立的,那么这群人应该就与那被自己吸收了的大妖没什么关系。心思电转间,十一仍是不敢确定,只试探地问道:"我现在在哪里?" "您现在在我们银月界。"这一回是那男修率先开口。 不知为何,那女修很是不满的冷哼了一声。 "银月界?"这陌生的地名,十一表示闻所未闻。 "尊者,您现在是在魔界。"女修见他面露迷茫,便连忙说道:"您没有印象了?" 十一面无表情的摸了摸腰上的黑色玄剑,总算觉得安心了些。属于少年独有的嗓音传了出来,十一不答反问:"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叫我尊者?" 与十一以往的认知不同,无论是这男魔修还是女魔修,都相当的能说会道。在他们俩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叙述当中,十一总算稍微弄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被那扮做向珏信的大妖指使的魔修带来了魔界。甫一踏上这离两仪山最近的银月界,刚好就赶上那从炼妖塔跑到他识海的大妖试图迷惑他的心智进而控制他,然后因为一些不明原因,那大妖反而被自己吸干了,然后貌似在这个过程中,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故? 这两个魔修并不知道他识海中发生的变化,但据他们两个人的描述,当时魔气四溢的俨然令天地色变,堪称方圆百丈人畜皆惊——如此阵势,只有魔王尊者诞生的时候才能出现。 自上一任魔王尊者失踪过后,现如今魔界群雄四起纷争不断,以伏魔圈为中心被分割成了四块区域。分别为银月界,晓河界,齐星界和鬼城界。这银月界最大的主人就是十一面前的男魔修名唤苏由。 至于那女修则是旁边晓河界最大的主人梨洛。 魔修最注重血脉传承,魔王尊者自诞生之日起便是所有魔修仰望和本能畏惧的存在。虽不明白尊者怎会突然降生,但若是得到了年幼的尊者的信任并将之抚养成人,待尊者重新统一魔界之时,他们自然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所以刚刚感觉到了四溢的魔气,梨洛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虽然尊者降生在了银月界,但若是她运气够好得到了尊者的赏识和认同,也未必就没机会了。 可是当她赶到之时,苏由也已经赶到了。只不过面对那样的景象,两个人都不大敢靠近。 当时明显已经有十几岁了的少年正在大开杀戒。 他四周气息浓郁地就快要凝成了实质一般,无疑就是魔王尊者。然而令人吃惊的不仅是尊者不是个婴儿,更是因为一柄黑色的仙剑正被少年驾驭地虎虎生风。 而可以轻易将那些明显已经被妖人控制、神志全无的魔修统统诛杀干净,是少年有一双漆黑无比、犹如漩涡一般似乎是能将人的神魂都吸进去的眼睛。 单单是那样一双眼睛,就足以让在场所有的魔修心生敬畏。 听了两个魔修的叙述,十一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布满了漠然。就算他的身体真出了什么问题,光担心害怕也没有用。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想法子翻过两仪山,回到修者的地界才是。 然而两仪山凶险万分,非分神期修为无法独立跨过,而自己眼前的这两名魔修显然也没有将自己送回去的意思。非但如此,两个人还完全不顾他的意愿、你一句我一句地将现在魔界的纷乱状况汇报给他听。 可是十一压根就不关心这些,所以现在他很苦恼。 正被吵得头疼不已,客栈外面忽然想起了一阵争执吵闹之声,紧接着大门便被人一把推了开来,一个身形比苏由还要强壮的男魔修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属下谷亚,参见尊者。"甫一进来,那男修便单膝跪地向十一做了个行礼的姿势,苏由和梨络在看见这名男子的时候面色明显地更差了一些。 十一没管魔族的规矩,他跪便由着他跪,只是问道:"你又是谁?" "属下乃齐星界现任首领,惊闻尊者现世,特来迎接。" 十一这才知道原来魔界四界当中,银月界和晓河界的秩序最乱,仅有苏由和梨洛所控制的几座城还勉强可以算得上和平。齐星界的情况稍微好一些,至少大半数地界都是被谷亚所控制的,而看身形就知道,谷亚明显是他们三人之中战力最强的。 但因为各有优势,这三界的首领却是谁也不服谁的,没有互相吞并的原因则是由于鬼城界已经被妖人占领,并不断向着其他三界扩张势力。 然后十一又从他们口中大致得知了关于魔王尊者的一些信息。 "我是修士,不是你们的什么尊者。"知道最初抓了自己的那批人已经被自己杀死,现在这群人则明显没有加害自己的意思,略微放心下来以后,十一整了整自己在众魔修中显得有些扎眼的白色衣袍,一本正经地重申。 "……虽然不知道尊者缘何会流落到两仪山的那头去,但单看您身上的魔气,无疑是我们的魔王尊者这一点毋庸置疑。" 说到"流落"二字,原本极度不合的三个人却都不一而同地痛心疾首起来。 因为景繁生现在身份还比较特殊的关系,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十一也没敢将自己两个爹的身份说出来。他只是道:"你们把我送回去再自己称王不好吗?缘何非要做我的属下?" 原本拼命刷好感度的三个人却齐齐露出了吃惊和不解的神色,随即理所当然地说:"能够追随和侍奉尊者是我等莫大的荣幸。" 虽然说这些年陆离老祖那一支的血脉已经稀薄得很了,但无论到什么时候,但凡是魔王尊者的诞生对于魔修们来说都是无比神圣和需要重视的事情。盖因为魔修的功法是从妖修那里演变过来的,比起后期的努力先天天赋要更加重要。是以有些人活了几百几千年、努力了一辈子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仅是孩童的魔王尊者。因为无法克服那种已经是本能了的畏惧和臣服之意。 听了解释以后的十一:"……" 身陷异族他乡,被一群无法正常与之沟通的人包围了起来,自觉现下的情况并不乐观,十一当下就将剑抓在了手里站起身来。 "尊者?尊者你要去哪?"三位魔修争先恐后地也跟着站了起来。十一干脆不理他们,直接向着客栈的门口处走去。 那些人不敢拦他,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于是在银月界的大街上就出现了三位修为极高的魔修领着一大群小魔修,皆跟在一名白衣小少年身后"招摇过市"的场面。 然而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魔修的功法与修者的有许多差异,这个地界自打被陆离老祖开拓出来以后便是全民皆修,不像修士那边还有许多寻常百姓。而十一现在根本就无法控制自己身上的气息,是以就算普通的低阶魔修也能感觉到他身上不同凡响的王者之气。 魔修虽然以武力为尊但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好战。对于一些实力不怎么强劲、或是尚未成长起来的魔修来说,他们已经受够了这里的动荡和欺凌。虽然不知道尊者是什么时候降世的怎么长得这么大了,但只要是尊者回来了,就意味着他们的苦日子要到头了。 是以十一走过之处,所有人都退到了道路两边,单膝跪地地夹道欢迎。 十一一面将自己的感知提升到最大方便他爹确定他的方位,一面掏出了一项法宝,想要试图找到两仪山的方向。 只不过魔界的气场磁场显然与修真界不同,他那个能辨识方向的法宝指针乱转,根本就无法指出南北。 无视了那些苦口婆心跟在自己身后规劝的人,但是跪在道路两边的人却已经多到完全无法忽视的地步。 并不是所有女魔修都像梨洛那样身材妖娆,大概是因为功法的缘故,这里绝大多数的人身材都十分强壮。成百上千个身材壮硕五大三粗的魔修相继跪下,十一就算是自小心性就淡定成熟,面对这种画面也无法做到毫无感觉。 既然找不到方向,他干脆立在原地镇静地仔细观察起了周遭的情形。 从前既听说魔修好勇斗狠粗鲁莽撞,又听人说过他们喜欢玩弄阴谋诡计,是阴邪狡诈之徒,但十一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会这么虔诚…… 没错,就是虔诚。这个词他还是从景繁生的口中听说的。原来他还不大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现在却觉得自己已经依稀懂得了一些。 想起魔界的动荡,十一俊秀的眉头微微靠拢,没有什么表情的小脸明显已经变得很是纠结。 他顿了又顿:"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 所以当颜萧然成功建立了一个传送阵、和景繁生一起直接翻过两仪山出现在银月界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十一绷着个小脸、被数以百计欢呼雀跃的魔修围在中间的景象。 魔修多穿黑衣又喜欢袒露肌ròu,是以颜萧然和景繁生两个身着白衣长衫的青年徒然出现在街道上,就算刻意隐藏了属于大能的气息也很快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颜萧然面无表情地对身侧之人解释道:"第一次建这传送阵,没控制好落脚点。" 景繁生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自伐妖之战以后两仪山两侧就鲜有来往,若是平时有修者出现在街头势必是要引起旁人注目的,但景颜二人这一次突然出现在了大街上却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原因无他,因为今天是他们的魔王尊者现世的日子。 可是当看见他们的魔王尊者拨开人群,面带欣喜地直奔着那两个人走去的时候,所有魔修都愣住了。 "爹!父亲!" 第85章 天命8 "所以说,你已经决定了,要留下来帮他们整肃魔界?"十一最初醒来的那个客栈里,景繁生头痛地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什么叫帮我们?尊者本来就是我们的!"死活赖进来不肯离开半步的三界主都同时非常不满地看了一眼那个……即使对于他们的审美来说也过于俊美的、被他们尊者叫做爹的人。 魔王尊者的寿命比普通的魔修也要长上许多,是以这还是他们头一回经历尊者的诞生。但就算如此,他们却也知道魔王是必定要在魔修当中产生的。现如今这两个修士自称是尊者的爹……还是两个男人,他们便忍不住自动脑补了一出尊者小时候流落到了两仪山的东侧,颠沛流离苦不堪言的童年生活。 尤其这两个人明显是来同他们抢人的。他们魔修本就不屑修士那些弯弯道道,除了魔王尊者他们谁也不服,是以对着这两个被尊者叫爹的白衣修士也干脆没有个好脸色。 就算他们一个是鼎鼎大名的修真第一人、无量剑的宗主,一个是前段时期仅凭一己之力就将修真界搅和得天昏地暗的繁生道人,他们也丝毫不想给面子。 景繁生稍微偏了偏头道:"能不能想法子让这三个人先出去?" 颜萧然已经自动站了起来,不用害怕因为动用灵力太过而强行晋级,他一瞬间便对着那三个魔修释放出了最强劲的威压,然后趁着三人无法挣脱之时毫不客气地将三人直接扔出了门外。 随后雪白的袖子一抖,便升起了一道结界,将所有的人都隔绝在了房间之外。 景繁生趁着这个空当先是询问了十一一些情况,又将他的识海和身体都检查了一遍,确定那大妖已经不在了。 "我怎么会是魔王尊者?"由着他检查完,十一紧绷着小脸,令人看不出情绪地问道。 他已经从那些魔修口中得知历代魔王尊者都是魔修所出、绝无例外的事情,便不禁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身份。 之前之所以那般淡定,是因为想到了自己与景繁生可以感应到彼此这件事,很明显他俩是血脉相连的。但尽管如此,在见到两个爹以后,之前压抑着的担忧便又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在门边画好了加固结界的阵法,这个时候颜萧然已经坐了回来。 景繁生摸了摸下巴,先后伸出两根手指喃喃自语地猜测道:"当年陆离老祖乃是半人半妖,被追杀到了这儿才建立了魔界。你爹我是妖,萧然君是人,还不是普通的人,生出来的你嘛……" 他颇没有正形地摸了摸孩子的脑袋,而不知为何,这一次十一竟然没有躲开。 并未注意到小孩儿的变化,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景繁生的桃花眼微微睁大了一些:"难道当年陆离老祖的生母其实也是仙族的?"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人与妖在一起,种族不通究竟是怎么诞下子嗣的。 因为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啊…… 颜萧然已经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你是说,亦阳虽不是魔族后代,却是与陆离老祖一样的身份?……也就是说,比之现在的魔修,血脉更为纯正?" 景繁生点头。 陆离老祖是根据自己的身体研究出了后世魔修的功法的,若十一是与他一样的体质,便根本就不用刻意修习什么,只需自动吸收天地之间的魔气为他所用即可。 然而显而易见的,这血脉能力的解锁与十一吸收了那大妖的魂体脱不开关系。再一联想到颜萧然的经历,似乎他们仙族的能力,都是要沾染上一些污秽才能开启? 原著里的"景繁生"是被大妖控制住了便完全无法反抗的,所以十一能破了那什么妙音决,反而将那大妖的魂体吸收肯定是得益于颜萧然仙族的身份。除此之外惊鸿能够感受到十一的觉醒,也说明他完美地继承了仙族的血统。 发现了这一点的景繁生觉得更加头疼了。 同时拥有妖仙魔三族血脉、三重身份的十一的未来,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的?如此逆天的属性,竟然比颜萧然这个原著当中的真男主拥有的金手指还要多……这剧本严重跑偏了啊!而且这种跑偏还是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的! 如此吊炸天的身份,可不是在试炼之征之上拔得头筹就能比拟的。比起拥有金手指和苏破天际的身份,景繁生更希望十一只是个普通的孩子,可以像其他弟子那样练剑炼器,一起做任务一起玩儿,也就行了。 看出了他的紧张和担忧,颜萧然微微握住了他略微有些发颤的手指。 十一听了他们两个的话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稳重的简直不像是十几岁的少年,他只是静默了一瞬,便问道:"所以我是他们的魔王尊者?所有的魔修都要听我的?" 景繁生的身体猛然紧绷了起来。 颜萧然也微微敛起了神色,先给出了肯定的答案,随即反问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俊秀的小少年微微垂下了眼眸沉思了好久。 很小的时候景繁生曾经告诉过他,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就想想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所以自己喜欢什么又想要什么呢?他喜欢炼器,想要成为从前崇拜的也就是现在自己的父亲那样的人。他想要变得强大起来,将所有污蔑景繁生是妖邪、重伤过他、不尊重他的人统统都教训一番。除此之外自己还想要什么呢? 好像其实就,没有什么了。 他喜欢守着炼炉炼器,喜欢刻画阵法也喜欢练剑。好像魔王尊者这个至高无上的身份,并没有任何能够让自己觉得欣喜的地方。相反,只要一想起他之前因为不忍心看那些虔诚的人们再继续颠沛流离而答应那些魔修的事情,就觉得十分烦躁——他明明才第一天来到这个地方,却要背负起那般沉重的使命。 良久以后,十一才略微皱着眉头说道:"魔界这边的事情我已经答应了他们,不能不管。" 颜萧然一点头后并没有表态,只耐心地继续问道:"嗯,然后?" 少年微微抬起头来看向他们两个,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是决然和认真,"我答应他们会尽量帮助他们解决鬼城界的事情。等到事情解决以后,我就回无量剑。" 察觉到了被成百上千的魔修膜拜过后少年并没有被权势地位迷住了眼睛,反而还能既不忘初心又能兼顾着为他人着想,景颜二人齐齐松了口气。 颜萧然微微挑起了唇角,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柔和,景繁生则干脆激动地一把将小孩儿俊俏的小脸埋在了自己的胸前。他想着自己从前并没有好好教导过十一,他本身也并非是什么好人,从前乐意指点江山也多半是被权势地位迷住了眼睛,怎么就养出来了个这么懂事又识大义的儿子出来?! 景繁生觉得自己真是过于忧心了。别说十一的体质身份特殊,就是自己儿子的这个性子,等过些年再成熟一些,那也是真男主的不二人选啊! 再一想到之前他们所忧心的,关于魔界动荡、妖邪横行无人治理可能会波及到两仪山另一侧的事情,景繁生便不自觉地生出了一种天意如此的感觉——十一成了魔王尊者,所有未被赤炎控制的魔修都会臣服在他的座下,魔界动荡自然解除,剩下的就只是修复伏魔圈、扫平鬼城界这两项事情了。 而若是能将所有的魔修都凝聚在一块儿,这两件事显然也不是多么难办到的大事了。 只不过十一现在年龄还小,想事情便自然会简单一些——做了他们的尊者,哪怕是整个魔界的动荡都扫除了,到时候恐怕也是无法卸任了的。但尽管这样,只要能确定十一不会在权势当中迷失自我,景繁生仍旧希望他能够坐上那个位子。 原因无他。只因为自己是妖,十一是半妖的事情虽然现在被岔了过去,但难保日后又要露出什么破绽被人瞧出端倪。 毕竟是认识了几百年的人,依景繁生看来无论是白一尘还是原家的那两兄弟,未必就真的不再怀疑自己是妖。 只不过也许是自己之前几百年的努力真的没有白费,潜移默化间就治好了这个世界的修士认死理一根筋的毛病,改变了他们的看法;也许是自己这个朋友从前做的还算到位,真的结识了一帮愿意相信他的基友,总之就是当时在大凤凰山的时候景繁生便察觉到了那几个人cha科打诨间的维护之意。 大有只要自己一天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大家就一天还是兄弟的意思。 白一尘势必就是未来万象寺的方丈主持的,原家兄弟辛苦经营多年,假以时日也能够完全掌控昆仑山。修真界三根顶梁柱都是站在自己这头的,那些小宗门哪里还能有什么异议? 对此他一直都是心存感动和感激的。 但尽管如此,涉及到了十一的问题,他也丝毫不敢有松懈马虎。是以如果十一是魔王尊者的话,就算他日自己再被追杀的话,只要将十一留在这里便也绝不会连累到这小孩儿的头上了。 景繁生将自己心中所想,关于成为魔王尊者的利与弊以及建议都一一对十一说了。他对十一的教育方式本来就是将所有的问题以及自己的想法全部都列出来后让小孩儿自己决定,更何况这件事情太过重大,不是自己和颜萧然就能够替他做出抉择的。 听景繁生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十一明显又陷入了纠结当中:"不能走一步看一步吗?" 他蹙紧了小眉头问道。十一心思至纯,想着既然只有自己能够做到整肃魔界,袖手旁观似乎就非君子所为了。但他只想帮忙,却无意从这个身份上捞到什么好处,也盼望继续过着无量剑上的小日子,并不想永远承担这种责任。 "可以。"明白了孩子心中所想,颜萧然忽然对他二人说道:"等事情稍微平息下了以后,可以在这边和无量山上建个传送阵,方便十一来回往来。" 温润的声音自耳侧响起又停息,景繁生惊喜道:"这样的话,若这边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的话,十一就可以一直在无量剑待着……"他漂亮的桃花眼都飞扬了起来,赞扬道:"唉?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有了传送阵十一就可以自由的在两地之间行走了,虽然消耗的灵石数目肯定是非同小可的,但这一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因为颜萧然他有钱啊! "传送阵?!"十一的反应更加直接,他的一双眼睛登时就迸射出了光芒。 颜萧然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他抬手轻轻将孩子被景繁生揉乱的发丝理顺,说道:"等你将各式阵法都了解透彻,为父自会教你。" "谢谢父亲!"脸上的乌云登时就退散了开来,十一难得地翘起了嘴角。 ---- 被关在门外的三位魔修并不知道门内侧一家三口已经开始其乐融融地商量如何大刀阔斧地整治魔界的事情了,毕竟他们还在震惊于那无量剑宗主一出手,他们竟然连还手都没来得及便被扔出了门外、且再也进不去那房门的事实当中。 不是说修士都是用剑的吗?那人竟然连剑都没出、单凭威压就将他们死死地压制住了!要知道,他们三人在这地界,任何一个人单独拎出来可都是数一数二的战力! ……尊者身边的人实力如此强劲,而且还是修士,让他们这些魔修的脸面往哪儿搁?更重要的是尊者现在明显还是个小少年没有完全长成,他们尚有可能通过卖弄实力而得到尊者的垂青。但如果被尊者叫做父亲的人竟然是他们三个联手也未必能打得过的,他们又如何能引起尊者的重视? 事实证明他们是多虑了。 当他们被允许再次进入客栈房间的时候,那两名修士已经不在屋内。 一改从前推脱、动摇之态,少年一本正经地坐在上首之处,直接说道:"我叫颜亦阳,你们以后可以直接叫我的名讳。" 三位魔修互相对视了一眼,后又不约而同地抱拳喊道:"尊者!" 十一没再纠正他们口中的称呼,继续说道:"既然你们认我做你们的尊者,那日后就什么事情都要听我的。" 三位魔修想都不想地应道:"全凭尊者吩咐!" 十一耿直道:"就算我是你们的魔王尊者,我也是无量剑萧然君和繁生道人的儿子,这一点毋庸置疑。"少年顿了顿,继续道:"魔修与修士既没有什么往来也并无半点冲突,如今伏魔圈跑出来的大妖祸乱两界,炼妖塔不久之前也被捍动了,如各位所见,两仪山两侧有着共同的敌人。" 将颜萧然方才说给他的话一字不差地叙述了出来,十一看了看面前三个人的反应,继续说道:"既然大家毫无冲突又有着共同的敌人,我希望你们能够和平相处。当然修士那边有我两位父亲在,必要之时也会竭力协助咱们摆平妖修和被他祸乱的鬼城界。" 谷亚三人已经明白了他们尊者所说的意思——尊者这是明显不想放弃在修真界的身份,希望两仪山两边可以和平相处也免得他为难。 本来魔修吸收的是魔气,修士吸收的是灵气,二者的体系和功法都不尽相同,原就没有任何冲突。更何况对于谷亚等人来说令他们甘愿臣服的从来就只是尊者一人,只要尊者回来了并带领他们扫平鬼城界,他们当然不介意尊者与修士之间有什么纠缠。 毕竟见识过刚才那两个白衣公子的实力以后,谷亚等人已经深深地觉得自己的修为太浅、能够被尊者看上并重用完全是他们运气好。要不然尊者大可以直接将他们几人杀了再接手他们的势力。 想明白这一点,三人连忙跪地表示出了臣服并愿意听从尊者吩咐之意。 颜萧然和景繁生其实一直都站在十一身侧的结界里未曾离开。他们虽然有诸多放心不下,恨不得能替小孩儿承担这些,但这魔王尊者的使命终究是要十一亲自来肩负的。比起他们出面去指挥那些魔修,不如就像现在这样,由十一亲自出面调派。他弄不懂的地方他们两个可以教他,做错的地方可以纠正他,这样子一点点慢慢地学习和适应,终有一天他就可以完全倚靠自己独当一面了。 令人惊讶的是十一天生就像个王者,很多时候根本就不用他们两个人在背后叮嘱,少年也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和决定。 景颜二人在魔界逗留了一段时间,在背地里帮助十一号令那三位界主整肃他们手下的势力,与鬼城界那些被赤炎以不知道何种方法控制住的魔修们分庭抗争,又分出一部分去查探和修补伏魔圈的情况,这些日子下来魔界的情况已然好了许多。 在此之间景繁生已经分别给白一尘和昆仑双子发出了一只传信纸鹤,将魔王尊者现世、魔界正在被整顿的事情说了说,让他们先把炼妖塔修补好再去寻那大妖,不必为了魔界的事情cao心了。 至于十一的事情,他倒并没有在信上提及。 因为两仪山本就极难翻越,除了赤炎带着不少被他控制的魔修跨过了两仪山,千年来修士与魔修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联系和交集,是以十一成为了魔王尊者的事情却着实可以瞒上一阵。 倒也不是有多怕被人知道,就算被人发现了什么端倪,若存有异议直接打回去便是了。只不过现在天下还乱着,十一每天都日理万机的,两个爹实在不想因为一些小事再引得儿子不痛快。 在这期间颜萧然也已经将惊鸿交给他的关于传送阵的传承研究透彻,在十一于魔界的住处与无量剑之间建好了传送阵,确定十一自己一个人暂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以后,景颜二人便动身回到了修者的地界。 重明山依旧被万丈金光笼罩的落日岭上,身材高大的白衣男子负手而立。 景繁生故意不发出足音地悄悄靠近,青年却在他离自己三步远的时候徒然转过了身子。 "嘁!没劲儿。"面容绝美的青年微微压了压唇角,顺道就将脚下的一颗小石子踢下了万丈悬崖。 颜萧然眼含笑意地先是怕他累着似的伸手接过对方手中的惊鸿剑,随后将人轻轻地带进了怀里,"解决好了?" "杀一只已经重伤难愈的大妖有什么难的?"景繁生理所当然地说道:"倒是你,既然早就在对方身上下了那种追踪类的法宝,怎么不早说?" 一直都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极好,到了最后景繁生便更不想被颜萧然看见自己残暴狰狞的一面。他让颜萧然在落日岭上等着,他独自去后山解决了赤炎,身上的血海深仇便报了一大半了,景繁生现在的心情明显很好。 当日颜萧然最后将洞穴口炸塌的时候就顺道将当初用在刑风台身上的法宝下在了赤炎的身上,是以这么多天来,颜萧然一直都知道他藏身的地方。 颜萧然没说炸洞口的时候其实是完全可以将赤炎也直接解决的,只不过景繁生心里有一道不能碰的大疤,他自己无法安慰他,便也只能将这最后的仇人留给他。他不敢也不想提这些,只是道:"一开始是事情太多没来得及。"橙红色的暖阳当中,俊朗的青年微微挑起唇角,声音温润地解释:"后来是觉得如果可以将之秘密处理了而不被他人知道,让原朝他们以为尚有妖在外面逃窜而没有精力管你和十一的事情……似乎也不错。" 只要外面还有共同的敌人存在着,修士和魔修就不会有任何冲突,十一就不会有为难的时候。而他们两个因为拥有不容忽视的战力,到什么时候都是旁人倚仗和敬畏的存在。 反正绝口不提赤炎已经被杀死并处理了的事情带给昆仑和万象寺的影响,似乎就只是让他们时时防备、严加布防不松懈这点儿影响,倒也谈不上什么不仗义不道德。 至于潇湘宫?刑倾墨忙着整肃和重建宗门便已经是焦头烂额。毕竟如今颜萧然手中关于传送阵的传承比他们的还要完整得多,连一心向剑的无量山都可以替代他们,估计未来的许多年这个宗门都不会出现在他们这些大宗门的视野中了。 很久以前景繁生只觉得颜渊这小子上道,与其他固执的土著相比也不是个不懂变通的。后来发现了萧然君对自己的心思,又觉得颜萧然是有点儿心机、也不全是那么正派的。到了现在,他却只觉得颜萧然这小子……实在是太特么对自己的胃口了! 一种类似于爱不释手的感情徒然自心间升起,景真人没忍住,站在万丈之高的悬崖边儿上搂住了萧然君的脖子,照着那两片薄唇吧唧就亲了一口。 贴上那有些干燥却极为温热的唇,颜萧然的睫毛疯狂地颤动了一阵儿。面颊被对方小刷子一样的眼睫毛扫过,景繁生又想笑了。但怕被别人发现他们两个利用传送阵擅闯重明山的事,到底没敢笑出太大声来。 他只看了一眼远方高悬在漫天红霞中的一轮红日,轻轻一拍悬崖边上的那块写着"落日岭"的石碑,说道:"走吧,又出来了这么久,颜宗主是不是也该回无量剑看看了?" "好。"青年的喉头上下滚动,连唇角都微微挑了起来,"回去。" "唉,你还记得山下重云坊隔壁酒楼的酒吗?就是上次咱们送给我青辞师叔换剑的那酒?" "嗯,记得。" "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就去尝尝。"霞光将两个手牵在一起的青年的影子拉得极长,景繁生一面和颜萧然走着,一面嘀嘀咕咕道:"我喜欢喝酒了以后,不知怎么,就特别想尝尝当年被咱们俩提上万剑岭的那一坛。" "……那好。" "说起来这段儿时间太忙,都没怎么喝酒,嘿嘿嘿……" "嗯,去尝尝,但要少喝。" "连你也要管我?" "亦阳特意嘱咐的。" "……" 第86章 天命9 修士若无特殊情况是极少会到凡人生活的地方去的。但重明山下重云坊的云片糕一直都是陈繁树的最爱,从前的景繁生若是路过此地,就一定会下来给自家师弟买上一包提回山上去。 是以哪怕过去十几年了,对于重明山脚下的街道布局,他也是极为熟悉的。 毕竟他在重明山生活了几百年,这山下的集市也没怎么变过。 重云坊旁的酒楼名叫缘来客栈,跟掌柜的要了两坛酒,景繁生拉着颜萧然直接上了二楼,照例寻着靠着窗口的桌子去坐了。 等那两坛子美酒上来的时候,景繁生的魂儿早就被空气中弥漫着的酒香勾去了。他脸上绽放出绝美的笑,迫不及待地揭开了其中一坛的封泥。 给自己满上一杯,还不忘给对面并不喝酒的萧然君也满上了,景繁生一面满意地觉得自己真是年度最佳男朋友,一面执起杯子与颜萧然的那杯碰了一下,便将那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酒气入喉,只觉得胸口都是暖和的。 原来虽然也不怎么能喝,但这一回两杯酒下肚景繁生便觉得有些微醺了。他这人一要醉了就管不住自己,原不是什么风雅之人,却喜欢在这时候摇头晃脑地吟上几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诗词歌赋、或是哼哼小曲。 半醉半醒的桃花眼微微睁开一条细fèng,视野当中分外英俊的萧然君看起来极为温润如玉。景繁生呵呵笑着,从乾坤袖中摸出两个破布袋,一边翻淘一边说道:"我上次在幽州城拍卖了几颗入门丹还没给我灵石那,有空儿你陪我去取。" 纤长的手指在杯壁上缓缓摩擦,颜萧然目带笑意地点头答应。 景繁生又将手中的那两个系在一起的破布袋解了开来,随意拿了一个递给颜萧然,极为大度地笑道:"十一炼制的第一批成品,分你一个。" 摩挲着杯子外壁的手指猛然顿住,紧接着就将对方手中的破布袋宝贝似的接过来放在手心儿里一寸寸地抚过,颜萧然嘴角翘起的弧度更甚:"这是他什么时候炼的?" 景繁生摇头晃脑地想了一阵儿才遗憾道:"大概五六岁的时候?我那时候头疼的厉害脑子也跟着不大清醒,记不得了。" 他只记得有一日他起c黄寻酒喝,无意中看见未及人大腿高的小孩儿盘腿坐在c黄上,在秦风韵的帮助下拿着块比他小身子还要大的特殊布料一点点fèng制成袋子的情形。 那时候单看着那张绷紧的、神色异常认真的小脸儿,原本极度灰暗的心情不知怎地,竟然就消散了一大半。 颜萧然认真道:"没关系,他以后还会炼出很多东西。" "嗯。"景繁生将第三杯酒倒进了杯中,想着十一现在也许已经经由传送阵回到无量山了,便觉得他们也应该回去了。 刚刚执住玉杯的手尚未抬起,一个黑袍青年就已经走到了他们的桌子旁边。 景繁生的动作一顿,看也不看那人,只微微挑唇,不羁说道:"怎么?你又是来杀我的?" 腰上挂剑、丰神俊貌的黑衣青年身形一僵,原本极其聪明伶俐的少年长成了青年,竟然微微磕巴了起来,"大师兄……我是来、来向你道歉……" 未等青年说完,景繁生已经打断了他:"我不是你的大师兄。" 此时的沈沉星看起来极度消沉,完全没有之前试炼之征上一门宗主的架势,倒还像是几十年前那个偶尔做错事时,缩着肩膀等着自己惩罚的小孩儿。他试图解释:"当时若不将你逐出宗门,整个重明山也会跟着……" 毕竟那时候景繁生是人人喊打的妖邪,而当时整个重明山就只剩下几个人而已,实在是经受不了任何冲击。 但这种维护宗门的大义,说白了也不过是借口而已。无论怎么说,当年将山门紧闭、任凭景繁生在外被人追杀的人,确实就是他。 自打看见从前朴素干净的石板路上浸满鲜血时开始,他便不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少年了。 他恨上了所有的人。 所有人都死了,唯有景繁生一人独活。那时的自己,完全无法做到理智地去辨别好人和坏人,无法去判断大师兄究竟是不是幕后黑手。 他怪他,怪他实力强劲却没有保护得了宗门。也怨他,怨所有人都死了,就唯有他一人独活了下来。 会这么想是他希望景繁生也在那时候死了吗?他不希望。无论扪心自问多少遍,他都是绝不希望的。可他终究是,太过怨恨了啊。 只不过这种怨与恨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变得开始动摇,变得不再那么偏激。直到在潇湘宫议事堂的时候见到了萧然君和颜亦阳对待景繁生的态度之时,他才觉得也许自己真的错了—— 他怨景繁生没有保护得了所有人,但他恨的人却从来都是那些不把别人性命当回事、肆意伤害别人的人。 虽然,他最恨的是年少无力、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 但他将这种恨念转嫁推脱到了其实比谁都要难受的大师兄身上,无论如何,错了就是错了。 沈沉星一撩衣摆膝头点地地跪在地上,不再像个孩子一样只抱着师兄的腰撒着娇地祈求原谅,而是态度极为郑重地对着景繁生道:"大师兄我对不起你。" 景繁生无声地叹了口气,想着人与人之间当真是自有缘分和命数,同样都是被自己带大的孩子,重明山遭逢巨变之时沈沉星也比十一大不了多少,但若是十一的话,他又会怎么做呢? 想着死都不愿改头换面否认与自己之间关系的十一,在自己重伤期间打妖抓鬼都自动将黑色玄剑横在自己身前的十一,景繁生觉得,若是他家小十一的话,一定是赶都赶不走、势必要陪同自己血战到最后一刻吧…… 然而他其实并不用去纠结这个问题。他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了。 觉得自己还有得忙的景繁生一甩袖子便将沈沉星震了开来,并没有用力,只是将跪在自己脚边的青年拂起推开几步,他一顿再顿,最终只认真说道:"你不必向我道歉,只管把宗门管好便是。" 沈沉星浑身又是一震,他提气沉声、目含希冀地问道:"那大师兄你还会回来吗?" 还会回去吗?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坐在自己对面的白衣青年,对方似乎并不介意他给出的答案会是什么,只眼睛眨也不眨的将那堪称柔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住看着。 景繁生只觉得压在心中的郁气与迟疑顿时就被那炙热的目光照得消散殆尽了。 任由沈沉星忐忑地在旁边跪着,他坐在椅子上摇晃了一阵,略微有些朦胧的醉眼微微弯成了好看的弧度,景繁生又哼起了那令人听不出调子的小曲儿。哼完一曲他忽然一拂衣袖,才与往常无异地笑道:"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明朝就再说明朝的吧。" 话落便将面前的玉杯拿起,仰起脖来一饮而尽。 --- 重明山与无量剑的距离并不远,没有搭建传送阵,二人索性就乘着无风号"慢慢"地飞回去。 白衣黑发被凛冽的凉风尽数吹起,风华绝代的青年却没有什么感觉一样,只站在船头发着愣的负手而立。 颜萧然抬手给他布了层结界,自己也走入其中,伸出双臂环上了那劲瘦的腰身,声音温润地问:"在想什么?" "人都说三岁看到老,可我那小师弟我是看不大明白了。"在青年的怀里也愣是抻了个懒腰,精致的眉眼飞扬着,景繁生干脆向后一倒,将全部重量都压了上去笑道:"但他好歹是我师父保留下来的妖,又是重明山的宗主,日后若是哪儿做的不好,萧然君你可得看在我的面子上拉他一把。" "好。"狭长的丹凤眼也跟着微微弯了起来,他索性臂上一用力,一弯腰就将景繁生放倒在了甲板上,自己附身上去,盯着那双勾人心魄的眼睛看着:"景期还要我做什么?" 被温润的气体喷在脸上,景繁生只觉得心神一荡。想想这段时间一直在儿子身边,似乎好久都没做那码子事了,于是酒气一涌间更是嘴上没个把门地说道:"还要做爱。" 颜萧然微微愣了愣便嘴角含笑地说了声好,随即一低头就含住了那总是能没羞没躁地说出一些令人吃惊、偏又极合人心意的话语的薄唇。 被亲了以后景繁生便热情地回应了起来,只是唇舌相交间,他明明有用鼻孔呼吸,偏又觉得胸口越来越闷。然而好色的景真人不肯松口,忍了又忍,最后眼瞅着要没法呼吸了,才微微将青年推了开来。 颜萧然问:"怎么?" 已经是衣襟大敞的景真人躺在甲板上大口喘了会儿气,才说道:"奇怪?我最近怎么总觉得胸闷气短?" 修真之人虽然仍是ròu体凡胎,但比起凡人来身体素质定是好上万倍的,打穿到这个世界来开始,除了受伤,景繁生就没有觉得不舒服的时候。 他正觉得奇怪,颜萧然已经在眸色一暗过后就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向着船舱走去。 "可能是晕船了。"颜萧然没什么表情地说。 "晕船?"景繁生现在这个修为除了神识识海受伤会有些棘手以外,身体方面是决不会出现什么问题的,是以他也就是说说,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一抬眼间不经意看见了青年优美的侧颜与下颚让他有些移不开眼,景繁生便没有多想地随意附和道:"没准儿还真是。" "回去休息吧?"青年继续说。 "休息?"这会儿头脑还有些模糊地景真人登时就淫笑了起来:"好好好,休息!" 只是景繁生没料到,将他放在c黄上以后青年虽然也翻身上了c黄,但就真的只是休息了。无论自己怎么说怎么动,青年都只是死死地将他圈在怀里,不叫人挣脱。 折腾了一会儿酒劲上来他便也有些困倦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两个月以后—— 在大铜镜前欣赏自己颜值的景真人越发觉得有些不对。他原本消瘦的足以迷倒众生的瓜子脸怎么最近看起越发的……珠圆玉润起来了? "你有没有觉得我胖了?"景繁生捧着自己脸一面左看右看,一面问道。 不动声色地从古书中抬起头来,颜萧然特意打量了他几眼:"没觉得。" "难道是我的错觉?"景繁生一面嘀咕着,一面用自己的神识仔仔细细地在全身上下扫了一遍。要不是他只会炼丹不怎么会看病,他这会儿早就自己给自己把上脉了。 神识掠过丹田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因为修士自打进入元婴期开始丹田处就会有个缩小版的自己存在,所以一开始景繁生并未发现异常,待再次用神识探看过去却发现,怎么自己的小腹处除了元婴以外,还另外有一坨ròu?! "妈个鸡!"景繁生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风一般地飘过去掐住了颜萧然的领子,"你早发现了对不对?!" 颜萧然登时便把手里的书扔了出去,有些紧张地环住了景繁生的腰身。 但景繁生这次却没让他抱,一把将白衣青年推开,他有些烦躁地在屋里转了一圈,干脆直接推门出去,足尖一个点地间就从凌绝峰上跃了下去。 "景期!"颜萧然睁大了眼睛,登时就跟了出去。 怪不得颜萧然这些日子把他看得死紧,既不让他出去也不让他喝酒,就是在c黄上的时候青年的动作也变得异常轻柔……就跟不行了差不多! 景繁生面色极差地从空中飞过,恨不得一巴掌将路过碰见、极不情愿地过来打招呼的楚师弟拍进地下,心里愤愤地想着,"他哪里是不行了?那小子……简直就是太行了!" 一路飞着就路过了无量剑的守山门石,景繁生不顾飞升成仙、在天上看着的无量剑历代祖师爷们,直接落在那上面使劲踩了几脚,"说好的严谨至诚呢?严谨是有了,至诚都他妈到哪儿去了?!" 这时候颜萧然也已经大逆不道地落在了下书四字宗训"严谨至诚"的石碑上,看见景繁生的动作就是一惊,连忙将人死死地抱住了。 他心痛又后怕地叫道:"景期……" 这么一闹,景繁生又有些喘不上气了,他决定稍微歇会儿:"行啊你,真长能耐了啊。" 他有十一的那会儿基本上是一路晕过去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和记忆。再加上他总觉得自己是男人,这个世界又是个修士本就极难延续子嗣的设定,各种根深蒂固的思想深埋心底,更何况他平日里心比碗口还粗,是以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还能又怀了! 更没有想到的是,颜萧然竟然早就已经想到了! 颜萧然既心疼又委屈,目光当中还带着点小心翼翼,却不敢多说,只温声道:"你先别激动。" "老子能不激动吗!"景繁生一个回身间一掌就拍在了对方的心口,颜萧然身体一震却依旧没有放手,只是表情看起来更加委屈也更加担忧了。 提心吊胆了两个月,终于还是被他察觉了……无视自己被拍出的伤,颜萧然在心里默默算着日子。虽不知道是哪次怀上的,但现在怎么说也该有三个多月了。就不知道这三个月的孩子对景期来说,到底有没有分量了…… 事实证明颜萧然的担心和故意装傻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景繁生本就不看重血缘,在这方面甚至称得上是凉薄。怀十一的时候如果不是一直半死不活地昏迷着,他早就下手除了,哪能还有日后叱咤风云一统两仪山两侧的魔王尊者亦阳君。 景繁生这下子出手不轻,拍完以后他就有些后悔了。向来最受不了的就是颜萧然明明面带委屈但愣是一副倔强地装作没事的样子,现在冷不丁又见到了他的这个模样,景繁生登时就冷静了不少。 他再次用神识去探查那团ròu,确定是个活的胎儿无疑。原本以为事情都解决了正准备休息休息就出去浪的景真人顿时就觉得……生无可恋了。 "我怕你会不想要他。"颜萧然小心翼翼地说道。 景繁生冷笑了一声:"你担心的没有错,我就是不想要他。" 纤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颜萧然的神色之间充满痛色,却并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 他至今都将自己能被景繁生看上的事情视为苍天恩赐,压根儿就不敢说出类似于"就当是为了我"这样的话。 可他实在是太期望这个孩子的降临了。除了错过了十一的小时候是他的毕生遗憾以外,他总是想要与景繁生多建立一些联结的。 他之前还多少存了些侥幸的心思,想着也许景期可以看在已经有了一个十一的份上而不那么排斥这第二子,但现在看来此事明显已经触及到了景繁生的底线…… 颜萧然正神色暗淡地垂眸思索对策,就听被他紧紧搂在怀中的人低声说道:"这次就算了,以后、绝对没有第三个!" 惊喜来得太突然,颜萧然乌漆漆的眼眸瞬间就亮了起来,他想要把景繁生抱得更紧一些,却又不敢太过用力,踯躅了半天最后也只敢在心上人的唇上小啄一下以表示激动之情。 不是不知道颜萧然心中打的小算盘,所以这问题就变得异常棘手起来,心疼萧然君苦恋自己这么多年,景繁生不忍心伤他的心。 再说这次怎么说也是自己疏忽了,自己也有过错。景真人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勇敢地承担责任。反正不过是把出去浪的时间再推后几个月……咬咬牙就过去了。 虽然,他已经恨不得马上就回去研究避孕药了。 把景期哄好了,也将擦得溜光锃亮的守山门石踩出了好几个脚印来,颜萧然更加小心翼翼地请示:"回去吧?" 景繁生还没说话,天空之上忽然传出了一道声音:"你俩……我擦擦擦!站守山门石上谈恋爱,不愧是景真人,真带劲儿!" 原本激动庆幸感激的表情一扫而光,颜萧然一转眼就变得面无表情了起来:"原真人,今日怎么这么有空?" 原啸已经笑嘻嘻地从空中落到地上,嘿嘿地说道:"我哥要我出来探查妖人下落,路过此地想起跟景真人的约定便不请自来了。" 守山门石上忽然变得寒气四溢。 但一想到景繁生的身体,颜萧然又赶紧将那些寒气收了回去。 景繁生已经问道:"约定?什么约定?" "咱们不是在大凤凰山已经说好,什么时候打一架吗?我太好奇你现在是什么实力啦!" 颜萧然的面色瞬间变得阴沉如水:"景期现在不方便。" "不方便?你怎么了?"原啸一脸惊奇加不正经地说道:"难道是来那个了?" 若是平时的话景繁生是绝不会介意旁人开这种玩笑的,只可惜现在不是平时——现在的景真人对这个真不是一般的敏感。他几乎咬牙切齿地道:"啰嗦什么?打就打!" 颜萧然十分庆幸他放在景繁生腰间的手就没松开过,要不然这会儿人早就飞出去了。他看他的目光当中几乎充满了请求。虽然经历了一场大战以后就面临了雷劫,扛过了雷劫以后又是与赤炎的决战,经历了这么多孩子都一点儿事也没有,颜萧然便隐隐觉得第二个孩子也一定是非同一般的。但万一呢? 将景繁生向身后带了带,颜萧然说:"原真人若是想要切磋,本尊可以奉陪。" "萧然君?"原啸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颜萧然一番,随即大笑道:"虽然听说萧然君如今的修为已经深不可测我也很想跟你交手啦,但是景真人你要你媳妇儿出来替你比试这样真的好吗?……你该不会还受着伤呢吧?" 听了原啸这话,景繁生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儿没喷出来。从前他真的受伤了不能妄动灵力的时候实在是没有办法,倒也还可以忍。但现在的自己分分钟就能打得这厮哭着叫爸爸竟然还要让他忍?简直是白日做梦! 颜萧然神色一敛,由于太害怕景繁生被激了一下以后就控制不住地大打出手,他干脆一掐剑诀,驱使惊鸿剑在出鞘的龙啸声中向着原啸的方向刺了去。 "原真人,得罪了。" 一白一青两种颜色在空中展开了激烈的交战。 自从释放威压就可以完全压制住敌人开始,萧然君就没有出过剑了……因为破坏性太强。 虽然有着修为的差距颜萧然分分钟就可以将原啸解决了,但为了将对方的修为和体力全部耗尽、使他短期内再没有任何力气来找景期切磋,萧然君还是颇费了一番心神和功夫的。 于是总也无缘得见他们宗主出手的无量剑弟子皆口耳相传,一时间无论闭关的没闭关的都跑了出来,站在地上仰着脖子看着天空之上,一袭白衣的他们宗主猫抓耗子似的与原真人"切磋"的身法。 ——难道宗主是在故意演示剑招给我们看?怎么每次可以一招制敌了他们宗主偏偏又将对方放过,而每次对方想要逃离战局又会被宗主给拖回去? 没错,一定就是这样!宗主对我们真是太好了,还特意找了原真人对招拆招! 用景繁生的话说,原啸原真人最后被萧然君虐成了个破布娃娃。将脱力又羞愤欲死的破布娃娃·啸安顿在客房里又特意找了几个靠谱的弟子好生照看着,景繁生的肚子已经笑疼了三次了。 "你、你们两个欺人太甚!"原啸没有力气地委屈叫着。 颜萧然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景繁生不由分说地将帮助恢复体力的丹药塞进了他的口中,笑道:"想切磋过几个月再来吧,老子怀孕了,不方便。" 他话音一落,包括颜萧然在内的所有人的呼吸都是一滞,都将目光转向到了他的身上。 景繁生是觉得既然已经决定留,那这孩子出生以后就得像十一一样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现在就公布出去,省得日后麻烦。 只不过这么道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身上,他难得的觉得自己的面皮有点要扛不住了趋势,"咳咳……就是很久以前研制出了一种丹药,可以男男、男男那啥。" "啥?"脱了力的原啸虎头虎脑地瞪大了双眼。 反正也说出口了,景繁生干脆将自己浑不吝的性子发挥到最大:"生孩子啊,不然你以为十一是怎么来的?" "哈?"吸气声此起彼伏地从室内传了出来。 ——原来宗主不是景真人给亦阳找的后爹,竟然还是亲的。 ——能让景真人亲自研制男男生子药并亲自服下又亲自生孩子……不愧是我们宗主! 有幸得知这件事的无量剑弟子们看颜萧然的目光已经不能仅仅用崇拜来形容了。 注意到几个弟子目光炙热地看向他和景期这边,颜萧然登时就拉下脸来对原啸说:"原真人休息好了就请自便吧。" 话落,便拉着景繁生回到了凌绝峰。 ---- 之前不知道的时候还未察觉,发现问题以后景繁生只觉得自己的肚子以ròu眼可见的程度在一天天变大。 到了七个月的时候,景繁生已经完全不想出去见人了。 这时候他倒是觉得在绝地谷一路半梦半醒晕过去的时候比较幸福。 景繁生心里不舒坦,颜萧然便也得跟着遭殃。就比如他一天想吃这种酸的果子,一天想吃那种甜的果子,每一种皆是罕见品种只有个别小世界里还能寻到、且果子的守护神兽都战力极强。这种时候萧然君就要广阅文献确定位置,再布置传送阵,然后将自家师弟送过去取果子…… 没办法,景期这段时间简直狂躁地变了个人似的。萧然君实在是害怕他会在自己取灵果的时候离家出走了…… 是以对于萧然君来说肚子大了以后景期不再想着往外跑了便已经是件幸事。 到了八九个月的时候景真人已经憋得几乎失去了理智。只有见到十一的时候才能稍微克制住一点儿。 又过了一个多月,情绪极度紊乱的景真人终于要生了。 服上一颗去痛的灵丹、剖腹取子对于景繁生这样的身体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但颜萧然还是老早就将已经有过经验的秦荣请了来。 景繁生自问什么伤没受过,是以看着秦医仙手起刀落地将他肚子剖开时的画面,他连眼睛都没怎么眨过,只是眼角处微微有些湿润。 ——毕竟心里想着终于可以解脱去浪了,能不喜极而泣吗。 反倒是从来就没有什么表情的萧然君,那神色痛苦的倒像是他要生了似的。 这是最后一个了,是最后一个了,他在心里默念着。是他没有经验又没有考虑周全,早知道要这么生,他是决计不会在这方面动小心思的。 等从肚子里剖出来的小孩儿被清洗干净,就算哭声震天响,景繁生的好心情也一点都没受影响。得知依旧是个男孩以后,他倒在颜萧然的怀里,笑嘻嘻地道:"我是不是该给他起个名字了?" "……"无论是颜萧然还是秦荣,亦或者是刚刚进屋看弟弟的十一都有了极其不好的预感。 景繁生又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几号了?" "……七月初二。"十一忍痛回答。 景繁生一甩衣袖,"那就叫景初二吧,简单的名字好养活。" "嗯。"颜萧然没有任何异议地点头答道。 ……反正等初二筑基了以后,就可以给他换个好名字了。 事实证明景真人这一回起名字没起好。 与从小就极为懂事、长大也依旧励精图治的兄长不同,景初二小时候是个粘人精爱哭鬼小懒包,长大了以后更是成了个整天吊儿郎当地被前呼后拥着、身揣无数仙级法宝和神器的纨绔。 当然继承了他爹的逆天颜值、外加每天都被自己一统两界无人能敌的哥哥宠上天,景初二与一般大宗门里头的纨绔还不大一样。 他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 (每日更新精彩耽美小说,敬请关注:https://www.256wx.com/ 256文学。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